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记得，那双手轻轻把她扶起，那是与平日拌嘴或强势全然不同的态度，若不是此时尚在病中，她几乎就要嘲讽他怎么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顾斐的药并不是什么药丸或是药汁，反而同糖浆十分类似，到了嘴里边觉得那是一股子甜味，却不发腻，嘴里顿时满是香甜，不知是不是真是药物起了作用，汁液入了喉咙，便觉得不是那般干渴了。
他给容羡用垫子垫了后背：“我去给你倒点水。”
“想不到堂堂定南侯也有这般侍奉人的时候。”容羡清清嗓子，总算是说了这句话，算得上半句揶揄，也有些心怀感激，这个人总是出现的这样及时。
可如今及时有什么用，端是想着临时抱佛脚，未免太过可笑。
“如果是你，倒也无妨。”难得的是，顾斐竟然放下身段说出这种话，便是容羡都心里惊奇的紧，心里直唏嘘是不是烧的是顾斐的脑子。
“你把碧环她们怎么样了。”都有了这样大的动静，没道理碧环她们会听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顾斐使了手段，倒是不知道重不重。
“小小迷香，过上一两个时辰就醒了。倒是去煎药的那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回来了，我只能再待片刻。”顾斐端了水来，温温热热的，不烫不凉，正和容羡的口感。
这话，说得好似她愿意他多留一会儿似的。
第一口进去，容羡就皱了皱眉：“怎么……”
“你还惦记着你那些花茶呢。”顾斐嗤笑一声，“刚刚便让我倒了，既是生病吃药，茶这些东西还是少碰是好。”
“花茶并不要紧，那可是我……”
“不管是什么茶，茶就是茶，嘴里清净些吧，要是实在觉得寡味，就喝药。”顾斐干脆利索地打断了容羡的话，将药瓶放到她的枕边。
结果容羡喝干净的茶杯，确定她不肯再喝了，这才将杯子放回去，走回来又扶着她躺下，仔细掖了被角。
“我走了，你好好养病。”顾斐又恢复了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一个转身，就从窗户越了出去，悄无声息。
容羡怔愣一下，弯了弯唇角：“堂堂将军，偏偏学得像个梁上君子，整日都做这不靠谱的事情。”
但还是微微抬头将枕边那小小的瓷瓶握到手中，垂下眼眸，神色不明，她是知道这瓶药的来历的，皇宫之内的药方很多都是独一份，连寻常太医都不见得能够触碰到，只有历届院正有资格见到，更何况，有些药确实是用一点少一点，完全在大殷绝版了。如玉琦浆就是这般，方子还有，且不是那么私密，但其中药材却是再也寻不到了，这样的药对内寒所致的疾病有奇效，但轻易却不会用，常常大病才能得见。
容羡没有想到顾斐会有，并且送到了她这里，还想让她像寻常糖豆一样吃。
顾斐如今这表现究竟什么意思，倘若是为了亲事想缓和关系，完全没有必要，他最是清楚她的脾气的，无论他会不会主动缓和，她都会当好一个一家主母。
倘若是别的意思……五指握紧，冰凉的触感降低了掌心的温度。
将瓶子藏好，又是沉沉睡去。
玉琦浆果然奇效。
她不过喝了那一次，只需三日，便能正常出入，只是面色还不是那般好。
但这三日里，竟没有再见顾斐出现。
她如今是好了，未清算的账也该是清一清了。
“阿羡丫头，可好些了？”
不算上山那天，花宴统共才是五日，光她这病，就耗费了三天下去，就连陈氏都很惋惜，这一病，倒不知错过了多少公侯夫人。
容羡却不算惋惜，从三年前开始，她就随着母亲参加这大小宴会，该认的人早就全部认清，若是有意思的，合该早早过来，便是没有意思的，她就是露再多的脸也是白搭。
“多谢伯母关心，阿羡已然好了。”
左右一看，却没见到那三个跟屁虫，到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今儿郡主开小宴，单请了这些小姑娘们。”
陈氏说的郡主便是段思思了。
“可有我的帖子？”容羡心头一动，笑意盈盈地问了出来。
“有的，只是你这身体……”
“大伯母，阿羡果真无妨的，再如何，也不能离了群，这满上京的世家门阀，阿羡断断不敢断了交情。”容羡面上三分婉色，只是遗憾道，“可惜，此次还没能见过大姐姐与三姐姐呢。”
自那日陈氏说了，她便将话放在心上，谁知，即便是她病了，也不曾见到两位姐姐，心中便是十分奇怪，刚想问些什么，便见陈氏有些心不在焉，心中寻思着是不是两位姐姐有了什么事情叨扰。
说起容娉和容婷，也当真是嫁了好人家。
大殷有四国公、八大世家，还有若干小世家，至于王府侯府，那端是看皇帝的心情，不计数的。
容娉嫁的是与镇国公府容家齐名的护国公府齐家嫡次孙，然而，镇国公府与护国公府并不算对头，确切说，现任的镇国公与护国公两看生厌，在朝堂上都是老对手了，哪成想儿孙结了亲家，两位国公如今都不问政事，意见自然消弭许多，论起门第倒也极为相配。
而容婷的婆家则是当朝尚书令之子，姓魏，亦是位列八大世家。
看人家端是好人家，既是世家，那必然是家风正，人气旺。
但问题在于，两位姐夫，一个是大皇子派，一个是五皇子派，八皇子比她还小上三岁，倒还少有人拥簇。便是这样，就已让人焦头烂额，不肯再轻易将女儿嫁与参与皇位之争的人家，生怕再扯出个什么，搞得家中不宁。
手心手背都是肉，帮着哪一个心中都舒坦不到哪里去。
容羡心知陈氏的顾虑，更害怕倘若真的哪个女婿得了势，另外一个女儿就要吃亏，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又好再参与什么。她心中一声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倘若她与容媛分别嫁给了全然对立的人家，只怕爹爹与娘亲也会难做的很。
“帖子在这里，你这时候要去，只怕还稍稍晚了些。”陈氏将段思思小宴的帖子拿了出来。
容羡微微笑了：“无妨，只是还有件事要叨扰大伯母。”
她与陈氏耳语几句，言语中尽是恳求。
陈氏心中奇怪，但也知道容羡做事皆是心中有数，当下就允了。
送走陈氏，容羡便喊着碧环与金盏为她更衣，专门挑了件素净的衣裳，显得她面色更加苍白，脚步虚浮，好似大病未愈，不堪一击。
但好容颜便是好容颜，即便容羡打扮成了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也是楚楚惹人怜，病美人，那也是美人。
段思思摆小宴的目的其实也不过两点，一是炫耀，二是示威。
炫耀，那也不过是她的皇帝舅舅又赏赐了什么好东西，哪件是珍品，哪件又千金难求，若是前几年，这些贵女们还会觉得新鲜，后来，便觉得淡了，翻来覆去，皆是那几样台词，也是腻的很，只可惜，往日能在赏玩上压她一头的都让她以嫁作人妇的借口未曾请来，唯一一个没嫁人的容羡，又病了。
至于示威，那更是可笑了。左一句自己怎么怎么得宠爱，右一句青梅竹马，反反复复便是想让这些贵女们都离顾斐远一点。是了，段思思心心念念都想嫁给顾斐，在她心里，别人眼中是煞神是土匪的顾斐，其实是个大英雄。
这一番言论，直让各位贵女翻白眼，先不论那顾斐身上的谣言多得满天飞，便是才貌双绝的浊世佳公子又如何？孝康长公主的心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人家哪里会管你会不会得宠爱，又是不是青梅竹马。
容媛更是直接笑出了声：“想不到郡主还有这毛病，阿姐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妄想症。”
“不要提你阿姐，她有什么资格跟我抢，如今更是没来，我看，别是病入膏肓了吧。”段思思当即冷嘲热讽。
“段思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容媛立刻急了，就是容妙也拍案而起，容家两姐妹都瞪着段思思，而容妮则在一旁手足无措。
“怎么，我说错了？她这病不是急得很么，大半夜的就急急忙忙把太医从我这里脚走了，其实是她想让我死吧。”段思思咬着牙，“宠爱她和我抢，关注她和我抢，东西她和我抢，表哥她和我抢，结果生个病，太医她也要和我抢，她容羡有什么资格和我抢！”
“哦？我看郡主不是还没死么。”
毋庸置疑的一句话，忽然蹦了出来。
原本席上就很尴尬，听到这句，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便看到容羡款款走来，看着是病弱之躯，步伐倒是格外坚定，远远看去，倒让人晃了眼。
“容羡，你什么意思！”段思思睚眦欲裂，这情态搁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委实不怎么好看。
“段思思，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噗！”
容羡突如其来的一句答复，忽然让众人笑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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