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黑暗中独自饮酒的父亲,舒奚首先想到的是三天前的那一记火辣辣的巴掌。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心情去同父亲争吵一些无谓的话题,于是她径直地转身,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
父亲却突然在黑暗中低声说道:“别急着回屋,过来,到这边坐下。”
舒奚听了,停下了脚步,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坐到那张桌子旁边的意思。
深暗潮湿的房屋里面是令人感到死亡一般恐惧的沉寂。这种不知所措的气氛染舒奚产生了轻微的不安,自从她踏入这个家的门槛的那一步,她就从来都没有见到父亲如今天这般沉默萧索。
仿佛预兆着某种即将降临的恐惧一样。
她站着没动,酒气的分子在空气中跳跃着弥漫。一直延伸进了鼻腔的黏膜上面,于是鼻孔之间也开始逐渐的湿润起来。
僵持的气氛之中,只有时间像一只巨兽般在舒奚和父亲的身边踩着柔软的肉垫悄无声息的踏过,转瞬便又消失不见。
半晌,父亲衰老低沉的声音传进了舒奚的耳膜深处:“……你仔细听着,我有话对你说。”
舒奚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响。
良久地沉默,与相互之间的无言。
父亲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之后,终于哑着嗓子缓慢地开口道:“舒奚,我和你妈离婚了。”
在听到那句话的一刻,舒奚转过头,睁圆了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黑暗中的父亲。她的胸口忽然之间越来越痛,并且哽得发慌。
父亲对上她眼睛中跳动着的光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和你妈离婚了。
就是如此简单的甚至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一句话便将舒奚内心中的某处岛屿摧毁了。轻易的,摧毁了。
那天晚上,舒奚只觉得胸口刺痛,微微晕眩。她未曾料到,十五岁的这一年,她失去了她最亲的亲人,也失去了她一直憎恨却又无法抗拒的家庭。
她什么也没问,没有问父亲原因,也没有问父亲经过,甚至连自己今后的归属问题也没有问。她只是闷不做声的走进了卫生间里,打开了淋浴头,任凭冰冷的凉水浇盖在自己的头顶。
脸上曾经被父亲扇得破皮的伤口在淋浴中格外的痛,撕扯一般的痛。她伸出双手用力的捂住了脸,站在水流之下,她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像是在被人抽打着一般的剧痛。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她的全身都已经湿透,水滴在顺着她的发梢向下流淌,掉落到了地面上,晕染出了一片潮湿的印记。抬起头,桌子旁边已经没有了父亲的身影,只有那一个有着缺口的白瓷酒盅以及一个空酒瓶摆在那里。房间里,传来了父亲神智不清的低声咒骂,以及像是呜咽着的轻微的哭泣声。
舒奚捋了捋挡在眼前的头发,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便出了门。在那个屋子里面,听着父亲的咒骂和呜咽声,她会感到压抑与窒息。走出不远,她就看见了那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小巷的尽头,仔细望过去的话,可以看到车子的对面有两个并不陌生的身影。
舒奚看到了母亲与那个发福的中年男人拥抱着,不知母亲在那个男人的耳边呢喃了什么,那个男人便和母亲一同放肆的嬉笑起来。
笑声异常的刺耳,刺痛了舒奚的视网膜与耳膜。她似乎在这一瞬间便明白了所有一切的因果。并不是父亲和母亲离了婚,而是母亲和父亲离婚了。
是要这样解释吗?
舒奚抿紧了嘴角,忽然觉得无力的扯动了嘴角,闷闷地苦笑了一声。她转回身,悄悄地离开,重新走回到了楼道里面。
在漆黑阴暗的楼道里,空旷的只余下她一个人停停走走的脚步声。走了一阵,她再度停下了步伐,头脑中关于母亲和那个男人的不堪景象以及他们令人作呕的笑声竟然会像恐怖的噩梦一般纠缠着舒奚全身的细胞,这一切都使她的心情变得烦躁,她甚至代替母亲感到羞耻。
她的手指抓紧了楼梯的落漆扶手,然后,她慢慢地坐到了潮湿冰冷的阶梯上面,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之中。
头顶上,是一盏昏黄的布满了蜘蛛网的老灯泡在明明灭灭,跳动着滋滋的燃烧着的声音。
母亲和父亲离婚了。次日,他们正式办理了相关的系列手续。
财产分配的结果是房子归到了父亲的名下,而母亲选择带走舒奚。
但是,父亲还必须要每月付给舒奚八百元钱的抚养费,直到舒奚成年为止。
这便是最终的结果,只是每月的八百块钱就将舒奚与父亲之间清楚的划割了壁垒分明的界线。舒奚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向来都只能够做默默接受的一方。从六岁那年便开始,至今也未曾有过任何的改变。
在父亲和母亲走出办理离婚事物所的那一天,站在门口外面的舒奚明显的看到母亲脸上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而走在母亲身后的父亲也仿佛便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额上的皱纹一瞬间多了好几道。
那样的场面,舒奚的心脏被救得生疼,胸腔中像是有粘稠的血汁渗了出来,顺着血管的表层一直向头顶倒流,于是舒奚感觉自己的嘴角边有着腥咸的苦涩。母亲将自己与舒奚的行李收拾好,拎到楼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父亲的房门紧锁着,所以舒奚没有办法与父亲做最后的道别。
站在父亲的房门前,舒奚原本早已平静坦然的心情,在此刻,眼眶中还是忍不住泪水充盈。
她对着门里的父亲说:“爸,我走了。你今后自己保重。”
她转身离去,关上了家门。
那之后,母亲带着舒奚搬进了一家崭新的公寓,而这家公寓,似乎就是母亲的情人特意为她们母女两人租下来的。
不得不承认,母亲就如同周围的邻居所说,有着傍大款的嫌疑。只是,傍大款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要摆脱父亲……舒奚总是禁不住这样无端猜测,但是却又无法找到答案。
与母亲住在新公寓里的日子,舒奚似乎获得了一种危险的安宁。母亲在短短的时间内开了自己的公司,并且也成了公司的老总,尽管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好转,可是舒奚却为此而感到强烈的不安。
虽然明明找不出不安的理由。
但是,唯一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的是,舒奚与母亲之间的距离远到了相互都无法再触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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