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何处得知这几句诗?”宇文桓步步逼近,“你和那名在郢都郊外被追杀的姑娘又有何关系?”他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惊讶。「~发」“我,便是那位姑娘,太子殿下不惜牺牲两根手指救下的那位姑娘。”卓梨抬眸一笑,双眼灿若明星。宇文桓一怔。他竟一点儿也认不出来。当年的那位姑娘,他只记得她身手不错,遇到危险也不像同龄女孩子般惊慌失措,身上有一种淡定自若的气质。但他仔细回想,那位姑娘样貌普普通通,并不像卓梨这般花容月色,天人之姿……“你不信?”卓梨从怀中掏出那把金扇子,宇文桓只看一眼,就确定那把扇子的确是他曾赠与那位姑娘的金扇子。这把金扇子外观精美,实质是用天蚕丝锻造而成,能挡利剑刀枪,也能防毒针暗器。上面的那几句诗,是他亲自所题,他自己的字迹,又怎会认错?“你真是她?”到底年轻,按捺不住心情,宇文桓的话语里饱含着惊喜。卓梨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你可知道,这几年,每天夜里,我曾在灯下写过多少次你的名。你可知,我每次打开这把扇子,眼前总会浮现出你的脸,挥之不散。你可知,第一次见你,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渴望已久的场景就在眼前,却居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甜蜜又心酸。”“很奇怪吧,你只不过是救了我一次,我却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她也曾笑过自己,这么痴情给谁看?也许在别人眼里你只是一个路人甲,你却在心里想他千百回。但这或许又像书里讲的一样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所以,那日你在慈山寺里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这么一想,就全想通了。她十三岁,他十六岁那年,他救了她,从此他留在了她的心里。她千里而来,只为靠近他一点。可惜他,视她为陌生人,一次次将她推离。他于她,是天上一颗很遥远的星子,遥不可及,无法触碰。“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才会喜欢上我?”宇文桓又问。错把救命之恩当作爱情,还是她真的喜欢他?“如果是别人,我未必会喜欢。”卓梨脱口而出,一如既往地不藏心事。宇文桓看着她,一时无言以对。她喜欢他,并非只因为他救了她,她这么直接,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却又隐隐觉得心里有难言的喜悦。是啊,她是天下第一山庄凌云山庄的千金小姐,如果她想报恩,有的是方法,可她偏偏,选择了用她的心。“对不起。”宇文桓伸出手,轻轻把卓梨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这段时间,他母后对她做的事,他对她做的事,肯定让她寒了心。他不敢想,当她满怀爱意到虞城来寻他,却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被他质疑成下毒凶手时,她是何等的难过?他不敢想,当父皇在宴席上询问各位皇子有谁愿意娶她为妻时?他那时的沉默无言,她该有多失望?他更不敢想,当他安排的杀手在森林里一刀刀地往她砍去的时候,她的心里,对他该有多大的怨恨?幸好,还没有铸成大错。“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你了。”宇文桓轻叹一口气,丝缎般低沉的声音在卓梨头顶响起,“刚才我未写完的字,你知道是什么吗?”卓梨虽已猜出,却不做声,静静望着他。宇文桓笑了笑,轻柔地说,“我爱上的姑娘,名叫卓梨。”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也不确定。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惊讶于这名女子脱俗的气质和美丽的容貌,她站在树上唱曲的那一瞬,着实令人惊艳。可那时的他,并没有喜欢她,甚至还在宴席上质疑她给宇文洧下毒。她的不可置信与伤心难过,他通通看在眼里。后来见她,是在寒山寺后山,她惊鸿一舞,他吹箫相伴,那一幕在他心里回转千次,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感觉。当得知她就是凤来仪新主厨,给他传过纸条,让他躲过一场劫难的人,他既感动,又对她充满猜忌。她说他喜欢他,他却只当是玩笑。她和拓跋灵比试射箭,当拓跋灵的箭朝她而去的时候,他本能地冲向了她,抱住了她。那一刻的慌乱失措,他永远记得。她中了醉情丝之毒,他看着她虚弱难受的样子,第一次怨恨了母后。那一刻,在母后与她的天平上,他选择的是她。当听说宇文洧带她进冰泉圣地解毒,而她病愈后竟住进寒王府时,他心急如焚,夜不能寐。那时的他,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当日在大殿上,父皇问哪位皇子愿意娶卓梨为妻时,他没有选择站出来?今日,他得知她就是当年他救下的那名女子,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线,又将他们连在了一起。是天意吗?如果卓梨就是他断掉两根手指才能换来的伴侣,那么他依然感谢上苍。“卓梨,嫁给我好吗?”宇文桓笑得很温柔,“我去向父皇请旨,让他取消你与寒王的婚约,让你嫁给我,好吗?”良久,卓梨才轻轻说,“宇文桓,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对吗?”宇文桓一怔。自嘲地扯开嘴角,苦笑道,“你怀疑我骗你?”“你说的话我都信,只是……”卓梨慢慢推开宇文桓,“虞城大街小巷都在传一个消息,太子要大婚了,要娶的是当朝李相的千金李燕琳,是真的吗?”她从寒王府一路走回凤来仪,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着这事。他们都说,李相千金是虞城数一数二的美女,性格又温婉贤惠,配上温润如玉的太子宇文桓,称得上天造地设。卓梨开始时还不信,但后来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李燕琳是李相之女,即便宇文桓对她无意,也会对她父亲的力量感兴趣。皇家儿女,向来不把爱情放在首位,该放在首位的,是利益。“你知道了?”今日一早,父皇把他召进了宫,说是看他也到了适婚年龄,问他心中有无钟意的女子。他的脑海中反复闪现的都是卓梨那白色的身影,那清冷的面容。但他知道,他不能说,因为她已经是寒王的未婚妻。于是他告诉父皇,他并无意中人。母后见状,在父皇身边提醒,“李相家的二小姐,天资聪颖,品貌端正,与桓儿相配,自然是极好的。”其实母后早就和他透露过要和李相政治联姻的想法,从前的他觉得,娶谁都无所谓,反正他都不爱。可是当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心里有多压抑。圣旨还是颁了下来,在宇文洧和卓梨成婚一月后,他便和李燕琳举办婚宴。“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在宫里过得也不容易。尤其是你的母后,她并不是与世无争之人,你一定也有你的为难之处。”卓梨看他一眼,轻声叹了口气。宇文桓心里一暖,旋即握紧她的手,“你等我,好吗?我向你保证,我给你的婚礼绝不会逊色于李燕琳的一分一毫,进府后,我只会宠爱你一人,不会碰她一根手指。除了太子妃的名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卓梨抬头,看到宇文桓眼里满布的深情。他的认真,她自然能感受得到。她在笑,可笑容是苦的,心也是苦的。“你是说,等你娶了李相千金进门之后,再娶我做你的侧妃吗?”卓梨咬着牙,“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宇文桓,这三年,短短的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她继续问,“你在扇子上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想?”宇文桓的嘴巴张开,又默然合上。他年少时,的确十分向往自由美好的爱情,‘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的确是他心中美好的期冀。可是,当他年长后,他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幼稚可笑,他生在皇室,便注定了要放弃一些东西。他要踏着无数人的脊背,走上那帝位,他怎可被那‘一双人’的美好愿景束缚住?“我要自由,而你给不了。所以宇文桓,我不愿意。”卓梨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却又像利剑,捅向他的心窝。“你就那么在意正侧之位的名分?你只要知道我爱你,我只爱你,不就够了吗?”宇文桓低吼,“你要自由,等我登上了帝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可以吗,卓梨?”宇文桓的语气中带着哀伤,带着哀求,“对,卓梨你说得对,我不敢去悔婚,因为我要倚仗李相的力量去争夺皇位。这么多年的辛苦煎熬,我不能选择在此时放手。只是卓梨,我给不了你的,你以为宇文洧就能给你吗?对,你能当他的正妃,可你能阻止他纳妾吗?你能保证他一生只有你一个女人吗?你要自由,可是在这天子脚下,没有权利,就根本没有自由。傻瓜,你还是太天真了啊。”“你说得对,我要的,你给不了我,或许宇文洧也给不了我。”卓梨蓦然笑道,“可是宇文桓,起码我能从宇文洧那里得到关心、呵护和爱,可是在你这里,我什么也没有感受到。”没有一个女子,是不希望被人呵护着宠爱着照顾着的。她对宇文桓的心没有死,却像是野火烧过的灰烬,想要再次燃烧,却没有了力气。皇子的身份注定了他的城府,成为帝王的心愿大过与她相守一生的希冀,在这权利与爱情的天平上,他倾向的不是她。她能理解,却不喜欢。宇文桓猛地把卓梨拉进怀里,在她耳边大声说,“你终究还是怨了我对不对?我说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信……”皎洁的月光洒落,落在宇文桓的脸上,两滴泪从他的睫毛滴下,落在卓梨的右肩。灼热刺痛了卓梨的心,两行清泪也从脸颊滑落。宇文桓伸手拭去她的泪,哀哀地说,“卓梨,我最后问你,你忘得了我吗?你明明在为我流泪,又为何要狠心拒绝我?”卓梨抬头,眼底一片清明。她把那把金扇子递到宇文桓手里,“情因此物起,就让它由此物结吧。虽难忘,却终能忘。”虽难忘,却终能忘……宇文桓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哭,心有千万言,却没有再说。他顿了顿足,手中捏紧了那把金扇子,又把它塞回卓梨手里,“送出去的东西,我宇文桓不会再要回。你若不稀罕,便扔了吧。”然后转身离开,湮没在人潮里。卓梨蹲下来,放肆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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