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可谓多矣,多得不胜枚举,多得不计其数。田堘边的酢浆草,颓壁上的野蔷薇,石头缝里的矢车菊,篱笆上缠缠绕绕的牵牛花,河塘里随水飘零的野睡莲,更有那满山满岭的红杜鹃,打碗花,空谷幽兰,崖畔百合等等等等。还有无数名不见经传的野花,哪一种不是鲜活欲语,哪一朵不是灼灼娇姿!
有一首歌叫《踏雪寻梅》,“雪霁天晴朗,蜡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踏雪寻梅本是很雅的事,寻来梅花后又把它供起来,看那花姿闻那花香读书弹琴,更是雅致之至。可我老在想,那蜡梅是否有主?若无,还好说;若有,就有点儿麻烦了,你为了自己的雅,却干出了折花的野蛮勾当,毁人梅枝,夺人所爱,人家肯定是不答应的。现今法制社会,你折花折得狠了,人家还要和你打官司呢!
为了赏心悦目,现代人可以去花店里买花,那里的鲜花可真是五彩缤纷,争奇斗艳啊。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闲钱的,更没有哪家哪户一年到头都供得起这昂贵的鲜花;所以,路边的野花可就倍受爱花者的青睐了。
记忆中的采摘野花,总是跟清明节上坟有关。祖宗离我们遥远了,有的根本不认识,上坟时悲伤的成分已经很少,更多的却是踏春的喜悦。看满山的万紫千红,听泉水琤琤淙淙,呼吸着清新得微微颤抖的空气,总有一种激动。烧过香烛行礼叩头之后,我们就欢叫着采花去了。
最常采的是杜鹃花。杜鹃花不但殷红烂漫,那带着新叶的枝条还很有韧性,我们把它们编成花环,美美地戴在头上。如果要色彩更丰富些,可以在花环上编进些鹅黄色的雏菊,粉白色的刺薇,缀有鲜艳斑点的蝴蝶兰。戴上花环的孩子们雀跃奔跑,一头的花朵颤颤巍巍,常常引来蜂蝶飞舞。
杜鹃花不但美丽,还可以吃。那年月的孩子们没什么零食,我们把杜鹃花的花托摘掉,把花蕊抽出,吃那红红的花瓣儿。那滋味有点儿酸,有点儿甜,既可解馋又能解渴。杜鹃花的寿命还不短,采上一大把带回家来插着,半个月还开不败呢。
春天是打猪草打兔草的好时光,田野里,黄花草、紫云英、豌豆花、蚕豆花,还有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都竞相开放,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但那是农作物,我们都懂得不能随便糟蹋的。想慌了,就采那么一两小枝,凑近鼻子,嗅它们那浓郁的香味。可能是鸟儿衔来的种子,田塍上或野地里,偶尔会出现一二枝野桃,三四茎绣球,同样将花开得张狂。农民们是不会花钱去买绸花绢花的,有情调的男人也会来一下“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为娘子戴发间”的野趣,而戴了花的农妇,哪怕再粗陋,也都显出几分妩媚了。
野花是大自然的精灵,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总是令人吃惊。旱也罢,涝也罢,它们照开不误;锄头的铲刖,畜生的啃嚼,还有虫害的肆意蹂躏,它们总能前赴后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是野草,而野花本是野草的灵魂啊。
路边的野花是可以采的,是经得起采的。野花们从来不问采花人的贵贱,从不看人下菜碟儿。你飞黄腾达也好,你失意落魄也罢,它们一视同仁地对你绽开灿烂的笑靥。人们采采野花,既可以养眼,又可以养性,还可能把忧愁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东晋的陶渊明,做镇军参军、做彭泽令做得不甚得意,骂了几声官场腐败,就跑到终南山下采菊花去了,那是些枝枝蔓蔓、匍匐在地的黄花,决非养尊处优的大朵丽菊可比。南宋时,台州营妓严蕊在受尽高官倾轧殃及池鱼的酷刑之后,痛定思痛,给复审她案子的台州太守岳霖写了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终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蕊毕竟是聪慧女人,她洗尽铅华,到穷乡僻壤去采集野花、舔舐自己的伤口去了。
于是我明白,路边的野花竟是可以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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