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阿羡，听话，快回去，这里……”顾斐想到刚刚看到的情形，就知道这是坚决不能让容羡看到的。
容羡抬手，覆在顾斐捂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上，掌心细细密密出了许多汗，指尖都是冰凉的：“顾斐，放开我。”
她想进去看，她想知道一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并不能够接受，也好过一无所知的就这样离开，忐忑许久之后再由别人来告诉她结果，她做不到。
对于她来说，姑母虽然早早就进了宫，但她也曾有几年，年年进宫住上三两个月，与姑母的感情不能说格外亲厚，但也比寻常亲戚亲密许多。所以从她知道是容晴亲手策划了十年前的事情的时候，会难过的不能自抑。
顾斐一声叹息，容羡的眼睫毛一直在动，扫在他的手心，感觉就拂在心尖一样，痒痒的，但更是心疼，觉得这个姑娘其实脆弱的很。
“顾斐，放开我。”她手上用力，拼命将那只手往下扒，顾斐是男人，力道到底是比她重，所以无论她怎么使劲，那只手都是纹丝不动。
忽然，他就感觉到掌心一股温热的湿意，紧接着，就看到晶莹的泪珠从他手掌缝隙出淌了出来。
“阿羡。”顾斐颓然地放开手，看着容羡通红的双目，面上泪迹斑斑，他伸出拇指帮她拭掉了眼角的泪花，心中更是喟叹，这个傻姑娘。
容羡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是被这样保护却对周遭一切都不知道，让她由衷的不安并且惊慌起来。
她挪着步子，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简单的一小截路，会行走的如此艰难。
而顾斐干脆握住了她的手腕，生怕她有个闪失。
容晴的喜好素来贵气，但寝宫之中却从来不奢侈，多是些简单大方古朴的饰品，家具倒是很齐全。
容羡的目光在寝殿内环视一圈，身子已经不停地颤抖起来，掠过装饰与其他不谈，容晴此时正伏在一张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如果可以无视掉她没有呼吸的身体以及淌了一地的鲜血的话。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血，似乎离开鲜活的肉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微微凝固，颜色也变成了暗红，但是一样的令人触目惊心。
慢慢走过去，容晴是割腕自杀的，此时那只胳膊就垂在身边，血迹没有沾染衣服半点。
阳光从屋子照了进来，打在大红的皇后礼服上，与地上的鲜血呈鲜明反比，更何况，还是那样的端庄华贵，熠熠发光，然而容羡动也不敢动，就干脆立在了原地，生怕打扰到亡魂。
连顾斐也不说话了，他眉头津州，目光四处瞟着，最后也将视线定在了桌子上，那里摆着一个瓷碗，里面盛了满满的一碗血，此时色泽也变得十分可怖。
他搂了搂容羡的肩膀，示意她看过去。
容羡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很快，又舒展开。
“走吧……”她哑着嗓子，似乎在强忍着泪意，“不能……不能就这样。”
皇后自尽，这件事必是要通知皇帝不可。
容羡与顾斐才进去了片刻，又从宫殿内出来，连侍卫都觉得稀奇，好奇的目光看过来，才发现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心里抖了一下，便怀疑皇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将人没有看好，首先要受责罚的就是他们，他的心抖了抖。
顾斐似乎很疲惫，随意挥了挥手：“去回报陛下，皇后她……薨了。”
这样几个字蹦出来，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皇后昨日还将饭食吃了个干干净净，怎么今日就……就没了？他们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容羡咬了下嘴唇，看向其中一个侍卫：“凤羽宫的宫人们呢？”
那侍卫这才惊慌道：“他们说，皇后想一个人静静，都把他们轰出来了，现在都应该在偏殿里。”
容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抬腿就要向偏殿迈过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顾斐在她的肩膀上按了按，示意她不要动，自己三步并两步去了偏殿。
她见顾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自己身体晃了晃，忽然就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怎么都想不通明明都说姑母还好，但是为什么就这样自尽了。咬着牙，心里实在太慌张。
此时还是夏日，容羡却一点都不觉得热。从进入寝殿开始，她就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如今坐在这里，身子都忍不住抖了起来，侍卫原本应该继续尽职尽责，看到这样的容羡却忍不住担心起来，想要问问她有什么需要，又觉得即使问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容四姑娘，要不，您先回去。”
“回去？”容羡低低呢喃一声，“怎么能回去呢？”
最先回来的是顾斐，他身后跟着凤羽宫所有的宫人，上至容晴身边的得力姑姑，下至洒扫的宫女。
一群人已经从顾斐那里知道了噩耗，惊慌失措地冲了进去，容晴的两个贴身姑姑更是止不住的哭，其中一个还是陪嫁丫头，情分自来是非同一般。
容羡跟着进去，就站在那个姑姑的身后，不知所措。
她忽然想起来，前一段时间，姑母还在努力的想要为她和五表哥说媒，如今……
顾斐抹了一把额头，见到容羡迷茫的表情，心中抽痛：“你别这样。”
“四姑娘。”那姑姑扑在容晴的尸身上，喊的却是容羡，“昨日皇后娘娘还绣了花，多吃了半碗饭，我如何也不敢相信，她今天会想不开啊。”
受到那姑姑的摇动，容晴的身子微微挪了地方。
“兰心姑姑，先将姑母抬上床吧。”容羡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却先去架住容晴已经没有力道的两条胳膊。
兰心闻言，立刻就搭了手，她们两个人的力气还不够，另外一个梅清姑姑也帮了忙，顾斐想帮忙，考虑到那毕竟还是皇后，而且自己却是外臣，才后退了两步。几个人使着劲儿，才将人抬上了床，容晴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身体都快硬了，几个人又使了力气，才让人躺平，而后，哭得更是铺天盖地。
容羡强忍住泪水，返回桌子。
她刚刚便看到了宣纸的一角，如今将容晴移开，更是看了个仔细。
那是一封血书，用蝇头小楷书写了慢慢一张，明明颜色已经变暗，但是在容羡的眼里依旧那样刺目。
上面是容晴自省了自己的三条罪状，字字泣血，仿佛就是一封发自内心的忏悔，后面确实请求圣上，不要为难容家，容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任何事情，再有一点……希望能够善待五皇子与五公主，不要让他们因为有一个罪妇当母亲而饱受痛苦。
从头看到尾，容羡的手劲儿也越来越大，最后更是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比起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其实五皇子和五公主更害怕连母亲都弃他们而去吧。
“母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扑了进来。
卫清恒跪在床边，明明是个男子汉，却是痛哭流涕：“母后，您醒来看看恒儿啊！您还有恒儿呢，还有妹妹，妹妹也还小，您怎么忍心就这样弃我们而去！”
而五公主，更是撕心裂肺，小姑娘明明还不是太懂事的年纪，却也知道，最疼爱她的母后就这样离开了，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夜夜温柔的呢喃，更没有……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爱护。
就连容羡也终于被他带出了眼泪，她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声音依旧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五皇子，五公主，请节哀。”
她没有将手中的血书交给五皇子，从心里讲，他一定是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份诀别书的，更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离开之前，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留给自己。
卫清恒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还执着地呼唤着容晴：“母后，恒儿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好好的，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好好练武，要当一个让父皇骄傲，让您自豪的好儿子，我也会好好照顾妹妹。母后，求求您快点醒醒。”
容羡终于忍不住，飞快地跑了出去。
顾斐见状，也连忙追过去，方一出了宫门，就看到容羡正扶着门框，慢慢蹲了下去，不断颤抖的肩膀证明她也在哭泣。
他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只能默默走过去，与她一起坐在门槛上，宽厚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企图给她一点力量。
哭吧，就这样哭吧，哭完了还是要面对的。
就算是他，也绝对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征战沙场，从来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将自己交代了进去，最明白生命的可贵，怎么都想不通，怎么就会真的有人轻易放弃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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