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家父母的拜年就更被省略掉了。除夕夜,母亲会在我们枕下塞几毛钱的红包,我们打开看看,一点儿喜悦的感觉也没有,因为过了年,母亲会把钱全部收回去。
记忆中唯一可以去拜年的,就是阿婆家。她是我叔叔的妈,我们对门而居,两家的关系不即不离,像少有走动的亲戚。
阿婆从没给过我们压岁钱。我们这么惦记着给她拜年,图的是她家的一点儿零食,叔叔和婶婶是双职工,阿婆家的条件比我们家好多了。
一大早,我和弟弟穿戴整齐了,就去敲阿婆家的门。阿婆通常让我们在寒风里稍等片刻,然后才开门。阿婆并不欢迎我们进屋,而是用一个木制盘子把我和弟弟堵在门外。于是我和弟弟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阿婆,祝你老脚轻手健,长命百岁……
盘子里面放着七八根阿婆自晒的番薯条,十来只带着干泥巴的荸荠,一把爆米花。我们谢过了,抓起它们往口袋里装,然后把盘子还给阿婆,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那些荸荠和番薯条,就这么温馨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上了小学,我懂得难为情了,再也不好意思为了零嘴儿巴巴地去敲阿婆家的门。但是拜年却换了一种形式进行着,对象也换成军属和烈属。在村干部或小学老师率领下,我们敲锣打鼓,去登这些“光荣人家”的门。每到一处,先放一串热情洋溢的百子鞭炮。烟硝还未散尽,老师们就拉起了二胡,吹响了笛子,我们这帮小丫头们就载歌载舞,唱起了拜年歌:
新年到(哪个)好热闹,
男女老少(那个)齐欢笑。
鼓儿咚咚地响(咚锵咚锵咚咚锵),
锣儿当当地敲(哐嘡哐嘡哐哐嘡)。
快乐的新年年年有,
(呀么)今年新年更热闹!
这样的拜年虽然赚不来零食,但让我们感到快乐。干部和老师们还因此受到上级部门的表扬,于是越发地热衷起拜年来。每每放了寒假,他们就组织节目,叫上我们认真排练,从单纯的一首《拜年歌》,扩大到演唱《四季调》,《杨柳青》,还有相声、三句半和小戏,阵容也逐年庞大起来。在外就读的高中生、大学生回来了,也参加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后来居然连大型黄梅戏和瓯剧都搬上台了。朔风中,年味儿伴着悠扬的旋律,把节日的氛围营造得浓浓的。我们村的人真是太有才了,他们会审时度势,自己编剧,自己谱曲歌颂合作化,宣传政策法令,把拜年活动搞得如火如荼。
“拜年团”出名了,到处有人请。白天忙不过来了,晚上接着干。为了让我们发挥得更好,乡亲们卸下自家大门,搭了结实的戏台,挂起了白炽的汽灯,还让我们涂脂抹粉,风风光光地登台演出。
风光是风光了,可从来没人往我们口袋里装点番薯条和爆米花。三九天气,北风呼啸,我们身上的那点卡路里早被刮跑了,衣袂飘飘地站在四面透风的台上,冷得上下牙齿一个劲儿打架。我想糟了,这个样子开口演唱,还不把自己的舌尖都磕掉了?可奇怪的是,只要音乐响起,我们一个个都不哆嗦了,伶牙俐齿地该说快板说快板,该唱道情唱道情,一个绊子都不打。
年纪渐长,我退出了那种张扬的团拜。再后来自己做了母亲,各种压力让拜年的冲动越来越远。春节不回娘家,就例行公事地给二老寄张贺卡;回一次娘家,拜年的话还没出口,母亲就把压岁钱往我儿子怀里塞。那时候他们还很穷,这让我非常不安。再后来,父母亲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他们的孙辈曾孙辈已经递增到数十个之多,母亲怀里就揣上数十个红包,见一个塞一个,好像在弥补当年对我们的亏欠。
如今的拜年,倒是越来越现代化了。节前节后,只要你愿意,拜年电话打爆了也没人管。坐在电脑面前轻轻地敲击键盘,“伊妹儿”像报春的喜鹊一样,快活地飞过来飞过去:手机短信最有创意了,读着那些温馨的文字,我总是幸福得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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