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国

    英子想要一架钢琴，她对爹说，爹，能为我买一架钢琴吗？她知道，家里穷，爹不一定能同意。

    爹拉着孩子到自己怀里，摸了摸女儿额头上的发梢，说，等过了秋，爹给你买。

    英子很小时就喜欢音乐，在唱诗班时，每当教堂里响起浑厚的乐音时，她就沉醉于这种旋律之中，每一个肌肤细胞都会开出花来。后来，唱诗班里的一个老妈妈看中了这孩子，说音乐不是来自于遥远的天国，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并通过手指从乐器抵达每一个人的心灵。老妈妈告诉她，音乐是一项非常美丽的事业，需要心灵的付出才能拥有。老妈妈教她手提琴，七彩的乐音从英子的指缝里纷纷飘落。英子入了迷。她学会了拉琴，她觉得这音乐慢慢地浸入了自己的血脉。

    爹知道英子喜欢音乐，喜欢拉琴，他无数次地从女儿侧着的脸上和穿梭的琴弓上看到了恩慈的降临，他从女儿的琴声中听到了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快乐。可自己家太穷，自己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年收入除了糊口以外，就只够给女儿交学费。他觉得对不起女儿，做爹的没能耐，连累了孩子。

    初中的时候，英子参加了省里的中学生乐器演奏比赛，她得了一等奖。她拉的是手提琴。评委老师说她的琴声舒缓而饱满，充满了一种圣洁而高远的向往，唯一的不足是乐声中所蕴含的悲伤远远超出了一个孩子的年龄。那个秃了发的老师建议她学学钢琴，也许钢琴更能表达她的这种情绪与担承。

    其实，英子八岁的时候失去了娘，娘是因为病痛而自杀的。英子在那年常常听到娘在疼痛时所发出的凄厉的叫喊。那一天，娘咯了许多血，还不时地叫。当时，英予缩着自己的身子，立在那个老旧的门框旁，盯着娘。她是被娘的痛苦声吓坏了。娘招手叫她过去，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英子凝视着娘，好久才对娘说，娘，痛吗？英子看到娘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地往下淌。英子说，娘，我给你唱支歌吧。英子唱的是《赞美曲》。娘带泪的脸笑了笑。英子说，娘，我给你拉首琴吧。英子拉的是《安魂曲》。那首曲子英子那时并不熟练，英子觉得很对不住娘。娘却低低地对她说，拉得真好。英子大哭。

    那个夜里，英子睡得很香，在梦中她见到了一个长着白胡子的瘦瘦的老人，老人对她说，孩子，你去吧，把你的心带给世人，为他们带去音乐，带去光明和爱。我爱你们。那个夜里，她没有听到娘痛苦的叫喊声；那个夜里，娘撇下她而去。英子很伤心，她抱着爹，哭着要娘。

    为了给英子买钢琴，爹外出到渔码头拉车卸货。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装货卸物时动作显得慢了一些，常受到别人的嘲笑和呵斥。爹很无奈，可是爹仍然每天都出去拉活，只是跟英子说的话越来越少。十月一日长假，英子从学校回家，看到爹的脸色很不好，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爹却非常开心，露出难得的笑容，对英子说，英儿，看爹给你买了什么？英子说，是什么好吃的吗？不是。爹笑着摇了摇头。英子眼睛一亮，突然跳起来，是琴，一定是钢琴！爹让过身，英子看到屋子中央有一个用被面盖着的东西。她很开心，跳了一跳抱住爹，说，我终于有自己的钢琴了。

    这是一架黑色的琴，白色的琴键，黑色的琴架，晶体铮亮。英子按了一下琴键，琴键发出雄浑的音色。英子又按了一下琴键，琴键发出铿锵的声响。她接连又按了几个音符，那琴键发出翠玉珠子般的音质。英子两眼满是光彩，似乎看到有无数的天使在钢琴旁飞翔。

    爹说，你好好学，将来有出息了，你妈也一定为你高兴。英子看着爹说，爹，你人瘦多了。爹说，没事，只是有些累，休息几天就会好的。英子说，我有些不放心，你还是别外出打工了。爹说，爹的身子骨还结实着呢，累不死。

    大年三十，爹俩斩了一盆鸡肉，做了一个土豆烧粉丝和青菜蘑菇，泡了一碗紫菜虾皮汤。饭后，英子弹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钢琴。爹就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听着。大年初一，爹俩去了教堂，英子看到爹的脸有些苍白。晚上，爹就走了，英子在他的枕头旁看到了三张献血单，一张是七月份的，一张是九月份的，一张是一月份的。还有一张借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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