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前传:第七个读者-番外四:两生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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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气温也越来越低。魏巍的脸色由白转青,鼻尖也冻得通红。车窗上雾气蒙蒙。她不得不时常用一条抹布擦出一块足够观察外面的干净玻璃。

    熟睡中的朱志超翻了个身,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魏巍不希望他此刻醒来。然而,她不能打开空调,因为在这片荒地上,发动机的轰鸣声会变得非常刺耳。

    她要躲避好,连同这个熟睡的人,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午夜时分,那辆白色捷达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径直开到咖啡吧门前。魏巍立刻紧张起来,屏住呼吸,把鼻子凑到车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只有江亚一个人。他看起来并不愉快,重重地关上车门后,就打开卷帘门,钻进了咖啡吧里。

    魏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面前的玻璃窗瞬间就模糊起来。她悄悄地松开一直捏在手里的小瓶子,抬手发动了汽车。

    桑塔纳车慢慢地驶离荒地。轻微的震动让朱志超有了短暂的清醒,他揉着眼睛,半爬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之后,倒头再睡。

    魏巍面无表情地驾车开上马路,在飞速倒退的路灯照映下,一路驶往市区。

    看来,不是今天。

    可是,会是哪一天呢?

    魏巍别无选择,只有等待。

    入夜。朱志超再次理直气壮地索取魏巍。魏巍没有抗拒,甚至还有些迎合。完事后,朱志超气喘如牛地翻身躺平。魏巍的双臂却再次缠绕过来。很快,朱志超的欲火被重新点燃,随即就是另一场暴风骤雨。

    折腾到凌晨时分,已经筋疲力尽的朱志超终于沉沉睡去。在他的身边,魏巍睁大双眼,盯着天花板。

    她并非毫无睡意,只是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那个已经渐渐清晰的计划。身边这个瘫软如泥的男人,正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他每虚弱一分,自己就离成功更近一分。

    第二天。阴。北风三到四级。暴雪将至。

    再次来到这片荒地上,朱志超感到十分奇怪。他看看正襟危坐,始终看着车窗外的魏巍,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到这里待着?”

    魏巍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复他。

    “这算什么兜风啊?”朱志超不满地嘀咕道,“太冷了。还不如回家看电视呢。”

    说罢,他就拧动钥匙,拍拍魏巍,催促她开车回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魏巍立刻将车熄火,脸上的表情既恐惧又愤怒。

    朱志超先是惊讶,随即就恼火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魏巍就换了一副温柔的面孔。

    “怎么?”她看着朱志超,语气中似乎有些幽怨,“你不愿意陪我么?”

    “愿意倒是愿意。”朱志超的火气瞬间就消失了大半,“可是……”

    “我曾在这里生活过。”魏巍打断他,“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吹吹风,想想心事。”

    朱志超眨眨眼睛,似乎还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调。不过,他很快就安静下来,靠坐在副驾驶位上,闷闷地吸烟。

    “你坐着就好,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儿。”魏巍的语气依旧轻柔,“等我情绪好些了,就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朱志超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半眯着眼睛听收音机,左手还不老实地在魏巍的大腿上摸来摸去。

    魏巍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那只手渐渐静止下来之后,深蓝色的天空已经变成一片铅黑。风声大了起来,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

    寂静无声的荒野中,桑塔纳轿车宛若一只静候猎物的猛兽,默默地蹲踞在一米多高的枯草之间。

    魏巍感到有些疲惫。她把头抵在玻璃窗上,一阵刺骨的凉意瞬间就从额头上传遍全身。她打了个哆嗦,觉得清醒了许多。随之而来的,就是隐隐的头痛。

    魏巍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徐徐地摩挲着。

    身旁的朱志超已经发出鼾声。魏巍听着,心情一点点低落下来。

    这个熟睡的男人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尽管她知道,朱志超的顺从,更多的是为了索取她的肉体。然而,对于他即将面对的结局,魏巍还是不愿去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巍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在谋划复仇的9年里,她始终如同一把上膛的手枪,随时准备击发。对于死在朱志超和江亚手里的那些人,她从不同情,也不犹豫。然而,墓地一夜之后,她却对那个叫廖亚凡的小姑娘有了些许动摇。她提醒了方木,却来不及阻止江亚。尽管在某种意义上报复了方木,但是魏巍并不因此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意。

    她开始像一个正常的人。也许,这是方木能在洞悉一切后,仍然肯放过她的原因?

    现在,为了他,魏巍不得不再次让自己变成凶器。

    对不起。方木。江亚。朱志超。以及被复仇之火吞噬的所有人。

    我必须这么做。

    为了一束光。

    突然,两道光柱由远及近,在越来越大的雪花中,渐渐接近这片荒地。

    魏巍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在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从马路漂移到荒地上的两盏车灯——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但是,她似乎能感受到那辆车里的狂躁、兴奋以及浓浓的杀意。

    就是今天。

    就是这里。

    就是他。

    魏巍的全身如强弓般绷起。她紧紧地盯着窗外,同时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盒,取出里面的注射器。

    静脉推注后,魏巍来不及体会肾上腺素带来的身体反应,又把那个小玻璃瓶掏出来,拧开瓶盖,把一个小方巾按在瓶口。

    那辆车停在几十米开外的荒地上。魏巍看着那熟悉的白色车身,感到手心里沁出了汗水。

    车门打开,江亚钻了出来。他向四处看看,随即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厢。很快,他从后备厢里拖出一个人,扔在了荒草中。

    几乎是同时,魏巍把手中的小瓶子倒转过来,立刻感到了小方巾在手心中的湿度。她转过身,把手中的方巾伸向旁边熟睡的朱志超。随着她的动作,车身晃动了几下。朱志超“唔”了一声,刚刚睁开眼睛,就感到一团湿冷的东西捂在了自己的口鼻上。他本能地抬手去抵挡,然而,一阵刺鼻的气味直冲颅腔。他的手也随之无力地垂落下来。

    魏巍手里的小方巾仍然死死地按在朱志超的脸上,同时紧张地回头望向窗外。江亚的白色捷达车已经发动,调转方向,驶向荒地外面的马路。

    魏巍从驾驶座下掏出一个小布包,跳下车,转到副驾驶一侧,把昏迷的朱志超拖下车来。此刻,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在她身上显现出来。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加快,心脏有力地收缩着,似乎体能一下子充沛了许多。

    不过短短几十秒钟,魏巍已经把朱志超拖到了刚才江亚停车的地方。在荒草中,一个头罩黑色塑胶袋的人静静地躺卧着。魏巍蹲下身子,小心地揭开塑胶袋。一张血流满面的脸露了出来。从耳朵上挂着的残破眼镜和依稀可辨的五官轮廓来看,这是方木无疑。魏巍伸出手指放在方木鼻下,仍能感到一丝呼出的热气。魏巍略微放下心来。紧接着,她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方木脸上的伤势。随即,她从小布包里掏出半块砖头,转身瞄准朱志超的脸,狠狠地砸了下去。

    剧痛让朱志超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含混不清地呻吟着,双臂也开始抽搐。魏巍没有分心,全神贯注地行动着。砸了几下之后,她又回身看看方木,对比了一下两人脸上的伤口和位置。紧接着,她把方木头上的塑胶袋依原样扎好,拽起瘫软的朱志超向咖啡吧的后门拖去。

    刚刚把自己和朱志超隐藏在后门旁边的荒草中,魏巍就听到咖啡吧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此时,朱志超又“嗯嗯”地呻吟起来,魏巍掏出那个小玻璃瓶,用里面的液体浸湿方巾,再次捂在朱志超的脸上。男人很快安静下来。几乎是同时,咖啡吧的后门被打开了。魏巍趴在荒草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几米开外的江亚。

    江亚站在门口,先是四处观察了一下,随即就快步走开,转眼间就消失在荒草中。

    魏巍深吸了一口气,拽起朱志超,打开虚掩的后门,钻进了咖啡吧。

    短短的过道虽然只有几米长,魏巍却走得无比艰难。她用双手拽住朱志超的衣领,一边向后退,一边留心观察是否有痕迹留在地面上。让她感到庆幸的是,虽然有几滴血落下,但很快被朱志超的身体擦拭掉。

    魏巍在心里默数着,同时使出全身的力气拖拽着昏迷的朱志超。走出过道,进入卫生间,又穿过店堂,直到把朱志超拖入活板木门的下面。魏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比计划中迟了五秒钟。她来不及喘口气,从布袋里拿出手电筒,调至最低亮度后,径直把朱志超拖到东侧的货架前,把他塞进了货架底层。随即,她转身奔到木梯前,在微弱的手电光下,倒退着,迅速查看着楼梯踏板和地面。擦去几处拖拽痕迹后,魏巍已经听到了头顶的喘息声和重物坠地的撞击声。她转身走到货架前,侧身挤入朱志超旁边的铁质隔板上,伸手拽平还在抖动的深蓝色布帘,关掉手电筒。

    她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心里默默地祷念着:方木,挺住,千万不要先死去。

    因为,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场。

    江亚和方木在店堂里停留的时间比自己想象的要久一些。魏巍一动不动地蜷伏在深蓝色布帘后,留神倾听着头顶的每一丝动静。

    有江亚说话的声音,还有踢打肉体的钝响。几分钟后,是活板木门打开的声音。透过厚实的布帘,魏巍隐约看到木梯上方有光线倾泻下来。随即,她就听到脚在木梯上踩踏的吱呀声,紧接着,一阵噼里扑通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从木梯上滚落下来。

    魏巍屏住呼吸,同时伸手罩在朱志超的口鼻上,生怕任何一丝异响从布帘后传出。因为她知道,死神就在几米开外。

    随着一声按动开关的脆响,魏巍的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隔着布帘,她看到一个人影奔向北侧的货架。一阵铁器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后,就是铁门开启的锈涩声。之后,那个人影走到木梯前,弯腰,慢慢地向后退移着。

    沉重的拖拽声再起,直到那个人影消失在北侧墙壁后。

    魏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松开了罩在朱志超口鼻上的手,立刻感到指间的滑腻。

    他还在流血,希望那些伤口看上去和方木脸上的没有明显区别。

    让魏巍略感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江亚还没有察觉到异样。她很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她必须等待那个机会的到来。因此,她要从现在开始保持高度的警觉和决断。

    百分之三十。

    江亚没有关闭铁门,加之那个隔间的回音良好,因此,尽管魏巍看不到,但是通过声音就可以推测出隔间里发生的一切。

    听上去,江亚的动作急促且有序。魏巍分辨出解开塑胶袋的声音,随即就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立刻意识到,江亚在脱掉方木的衣服。

    一丝微笑展露在魏巍的嘴角。这是她最担心的部分。因为她不能确定方木当天的穿着,所以无从提前准备。但是,当她看到隔间里的塑料桶时,就推断出江亚打算把方木像玩具一样保存在水池里——就像对那个医生一样。因此,他很可能会把方木的衣服脱光。这也是魏巍敢于有所计划的原因。虽然两具赤裸的男体还是会有些许区别,但是以魏巍对江亚的了解,他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脸和眼睛上。所以,值得冒一下险。

    魏巍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动手除去朱志超身上的衣服。和江亚一墙之隔,不用担心动作被他看见,只要别发出太大的声音即可。因此,朱志超很快变得一丝不挂。魏巍把所有衣服团成一团,塞到朱志超的身后,继续留神倾听着隔间里的声音。

    百分之五十。

    脱掉方木的衣服后,江亚开始在隔间里走动。随即,就是一阵液体倾倒的声音。福尔马林的刺激味道从铁门里传出来,开始在储藏间里蔓延。

    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哗哗的水响。江亚开始说话。

    从江亚开口的那一刻起,魏巍就紧张起来。

    方木是否还活着?

    魏巍侧过耳朵,竭力捕捉着隔间里的任何一丝声响。

    终于,方木有所回应了。尽管那声音微弱又模糊,但魏巍可以肯定,他还活着。

    江亚和方木的对话一句句传来。一个兴奋又躁怒,一个低沉却平静。一个杀意渐起,一个坦然求死。

    魏巍听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方木。你太傻。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但你的勇敢,的确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魏巍擦擦眼睛,连连警告自己要冷静。因为她必须要准确判断——甚至是预判出江亚的举动,特别是他接下来要对方木的所为。

    她必须要准确地辨认出,方木的哪一句话会激怒江亚。

    而与她一墙之隔的那个男人,已经快要失去理智。

    魏巍悄悄地把手伸进布袋,抽出一把短柄铁锤。

    终于,在江亚歇斯底里的吼声中,击打肉体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用脚,击打部位是头部!正面!

    对这个男人无以复加的了解让魏巍于瞬间就做出了决断。几乎是同时,她挥起铁锤,向朱志超的面部砸去!

    隔间里的回音掩盖了储藏间里的声响,加之江亚暴怒的情绪,两个空间里几乎同步的击打声并没有引起江亚的注意。

    突然,随着一阵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声,江亚的踢打戛然而止。魏巍手里的铁锤已然挥出,刚刚接触到朱志超的头部就生生停住。

    粗重的喘息声传来。看来,江亚打累了。魏巍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借助布帘外透入的一丝光线,看着朱志超的脸。

    那张昏迷的脸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鲜血正从各处伤口中涌出。

    魏巍感到既欣慰又恶心。朱志超越是面目全非,被识破的可能性越小。然而,暴力,的确不是一件让人感到舒服的事情。

    百分之七十。

    魏巍勉力忍住喉咙翻涌的感觉,用衣袖擦拭着已经流淌到隔板上的血液,生怕会流淌到布帘之外的地面上。

    同时,她在焦急地倾听着隔间里的动静。

    方木还活着吗?

    良久,期待中的呻吟再次传来,而后,就是嘶哑的笑声。

    魏巍却并不感到轻松。她不知道方木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那个机会何时能到来。

    而随着方木和江亚之间的对话,魏巍能清晰地感觉到,江亚的杀意已经越来越浓。

    耳边传来工具箱被打开的声音。铁器摩擦。

    魏巍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江亚掰正方木的头部,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看着我。对,就这样。”

    江亚冰冷的声音。魏巍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我得承认,你是很棒的对手。和其他人相比,我真的不想杀死你——不过,该说再见了。”

    江亚全神贯注的脸。方木肿胀、半睁的眼睛。举在半空中的铁锤……

    凌乱的片段在魏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全身绷紧,握着铁锤的手几乎要痉挛。

    方木,你的计划呢?为什么还没有启动?

    结局。结局终于要到了。

    魏巍半坐起身子,一只脚已经探出了布帘之外。

    计划失败。现在是鱼死网破的时候了。这是魏巍最后,也是最坏的选择。

    冲出去,在江亚杀死方木之前,用这把铁锤狠狠地砸在他头上。魏巍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木死去。

    就在她准备奋力站起的一刹那,一阵“砰砰”的巨响从头顶的店堂内传来,似乎有人在拼命敲打咖啡吧的卷帘门。

    魏巍迅速收回脚,同时拉平已经掀起的布帘。

    她几乎要喊出来,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将那跳到喉咙口的心脏安放回去。

    那声音,那等待了许久的怪异的手机提示音,终于响了。

    魏巍心里很清楚,并没有所谓的后援来到。在咖啡吧门前看到方木的那个傍晚,魏巍就知道这是他的圈套中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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