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小王八蛋!”父亲抬高声音,他布着皱纹的脸气得发白,他似乎是在努力的压着自己的脾气,喘着剧烈的粗气对舒奚喊,“你翅膀硬了啊?你敢和我作对了啊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这些年来你也不看看你吃谁的穿谁的,我生你养你难道还要看你脸色不成?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我就把你的腿打折!”
“舒奚!快和你爸认错啊!”母亲急得大叫起来。
舒奚却不领母亲的情,她仍旧紧抿着嘴角,抬起头,凝视着父亲的眼睛说:“就算你今天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听你的。”
父亲气得血气奔涌,他再也按耐不住,激动地挥起发抖的手就甩了舒奚一记响亮的耳光。舒奚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在了身后的门上,她感觉自己的耳朵是嗡嗡的杂音,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眼睛顿时发热起来。和脸颊上一样,有着灼热的疼。
舒奚抬起手揉向眼睛,从眼角一直揉向鼻梁。
母亲看到舒奚脸上的破出了的口子,急忙担心的冲过去想要扶起她,却被舒奚用力的推开。她从地面上站起身来,倔强地抹掉脸上的泪,她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铁青着脸的父亲,以及在一旁怯怯不安的母亲,忽然就忍不住带着哭腔嘶哑地吼起来:“爸,妈,你们当初干什么把我生下来呢?你们为什么把我撇下,现在又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你们当我从小就死了,不是更好?那样的话,我也就能当你们死了,互不相识的人生,岂不两全其美……”
父亲和母亲听着舒奚的话,只觉得惊心的绝望。还没有等他们开口,舒奚就拎起地面上已经准备好的行李背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砰地一声,房门被狠狠地摔上。
倘若从一开始,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话也便轻松了,不必同如今这般为了接受彼此的一切而苦恼,而悲伤,而痛苦,而反感,而不知所措。彼此的世界都太狭窄,狭窄到无法去承受对方的所有,狭窄到无法去原谅对方曾经犯下的过错。
舒奚坐在火车上,她将头靠在椅背上面,目光顺着窗外倒退的景色一同淡漠。车轮撞击铁轨的规则的声响在耳边流淌,闭上眼睛,她似乎又回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乘坐着火车离开外婆的晚上。
现在,她又即将获得与外婆重聚的机会,舒奚的内心是愉悦而又心酸的快乐。
火车荡,荡,荡,一直荡回了远方的故乡。
外婆病重,已然逝世。
舒奚下了火车,才娓娓知道了这件事情。外婆是寂寞的病死的,她在死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没有人守在她的身边,也没有人为她披麻戴孝。
这里依旧九年前所熟悉的场景,带着寒冷气息的北方,深肃的天气,年代久远的土房,弥漫着犬吠声的狭窄胡同。泥泞的沙地里有着干涸的水沟,干燥的风吹哗啦哗啦的吹过耳边,几根电线杆孤独的站在稻田边被电线连起,家家户户的窗前所贴着的红色剪纸已经渗出了暗黄的痕迹……
一切都没有改变,就与记忆中的九年前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外婆已经不在了。
就是在舒奚到来的前一天,外婆猝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邻居将外婆葬在了后山上的一个土岗,那里也称为坟山,村落里死去的人都会葬在那里,这是村里的传统。当舒奚在九年之后重返村落的时候,没有人将舒奚认出来,只知道她是从远方来的,专程来探望死去的张婆婆的。
外婆的房子里一如从前井井有条,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桌椅上弥漫了淡淡的灰尘,伸出手指一摸,指肚便会沾染上暗色的痕迹。邻居家是耕田的农民,她看到舒奚一个人站在张婆婆家的屋子里面发愣就去问她,你找谁啊,张老太太已经死了,房子过几天也要被人买走了,没人住这儿了啊。
舒奚一直沉默着,望着摆在灵堂里面的外婆的遗像,半晌,她才开口说:“我是她的外孙女,我想知道我外婆的墓在哪里。”
面对舒奚,邻居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然后对她说了一句去后山吧,坟堆都在那边,死了人都要埋去那里的,你自己去找吧。
舒奚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走出了屋子。
来到后山的乱土岗,找了很久,舒奚终于找到了一块立在偏僻角落里的墓碑。只有一块墓碑在那里孤单地伫立着,它的旁边,没有其他亲人的灵位,只有土壤的新草在陪伴着墓碑的周围,显得有些突兀。
舒奚走到了墓碑前,沉默地望着墓碑上那一张黑白的遗照。外婆慈祥温暖的笑容在一个两寸左右的相框里绽放,她伸出手,轻轻地抚去了照片上面的灰尘。她没有带鲜花的花束,也没有带任何贡品,甚至连香都无法为外婆点燃。
一切都显得这么滑稽这么可笑,九年前外婆站在灶台旁煮饭的身影还在舒奚的眼前浮现,可是如今,外婆却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底下,并且将长眠不醒
。长久的面对着那块墓碑,舒奚终于失声哭泣。她跪在了墓前抓紧了地面上的枯草,她感觉有巨大的恐惧与悲伤哽咽在了喉咙里面,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变得素白而又萧索,沉寂的就如同是她自己死亡了一般。
她没有在外婆最需要她的时候赶回来,她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
她再也看不见外婆那深邃又深远的眼神了,她再也感受不到外婆用那干枯却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额头的温度。
她甚至连一句“外婆”都没有来得及再喊一遍。外婆就那样匆忙的走了,仿佛没有任何牵挂的离开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舒奚哽咽着趴在墓前磕了好几个响头,肩膀在一片血红的夕阳中颤抖着起伏。
三天之后,料理完了外婆的一些后事,舒奚回来。她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回到了家中,然而坐在客厅中等她的人只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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