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

    孙老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瘦削的面庞十分苍白。

    小雨！见到我，他略微显出喜悦的神情。

    我没多少日子了。他说，已经确诊是绝症……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话语里满是悲凉和绝望。

    绝症，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无论它多么强大！我的心一阵绞痛，但我尽量让自己的神情轻松起来，我说，孙老师，别想那么多，我陪你下盘棋吧！

    他一愣，叹息道，将死之人，还下什么棋？

    我说，下一盘吧，象棋，也是一种生命！

    孙老师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说，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我说，还是试试吧！

    孙老师点头应允了。我把棋子迅速摆好，让孙老师先开局。孙老师每走一步棋都要想很久，他的手颤巍巍地挪动着棋子，显得很无力。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已经不仅仅是一盘棋，它重若千钧，就像多年前的那一盘棋。

    我从小酷爱下象棋，并仗着祖传的几本棋谱钻研出一手好棋艺。到读中学的时候，我的象棋水平已经成了公认的全校第一，连老师中下棋最厉害的一个——我们的班主任孙道明也被我斩于“马”下。象棋给我带来了荣耀，却也使我自负起来。渐渐地，我变得不听忠告，目空一切，最终酿成了苦果，我的毕业会考成绩差高中录取分数线十多分。

    八月的一天，我正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随村里人外出打工。我没想到孙老师会突然来到我的家里。他瞧了一眼我的行李，淡淡地问，你准备出去打工？我说，是，读书这盘棋我已经败下阵来，只能另谋出路了！他说，也好，人总得找点事做，但在你走之前能否了却我的一个愿望？我问什么愿望。他说，以前我们下棋时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我想和你再杀几盘，看能不能赢你。

    我很惊讶，愤愤地说，还下什么棋？我就是吃了下棋的亏。这辈子我再也不碰象棋了！话音刚落，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悲怆，泪水险些掉下来。

    孙老师说，在你告别象棋之前，就不能了却一下我这个愿望？

    我说，我们已经下过很多次了，你都没能赢我。再说了，我已经把象棋都扔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孙老师说，我想再试一次！至于象棋，我倒是带了一副来。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象棋。

    那，好吧！我咬咬牙，应了。

    阵势摆开，我们都不敢怠慢。渐渐地，棋人僵局，我略施小计，卖出一个“兵”引他贪吃，却将自己的“马”一路猛跳，直逼他的“九宫”。眼看获胜在即，我不禁心中窃喜。突然，他的“士”角上横出一个“车”。啪地一声吃掉了我的“马”。天啦！我怎么就没看见他那里还有个“车”呢！接下来，在我无尽的沮丧与懊悔中，没几个回合，孙老师便轻松获胜。

    孙老师站起来，满脸是笑，说，你看，我说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以前我老输给你，但这次却赢了，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说的是这次你没考好，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相信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孙老师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新学年开始，我背起书包重新走进了孙老师的课堂。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年的汗水让我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高中的大门。

    开学前，我满怀感激地去和孙老师告别。孙老师把一只布袋交给了我，笑着说，我送你一个“锦囊”吧，要是以后碰到了什么难以跨越的坎，你打开它，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后来，在我困顿的时候，我打开了这只布袋，里面是一个象棋。我诧异地端详着这个棋子，突然发现它两面都有字，一面刻的是红色的“兵”，另一面却是黑色的“车”。我的心一颤，什么都明白了。那一天下棋时孙老师执黑，在吃了我的这个“兵”后趁我得意忘形之际，悄悄地把棋子翻转了一面，于是他凭空多出一个“车”来！原来如此！孙老师下棋本不是我的对手，但为了让我重新树立起自信真是煞费苦心啊！那一刻，我的眼睛潮湿了，心中的感激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力！靠着孙老师这个“车”，我闯过了人生中一道又一道难关。

    此刻，一缕阳光从病房的窗户射进来。慢慢地，孙老师的精力完全集中到了象棋上，他的白发、他的面庞、他的眼睛在温和的阳光下像一潭平静的水。我心中一喜，趁吃掉他一个棋子的时候，顺势把自己的一个“车”悄悄从棋盘上撤了下来。不久，我看见一丝精气神儿正慢慢从孙老师的眼里升起，那是一份信念，一股勇气。

    这一局，孙老师赢定了，不仅是棋。我要告诉孙老师，什么都没有绝对——就像他当年告诉我的一样。那个被悄悄撤下来的“车”攥在我的手心里，像一粒火种，我相信，它将点燃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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