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长是河北人,“三八式”干部。大军南下,他因病留在黄河故道南一县城养病。病愈后,组织上安排他任县高中校长。他欣然从命,打起背包到残垣断壁的县高中。
起初,学校人手少,他身兼数职:校长,敲钟人,看门人和炊事员。大门旁垒两间小屋,作为他的办公室和寝室,又将“糟糠之妻”从老家接来,分担己忧。
那时条件差,一个铁轱辘往树下一吊就是一口钟,上课下课全听它的。用榔头敲过上课钟,他也进教室,瞅后排一个空位儿坐下,听老师讲课,间或用铅笔头在小本本上记下什么。
某个班的成绩下降,他就叫那个班的教师到别的班当“学生”,直到能胜任为止。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生活困难,他将自己和老伴的口粮省下给学生。有一农村学生勤奋好学,但家境贫寒,家里无力再供其上学。他晚上跑到学生家里,丢下二十元钱,只说一句:“学生跟我走,我供他上学。”
因德才兼备,组织上准备提拔他为县委宣传部长或县委副书记。找他谈话,竟被他直言推却:“我不是当官的料儿,能不误人子弟就不错了!”
他几乎整天阴着脸,能见到他笑脸的,就是高考“放榜”的那些日子。
正值天热,老伴搬把竹椅放在学校门口的槐树下。他趿拉着一双没有帮的布鞋,往竹椅上一坐,半躺着,闭目摇扇。眼睛合着,耳朵却听着动静。
终于,一阵急急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他不敢睁眼,蒲扇却摇得快了。
“校长,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他的眼皮猛一眨,闪出太阳般的光。扔了蒲扇,双手接过那张纸,一字一句地细看。
“好,好!”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抖着,笑纹似九月新菊。
第一个走了,他拾起蒲扇等第二个、第三个……
每天每天,从炎日中升到夕辉铺地,他就坐在老槐树下等待那一声声“校长”。
后来,“文革”风云逆起。他被批斗数十场,“扫”回河北老家。离开学校时,五十多岁的他悲痛失声,一步三顾,一歪,双腿突瘸。
“文革”后给他平反了,按离休对待。接到文件和补发的巨额工资,他惨然一笑:“可惜了我的那些学生啊!”
近些年,他的学生有的当了县委书记、厅长,有的当了高级军官、教授。来看望他的大都坐着小轿车。
师生每每相聚,悲欢皆有。他最惦念的是那个被他供着上大学的农村学生。问来人,多答不知下落。后来听说在某师范学校当校长,他目光灿然一亮,丢拐而起:“我要看看他,看看他……”
但至今未能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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