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宇文洧将皇位传给宇文桓,独自出宫,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方。两年的时光,让宇文洧成熟了许多。身上的蛊毒每清一分,卓梨在他脑中的面容就越清晰一分,对她的思念也就加深一分。但他按捺住了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完完整整地、干干净净地站在卓梨面前,告诉她,我想起你了。他想起以前,他曾和她说过,江山祭亡母。只是后来他才明白,如果输了她,即便江山万里,旌旗蔽空,他赢来又有何用?这江山,他拿到了,母妃也看到了,该欣慰了。他把它让给宇文桓,是因为他想明白了,宇文桓比他更适合当皇帝。他性格醇厚,兼容并包,深得百姓的心,撇清以往的私人恩怨,宇文桓的确是当皇帝的好人选。而且他当了皇帝,也必定不会亏待宇文裴。而宇文裴,是他在皇宫里唯一的牵挂了。如今他身骑白马,从金陵出发,东南西北,天涯海角,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与她重逢。累了的时候,他会停下来歇息一下,望着茫茫的天边,虽不清楚她在何方,却总有种盲目而又坚定的力量。随身携带的香囊里,装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戒指。一年以前,他写了封信投往北越的丞相夫人楚心禾,问她,若是他惹得卓梨生气了,对他心死了,该如何才能把她哄回来?楚心禾回了封信,信上画了一张图,她说,这叫“戒指”,你让工匠精心打造出来,拿着它去向卓梨道歉,单膝跪下,她不仅会原谅你,还会嫁给你。楚心禾还说,这是她们那个世界的风俗习惯,只需照做即可,不必多问。于是他召集多名工匠,花了一年的时间,打造出这枚戒指。戒指在黑夜里闪着光泽,似乎是远处有人在召唤着它。找遍了塞北,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又从塞北走到江南,他丝毫没有疲惫之色,于他而言,心若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都不是流浪。江南的风景是极好的,他牵着马从青石板走过,蓦地感觉想要停下来,歇一歇。“老人家,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什么酒楼茶肆吗?”宇文洧向坐在街边下棋的两位老人打听。这是个江南小镇,风景如画,人烟却较为稀少。人们在自己的房前喝着茶下着棋,似乎没什么人经营酒楼饭馆。“往前走,街的尽头有一家‘缘来有约’酒楼,那里的饭菜十分地道,我虽没吃过皇宫里御厨做的菜,可那酒楼的饭菜,一定比御厨做的还要好吃几分。”一位老人爽朗笑道。“那我便去尝尝吧。”宇文洧牵着马,往街的尽头走去。江南多雨,且是阴雨霏霏。雨儿飘洒在他的肩上、发上,可他心中竟无一丝烦扰之意。“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怪不得从古至今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江南,原来江南竟有如此的美。若有一天,他能与卓梨在这样的地方终老,也算人生一大幸事了吧。“无惧,你看,这人像不像我们的爹爹?”一个稚嫩的女声在宇文洧身边响起。“是有点像,可是舅舅说过,我们的爹爹还要更年轻一些的。”另一个男声答。宇文洧转身,看到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相仿的年纪,相仿的相貌,一男一女,相貌标致,看样子,是一对龙凤胎。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有福气,竟能有这么一双儿女。两三岁的年纪,讲话却已经十分流利,且眼神慧黠,如精灵一般。“你们叫什么名字?”宇文洧蹲下来,摸摸他们的小脸。他并没有多喜欢亲近小孩,只是眼前这两个小孩,实在太讨人喜欢。“我叫无悔。”女孩又指着男孩说,“我哥哥叫无惧。”无惧,无悔。好名字。“那叔叔向你们打听一个地方,‘缘来有约’酒楼在哪里?可否带叔叔过去?”宇文洧笑着问。“可以,当然可以。”无惧指着前方道,“你所说的那家酒楼,就是我娘亲开的。”竟有这么巧的事。“不过,你明明是我们的爹爹,为何要我们称呼你为叔叔呢?”无惧挠着头,不解地问。无悔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头,“笨无惧,当然是因为娘亲和爹爹闹别扭了,所以爹爹才这么久没来看我们,我们出生他又不知道,当然就认不得我们啦。”“也是。”无惧若有所悟。宇文洧一怔,这两个小孩在说什么?再仔细看他们的长相,眼睛、鼻子、嘴巴、皮肤……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疑惑。“你别看了,你真是我爹。”无惧似乎有点不耐烦,“飞白舅舅给我和无悔看过你的画像,我们认得你,你就是我们的爹爹。”这般骄傲无礼的语气,多么像年幼时候的他。另一双清亮的眸子盯住他,“爹爹,你怎么哭了?奇怪了,飞白舅舅说,我们的爹爹是世上最勇猛刚强的人,他从来不哭的。”“无悔,爹爹不是哭,他是感动。”无惧在一旁解释,“我们的爹爹才不会哭泣呢。”胸口陡然一震,宇文洧伸手把两个孩子拥入怀中,“你所说的飞白舅舅,是不是蓝眼睛,白皮肤,身材很高瘦的一个男人?”“是啊,不过啊,他不是我的亲舅舅,我长大了是要嫁给他的。”无悔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你会同意吗?”那日,飞白随卓梨跳下山崖,宇文洧回忆起这个瞬间的时候,内心极为震颤。他当时把飞白安排在卓梨身边,是为了保护她的周全,只是他没想到,他真的愿意舍命去保护她,即便万丈深渊也无惧。“你娘亲,还有飞白舅舅在哪里?带我去见他们好不好?”宇文洧抱起两个孩子,两个懂事的孩子伸出小手抹去他眼周的泪。他拼命抑制住眼中的泛热,“无惧,无悔,我们回家。”“娘亲开了一家酒楼,一周中有三天是开门做生意的,还有四天是休息的。娘亲说,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伴家人。”无惧说。“娘亲还说,开酒楼是她的梦想。娘亲做的菜好好吃,爹爹你有吃过吗?”无悔说。宇文洧用头触碰着无惧无悔柔软的发,他说,“我当然吃过,你们娘亲做的饭菜,是世上最好吃的饭菜。”“爹爹,你以后还会走吗?”两个天真的人儿望着他。宇文洧摇摇头,“再也不走了,以后都会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从塞北到江南,他离她,终于只有咫尺了。这两年,她可有改变?现在的他,她会否还会喜欢?望着不远处的酒楼,耳畔忽的想起那一幕。在一家小酒楼里,她喝醉了,她对他说。——我想与心爱的人开一家酒楼,我当主厨,他当掌柜。这是她的梦,等不及他来和她完成,她就自己去完成了。“娘亲,我和无惧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你快闭上眼睛。”活泼的无悔率先冲进酒楼,兴奋地大喊。正在做饭的卓梨微笑着闭上眼睛,“是不是无惧无悔到野外给娘亲摘了花啊?”“不是。”无悔摇头,“娘亲,我数一二三,你再转过身来。”“一。”“二。”“三。”卓梨转身,看到身后的人。卓梨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他们,是我和你的孩子?”宇文洧问。尽管他心中已有答案。卓梨不语,低头熬粥。只是那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心思。“我来帮你。”宇文洧挽起衣袖,在她身旁择菜。“我已经放弃了皇位。先前我被拓跋灵下了蛊毒,花了两年才把毒解清。如今,我什么都放下了,只想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来见你。”宇文洧微笑。卓梨也一笑,心里却泛着酸。“那是你梦寐以求的皇位啊。”宇文洧望了她一眼,带着委屈的语气说,“我若是天子,你必是皇后。你不愿做皇后,那么我便会一身布衣来见你。我如此,你还要拒绝我吗?”“百姓苍生,你置于何地?”宇文洧伸手拨开她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我把皇位,给了宇文桓。”卓梨的眼睛蓦地睁大。“他比我适合得多。”宇文洧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觉得他这个皇上也当不了多久,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熹月的身份,然后必定会去寻她。这皇位,可能还是要传给裴儿。尽管裴儿十分抗拒当皇帝。”“卓梨,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他小心地解开香囊,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金光闪闪,标致好看。卓梨愣住,掌勺的手霎时停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宇文洧。“我问了楚心禾,她说,你们那里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时候,都要用这个。”他单膝跪地,将戒指套在她右手第四根手指上。他依旧忐忑,问她,“卓梨,我是不是让你等太久了?”卓梨转身,一滴泪落在滚烫的粥里。她盛出一碗粥递给宇文洧。“粥尚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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