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羡倒是没有皱眉头，只脸上时常堆着的淡笑看起来更加虚假了，她抬了眼帘仔细端详着沈菱悦的神色，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表妹这是何意？”
“表姐，你在上京这许多年，遍识京中贵公子，可识得这簪子是归谁所有？”沈菱悦不知为何，竟又将被容羡丢掉的那枚簪子给捡了过来，似是生怕别人不知，愣是拿到了容羡面前让她辨认。
容羡垂下眼帘，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只作沉思的样子，却是一声不吭。
沈菱悦见状，只得继续解释：“我见这簪子贵重，若是主人发现丢了，大约会着急吧。”
容羡还未答话，容媛便是一声笑：“七表姐就是会玩笑，你既识得这簪子贵重，也当清楚，能带的起这样簪子的人，怎么会在意它是不是丢了呢。”
“阿媛。”容羡轻描淡写地念了妹妹的名字，而后认真地看向沈菱悦，“表妹说的是，物归原主总是要的。”
她的确知道簪子是谁的，那样的风格，那样的工艺，满京世家公子也只有一人可得：“这是安王世子的簪子，上次，我见过的。”
“如此，便谢谢表姐了。”沈菱悦面上的惊喜显而易见，“倒不曾想，安王世子也来了，菱悦必会完璧归赵。”
而后，沈菱悦又明里暗里询问宴会时是否能与容家姐妹坐在一处。自是被容羡给拒了，且不说她不愿意，便是愿意，大伯母也不会肯。
“真羡慕表姐，能有这样的好姻缘。”
这话说出来，便是酸了。世家四处都在传，容家四姑娘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可是总归没定下，哪里有说得上这话呢。
容媛还没反应过来，沈菱悦已经告辞了。
“阿姐！这沈菱悦是什么意思！”待容媛怒不可谒的时候，沈菱悦已经不见了人影。
容羡却不是很在意，只抿了一口茶：“你这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别是我嫁了人都不能安心。”
容媛沉默了下：“阿姐……你到底在意什么呢？”
微笑：“在意爹娘，在意大哥，也在意你。”
“你干嘛要好心告诉沈菱悦，她大约开始寻思怎么去巴结安王世子了，纵然那是个……也轮不到她沈菱悦。”
容羡沉默了下：“不知道啊。”
夜里，容羡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刺骨的寒意，她昏昏沉沉的。
一个人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不要睡，阿羡不要睡，再等等，等等就有人找过来了。”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的风景了。”
她睁开眼，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唤了兰茶白瓷两声，便有人拎着盏灯走了进来，灯光昏暗，看不清是谁，容羡微微眯了眼。
“今儿是奴婢值夜。”
是碧环，她的心微微定了定，坐起身，随手披了件衣服。
“姑娘可是被梦魇着了？”碧环倒了杯茶，坐到了床边，细细吹了吹，等不凉不热了才递给容羡。
“碧环，你们四个跟了我多久了？”
容羡神情晦暗不明，问的问题更是不清不楚。
“到了六月便是整十年了。”碧环也不含糊。
她是家生子，被娘送到四姑娘身边时也不过九岁，一到四姑娘身边，便只有她们四个，她与金盏最大，白瓷与兰茶却也才六岁，就连梅姑姑，也是二夫人身前刚调过来的，先前服侍在四姑娘身边的人，竟然统统失踪了。
“你都十九了，可想过，今后怎么办？”
碧环有些意外：“奴婢想一直侍奉着姑娘。”
容羡不语。
“姑娘，时辰还早，再歇会儿吧。”
“我想出去转转。”
容羡忽然开口，声音发涩：“不要告诉别人。”
碧环想拦，可四姑娘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拦不住。
山上夜里风凉，如同二月，容羡多披了一件狐裘，没让任何人跟着。
容家住的地方离山泉不远，容羡没走两步路就听到了潺潺流水声，荡过心间，好像更静了。
这段泉水很缓，她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也不在意衣服是不是会脏，只是静静回忆起到大殷的这些年。
小时候总想着，既然到了大殷，那就一定要领略一下各地从未见过的风景，可是随着越大，便越知道那都是不可能的。之后的这许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给她的，她就接着，不给她的，她也不求，家里怎么安排便是怎么。
好像，她一直都是这样子。
没有雄心壮志，更不想做什么滔天伟业，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安之若素，倒一点都没有一个穿越女的样子。
可是，眼看就要定下她的婚事了。
她……还是一点希冀都没有。
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是不是有朝一日，她干脆会忘记自己是谁？误把前世的一切当成一场梦，沉沦在这无争无求的日子里。
“虽然是在长公主的庄子里，但也并不安全。”
只此一句，惊破了所有静谧。
月色寒凉，泉水间映着夜色，又映着一抹白色，如同月光一般，濯濯清姿。
念头百转千回过，容羡将心中的郁气缓缓吐出，唇角微勾。
两人隔着一道山泉，又似隔着千山万水。
容羡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在幽静的时间里，冷不防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两厢无言。
卫清书双手扶着轮椅，四周无人，大约也是独自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起来依旧清瘦，肤色比之前更白了，如同纸一样。
容羡不说话，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然。
“容四姑娘，夜里风凉，还是早回去吧。”
卫清书垂眸，声音清冽，但听在容羡耳里却有了暖意。
“你好像更应该担心你自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容羡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转身就要回去，似乎不想和卫清书多说话的样子。
卫清书了然笑笑：“是不是觉得我很闷。”
容羡顿住步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神色更是晦暗不清，许久才‘嗯’了一声。
叹息声溢在空气里，而容羡，随着这声叹息，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要压抑不住了，她提起裙摆，慌张地往回走去，且越走越急。
“第元皇后要复宠了。”
卫清书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格外清晰，即使容羡有些慌不择路，也将话听了一字不漏。
回到房中，仔细想了这句话的含义，心里凉了半截。
皇后哪里有封号呢，只死了后才能被追封谥号。
第元皇后娘家姓任，最开始被提起来的时候也不过人称一声任皇后，但在后宫这般复杂的地方，总免不了提起来更为贤惠知书的元后，一来二去，现在在位的这个便心里不舒爽。
她会撒娇，人又几枚，愣是哄着今上不顾朝堂反对，为她皇后之前又加封了第元二字，占了元也罢，又一定要第元，意在彰显她才是今上唯一承认的妻子。
她既然能从江南进了上京皇城，从麻雀变作了凤凰，又岂会是个简单被扳倒的人物，只可惜家中兄弟实在太不争气，又有旁人煽风点火，人家一下就从贪污受贿变作了欺君，又成了蔑视皇威。
坐到那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位子，注定是孤家寡人，有更多女人又如何？在心里，也只爱自己罢了，逆了龙鳞，仅是将任家一家老小的官撸了个干净，从第元皇后降到任采女，也该对这皇恩浩荡痛哭流涕了。
若原先还想着这位还能有爬回来的一天，自打今上立了容家女为后，这便再也不想了。
第元皇后复宠意味着什么？她会再次一步步踩着后宫的鲜血爬上去，甚至会威胁到她的姑母容静，若是这样简单也便好了，容家再不插手那些琐事，也有不得不站队的时候，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栽进火坑里是再不能够的。
她想，如今祖父一定很后悔纵着姑母的性子进了后宫吧。
“姑娘，您再歇会儿吧。”
碧环体贴周到，仔细瞅着容羡的神情，知道她这副模样必是有心事，出去时面色便不是很好看，回来之后更是恍惚。
“睡不着了，你去大伯母那边盯着点，大伯母若是醒了，你回来通禀我一声。”
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转念，她又想起在山泉边见到的那个人，总觉得，他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依然君子如玉，云淡风轻，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里，却……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好些，想必，安王与王妃还在为此苦恼吧。
想到这里，思绪便又乱了。
她烦躁的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一不留神，茶水泼在了袖口。有些懊恼地看看袖子，碧环刚刚已经被她指使了出去，剩下那三个想必还在睡，这衣裳湿了又难受，寻思了下，便决定自己换了。
才对着镜子伸手要去解衣带，便看到镜中映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这时候谁会在外面？心中一惊，她也顾不得再换衣服，脚步匆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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