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儿呢,怎么不和你一道过来?”营帐里,宇文洧坐在地毡上喝茶,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冰冷,他慵懒出声,眼眸中却带着一抹凌厉之色。“许是怕你而躲起来了吧。”尹熹月走进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茶,“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对吗?”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若说恨,恐怕你恨我更多。”宇文洧低醇的笑声轻扬,“我有何资格恨你?我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你是裴儿的救命恩人,为救他背叛了族人,跟我们来到这片陌生的国土。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疏于关心,竟连你是堂堂束月阁阁主都不知道。”“一个虚名而已。”尹熹月微微一笑,“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一个曾经连敌国皇子都不忍心伤害的女子,今日竟成了心狠手辣的女魔王。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在问我自己,究竟哪一面才是我?可我得不到答案。十岁那年,我随你来到金陵,住进你为我准备的别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晚都睡不着,总反复做一个梦,梦里都是我的族人,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要救宇文裴?为什么要帮助毁掉自己家国的仇人?我被这个梦折磨得几乎崩溃……”宇文洧闻言脸色略僵,一时没有搭腔,他原以为,她只是倔强,放不下尊严才不肯继续住在那所别院里。到底还是对她关心不够。“后来,我遇到了一位高人,她也是乌腾国人,也许是怜悯我的身世吧,她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带我拜入束月阁门下。她离世之后,将阁主之位传于我。我虽不贪恋权位,却也无法辜负师父所托。”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有时候她会想起那个十岁的自己,眼神清澈,心怀坦荡,她想回到那个时候,可是,回头已晚。“你为何要掳走卓梨?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礼?”宇文洧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的空茶杯,语气闲散,“不管你是尹熹月,还是束月阁阁主,我都不在乎。在我眼中,你依旧是那个眼神纯净的十岁女孩,在裴儿眼中,你依旧是他最喜爱的熹月姐姐。我唯一对你不满的,是你在我的婚宴上带走了我的新娘。”尹熹月惨淡一笑,“卓梨有告诉你,我还有一个身份吗?宇文桓的幕僚杜思远。”宇文洧轻轻点头,他已听卓梨说起过。“宇文桓和皇后娘娘每一次对你的刺杀计划我都有参与,我都知情。可我一次也没有告诉过你,你会觉得我绝情吗?”那语气里,隐隐竟有几分怅然。炉火里有红色焰火微微舞动,光影落在帐墙上,落在宇文洧的脸上,一晃一晃。忽然的沉默让气氛紧窒。“我能怪你什么?怪你爱上了他么?”宇文洧抬起头望向她,“爱情本来就是纯洁而盲目的,哪怕今后你为了他将弓箭对准我,我也依然理解你。”有人爱人,千里捧花。有人爱人,敢挡刀枪。他能怪她什么?人生在世,总会面临着很多选择,少有皆大欢喜,少有十全十美,多的是厚此薄彼。她选择的是爱情,他只能希望这么倔强的她终能得到她想要的,这一路是风光或风险,她只能自我品尝。“谢谢你。对不起。”尹熹月起身,忍住了即将滑落的泪水。他竟然懂她。他竟然不怪她。这一声谢谢,是因为他的理解,因为他的宽容。这一声对不起,是因为即便她对他充满感激,可她还是选择了与他相对的立场,走向了他的对立面。“下一次再见我,不要再相信我。”决绝地掀开门毡,却听到身后传来宇文洧低沉的声音,“熹月,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把自己放得太低。”一股冷风灌进她的身体,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泪水在此刻终于落了下来。不要把自己放得太低,可她已经卑微到尘埃里去了。营帐外,欢呼声、划拳声、碰杯声,不绝于耳。“你躲在这里干嘛?”卓梨在离军营百米开外的一棵树上抓住了宇文裴,“你六哥到处找你呢?”“皇嫂。”宇文裴撇着嘴说,“我不敢过去,六哥肯定饶不了我的。”、“今晚军中设宴,有很多好吃的,我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你就不想尝尝?”卓梨朝他开口。宇文裴突然眼睛一亮,从树上跃了下来,“皇嫂,你还亲自下厨了啊?算这群弟兄们有口福。”他咂了咂嘴,困在阵中好几天,他每天吃的都是冷冰冰的干粮,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军中办庆功宴,还有卓梨亲自下厨做的美味饭菜,他光是想想都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了。“可是,我宁可挨饿,也不想回去见六哥。”宇文洧愁眉苦脸,“我此次跟着三哥出来,本是想亲自上阵杀敌,然后凯旋而归,让六哥看看他的弟弟,也不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唉,哪能想到,我这么不争气……”语气里,是深深的失落。“你才十二岁,等过了十六岁再请缨上阵也不迟,你就是太任性了。”卓梨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宇文裴使劲摇摇头说,“皇嫂你是不知,六哥十二岁时就孤身一人闯进乌腾救我,当时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当时金陵与乌腾的战争,金陵本就处于上风,何况也不是他一人把你救出来了,不是多亏了你熹月姐姐的帮忙吗?”卓梨有意逗他。“哎呀,皇嫂。”宇文裴生气得跺脚,“六哥当年只有十二岁,敢孤身闯敌营本就勇气可嘉。而且十四岁那年,他又以五万兵力力挫北越十万大军,成为金陵的一个传奇人物。一直以来,我都以六哥为榜样,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如他一样优秀,让天上的母妃也看看,她的二儿子同样值得她引以为傲。”他虽没有见过他的母妃,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母爱,可是他那么在意,总是在想着,若是母妃在世,会不会喜欢他,疼爱他。他笃信,若是他够优秀,够瞩目,天上的母妃一定会看到他,也一定会喜欢他。卓梨怔了一下,她原以为,宇文裴是因为任性贪玩才跑到战场来的,可是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孩子心中深藏了这么多的心思。有宇文洧这么一个优秀的哥哥,是他的幸运,但同时也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吧。“看那边的篝火晚会。”卓梨指向不远处,只见那里热热闹闹,一群士兵围绕一团篝火跳舞、高歌,好不热闹。“走了,我们一起去玩。”卓梨去拉宇文裴的手。“可是……”宇文裴心里虽想,却还是怕碰见宇文洧。“有皇嫂在,你怕什么?”卓梨豪爽地勾住他的肩,“我去为你求情,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皇嫂你真好。”宇文裴终于喜笑颜开,“那我们快点过去吧!”卓梨摇摇头,果然是小孩子,藏不住爱玩的天性。一团人簇拥在篝火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卓梨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热闹而又随性的氛围,心情也随着跳跃着的火焰变得欢快起来。直到看到宇文洧。他坐在一堆士兵中央,本来还在大声说笑,脸上的冰冷褪去,亲和得根本不像平时的他。此时的他不是将领,不是王爷,仿佛只是普通的一名士兵,可以一起打闹,一起欢笑,毫无距离感。他侧过头,看到她,脸上依旧一片平和。可是当他看到藏在她身后的宇文裴。“宇文裴,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宇文洧站立起来,他的声音很大,也很威严,众人不由得都看了过来。躲在卓梨身后的宇文裴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六哥,我……”“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天,也曾跟随着上了战场,还很勇敢地冲在了前锋,你谈谈你的从军感想。”宇文裴稍稍愣了一下,六哥竟然不责骂他?“军营生活比较艰苦,打仗也不是件容易事,但很能磨炼人的意志。”宇文裴一板一眼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半点不敢含糊。“说得好。”宇文洧又恢复平时的凌厉脸色,“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任性,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军中多少兄弟需要分散精力来照顾你这个矜贵的九皇子?你可知道,因为被困,害得多少人为你担惊受怕?你可知道,你来到这里,非但不能成为英雄,还成为所有人的负担?!”气氛一时尴尬,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宇文裴脸上一阵白,嗫嚅道,“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宇文洧!”清脆的声音响起,语气微怒,正是卓梨。“哪有人从无过错?哪有人一出生就是英雄?宇文裴虽小,却已有上阵杀敌之雄心,遇到危险毫不退缩,身上也无矜贵皇子的歪邪之风,你至于如此吗?”众人都为这位王妃提了一口气,她还真敢讲。要知道,从来没人敢在宇文洧发怒的时候插上一言半语的。“卓梨。”宇文洧出声,声音里半是无奈,半是妥协。“罢了。”又看了宇文裴一眼,“若再有下次,一定军法处置。细心研读兵法,以后有你上战场的机会。”听到宇文洧这话,宇文裴总算露出了笑容。宇文洧的意思是,只要他熟读兵书,勤加练习武艺,以后还是可以上阵杀敌的。内心不由得雀跃起来,宇文裴兴奋得抱起卓梨转了一圈,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皇嫂,我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三天不许出营帐,罚抄兵书五百遍!”宇文洧怒吼。快步走过去把卓梨搂进怀里,伸手粗鲁地擦去她脸上的吻痕,“这个兔崽子,真想打断他的腿。”卓梨趁势窝进他的怀里咯咯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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