杜秋平

    到西部边塞的山区后，我的脾气变得越发的坏了。其实早先我已经意识到这里的条件是多么恶劣了，但等我真正来到这里后，我还是很长时间不能适应。我来这里也并非情愿，要不是西部支教对我们这些大学生有许多优惠的政策，我想我是不会来这里的。

    总算熬过了多半年的时间，再没多久就可以回去了，离开这里的艰难与困苦。此刻的寒气吹击着四面透风的破旧教室，我的心冰凉冰凉的，但是看到学生们天真的脸，单薄的衣衫，带着冻疮的手指，我的心突然有些愧疚。我是有些对不起他们的，他们是多么希望我能多呆些时间，甚至希望我能长久地留下来。可我呢，却一直想着早点回去，回到大城市去。我突然鼻子酸酸的。我想起夏日里学生们给我带来家里舍不得吃的瓜果，他们真诚地捧到我的面前说，老师，你吃你吃嘛。我想起冬日里他们怕我冷，用他们带着冻疮的小手捧起我的大手往我手上哈暖，把温暖一直送到了我的心里。

    可我终究没有太高的觉悟，我还是盼着回去，因为一想到这里夏日的风沙，冬日的寒气，我就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我强打着精神，继续一日日给孩子们上课，心里却是盘算着回去的日程，再没有多久就要过年了，回家的日程就在眼前了。学生们都很听话，特别是那些家庭特别贫困的学生，事实上这里多半是贫困的学生。学生们成绩还不错，他们也很上进，每每考试，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获得奖状。是的，奖状，他们拿回家后会得到父母的夸奖，把奖状小心翼翼地庄重地贴在墙上，这就是全家的荣誉啊。虽然学校连奖品都买不起，但小小的单薄的一张奖状就会让他们感觉无上的光荣。小强子得到过奖状，他高兴地跳过；小霞也得到过，她高兴得连流出的鼻涕也忘记了擦；小娜得到的最多，她每次却总是很平静，似乎那些奖状就应该给她似的。

    小娜家里条件很差，小娜学习很用功，小娜有一双天真而智慧的眼睛。我看到眼前的小娜就禁不住多关照些她。她不怎么爱说话，笑得也很少，但领到奖状的那刻她是微笑着的，冲着我微笑。

    一月十五号，我组织完考试，决定过几天就离开。学生们知道我要离开的消息，都显得闷闷不乐，他们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轻轻牵着我的衣角嘟着小嘴舍不得离开我。上完最后一节课，我认真注视着每个学生，希望能记住每张可爱的面孔。可是我却发现小娜没有来。我又认真扫视了两遍教室，还是没有小娜，我一下子心里怪怪的。紧接着就是焦虑和担忧，莫不是山路艰难出啥事了？

    我刚要询问，班长跑过来小声告诉我，小娜今天请假了。为啥她今天请假呀？今天连学校的领导都在教室里，村民也拥挤在窗子外面。他们都不希望我离开，但今天他们又是诚心来为我送行的。我在激动间有些恍惚，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的脸开始有些涨红，应该是羞愧。你看，连小娜都不愿意来给我送行了。

    我正疑惑间，校长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他手里捧着一张很大的鲜红的奖状。“杜老师，你看，你要走。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张奖状是我们送给你的。感谢你给我们山区做出的贡献。”老校长带皱纹的脸上写满真诚，“孩子们说，等你回到大城市后还能记得他们，希望有空的时候还能来看看他们。”

    “会的，谢谢，你们……”我哽咽起来。木然了一会儿，我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眼里止不住也落下泪来。我手捧着奖状，看着上面“支教模范”的字样，又一阵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于是问校长，小娜为啥没来啊？校长说小娜可能以后不来上学了。她父母不想让她再念下去了。

    我的心被重重地一击——这么刻苦，学习又很好的学生怎么能不上学呢！

    我必须在离开前去趟小娜家，劝说她的父母，再穷也得让孩子上学呀。我想，如果可能，我可以资助她完成学业。我望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决意要去看看小娜。

    走了个把小时的山路才赶到小娜家。真难以想象，她每天那么早就可以赶到学校。我擦擦脸上的汗，刚要敲门，里面的吵闹声早已传出来。小娜哭喊的声音也传出来。父母一定在打她。

    我急忙推开门，她的母亲正一手拿着木棒，一手拉着小娜。我急忙夺过木棒，把小娜揽在怀里。”别打了，小娜学习很用功，为什么不让她上学，还要打她！”

    我内心气愤至极，瞪着她的母亲。

    “是杜老师啊，老师你不知道，这娃以前学习还用功，可这回一定是在学校没好好学习。你看，你看，”小娜母亲用手指指墙壁，那上面满是鲜红的奖状，“以前回回都得奖状，可这次呢，居然没得奖状。我们大人辛苦供孩子上学容易吗，我实在心里难受。”

    一股更大的痛苦涌上来，我似乎感觉天昏地暗。事实上这次是怪我啊。我只顾早点回家，居然，居然忘记了评这次的三好学生，忘记了给孩子们发奖状。

    小娜是应该得奖状的。

    我眼角含着泪，对她们说：“都怪我，是我的错……”

    第二天，我把买好的火车票退了，我决定在这里多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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