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曼终于赶上我,走到了我旁边。一开始他什么也没说。
那天下午有点冷,天有点阴,路上零零散散地飘落着几片叶子。我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最后,我彻底停下来不走了。这反让谢尔曼始料不及,一下子没刹住,往前又多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你控制得很好。”
“我都想把他杀了。”我说。
“生气是好事。”他回答。
“我不想再哭了,好吗?他已经做了这么个愚蠢决定了。”
“你想聊聊吗?”
“不是很想。”
“那就迁就我一下吧。”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我没办法做到一下子让情绪平复,心里仿佛有一个空洞,这让我感到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迪伦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竟然……把我的一部分就那样带走了?我知道痛苦一定会来的,不过时间早晚罢了。而痛苦一旦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许整个人就支离破碎了。
我朝他坚定地点点头:“好吧。”
于是我们转身朝咖啡店走去。
“就坐外面吧,”我说。
他点头同意。我们走进店里,端了咖啡出来,在紧靠大街的椅子上坐下。他故意似地把一包烟在手上敲了几下,然后撕开玻璃纸,点燃了一支烟。
我说:“能给我抽一支吗?”
他眨了眨眼,递过来一支香烟,“我以为你不抽烟。”
“我是不抽烟,借个火。”
他摇摇头,说:“看来我认识的每个人今天都做了愚蠢的决定。”
“去他的,”我回了一句,接过他递过来的打火机,不大熟练地点着了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感到喉咙一阵灼烧,然后一阵咳嗽。
“难道彭博社也禁止室外吸烟吗?”
“去他的彭博社。”我说,“老天,这烟太难抽了。”
“呃,好吧……”
我又吸了一口。天呐,我开始觉得头晕乎乎了。
“你看,艾丽克丝……要是我说这也许只是暂时的,对你会不会有点帮助?”
我看着他说:“不会,没啥大帮助。”
他皱皱眉,仰靠在座位上。
“这没有用,因为这不是暂时的。他可能会改变主意,明天、后天或者下个礼拜。但是他仍然存在同样的问题:觉得自己不够好,厌恶他自己。”
他叹了口气。我又吸了一口烟,现在我的头嗡嗡响起来了。“你抽烟的时候经常会觉得头嗡嗡响吗?”
他摇摇头说:“不会……只有第一次抽烟的人,或者是抽得很少的人才会有这种感觉。”
我咕哝了一声。真扫兴。那抽烟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我希望这样说你不会觉得我自私。我希望你不要放弃他,迪伦是个好小伙,他目前只是……有点乱了套。”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烟踩灭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抽这个东西,我觉得头昏眼花。”我说着,两手抱着头。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车辆络绎不绝。我一反常态的冷静、沉着。我比较确定的是,一旦自己坐下来,任由情绪泛滥,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我还没准备分手,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说道:“不,我不会放弃他的。但是我也……也不会被愚弄。我爱他,真心实意地爱他。谢尔曼,我甚至也想不到其他什么方法。他怎么这么固执得要死呢?如果他明天回心转意了怎么办?我还要接受他,然后又被伤害,像他对自己做过的那样吗?”
“老天,我得喝一杯去。”谢尔曼说。
我点点头,“我也需要来一杯。但今天一天我什么课都没上,明天得全部都补上。”
他点了点头,然后说:“要是这么做有用的话…噢,该死,迪伦一定不同意我这么干。不过不管他了,我要转一些邮件给你,是从去年三月份他刚转到沃尔特里德医院时发的,我觉得你有必要读一读。如果没有别的办法,至少这些邮件能让你或多或少地了解迪伦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疯念头。”
他拿出手机,我看到他在一页页翻阅,“好了,”他说:“你的邮箱地址是?”
“呃……[email protected],前面字母都是连写的。”
他咧嘴笑了。“这名字挺滑稽的。好吧,只是……看完了后删掉,好吗?我本不该把这些发给你的。可是……你看,他是我朋友,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我都急得要死。”
一秒钟后我手机响了,打开来看都是谢尔曼刚才发过来的邮件。
“谢谢你。”我说。
“你觉得好点了吗?”他问我。
我耸耸肩,“心都碎了,怎么可能好呢?要是你问我会不会自杀,我肯定不会。但是,天啊,我感觉很不好。”自从与迪伦谈话之后到现在,我第一次声音哽咽,“一点都不好。”
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我问了他还打算在城里待多久。
“两个礼拜,至少计划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迪伦是不是需要我在这儿陪他,不过我所有的行李都放在他宿舍。接下来静观其变吧,好吗?我会随时告诉你事情的进展。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我得尽可能保证他不进监狱。”
我咽了口唾沫,然后非常平静地说了句:“谢谢你。”
我们都站了起来,谢尔曼有点笨拙地抱了抱我。我迈着疲惫的步子朝宿舍走,脑海里浮现出迪伦的样子:身体瘦削,精神疲惫,脸色苍白,脑袋靠在墙上,告诉我说为了保护我,他需要和我保持距离,需要跟我结束交往,因为他不够好。他把我推开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心疼和痛苦。
如果说之前我还怀疑他是不是爱我,那一刻所有的疑问都烟消云散。但是,仅仅只有爱可能还不够。
我一边走一边哭,竟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直等我走到西大街109号和百老汇大街交汇的拐角处,那个开花店的小伙子看到了我。他盯着我,然后抽出一支玫瑰花递给我说:“嗨,姑娘,这个送给你。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难过……我希望这枝花能让你心情好点。”
我停下来,整个人怔住了,之后接过了那支玫瑰。
“谢谢,”我说道,可是哭得更伤心了。“真的很感激你。”我边说边擦擦脸,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白痴。
他微微鞠躬,然后转身走进了花店。我继续朝前走,五分钟后到了宿舍大楼下。可是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凯莉,于是又接着往前走,走到大街的103号后向右拐朝滨江公园走去。我已经很久没去那儿了。之前常常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和凯莉一起——看着对面的河。
事实上,去年有的周末,我常常和凯莉一起到公园野餐,有时候约尔也跟着来,可是今年就没有来过了。我不光想知道为什么今年不来野餐了,而且还想知道为什么在迪伦问我最喜欢在纽约做什么的时候,我却从来没和他提过这里。
当然了,不告诉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去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想念他,担心他远在阿富汗,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之中。之后就是,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我每天查看阵亡士兵名单,只知道他的名字不在名单里。除此之外,他就一直销声匿迹。
我全部的生活因为他而起起伏伏。
我坐在河边,思绪回到了以前,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接吻,离这儿有半个地球那么远。
我记得离开以色列的前一个晚上,我们在一个宽敞的阳台上坐着,面对面地看着对方,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
我问他想要什么?要不要互相承诺什么?还是回到各自的家后一切就结束了?还是尽管两地相隔仍然要在一起?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有回答。
记得自己当时捶打着他的胸口,大声喊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感受?”
他做不到。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觉得我们需要等等看接下来会怎么样。”
所以我们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糊里糊涂,没有承诺,但仍然彼此相爱。我们俩回到家后没几天,就和各自原来的约会对象分手了。即使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明朗化。
不过实在没想到的是,此后过了不到九个月,他竟然告诉他的教官他打算娶我。真见鬼,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嗨,宝贝!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哭?想要一点安慰吗?”一个骑着单车的小子停在我面前问我。
“哼,滚开!”我回答。
“贱货,”他骂了一句,然后骑车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乱糟糟的。我在钱包里找到一个不算太干净的餐巾纸,把脸擦了擦,然后掏出手机开始读那些邮件。
一开始的几封邮件看的我一头雾水,后来才意识到最上面的邮件是最后发出来的。于是我滑到最下面,从下面的邮件开始往上读,尽量保证中间内容不间断。
日期:2012年3月24号
收件人:雷·谢尔曼<;[email protected]>;
发件人:迪伦·帕里斯<;[email protected]>;
主题:都还好吗?
野草:
我现在转到沃尔特里德医院了。他们说我或许能保住这条腿,但是一点屁用都没有。你现在怎么样?其他人怎么样?
我很想你们。
迪伦·帕里斯
日期:2012年3月25日
收件人:迪伦·帕里斯<;[email protected]>;
发件人:雷·谢尔曼<;[email protected]>;
主题:(回复)都还好吗?
活见鬼,你还活着!你换了个笔记本吧?沃尔特里德医院怎么样?肯定医院里好不到哪去,不过那里的饭菜至少比这里强吧?我们都还好,至少大部分人都不错。韦伯在两个礼拜前遭到一群该死的哈吉斯武装的袭击。科尔顿中士也受伤了,但是他已经回来执勤了,还把我们痛骂一顿,因为我们在营帐里喝酒的时候被逮个正着。那瓶酒只喝了五分之一,剩下的我打赌一定被他自己拿去喝了。
我也想你,老弟。首先,这里没什么能值得聊天的人。博盖整日整夜不停地吹嘘自己上了多少女人,估计唯一被他上过的就是他自己的手。有一次巡逻的时候他正在搞,刚好被我们看到了。我的意思是,拜托,在基地大营的睡袋里弄弄还行,可是巡逻在外都还搞?拜托饶了我吧。
你收到过艾丽克丝的信吗?
快点给我回信,臭小子。如果上级不延期的话,最多再过六个月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差不多这样。不管了,我真是恨死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雷
我被邮件里的语气逗的忍不住笑起来。不过看到“你收到过艾丽克丝的信吗?”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感到一阵刺痛。这些信读起来就像迪伦和谢尔曼在聊天一样。我接着读其他的邮件,一封封地慢慢往上翻。
日期:2012年3月25日
收件人:雷·谢尔曼<;[email protected]>;
寄件人:迪伦·帕里斯<;[email protected]
野草:
听到韦伯的事我心里很难过。哇,我希望我能有机会和他道个别或者什么的。我一直想在出院后去看看罗伯茨的父母,可是又拿不定主意,也许不该去打扰他们。难道叫我去跟一个人的母亲说:“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们的儿子?”
至于艾丽克丝,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很确定,反正整个这一出都是她设计的。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她,她跟我根本不是一类人。我恨,可这就是生活。
帮我转告科尔顿中士,我的背包里有两瓶伏特加,我得把它们要回来。我知道部队把我行李运来的时候,他把酒拿走了。
迪伦
2012年4月1日
收件人:迪伦·帕里斯<;[email protected]>;
发件人:雷·谢尔曼<;[email protected]>;
不许再叫我野草,你这个马场主先生。
关于那个话题:你需要坐下来,仔细看看你和艾丽克丝在一起拍的那些照片。对,她很可能已经忘了你。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再追回来的。我说这话是认真的。
关于罗伯茨的事:别犯浑了,你没害死他,是那些哈吉斯武装炸死了他。老弟,这不是你的错。如果那次不是我们出去巡逻,也会有其他人去,他们也会有人被炸死的。
所以,我很严肃地跟你说,别把事情想拧了。去看看心理医生,明天就去,你脑袋受到重创开始发昏了,你写的这些让我开始担心你。
你的朋友,
雷
备注:很抱歉回信迟了,刚做完五天该死的巡逻回来。听说是埃格斯中尉自告奋勇要求去的,这个该死的。
关于伏特加,别胡扯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日期:2012年4月1日
收件人:雷·谢尔曼<;[email protected]>;
发件人:迪伦·帕里斯<;[email protected]>;
雷,
听着,老兄,我们是好朋友,但请你在信里别再提艾丽克丝了。我毁了她的生活,我们太不同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以后会成为像我老爸那样的人,在我妈变聪明把他赶出家门之前,他每次喝醉酒都会把她暴打一顿。我的朋友,这也是我不喝酒的原因。
我想告诉你,住在这个医院里,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该去看心理医生了。除了我妈一天来看我几次以外,这里总是静悄悄的。医生和护士过来,诊查完毕就走。我只能看看电视,读读书,就这么多。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想啊、想啊、想啊。老兄,我会写一些我想过的和谈过的事情,而我选你做我的听众,因为除了你就没其他人了。
艾丽克丝给我发来一堆邮件,就在我扫射笔记本电脑之后发的,第二天也发了一封,第三天又发了。两个礼拜里天天都有,之后是一个礼拜一封,再后来就停掉了。
我还没读过这些邮件,每次打开邮箱的时候就能看到,一共16封未读邮件。我确定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你说了我应该再试一次,可是不用试我就已经知道,我爱她胜过我自己的生命,谢尔曼。可是她那么聪明、漂亮,就要去重点大学读书了,美好的人生就在她眼前。
我的确收到过她父亲的一封邮件,他真是个贴心的父亲。这位前外交官,在每件事上都喜欢插一手。当我两年前去旧金山看望她时,有一次他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我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垃圾,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你会相信吗?他已经暗地里调查过我的背景了,还调查了我父母,我确定他一定挖到我父亲不少猛料。在邮件里他警告我离他女儿远点:“让她相信你死了,这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尽管如此,他还是对的。艾丽克丝会很有可能度过美好的一生。而我,只是一个残疾的退伍军人,有癫痫病、眩晕症和病理性重现。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里尖叫着醒过来,因为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我们沿着那条该死的泥泞马路开着车,我能看得见炸弹,就露在外面。可是我挡不住,车子就直直地朝炸弹开过去,眼看就要碾过去了。我抓住车轮,可是太迟了。嘣一声,罗伯茨被炸得粉碎,他的血足足有两加仑那么多,溅的我满身都是。之后我睁开眼睛醒了,发疯地狂叫。医生跑过来给我打一针镇静剂,我就又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
自打这些发生了以后,我觉得自己今后再没有什么用处了。我不值得她这么做。她的生活里不需要我,那样只会拖累她,毁掉她的一切。
雷,我爱艾丽克丝,爱得超乎你想象。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离开她,让她继续过自己的生活,那样就没什么别的可以伤害她了。而我会在伤害她一根头发之前就先把自己宰了。我可不是说说吓唬人的。
所以,别再提艾丽克丝了,好吗?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迪伦
日期:2012年4月1日
收件人:迪伦·帕里斯<;[email protected]>;
发件人:雷·谢尔曼<;[email protected]>;
老弟:
读了你的信害我哭得像个小屁孩一样。
好的,我再也不提艾丽克丝了,可是你要保证会好起来的。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不管你现在到底感觉有多差,你要好起来!振作起来!不管怎样,你都要告诉自己:第一,你是个好小伙;第二,你应该得到比你写的那些废话要好得多;第三,你不需要为罗伯茨的死负任何责任。
老弟,去看看心理医生。
去他的军队,
雷
哦,天哪!我想念迪伦,我爱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帮他,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帮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帮自己。至于我父亲做的事,我毫不知情。等放假回家的时候,我会找他谈谈的。
我在谷歌上搜索“如何帮助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朋友?”不过说实话没有太大的帮助,都是一些泛泛而谈,没啥实际作用。比如别太计较他的所作所为,设定良好的界限,对了,还有,不下判断,爱他们。
爱他们。
啊,天哪,我根本无法不爱他,可是我也帮不了他。
太阳要下山了,今天恐怕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最难过的一天了。我站起身来,收好手机,拿上那朵玫瑰,朝着宿舍的方向往回走。
【你怎么能那么随便(迪伦)】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的时候,我和平常一样起床。说真的,我不知道还能做其他什么。只是继续走路、上课、去法庭,无所谓哪里都行。
外面天还黑着,四周静悄悄的,天气很冷。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哈德逊河,图书馆前的绿地成了风口。我希望不要这么快就下雪。这时候我穿的是部队里的套头衫,衣服上的帽子也戴上了,到了绿地后就开始做伸展运动。
我已经可以熟练地用左手做俯卧撑,但希望右手能快点恢复。真该早点去看医生的。因为被拘留,我礼拜一错过了去退伍军人管理医院复诊。但星期三肯定要去,他们也许会重新给我的手打上石膏。
我正在做俯卧撑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我没停一边继续做,一边眼睛朝上看去。
原来是艾丽克丝。她穿着运动衫和跑鞋,跟往常早上一样,开始做伸展运动。
老天!
我继续做俯卧撑,直到做完100个,然后翻过身,开始压腿。
她没说一句话。
我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以为我会改变想法?她还没明白,不是我不想要她。天哪!我要她胜过需要世界上其他任何东西,除非让她过上体面的生活,可是跟着我她就过不上那样的生活。
之后我站起来,准备跑步。我对她说:“我真的不需要陪跑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在这儿不是为你,我在这儿是为我自己。”
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开始跑步。她也开始在我旁边,用她惯常的大步慢跑,跟我步调保持一致。我咬紧牙关。为什么她非得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为什么她不肯接受一切已经结束了的事实?她应该有一个美好人生。
跑到101号大街时,我加快了步子,抬高了脚步。在我转过101大街开始跑向中央公园时,她还一直跑在我旁边。路上的车子多起来了,交通变得拥挤起来。有出租车,有从康奈迪克开车过来上班的人,还有天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车子。是什么鬼把他们都赶进纽约城来了?太夸张了。
路口红灯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斜对角正对着公园。在信号灯变绿之前,我一直在原地跑着。
尽管已经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我还是开口说话了,其中一半是对自己说的。
“我六岁时,他头一次喝醉酒回家打她。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猜可能是丢了工作什么的。他们两个都嗜酒如命,而这可能就是他被开除的原因。但我清楚地记得,我一年级开学大约一周后,我和妈妈在厨房里正在做布朗尼蛋糕,那时我家住在亚特兰大市郊外查布利的一个简陋的小公寓里。”
我在自己的独白里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听。“不管怎样,他们两个有很多幸福的生活照。信不信由你,他们一同上高中,恋爱了,然后结婚了。然而,那天他回到家,气汹汹地。我能感觉得到,所以待着大气不敢出。但我想给他看看我们做的蛋糕,因此拿了一个大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糕,用手托着走进卧室,嘴里喊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喊了什么,大概是‘爸爸,看我们做了什么?’之类的话。而这鬼蛋糕……因为勺子盛得太满,掉在地毯上了。”
我们现在几乎跑到中央公园的一半了,虽然没有全力冲刺,但速度相当快。我瞥了一眼,看见她满脸通红。唉,不是我叫她来的。
“然后,”我继续说下去,语调慢了下来,为了喘气,每句之间停顿的时间变长了。“我爸爸……他站起来开始大喊大叫,骂我弄脏了地毯,说我们又得要花钱。妈妈跑过来护着我,我当时脑子里一团糟,但我记得接下来他打了她,打在下巴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扶着妈妈,回头朝他喊,叫他离我妈远点。”
我脸部一抽,感觉到有滴眼泪流到脸上。我用手赶紧抹掉。“问题在于,相爱的人不会总是相爱,有时他们也会相互伤害。”
她哼了一声,然后说:“是的,这种事我倒是知道一些。”
见鬼!
我加快了速度。现在是拼尽全力,尽可能地跑快,而她始终跟着我。我在公园南端向左转,来了个冲刺,艾丽克丝也紧跟而上。我们跑过时,一群鸟儿飞向天空。
这是我跑步的常规路线,但从未用这样的速度跑过。我已跑得精疲力竭,大口喘气,整个人开始难受起来。下个转弯后,我踉跄一下,又稳住脚继续跑,现在沿着公园东侧往北跑向第五大道。
看到水库的时候,我知道再也跑不动了,于是减下速度改成步走。大口喘着气,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大腿软绵绵地,感觉是橡胶做的。
艾丽克丝也慢下来,跑到我身旁。
“太远了吧?”她问道。
我摇摇头,一股无名火升上来。她明知我对她的感受,却好像故意要折磨我,一直待在我的视线中。她明知道我已经下了决心不得不保护她。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艾丽克丝?”我喊道。
这时她停下来没跑了,慢步走到我身旁,表情很严肃,之后说的话更是令我出乎意料。
“我想让你教我徒手格斗,自我防护术。”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是认真的。上大学一年半来,我遭到两次性侵。下次哪个敢碰我,就叫他后悔莫及。”
我摇摇头,大吃一惊。“你是认真的吗?”
她点点头。“是的。因为我总还是要再谈恋爱的,尽管……过往的恋爱史并不成功。”
我的脸抽搐了一下,感到一阵刺痛,忙转过脸去。想到她同别人或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约会,就使我难过地想大吼。
“好了,看在上帝份上,迪伦,别那么郁闷了。”
我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看着她。“这种事你怎么能那么随便?”
她摇摇头,看起来既愤怒又失望。“我不在任何事情上随便,迪伦。但你不给我选择余地。你没有跟我谈过,你下了决心由你自己做决定。好啦,忍着吧。我不会再度日如年,整天待在房间里为你哭天抹泪,那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她是对的,我罪有应得,无论她向我说什么狠话都不能怪她。但我很痛心,痛心地看到她这样愤怒,痛心地得知她打算那样继续前行,即使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可以,”我说道,又是一次口不从心。
“什么?”
“我说,可以,我会尽我所能教你。”
她试探性地看着我,然后点了一下头。
我问:“什么时候开始?”
她看看我,然后说:“二、四、六早晨我很忙,要去跑步。一、三、五怎么样?”
二、四、六她要跑步?噢,老天!她想要把我逼疯。
我说:“你真是疯了。”
“听着!如果你不想教我,我会找别人,肯定可以找到学习班之类的。”
我摇摇头说:“不必了,我来教。星期三早上六点,别迟到。”
她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说:“我会准时到的。”
然后她就转身跑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很钦佩她的胆识和勇气。看着她跑下人行道时,我脑袋里想的全是能为她做些什么,什么事情都行。我想追上她,告诉她我错了,乞求她再接纳我。但是太迟了,爱,意味着很多,爱意味着一切,爱意味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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