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窗上的玻璃被阳光照得像镜子一样亮。

    莘佳的身影映照在镜子般的玻璃窗上，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她的眉头突然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肩膀开始轻微的颤抖。

    突然，简莘佳慌乱地想从口袋里面掏出什么——可是她的手指开始僵硬——

    “啪嗒啪嗒——”

    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从口袋中直线滑落，来不及抓住。

    额头剧烈的疼痛，眼前开始一片白雾般的模糊——

    砰——

    一声猛然敲击琴键的巨响在郁珀的耳边响起——

    简莘佳的双手颤抖在钢琴上，她的身体像泰山崩顶一样，整个倒在冰冷地地面上。

    琴声截然而止。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发作，又来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居然在她的面前……！

    剧烈的干咳声。

    郁珀愣住了。

    简莘佳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惊人。

    她痛苦的半跪在黑色的地面上，用纤细的双手费力的支撑着不堪的身体，咳嗽——就象要把身体里的一切物体全部咳出胸腔！

    恍惚间，莘佳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征住的郁珀，顿时，瞳孔缩紧。

    童年的回忆迅速地在脑海中回旋，惨白的医院，惨白的病房——

    妈妈也是这么的站在她的面前，站在她的前方，冷冷地看着她的面孔，突然伸出手掌粗鲁地打在她瘦小的身体上，狰狞的疯狂的大吼：“生病！生病！除了生病！你还会做什么？你干吗还活着！简直就是废物，累赘！垃圾！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的普通正常人一样？有你这样的孩子简直丢脸死了！你干脆去死吧，去死吧！”

    废物……

    垃圾……累赘……丢脸……

    “咳咳咳——好痛……妈妈……妈……咳咳……”

    不行……不行……不可以……

    不要扔掉我……不要不理我……

    拜托，不要讨厌我……我也……不想要这个样子的……我也不希望的……

    “莘佳，爸爸要走了，爸爸要离开你妈妈，你乖乖的等爸爸，爸爸就会回来接你的，听话！”

    爸爸，不要走……不要走啊……

    “不要再咳了！得了这种病，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死，干脆早点死，现在就死，早点死掉算了！”

    哈哈……真可笑……她看到了……

    她会被吓跑吧……她会被吓得逃走吧……即使如此……

    简莘佳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不要——

    她害怕的蜷缩起身体，用哆嗦着的双手捂住了头，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胆怯地望着前方的郁珀，瞳孔扩大，神情恍惚：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我不会了，妈妈，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求求你……”

    即使如此……也不要丢下……

    郁珀怔住，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甚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空气仿佛凝固般，很沉重。

    郁珀感到自己的思维一片空白。

    “不要！妈妈，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不要打我……不要……”

    突然——

    简莘佳停止了颤抖的声音。

    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寂静。

    万物似乎在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音乐教室外，有结伴行走的男生女生，他们嬉笑着，追赶着，疯闹着。

    可是，除了她的求救声，此刻，郁珀却什么也听不到。没有呼吸声、没有颤抖声，只有自己怀里的，她“砰、砰、砰、砰、砰”的心跳声。

    那一刻，她没有犹豫的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颤抖着的莘佳——

    孤寂而又哀伤的味道，既脆弱，又坚硬。

    不知不觉间，那种香气一点一点地渗近郁珀的身体，在她的心中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风轻轻地卷着花瓣，吹了进来。

    阳光下，钢琴闪亮。

    她和她紧紧相拥。

    就像两个受伤的困兽，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了一丝能够治愈疼痛的解药。

    然后——

    一股激动在心间暗涌。

    莘佳哭了。

    泪水流淌下她的脸颊，渗进郁珀的脖子里，滚烫滚烫。

    莘佳像孩子一样，无声地、在温暖地怀抱里哭了。

    那一刻，那双颤抖着的，紧紧抓住她的手，郁珀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个苍白的、肩膀纤细的莘佳在她的怀里像一只颤栗的野猫，不安、惊恐、害怕、绝望，仿佛抓住的，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那一瞬间相互紧握的手，没有杂念、没有痛苦，只有两颗紧紧依偎的心。似乎，会一直一直地握下去，永远也不会放开。

    Good night my dear，sweet dream。

    既然无法结束，那我们，就一直开始下去。

    纯白色的房间，空气静静流动。

    输液管里面的淡黄色液体在缓慢地流淌。

    一滴一滴。

    简莘佳微微皱眉，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莘辙看到她终于苏醒了过来，眼睛一亮，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过去轻声问：

    “姐，你感觉怎么样？”

    简莘佳转头看着他，表情微微有些惊讶，周围的白色使她的心中一股惧怕，刚想要从床上坐起身来，却被莘辙轻轻地制止。

    “放心，这里是保健室，不是医院。”

    简莘佳闻言，刚刚被提起的心又松懈了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的表情又瞬间僵硬！

    门口旁的椅子上，她看见了正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郁珀！

    简莘佳的脸上闪过冰冷的光，她似乎想起了在音乐教室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刹那间沉下脸，转过身背对着她。

    郁珀看着她刻意躲避自己的动作和表情，眼神有些失落。

    莘辙看出了简莘佳和郁珀的不自然，心里的某种东西也被揪了一下。

    静静地，很长时间后，简莘佳冷漠的声音响起：

    “叫她出去。”

    郁珀微微一怔。

    那一句“叫她出去”，似乎已经证明了她抹掉了在音乐教室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而又重新回到了她自己的，那装设满荆棘与寒冰，任何人也无法闯入了黑暗领地。

    莘辙轻轻皱眉。

    空气中静得似乎只能听到点滴滴答滴答的声音。

    郁珀回过神，她露出有些不太自然地笑容，对一旁的莘辙说：

    “我看……我还是回去上课好了，这里也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那……再见。”

    莘辙看着她，唇边的笑容和煦：

    “抱歉，我现在不能送你。”

    她急忙挥手：“没有的事！不要紧……我先走了……再见。”

    郁珀慌张地看了一眼白色床铺上的简莘佳，垂下双瞳，快步地走出了保健室。

    “喀嚓——”

    门被带上。

    郁珀有些失神地走在回往班级的路上。

    窗外骄阳似火，而郁珀的心里，却寒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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