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最热的时候。
只见他匆匆走过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每一个人都是表情各异,有同情,有惊讶,有害怕,有怜悯,更多的,还是无动于衷,皇后的死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称道的,尤其是在皇后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容羡呆呆地看着,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于死亡来说这么无动于衷,难道,皇后不是一国之母么。
就这样看着看着,等到晋余帝走上了台阶,顾斐拽了她,她才想起来,对着这个所谓的姑父,她是要行礼的。
即便容羡的礼节规规矩矩挑不出丝毫的差错,但是晋余帝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进了殿内,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史官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似乎更多的是同情,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容羡这个时候没有心情在乎这些人的想法,她想进去,然而顾斐再一次拉住了她。
“阿羡,里面交给他们就好,你不要进去。”此时晋余帝的心情绝对不会是愉快的,容羡进去也只能是触霉头,何必呢。
容羡却固执地抽出了手,她的身子晃晃悠悠,最后,进了寝殿。
卫清恒和卫薇依然跪在那里,而晋余帝则坐在床边,面色阴沉,却不知道是生气容晴轻贱自己的姓名还是什么别的。
容羡见状,老老实实地跪了过去,从怀中将容晴留下的血书掏了出来,恭敬呈上,这就是姑母留给她的丈夫最后的话了,没有怀念,没有惋惜,所有一切夫妻该有的都没有,仅仅是,一名臣子,一名罪犯,对自己的上司,对一国之主的请求。
晋余帝的表情一点都不悲痛,但是他见到容羡手中捧着的血书还是怔忪了许久,才缓缓接了过来,将纸张细细展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十分娟秀,但这素来不是她的作风,她是容家女儿,写字更是随着镇国公学的,十分狂放。
如今却耐下心来写这样慢慢一张的娟秀小楷,晋余帝仔细看到了最后,很快,他的表情就更加不好看了。
“就这些?”
容羡不敢将话说死:“臣女只发现了这些。”
还想要什么呢?便是她,也希望姑母能多说几句话,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毫无留恋的离开的。
整封血书,都如同是例行公事,即便字字恳切,那也与皇帝无关,更不要说留给自己的儿女一字一句了。
“好一个容家女!”晋余帝似是愤怒到了极致,声音都是极冷的,他将血书随手甩下,“她这是威胁谁?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连自己的儿女也不在乎了?”
他站起来来回在宫殿内踱着步,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又愤愤道:“就这样死了,想让朕念着一点旧情不要迁怒容家,如果她念着旧情,就不会这么草率的死了!”
虽然容晴不是他最早的皇后,但是却也是年少相识。
对于容晴,他从来都没有像一个妻子一样疼爱过,始终觉得那大约更像一个妹妹,然而,除了这些,也像一个优秀的贤内助,至于万千宠爱,似乎已经不需要了,而她也没有祈求过那些,只是安静地当着一个皇后。
如今她骤然离开,他虽觉得有所缺失,但与当年元后去世时不同,他如今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器重的臣子骤然离世,但更多的感情却是愤怒不甘。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能留给他的,竟然只有这些话。
他明明没有把她怎么样,只是关了起来,等到事情淡泊了,她想出来也不是不可,怎么就忽然自尽了呢,果真就是毫无留恋了?
容羡无动于衷地听着皇帝发泄,心中却不是滋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倒回去,晋余帝知道今日姑母会自尽,他还会不会复宠昭淑媛,还会不会将姑母关三年禁闭。
答案是未知的。
晋余帝暴躁地在宫殿之内踱了两圈,最后竟然把气撒到了容羡身上。
“你们容家人是不是都这么凉薄!”他双目赤红,愤怒地瞪着她,“那是你的姑母,她不在了,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斐顿时听不下去了:“舅舅!”
晋余帝冷笑一声,充满了不屑:“你倒是护着她,她会领你这份情么?你掏心掏肺的,她把你当成什么了?等什么时候,她也给你留一封信,然后就了无心事了!”
容羡默默握紧拳头。
“容家人都是这样!自己的家人也可以说放弃就放弃。权衡利弊比谁都快,他们都是没有感情的!”
晋余帝歇斯底里地发泄着。
寝殿内噤若寒蝉,就连卫薇也离得远远的看着自己的父皇,大气都不敢出。
“舅舅,您不能这样说!”顾斐也红了眼,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抬高,“您这样说容家是不公平的,他们并不是那种人!阿羡更不是!”
“我看你的眼是被糊住了!”
容羡叹了声:“陛下您说得对,他的眼是被糊住了。”
“你!”晋余帝伸出手指着容羡,半天说不出话来。
“舅舅,您要生气就打我。”顾斐拦在了容羡前头,声音压低,但如同一头孤狼,尽是宁死不屈的样子,“如果您要伤害她,我是绝对不干的!”
“真是反了天了!”晋余帝恼极,冲着容羡大发雷霆,“容晴这样,到底是安得什么心,你说,你说啊!”
安的什么心?容羡心中笑他凉薄,其实姑母去世对他而言,能想到的就是其中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舅母已去,舅舅您慎言。”顾斐咬着牙,觉得如今舅舅竟是这样的不理智,“您这样,实在与平日里一国之君的形象不符。”
容羡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周遭的人也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晋余帝忽然将桌子上的茶杯等瓷器扫了一地,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外甥,倒教育起朕来了。来人!把顾斐压下去,五十大板!”
容羡心惊肉跳,五十大板,怎么受得了,她下意识就想开口劝说,顾斐却扯了扯她的袖子,微微摇头,主动跟着进来压他的人出去了。
寝殿内又是寂静无声。
经顾斐闹了这样一出,晋余帝也没有刚进来时那般暴躁,他冲大内总管挥了挥手:“赶紧着人准备起来吧。”
这便是要他去通知礼部了。
皇后薨不是一家之事,是全国之事。丧仪要礼部定了,还要定下谥号,之后晋余帝再写道诏书。因着晋余帝陵寝早便建好,地方倒是现成的,只是里面已经住了一位元后了。
容羡漫不经心地听着,越听就越心凉。
晋余帝的态度其实并不算敷衍了,但容羡却觉得冷冰冰的,就像是一台机器,不应该是两台机器,他们之间应当是没有感情的,处理起丧事来也如同例行公事,这样的人,姑母真的想和他葬在一起吗?
那样的血书,也是因为绝望到底了吧。
此时已经敲响了丧钟。
容羡向外望了望,祖父如今也该听到了吧,不知道如今又该是什么心情。
“你可以回去了。”如此,一顿饭都不愿意留了,晋余帝看向容羡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慈祥,此时倒是有几分厌弃。
姑母你看,即便您那么诚恳的请求他,他对容家还是有无法掩饰的恶意的。
她捂了捂眼睛。
晋余帝却不耐烦,只叮嘱兰心与梅清为容晴穿好衣服,然后又带着自己的大队人马离开了。
就连卫清恒都是惊讶,他无法相信,父皇对母后竟然这样淡漠,从进来到现在,连一点伤心之意都没有流露出来,即使这样,他依然要指责容羡,指责容家。想到这里,他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就是他的亲人么?这就是皇家么?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连为母后申诉的权利都没有。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父皇几个比较出色的儿子之一,没有母后,他其实渺小的可怜。
容羡忽然跪着走了过来,一把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不敢出声的卫薇抱在自己怀中:“阿薇,陛下走了,你可以好好哭一场了。”
“表姐!”卫薇的哭声极为揪心,“为什么啊!”
她其实也想知道为什么,可是,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她也想哭,可是忽然意识到,顾斐刚刚已经被晋余帝责罚,即便自己此时哭出来,也没有足够的依靠与安慰了。
“阿薇乖。”容羡搂着她,轻声哄着,“不要再哭了,别让姑母不安心。”
三个人就这样互相哭诉了许久,周围的宫人也是哀痛不已。
容羡放开卫薇,缓缓站起来,跪得太久了,她有些腿麻,斟酌片刻:“表哥,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卫清恒迟疑地点了头。
晋余三十一年六月二十七日,皇后容氏薨,谥号万和。当日,一场大火从凤羽宫烧了起来,如同那一簇簇盛开的凤凰花,热烈而义无反顾,万和皇后的遗骨在那一场大火中消失殆尽,彻底化为了飞灰,未入皇帝陵寝。传言,有人在那场大火肆无忌惮地舔舐宫殿之时,在凤羽宫上方见到了凤凰翱翔,谓之凤凰永生。
而纵火者……容羡,连宫门都没有出得,直接被打入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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