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察觉到了舒奚表情中流露出来的某种复杂的情绪，母亲突然就感到了什么恐惧与惊慌一般，她猛地拉住了舒奚的肩膀，用命令但却同样带着恳求一般的语气说：“别告诉你爸爸，舒奚，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告诉你爸爸！你都不能！”
舒奚抬起头，凝视着母亲那双包含着不安与无奈的悲伤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紧张地绷着，像是拉扯着一根僵硬的弦，从一团乱麻渐渐绷成了清晰的直线。
谁都没有先将视线移开。
黑暗里的目光，有着深陷裂痕的天花板上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仿佛是蓄满了水的湖面，只剩下眼睛在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舒奚忽然包含戏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低声说：“为什么，我不能去告诉爸爸？”
母亲望着她面无表情却同时又复杂无比的脸孔，她抓着舒奚肩膀的双手慢慢地松了开来，睁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少女。
寂静的房屋里，母亲一把扯过舒奚，舒奚的身体被用力地甩在了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
沉匿的黑暗中，房间里传出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舒奚相信自己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多年之后她仍旧会回忆起那个晚上母亲带着愤怒与悲伤的眼神，以及她将手掌抽到自己脸上的疼痛，然后母亲却又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她的肩膀在上下颤抖着起伏，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舒奚，别说出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这么做的原因。只是现在，舒奚，别告诉你爸爸。不要问我为什么。
舒奚没有说话，她抬起冰凉的手指，安静地抚上了自己火辣辣的右脸颊。半晌，在母亲的抽噎声中，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窗外，风空洞洞地吹过。一年又这么过去，而来年的舒奚，还无法找到自己觅藏在沮丧之中的安稳，或者，是觅藏在安稳之中的沮丧。
现在，还无法找到。
时间一点一点的滑过指尖，母亲很快就进入了更年期，而舒奚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进入了青春期。
于是本就关系尴尬地母女更加的相互疏远，有的时候，彼此之间甚至于连陌生人都不如。自从知道母亲与那个陌生男人背着父亲偷偷来往之后，舒奚便一直做着帮助母亲隐瞒父亲的工作。只是舒奚时刻的铭记着外婆的话，所以，她并不想急于踏入成人的危险世界。现在，她能够做得到的，仅仅是充当一个旁观者。
从舒奚发现母亲与陌生男子经常在父亲外出的时候于家中私会开始，舒奚的性格就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在学校里面更是表现出了于世俗的格格不入。
因为莫名其妙地被长期地孤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形单影只。可是，无论她走到学校中的哪个角落，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傲与美丽都会牵引来其他女生嫉羡而又鄙夷的目光，这都要归功与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关系。
在学校那般。家中，舒奚也是经常不得安宁。
虽然同小时候相比，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吵已经明显收敛。但是，每当父亲醉酒之后，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字眼便也随之粗声粗气的滑入了舒奚的耳朵里面。
父亲的性格越来越焦躁，他的工作失利，再加上他总是以一种怀才不遇的心态来抱怨人世，以及他不断的指桑骂槐旁敲侧击的职责母亲不受妇道的种种，这些都让舒奚觉得乏味而又嫌恶。
有一些时候，当母亲在厨房做饭或是洗碗的时候，父亲总是会追进去粗着嗓子用气愤而又悲痛的声音咒骂着母亲，母亲也从不会反驳，那些令人神经麻木的咒骂声每每都会在一个响亮的耳光之中结束，被打的人一定是母亲。
每当那个时候，舒奚就会将自己一个人紧紧地锁在房间里面，她厌烦的捂紧耳朵想要以此来平息自己内心深处驱赶不走的恐惧感。
她也会经常去猜测父亲为何会如此憎恨母亲，以及母亲为何有从不反驳反而逆来顺受。想到母亲经常偷偷和那个陌生男人私会的画面，舒奚又不禁为母亲感到悲哀而苦笑起来……
少年时期的舒奚就是在这种充满了猜测与咒骂以及不安与欺骗的环境中长大的。
母亲一直屈辱于父亲，却又背地里与情人相会。面对母亲，舒奚不知为何始终都无法抱有同情的态度。
她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得到，母亲之所以这样心甘情愿的被父亲咒骂以至于是拳脚相加，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她会觉得母亲是自作自受。
但是，她从来不会去向母亲询问这其中的原因。因为这些东西往往都是大人之间的禁忌，要为对方留下可以退路的阶梯就不能够去追问。何况，她与她的母亲也并没有其他母女之间的情感维系。
夜晚的时候，舒奚也常常会听到母亲从房间里偷偷出门的声音。
那些时候，舒奚都会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借由着月光望向窗外，她会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牌照。
不到一分钟，母亲便会出现在楼下，然后低着头迅速地走进那辆车子里，车子便开始发动，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舒奚毫无表情地望着那辆车子越开越远，她知道，那辆车子带走了她的母亲，并且将她的母亲带到了遥远的地方，想到这里，舒奚变会对那辆车子的主人产生莫名的怨恨与厌烦。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是懵懂的孩子，她还未曾踏入世界去体验人世间的冷暖与无情，她只是沉默而又安静地望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每次看到母亲走进那个车子的时候，舒奚便开始无法遏止的思念着乡下的外婆。
血管里面像是横亘了棉絮，堵塞了血液的正常流淌，于是左心房便总是会产生痛苦的悸动，心脏总是会在胸腔中不安的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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