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1941年夏天,大千陪同于右任老先生观摩壁画,行至大千编的20号洞内,见墙上有两面壁画已与墙壁底层泥土分离,表面被烟熏黑,有人为挖损破坏的痕迹,从缝隙中隐约可见里层画像的线条。随行的县府人员,张开欲裂的坏壁,里面露出两幅色彩鲜丽、线条流畅的唐代壁画,为莫高窟中不多见的精品。这两幅壁画就是有名的《晋昌郡太守乐庭环供养像》和《都督夫人太原王氏一心供养像》。大千和在场的随行人员都意识到这是一次重大的发现。它说明莫高窟壁画不止一层,是画下有画。大千看了画后极为兴奋,赞叹不已。并将这两幅画临摹下来(后藏于四川博物馆)。1944年5月在成都出版的《张大千临抚敦煌壁画展览目次》的前言中,大千说明了发现这两幅盛唐供养人像的经过。
第二件事是1941年,大千初到敦煌,在考察莫高窟荒废的北区洞窟时,偶然从沙堆里发现一只风干了的人手臂。这只手臂自肩至手指十分完好,只是颜色枯黄,形似腊肉,也如同化石。手臂下面是一块丝帛,上面记载着手臂主人的生平和砍下这只手臂的原委。手臂主人叫张君义,是晚唐的一位大将,敦煌人。唐宣宗大中年间,曾领导了驱逐吐番守将的战争,遂被封为沙州防御使,又晋升为归义军节度使。张君义战功,不仅没得到皇上奖赏,反而因功受罚。将军气愤不过,亲手在一幅白绢上写出自己的事迹,并用刀砍下自己的左臂,包在绢中,埋入地下。后来大千离开敦煌时,将这些文物全部赠给了正在筹建中的敦煌艺术研究所,成为该所收藏的首批文物。这些文物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敦煌研究院。
第三件事是大千在敦煌期间,曾以高价收购到两幅隋代的画,为目前世界上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两幅画。一幅是《观世音菩萨像》,另一幅是《释迦牟尼像》。由于这两幅画既古老且名贵,所以大千一直把它们视为稀世珍宝,并随时携带在身边。直至大千晚年回台湾定居,在修建“摩耶精舍”过程中,也时时不忘带在身边。大千去世后,这两幅稀世古画,都被捐赠给台湾故宫博物院。
大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件事情会给他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烦恼,更不会想到会使他背负“毁坏壁画、盗窃文物”的罪名,并由此而带来一桩申诉无门,临死也未见结果的公案。
1943年4月,张大千接到一封甘肃省政府主席谷正伦从兰州给敦煌县长陈儒学发来的电报。电文曰:“张君大千,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颇有烦言。饬敦煌县长陈,对于壁画,毋稍污损,免滋误会。”看到此电,大千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随后他对县府人员说:“不把斯坦因、华尔纳当罪人,反倒说我破坏壁画,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封电报也迫使大千离开敦煌,致使大千的壁画摹品中有许多半成品。
1943年6月,大千一行离开敦煌经西安返兰州,刚进入兰州市区,突然遭到国民党军统特别检查站的严密搜查。尽管大千持有军政部长何应钦开出的通行证,并有甘宁青监察使高一涵、第八战区东路总指挥鲁大昌、甘肃省政府秘书长王漱芳等军政官员到现场解释、劝阻,但大千所带行李和壁画临品仍未逃脱蛮横的翻检,致使部分临摹作品受损。大千曾气愤地说:“一句恶语不仅能破坏一个人的名誉,甚至能把一个人置于死地啊!”
此次检查本可证明大千是清白无辜的,但社会上的谣言却随之而起,有关张大千“破坏壁画”、“敦煌盗宝”的谣言不胫而走。此后还不断有人指控大千,在数十年中时有所谓张大千破坏壁画的言论。在大千出走海外,远离故乡的近30年中,他一直背着“破坏壁画”的罪名。对此,大千有口难辩,申诉无门,只能黯然神伤。直到1981年冬末,在成都出版的《旅游天府》上刊载了署名石湍、题为《张大千并未破坏敦煌壁画》的文章。作者以自己亲眼所见证明大千并未破坏壁画,相反是对敦煌艺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随后,香港《大成》等杂志转载了这篇文章。与此同时,曾和大千一起在敦煌临摹壁画的老画家谢稚柳先生,以历史见证人的身份也在香港发表评论,为老友辩护。后来,敦煌研究院研究员史苇湘、敦煌学权威、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等等一批同时代的见证人,都给予大千以肯定的结论。至此,张大千被控案才得以澄清。
本来在当时就已明明白白的几件事,何以会引起如此多的罪名呢?究其原因,除了上面几件事被人误解、以讹传讹外,还有其他几个方面:一是大千在敦煌期间,经常有人求画,其中有不如愿者,便生怨恨;二是大千搜购流落在敦煌民间的文物时,曾与人发生利害冲突;三是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敦煌之行难免引起人们的怀疑;四是大千为性情中人,出言无忌,逞一时之快,无意间得罪了某些人。
2000年8月22日,上海《新民晚报》发表了该报记者杨展业的《张大千在莫高窟留下的问号——揭开敦煌宝库一历史谜团》,公开指斥张大千当时“为了个人私欲,随意剥损了敦煌壁画”,“这是对敦煌艺术的破坏”,并在互联网上也同时发布了该文。此文一出,顿时在全世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引起了海内外很大的反响。一时之间,国内外的无数报刊、网络等新闻传媒曾纷纷转载或摘载此文。“揭文”所述,不仅不符合历史事实,而且更不是什么新闻——因这件事早在半世纪以前,就已经被全国各地的各种新闻媒体给炒了个家喻户晓,成了当时的一件极其轰动的“名人大案”。
实际上,“张大千在莫高窟留下的问号”这一“历史谜团”,早已被解开和澄清。1988年1月8日,国家文物委员会主办的《中国文物报》,通版发表了1万多字的长篇调查报告:《中国文物界中的一桩大冤案——记张大千“破坏敦煌壁画”一案的来龙去脉》,向海内外公众详尽披露了所谓张大千“确实破坏过敦煌壁画”等种种流言产生的经过和内幕详情。紧接着,中新社又以《张大千“破坏敦煌文物”的历史疑案已被澄清》为题向海内外发了通稿,国内外的许多媒体都曾纷纷登载或转载,可以说,为张大千敦煌蒙冤这一历史疑案作了彻底的昭雪和澄清。
那么,所谓“张大千曾破坏了敦煌壁画”之说是怎样出来的呢?以莫高窟第130号窟为例。这是1941年10月5日,张大千陪同来西北视察的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以及部分甘肃省及敦煌县的军政官员等一行约20余人,参观莫高窟时所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据当时在场的甘肃省官员窦景椿先生记:当时“我随于右任老由兰州前往敦煌,尔时大千先生正居留在千佛洞(即莫高窟),遂陪同于右任老参观各洞壁画,随行者有地方人士、县府接待服勤人员及驻军师长马呈祥等人。记得参观到一个洞窟(即张大千编号第20窟,后敦煌文研所编号第130窟),墙上有两面壁画与墙壁底层的泥土分离,表面被火烟给熏得黑沉沉的,并有挖损破坏的痕迹(民国十年,苏俄保皇党军失败,由新疆往北平过境时,曾驻扎于千佛洞,其破坏之处甚多。——原注)。坏壁上面的佛像,似为清人建造。因过去信佛者修建洞壁画像,常把旧洞加以补修,改为己有,但此洞原有画像,欲盖弥彰,从上面坏壁的缝隙中隐约可见里层画像的衣履,似为唐代供养人画像。大千先生向于右任作了解释,于老点头称赞他说:‘噢,这很名贵。’但并未表示一定要拉开坏壁一观。当时敦煌县政府的随行人员,为使大家尽可能看到底层画像的究竟,遂手拉着上层张开欲裂的坏壁,不慎用力过猛,撕碎脱落,实则亦年久腐蚀之故也。”这就是这两堵表层坏壁被剥损脱落的经过实情。
这两堵败壁的表皮被撕碎脱落后,露出了底层唐朝天宝年间(742年—755年)的两幅供养人画像。这即是著名的《朝议大夫使持节都督晋昌郡诸军事守兼晋昌郡太守乐庭瑰供养像》和《都督夫人太原王氏供养像》,二画皆画得非常精美,在莫高窟的洋洋万堵丹青中亦属于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张大千为之兴奋不已,后曾将此二图仔细临摹了下来,作了公开巡回展览,并在他后来公开出版的《张大千临抚敦煌壁画展览目次》中,又公开宣布说:“此窟为唐晋昌郡太守乐庭瑰所建之功德窟,至宋时重修,故今壁画,俱为宋人手笔。清同治时,敦煌有白彦虎之乱,莫高窟重遭兵火,宋壁残阙,甬道两旁壁画,几不可辨。(表壁)剥落处,见内层隐约尚有画,因破败壁,遂复旧观。(内)画虽已残损,而傅彩行笔,精英未失,固知为盛唐名手也。在窟内东壁左,宋画残阙处,内层有唐咸通七年(866年)题字,然犹是第二层壁,兼可知自唐咸通至宋,已两次重修矣。”
不难看出,这两堵败壁的被偶然撕碎脱落,和张大千毫无关系。这也正如当时也同在莫高窟现场的张大千之子张心智先生言:“我父亲张大千当时虽然在场,但既未动口,更未动手,何罪之有?”可是,这事情怎么就会偏偏给硬栽在了张大千的头上了呢?仍根据窦景椿先生所记:就在这两堵败壁被打掉不久,“适有外来的游客,欲求张大千之画未得,遂向兰州某报通讯,指称大千先生有任意剥落壁画,挖掘文物之嫌。一时人言啧啧,是非莫辩”。
从此之后,张大千“破坏了敦煌壁画”的种种流言蜚语,即由兰州波及全国,到处纷传,曾屡屡见诸全国各地的报端。由于当时的甘肃省官厅等官方对张大千进行了一系列的连续“严办”,再加上新闻舆论的强大威力与作用,于是当时盛传的那些说张大千是“确实破坏了敦煌壁画”的种种话语,更是不胫而走,言之凿凿。
因此,为了还历史的本来面目,对张大千的是非功过,必须给予实事求是的客观公正的准确评价。早在1949年甘肃省政府和南京政府教育部对于“控张”一案在长时间和大规模的反复“查究”后,就作出官方正式结论:
“省府函复:查此案先后呈奉教育部及函准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电复:张大千在千佛洞(即莫高窟)并无毁损壁画情事。”
寥寥十余字的官方最后正式结论表明:张大千并未毁损过敦煌壁画,这自然就更加谈不上什么“破坏敦煌壁画”乃至“盗窃敦煌壁画”了!
敦煌学专家、今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女士在上海曾向媒体发表谈话说:“我觉得评价一个人,面对复杂问题时,还是要靠证据来说话。”因她也听说过一些流言,“较多的是讲1943年,张大千离开敦煌时,被当地百姓举报在行李中偷藏了壁画,国民党当局检查了张大千的行李,结果一无所获。”因而,对于社会上一直流传着的所谓“张大千确实破坏甚至盗窃了敦煌壁画”等的种种流言,樊锦诗院长慎重表示:“这种民间传言,说明不了什么!”
读书对画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传说有人问唐伯虎的老师周臣,为什么他画的画反不如他的学生唐伯虎,周臣说:“只少唐生数千卷书。”与其他成功的画家一样,大千也是一个用功甚苦,读书渊博的画家。他平时教导后辈:“作画如欲脱俗气、洗浮气、除匠气,第一是读书、第二是多读书,第三是须有系统、有选择地读书。”画画和读书都是大千的日常生活。过去是如此,借居网狮园后更是这样,朝夕诵读,手不释卷。在外出旅途的车中船上,大千也都潜心阅读。一次,大千从成都到重庆,友人托他带一本费密的《荒书》。到家后,大千即把路上看完的《荒书》内容、作者的见解、生平以及这位明末清初的四川学者和石涛的关系,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实在令人惊讶。因为这是一本艺术之外的学术著作。读书的习惯一直伴随到大千晚年。他常说,有些画家舍本逐末,只是追求技巧,不知道多读书才是根本的变化气质之道。大千读书涉猎很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并不只限于画谱、画论一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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