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天-石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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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以后,我再次见到陈少衡的时候,他的右腿已经瘸了。陈少衡从奔驰汽车上下来,没有拄拐杖,走路一扭一扭,稍微倾斜。他个头不高,虎背,熊腰,秃顶,缩脖,白脸刮得干干净净,显得有些浮肿,言谈举止有一副踌躇满志的气概。他哈哈笑着,对自己的瘸腿没有一点自卑,他说我比先前还漂亮了。他与我握手时手掌非常有力,气度不凡,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钢铁大亨。我的目光瞥了一下他的右腿,瘦下去的地方装着假肢。风吹来,他的右腿空空荡荡。

    其实,我们是同病相怜。我的好运也毁在腿上。我叫石榴,唐城歌舞团舞蹈演员。对于我的容貌,我不想夸张。我身材高挑,皮肤白亮,艳丽,黑溜溜熟透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浑身有一点妖邪的魔力。我美而娇,眼泪多得不得了。路过我身边的人,都会多瞧几眼,还有人惊叹:“她多像电影明星啊!”两个月前,我在舞台上跳榴花炫舞,最后一刻,我跳出了一个我一生中最完美的飞跃动作,绚丽多姿,流星如虹,璀璨无比。我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谁知,我左腿肚子咔地一响,就一头栽倒在舞台上。以往,每到这个动作,我的脸就灿烂了。这次我预感不妙,我扑倒在舞台上,痛得咝咝吸气。观众里不时爆出一声声喊叫。我脸色苍白,眼含惊恐。大幕缓缓落下来,我被抬下来送进了医院。一件喜事抵一件丧事。喜的是我的炫舞获奖了,丧气的是我腿上的肌腱拉伤了。表面看是扯平了,其实,我伤心透顶。医生说我不能再跳舞了。我不甘心,继续与命运抗争。我硬着头皮重上舞台,可是,一个弹跳又让我栽倒了。我手脚乱抖了一阵,却不知朝哪里发泄。我变成了与现实对立的一个虚无。我只能告别心爱的舞台了。这一阵,我很孤独,空虚得差点变成一只空壳飘起来。

    我得重新规划未来的生活了。

    既然事业断了,就赶紧转身吧。我朝哪里转身,一时很茫然。母亲催促我赶紧结婚,朋友让我赶紧挣钱。如果跟大款结婚,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可是,我的恋人张恨水是个穷小子,跟他结婚,我真的不甘心。张恨水是爱我的,爱得很真诚。好多婚姻,都是时间逼迫的结果。我是结婚还是挣钱?那几天我非常犹豫。人与人,嗅着彼此喜爱的味道而来。那一天早上,我找到同学女友爱毛出主意。她嬉皮笑脸地讥讽我,挑逗我。爱毛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最好嫁个有权人,或是有钱人,这是最好的捷径。”我听着哧哧笑起来。爱毛一愣:“你笑什么呀?是不是嫌我俗?”我的脸热了,摇头说:“我没有笑话你,你比以前更幽默了。”爱毛说:“我不幽默,比以前我是心狠了。”我跟爱毛坦露了真实想法,我不想变成男人的附属品,还是想找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过日子。我对爱毛说:“我母亲说过,等你爱上谁了,你就会知道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你宁可为他去死。你说这该有多美好?”爱毛笑岔了气,打着嗝儿说:“我就是电影《盗梦空间》里的托罗,托罗警告别人,不要沉浸在梦里。你还活在梦里呢!”我噤了声,张大了嘴巴看她。爱毛用探究的眼神盯着我:“石榴,你脑子注水了吧?你都多大了,还活在幻想里?”我被她说蔫了,心情荒芜,眼神涣散。爱毛长相一般,喜欢脸部整形,原来腮下的那颗痣,也给做掉了。她眼睛不大,嘴唇微微翻翘,嘴上抹糖,舌头抹蜜,能说会道。在我的记忆里,爱毛上中学时就谈恋爱了。听说她离了两次婚,如今,她傍了一个房地产老板,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她给老头生了个闺女。老头给了她十套房产。如今开着名车,住着豪宅,自己开了一家美容店,自己的脸都动过了,笑起来僵僵的。爱毛说我的另一个同学大雪的命运就惨了点。她与丈夫是自由恋爱,可是婚后丈夫赌博,出了车祸,甩着一条胳膊,还赌,大雪跟丈夫离婚了,留给他一个大儿子,儿子学习不好,学会了抽烟、上网,气得她恨不得把儿子掐死。她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我震惊之余,一阵唏嘘:“大雪太可怜了。”爱毛极痛心地叹息了一声:“别管大雪了,先说你吧。你已经把自己耗成了大龄青年。这回你要还是把握不好,大雪就是你的未来!”

    我吸了一口气,一股凉意从脚底慢慢浮了上来。爱毛的生活就真的好吗?她没有名分,没有自尊,忍受寂寞,以自己一生中最有魅力的时光,去等待一个有家的老男人。没意思。我还是想寻找刻骨铭心的爱情,张恨水没有给我这种感觉。爱毛不断地斜眼瞥我:“石榴,你是不是鄙视我的生活?”我摇着头赶紧解释:“爱毛,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啊,我想问你,你这样真的幸福吗?”爱毛怔了一下说:“一生一世的真爱才是有根底的,也最幸福。可是,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这年月到哪找啊?你想想,即便抓住爱情的女人,也得急着转化为亲情。这是唯一出路,这条路越来越难了,既然没有,就不如抓钱。我总比大雪两头都够不着强吧?”我的心被扎了一下,无奈地垂下头。爱毛兴致很高,摸摸我的脸蛋儿说:“石榴,你的先天条件这么好,就张开你的石榴裙吧。为什么女人发贱?因为男人吃这套,你先试着来,反正是做戏,生存需要嘛!”我感觉自己身体摇晃了,说不出话来。爱毛说:“石榴姐,放弃爱情,让张恨水走自己的路吧。这年头,谁倾心地爱一个人而毫无保留,谁就该倒霉了。”她把人生真相毫不掩饰地说出来,对我的震撼程度,是前所未有的。下了一天的雨,我们讨论了一天,我的态度尚在游移之中。我听着浑身发冷,说回去好好想想,惴惴地走了回来。我想了两天,心中乱糟糟的想不清楚。世上的事情,不能不想,也不能细想。细一想,没有一点儿诗意和浪漫。

    那个中午,因为缺钱,医院急催母亲的住院欠款,不然会被医院轰出来。父亲的眼睛一直在流泪,堵都堵不住。这是没钱面临的窘境。我望着两位无助的老人,一瞬间什么都想通了。爱毛说得对,爱情不靠谱了,那么钱就是最重要的了。金钱的诱惑乘虚而入,甚至难以阻挡。这样一来,我人生的性质会发生巨大变化。我渴求的是崭新的观念,这一转变,犹如横空的闪电,击退了我原有的诗意和浪漫。我投降了,有时候,投降也是一门学问。生与死,是在无数投降中完成的,有这投降的形式,才有后来闯下去的勇气。一个觉醒的女人,活的就是欲望。我很佩服爱毛,不是佩服她成了有钱人,而是佩服她够狠。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我也要狠起来,首先对自己狠起来,一想到用身体挣钱,浑身的血在飞速流淌。可是,有权有钱的人哪有没老婆的?我把周围的朋友想了一遍,他们都没钱,没有人能帮上我。后来,我想到了钢铁老板陈少衡。五年前,我刚刚26岁,陈少衡老板一眼就看中了我,当场向我求爱:“美人,我爱你,嫁给我吧,你提个条件,我啥都答应你!”他不停地摇着我的肩膀,让我相信他。我被他吓哭了。第二天上午,陈少衡提着一袋子钱到了我家,把钱袋子往沙发上一扔,对我父亲说:“岳父大人,请把石榴许配给我吧!我保证对她好!”我吓得连连躲闪。我父亲生气了:“有你这样求亲的吗?我女儿是个人,不是一件东西!说买就能买的吗?滚!”说着,父亲就把钱袋子甩给他。陈少衡哼了哼,骂了一句脏话:“妈的,不识好赖!”就灰溜溜地跑了。我看着他被我爹赶走,心中非常痛快。进了歌舞团,我给自己立过规矩,绝不跟我厌恶的男人一起厮混,更别说谈恋爱了。那时候的我还傻着呢,视金钱如粪土。后来,陈少衡又多次找我,我都婉言回绝了他。我家人担心他会报复,结果他没有为难我。

    女人像子弹,总能快速击中目标。我很快就联系上了陈少衡。过了这么多年,陈少衡心态平和多了。他挺大度,马上邀请我吃饭,地点是唐城最高档的凤凰园贵宾楼。一进大堂,陈少衡就被服务员搀上楼去,尽管瘸了,他身后还是一片姑娘。我得承认,陈少衡在唐城是个有钱的人,别墅,名车,样样都有,跟官员,跟黑道人都有来往。听说他的资产已达30亿了。陈少衡给我点了一个名贵的燕窝,我的心热了。陈少衡的黑脸膛渐渐有了温情,龇着黑牙说:“大美人,今天是哪股风,想起你三哥来啦?”我苦笑一下,娇滴滴地说:“说了不怕您笑话,我的腿拉伤了,再也跳不了舞了。”陈少衡敬了我一杯酒,说:“好哇,咱俩是同病相怜啊!”我跟着喝了半杯酒,腼腆一笑。陈少衡瞪圆了眼睛:“干了,干了,三哥天天想你,你不能这么三心二意的。”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绷紧了:“三哥,我不会喝酒。”陈少衡摇头说:“你不能街头耍把戏,光说不练啊!”我被迫把酒喝了,没怎么难受,还是假装咳嗽两声。陈少衡关切地说:“喝点饮料,压一压。”我喝了饮料,不再咳嗽。

    我的黑发蓬松地垂下,拥在两颊。陈少衡笑容可掬地问:“石榴,往后咋个打算?”我轻轻摇头:“不知道,这不请教三哥呢!”陈少衡眨眨眼说:“石榴,就你这美人干啥啥成啊!结婚了吗?”我说:“有个男朋友,吹了。”陈少衡喷着酒气,哈哈大笑:“吹了好,光棍打三年,浑身都是钱!三哥帮你挣钱!”我简直听怔了,合不拢嘴巴。陈少衡催促道:“挣钱,你想咋个挣法呀?”我低下眼皮,耳轮泛红,呼吸紧张。对挣钱,我既好奇,又渴望。我家境贫寒,母亲肾病透析用钱,弟弟现在还没房子。挣钱的念头很猛,把我的心紧紧揪住。陈少衡挥了挥手,示意服务员退下。服务员走了,陈少衡一张嘴就有挑逗的意味:“宝贝,我真的喜欢你,把你包养起来算了。”我望着他,摇了摇头。陈少衡咧了咧嘴巴:“你是看我瘸了,不是跟你吹牛,在床上一点儿不耽误……”我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少衡说:“我不为难你,我是为你好。女人一辈子不就图个安逸的日子吗?我给你钱,一切给你安排好,干吗还出去折腾呢?女人家在市场上打拼,其实挺难的。”我紫红的嘴唇一抖,傲慢地说:“我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属品,那很悲哀。”陈少衡笑了:“好,石榴还是那么有骨气,佩服!”我催促道:“你赶紧给我想办法呀!”陈少衡捏了捏下巴,说:“咱唐城是钢铁大市,钢铁是硬家伙,谁离开它能发大财呀?我看你就开个钢铁俱乐部!专为钢铁物流提供信息。”我听着有理,很快答应了,一切都是机遇,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陈少衡眼睛闪着刺人的光芒,似乎穿透我的心。我情不自禁地抓住陈少衡的手,讪讪一笑:“三哥,往后石榴可靠您啦。”陈少衡嘿嘿笑了:“看来,你是真活明白了。”我喝得挺开心,眼睛都红了。我情知有些失态,尽力控制住自己,神情端庄起来,像个女神一样。没多久,陈少衡的一个朋友过来了,又是一通乱喝。我喝高了,挺不住,我喝酒是人来疯,越有人越逞能,抓着陈少衡的肩膀就喝个没完。我在酒桌上一般不吐,回去就吐得个肝肠寸断。

    经过两个月的紧张筹备,我的钢铁俱乐部在九月十六号这天正式开张了。

    陈少衡为我的俱乐部选定的开张日期,无疑是煞费苦心的。首先,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既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起点,也是我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其次,这一天是我和他初识的日子,具有不同寻常的纪念意义。开业前三天的晚上,我和陈少衡两个人在唐城最豪华的大酒店包间里,举杯畅饮共度美好时光。为了对陈少衡表示我的敬意,我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精心做了下头发,穿上了一身黑色的旗袍,胸前别了一枚凤凰胸针。让陈少衡第一眼见到我就目瞪口呆了。这让我的一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石榴,你今晚实在是太美了,让男人丢魂啊!”陈少衡两眼放光地夸赞着,人已经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我的手。我轻轻地打了下他的手背,妩媚地笑看着他,说道:“你们男人都会这样哄女人开心,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哪。”陈少衡嘻嘻笑着为我拉出椅子,待我落座后顺势亲了下我的脸颊,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有你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三哥此生幸甚哪。”我噘了下嘴巴说:“三哥,有你这样说话的吗?”陈少衡耸下肩膀,脸上一笑。我说起了过去他追求我的事。陈少衡揪了下我的鼻子,暧昧地笑着说:“你现在长大了,愿意嫁给我了?”我假装害羞低下头不说话,其实我真的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他。主动接近他,实在是被逼无奈。

    陈少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轻轻搂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一边给我往高脚杯子里斟红酒,一边绅士地说道:“不急不急,好饭不怕晚,好女不怕等嘛,我有的是耐心。”我感激地看着他说:“你真好,三哥。”陈少衡捏了下我的脸蛋,朝门口喊了声:“小姐。”一名女服务生推门而入,对我们鞠了一躬。陈少衡说了声:“走菜。”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打印好了的文件递到我手上,说道:“看看吧,开业庆典的程序,请石榴小姐过目钦定。”我展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王世达,唐城主管工业的副市长。经常在报纸电视上见到他,戴一副宽边眼镜、棱角分明的一张国字脸、鼓鼓的鼻梁、厚厚的嘴唇,真人一次也没见着过。此人来参加开张仪式绝对给足了少衡的面子。我朝少衡展开妩媚的笑容,由衷地说道:“你真有本事,三哥,我真是……叫我该怎么谢你啊……”少衡得意地仰着脑袋,岔开五根手指头梳理着保养得很不错的头发,拉长声调说道:“怎么感谢我,你心里还没有个数吗?嗯?哈哈哈……”他的笑声里泛着暖暖的暧昧情绪,我闻到了,却当没有闻到。

    这一次夜宴,我和陈少衡的关系非同寻常了。那晚是陈少衡开车送我回的公寓,我要推开车门下车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温热而柔软,却让我感到了一种最好不要抗拒的力量。我只犹豫了几秒钟便任由他做下一步打算了。陈少衡得到了我的默许,对待我的动作幅度明显加大了,只一下就将我拉近了他的身体。接下来要发生的细节不用猜想也是顺理成章的了。奇怪的是,他却轻轻伏在我的耳边说了句:“晚安,明天见。”并没有对我行亲昵之举,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茫然,还有些失落。我没敢看他一眼,顺着眉回了声:“晚安。”机械地看着自己的手推开了车门。直到回到公寓我还没想明白,陈少衡明明是要把我揽进他的怀里,而我也是不敢做出激烈反应的,可他为何对我欲擒故纵了呢?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他在等待我主动投怀送抱。

    我终于迎来了开业庆典日。地点选在了高新技术开发区新世纪广场,这里是开发区的中心,也是唐城钢铁大王佟金生发家的地方,开发前这里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庄凤翔村。我是早晨六点钟开着我的丰田车赶到的广场。专业礼仪公司的人员正在忙着布置会场,见到我纷纷点头致意。

    陈少衡便带着他的一帮朋友赶到了,清一色的宝马车,车队后边跟着五六辆面包车,车停稳下来一伙年轻人,往下搬花篮、礼品盒之类的东西。我走上前亲热地挽住陈少衡的胳膊说道:“三哥一定还没吃早点吧,走,妹请你吃西餐去。”陈少衡拍拍我的手背说:“我叫手下买永和油条豆浆去了,有你那份啊。”我妩媚地笑:“三哥真是心细如发呀,是一个懂得照顾女人的好男人。”陈少衡捏了下我的脸蛋,转身指挥他的人安放花篮去了。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陈少衡陪着我进行了一下验收。我对会场布置十分满意,只是陈少衡吹毛求疵,硬是说音响效果不太好,礼仪公司无奈只好紧急调换了一套。差十五分九点的时候,副市长王世达的车开进了会场停车场。我有些紧张,直摩挲自己的胸脯,不停地安慰自己:市长也是人,镇定点儿,再说还有三哥在嘛。陈少衡拉了下我的手,向下了车的王世达迎了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停住了脚。而是等着王世达迎过来,他才屈身伸出右手等着对方的手主动送上来。“王市长你好,感谢首长光临指导啊。”听陈少衡说话的口气他竟然也像是个大领导了,只不过他的气质和动作更像一个没有多少修养的暴发户。

    陈少衡把我介绍给王世达,王世达一副优雅的绅士派头,他朝我亲切地微笑着,轻轻碰了下我伸给他的手,我恭敬地说了声:“市长您好。”他回了声:“你好石榴,见到你很高兴。”他的笑容真温暖,让我心里热乎乎的。少衡陪着王世达走向主席台,我跟在旁边有机会偷偷打量市长大人。他个子不高,身材很匀称,皮肤保养得挺好,白皙白皙的;他的鼻梁有点高,胡子刮得很净,泛着青茬,蛮有男人味的。

    陆续到达的宾客很快把王世达给围了起来,全都恭恭敬敬地先向他问好致意,然后再与陈少衡握手问好。陈少衡俨然一副老大接受小兄弟朝拜的劲头。他与王世达并肩而立,看上去他比市长还扎眼,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是源自他的财富,还是他的个性使然,说不清楚。反正是整个一场只有十八分钟的庆典,让我充分领略到了陈少衡出色的组织才能。他表现得太恰到好处了,说话动作都十分符合他今天主持人的身份,我的确很欣赏他,印象分一次次刷新提高。

    我的钢铁俱乐部开业后的第一天,陈少衡便为我带来了第一笔业务,让我挣了八万八千块。这个数是他要求浙江的客户吴老板出的,图个吉利,我很感谢少衡,当晚在大酒店设宴答谢他。我禁不住他的一再请求,喝了一杯白酒,他喝了三杯,脸红通通的,泛着油光。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像雨天蹲在窝门口望天的鸽子。我预感到今天的他会有所冲动,心里做好了准备。果然,他攥住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说:“石榴,这些年我接触的女人有一火车了,可哪个也不如你叫我这么动心,你……跟我好吧……”我说:“瞧你说的三哥,我本来就跟你好的啊。”他摇摇头:“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个好,相好。”我噘着嘴巴说:“你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我这和你好恐怕……”陈少衡打断我的话:“你就当我的情人好啦,我保证跟夫妻没啥两样。”我噘起了嘴不说话。如果是五年前,我还有可能答应他,视情况和心情再决定和他进一步发展。而现在我得拒绝他,因为我有些不甘心,五年前如果答应他,我就是正房太太,今天要是答应他只能沦落个“小三”的地位。这惨不惨啊?

    “你怎么不说话呀,宝贝儿?”陈少衡催促道。

    我现在还不能拒绝他,钢铁俱乐部还得仰仗他。如果,得罪了他我就在唐城混不下了。于是,我做出亲昵的样子伏在他的肩上,轻声对着他的耳朵说道:“从今儿个起,我就是你最亲最亲的妹妹了!”陈少衡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一只手就伸进了我的衣服里直奔胸脯而来。我按住了那只手,小声说:“我要去卫生间。”陈少衡只得悻悻地放开了我。他的脸色告诉我,他有些不开心了。其实,我更不开心,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凭啥要给你当小三呢?

    爱毛开着一家美容院。这天我去美容院找她,她揶揄我说:“哎哟,这不是石大老板吗,今天这是想起啥来了肯屈驾我这小店了?”我这才想起已经有两个礼拜没跟她见面了,连个电话也没打一个。我连忙笑嘻嘻地搂住她的脖子亲了一下,说道:“人家刚开业不是忙晕了嘛,哼,还好意思说,也不去看看我。”爱毛撇下嘴说:“我倒想去看你啊,可又怕不方便嘛。”我捶了她一拳:“啥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爱毛一本正经起来:“石榴你和陈少衡到底是咋回事啊?作为好姐们儿我可提醒你,这事你可不能稀里糊涂的啊!”我把陈少衡要我给他做小三,我不答应的经过对她说了。爱毛问我:“你真想嫁给陈老板这个瘸子?你可得想好了啊,听你的意思要是当正房你就答应啊?”我解释说:“我只是生气,谁说我愿意嫁给他这种人啊?”爱毛说:“既然这样,你还生哪门子气呢?你不破坏他的家庭,你只得该得的钱。这对谁都自由,都公平。”我嘟囔说:“这么一来,我的名誉就完了。”爱毛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怎么又不开窍了?啥名誉呀?如今这年头名誉值几个钱哪。有这么一句话你要记住,有钱是爷,没钱是孙子!等你人老珠黄了,哭都哭不来。”

    爱毛的话让我的一颗抑郁的心忽然变得豁亮了,像黑暗的小屋开了一扇窗。是啊,等我将来发了财,找个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结婚,到国外过衣食无忧的浪漫生活,那该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啊!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得活出点滋味来,要想有滋味,就得有票子做支撑。人蹬腿咽了气,什么都是浮云,更甭说什么名誉贞洁了。回到寓所的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想得最多的是,自己难道真的要委身于陈少衡这个其貌不扬身体有残疾的男人吗?真的要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行男欢女爱之事吗?想到这些,我心里酸酸的不是好滋味。可再一想,如果现在不肯做出牺牲的话,凭自己的现状,特别是经济实力绝对是难以在唐城占有一席之地的,甚至是难以生存下去的,必须借助陈少衡的能量成就自己的梦想。这样下了决心,我给陈少衡打了电话,约他来我的寓所谈一谈。“行,我一会儿就到。”陈少衡的答复很平淡,看样子他还没想到我已经决定跟了他。

    我洗了个牛奶浴,更换了全部内衣,坐在床上想一想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的心狂跳不止。我想还是尽量不献身给他为好,迫不得已再见机行事。总之一个重要原则是,不能让陈少衡觉得我是一个连女人廉耻都不要的女人。响起敲门声,陈少衡来了,我开了门,果然是他。“我还有事哪,有话快说吧。”看情形,他还没想把我怎么样。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陈少衡肯定从我的眼神里看明白了我释放给他的信息,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加上我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气味,很快他便按捺不住自己了,一把抄起我的两条腿就往床边走去。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心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啊?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给他个鸡窝他就下蛋。我这里刚刚示好,他就直奔主题了。那就来吧,反正早晚都得来。我就闭上两眼等着。他的手开始激动得发着抖解我的衣扣,我忽然临时改变了主意,我抓住他的手,小声说道:“对不起三哥,过几天吧,我现在不方便。”陈少衡盯视着我,不甘心地说:“我不信,那叫我干啥来了?”我说:“就是想你了。”他笑嘻嘻地说:“女人想男人,想什么,不就是想跟男人亲热吗?来吧,别不好意思,我不会粗鲁的。”我还要坚守阵地:“可我今天真的……”陈少衡狠狠地说道:“男人出钱,女人献身。这是当下的潜规则。不懂潜规则的人就别在商界里混!”他的话激起了我一股无名火,心一横,豁出去了,我主动解着衣扣说了一句:“来就来,谁怕谁呀?不就那点事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我一咬牙,就跟陈少衡上床了。陈少衡这个馋嘴猫,闻见了腥就受不了。他说我在床上阴柔,委婉,有一股女人味道。我淡然一笑。我知道,男人的欲望就是人性,男人只需要女人的青春,像吃西瓜,只吃那点甜瓤。他挺得意,我却很伤感,偷偷掉了眼泪。我越过了一直坚守的防线。当我闭着眼任凭陈少衡在我身上为所欲为的时候,心在隐隐作痛,我默默地流了泪。可是,渐渐地,我入境了。我的呻吟、叫声是疯狂的。陈少衡非常喜欢。完事以后,陈少衡问我:“弄痛你了?”我摇摇头,泪水更凶了。陈少衡很会使手腕,他在我的身上身下变着花样逗我开心,可惜我的心头压着一块大石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陈少衡并没有在意我的不配合,反而安慰我说:“石榴,谢谢你给了三哥,从今往后哥保证对你好。”我哽咽着点头说:“我相信你。”一个星期后,陈少衡给我买了一辆宝马车,橘红色的,像一团流动的火苗。我和陈少衡确定了姘居关系,他在唐城新街黄金地段给我买了一套二百平方米的跃层房子,请来省城装潢公司按照我的想法进行精心设计装修,我被他的慷慨感动了,心甘情愿地被陈少衡包养了起来。有了陈少衡这个钢铁大亨的关照,我的俱乐部的生意自然效益不错,大票子像流水一样流到我的账户上边。我开心极了,觉得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有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不安,还夹杂着些许怜悯,怜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她就是陈少衡的老婆何晓秋。我问过少衡:“你老婆对你好不好?”他哈哈一笑说:“还不错。”我说:“那你还背着她和我在一起,不觉得对不起她?”他不以为然地笑笑:“这并不妨碍我爱她呀,外边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这样的男人才是爱家爱老婆孩子的智慧男人哪!”

    有了这层关系,我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理直气壮地命令陈少衡。有一天,我异想天开。我突然想结识一下陈少衡的老婆,陈少衡答应了,前提条件是绝对不能暴露我的身份,我也答应了他。这天上午,我刚刚送走一位客户,出了会客室正往办公室走,陈少衡打来了电话,说他在他家等我哪。我猜想一定是他老婆答应见我,就放下手里的其他事情,立刻驱车前往他家。半路上,我把过一会儿即将和少衡老婆见面的情景反反复复预习了多少次,每一次我都对自己的形象比较模糊,这样便加重了我的罪恶感。我真的觉得我是不好面对何晓秋这个女人的,我怎能做到心安理得地和她的男人同床共眠呢?我突然没有了去见何晓秋的勇气,正要返回编个理由给陈少衡,手机响了,陈少衡在电话里对我说:“我看见你的车了,我的车就在你右边,跟着我往左拐,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我刚要说我今天不去了改日再说,他已经挂了电话。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是豁出去了,早晚得面对,长痛不如短痛。

    陈少衡和他老婆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他跑到我车门边,扶我下了车,我连忙推开他的手说:“当心叫小秋看见。”陈少衡说:“小秋没在家,去她住在佳木斯的大姐家了。”我打了下他的手说:“你真坏,趁着老婆不在家叫我来,没安好心。”陈少衡嘻嘻笑,走在前边领我进了B座。在电梯里,我问陈少衡:“在几楼啊?”他回答:“八楼。楼下是市局的普局长。”我笑:“你可真行啊,和公安局长做邻居。”他也笑:“绝对安全哪。”

    有人说陈少衡这人刻薄,翻脸无情。我却感觉不到,他的家归置得整齐又洁净,散发着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任何一样东西都摆放得规规矩矩,一看便知是家政服务员的功劳。我环视着足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大的客厅,很快就发现了悬挂在大厅等离子电视机上边,少衡和一个女人的合影照片。他们两个人亲昵地依偎在草地上,身后是春天的田野,蒲公英刚刚盛开,麦苗正在吐穗,几根垂在镜头里的柳枝泛着油汪汪的芽苞,让人看着这幅照片就能闻到泥土与花草的清香。我长久地注视着那个女人,两道淡淡的眉毛,一双弯成月牙形的不大的眼睛,细长而清澈,笑得是那样甜,好像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个女人肯定就是何晓秋,不然绝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悬挂在这里。我的心房不禁颤动了一下,好像一块柔软的地方被人踩了一脚,隐隐约约地觉得有点痛。忽然我就有了尴尬的难堪,独自一个人的尴尬。我这还是第一次体验,比众人面前遭遇的尴尬尴尬多了。就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好有一比,比作什么呢?比作小偷?第三者?反正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角色,自己在这个女主人的注视下,像雪人一样一点点地融化着。我惊叫一声转身要逃离这个家,但到了门口又站住了。想起自己正在进行中的幸福,想到自己即将拥有的可观的财富,我的脚步重又返回了客厅,尽管有些踌躇,尽管有些踉跄,但义无反顾。

    我忽然发觉陈少衡不见了,喊了几声,身子被两只胳膊从后面抱住了,听见少衡柔声地说:“洗澡水放好了,咱俩洗个鸳鸯浴吧。”我下意识地摇头说:“不,我自己洗。”少衡没有不高兴,他放开我,说:“那你就自己洗吧,我等着你。”我走进宽大的卫生间,反锁好门,脱掉衣服躺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洗着,洗遍身体上的角角落落。其实我在出来前刚刚洗过的,可还想洗,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告别。我洗得格外仔细。忽然看见了浴盆上方的大镜子里,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是谁呢?身上的皮肤白皙而紧绷,五官协调完美,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一对对称的乳房饱满而坚挺,天哪,这是哪来的美女啊,难道也要和我争夺陈少衡吗?“你是哪来的骚女人?怎么也在这个家里?”我扬起胳膊指着那个女人,大声质问道。那个女人也指着我大声质问。这让我愤怒至极,扑过去要厮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向我扑过来。当我的手臂撞上镜子玻璃的一刹那,我恢复了理智,镜子里的女人就是我自己啊!我这是怎么了?

    我洗完后穿好衣服出了浴室,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里一群男女在海滩上嬉戏。陈少衡穿着一件浴衣从另一个卫生间里出来了,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端起一杯红酒看着我。我看见了他腿上的毛,黑乎乎的,心房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躁动。我将目光移向别处,悄悄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感觉少衡走过来坐在了我的身旁,我想挪动一下身子却被他搂住了。我转脸看他,正遇到他的喷着欲火的目光,热热的,炙烤着我。我想逃避开这目光,但却不见行动。最终,我招架不住他的火辣辣,慢慢闭上了两眼。少衡先吻了我的唇,感觉他的唇硬硬的,又好像软软的。然后他吻了我的耳垂、脖颈,我感觉到自己的胸脯有了起伏。我偎在少衡皮肤粗糙的胸膛上,仰起脸来看着他。他的手按在了我的乳上,我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照片里的何晓秋灿烂的笑脸上,身着藕荷色连衣裙的何晓秋,身后有一丛紫丁香,也正灿烂地开放着。

    我不愿意在何晓秋的注视中与陈少衡亲热,暗示他换一个地方。少衡会意地抄抱起我走进客厅,把我放在沙发上。一切就在这展开了。我有一种飞起来的幻觉。

    俱乐部生意突然出现逆转,业绩呈下滑趋势,主要原因是没有大老板的光顾。我急了,跟陈少衡说了,请他想办法,陈少衡满口答应着,可就是不见成效。我以为钢铁形势不好所致,我的助理宋秋雁告诉我,目前的钢铁领域形势一直比较好,而且资金链条也没什么问题。我就奇了怪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呢?爱毛问我:“你和陈少衡关系咋样?”我明白她要说的意思,直言相告说:“听了你的劝告,跟父亲没多大差别了啊。”爱毛进一步询问:“你在床上是不是让他满意?”我红了下脸,点点头低了下去。爱毛说:“那就是他有私心,他怕你翅膀越来越硬,跟比他更大的老板勾搭上,不跟他好了。”我惊异爱毛的分析:“陈少衡这么没有自信吗?”爱毛笑我傻,反问我:“难道你敢保证这辈子就跟陈少衡一个人好吗?”我决定试探一下陈少衡。

    第二天黄昏,我给陈少衡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和豌豆苗炒牛肉,一个酸香甜滑,一个脆香爽口。天黑下来,陈少衡推开了房门,径直走进餐厅,见到我正在点蜡烛,喊了声:“我的心肝宝贝。”用力搂抱住我亲吻我。我咯咯咯地笑着,在他怀里蛇一样地扭动着身子。吃饭的时候,我发觉陈少衡好像有什么心事,却有意在我面前掩饰着,我知道最好装没看出来,便和他聊起了国内外的美食。这是个让少衡感兴趣的话题,这些年他到过国内外不少地方,对美食的确有研究,也有发言权。他先夸奖了我做的糖醋里脊和豌豆苗炒牛肉,说一点也不比大厨师差多少。然后跟我讲起了法国的鹅肝酱,说颜色很是鲜艳,味道异常鲜美,透过巧妙的组合,材料与手艺搭配,呈现出高雅的菜相,具有入口即化的特点。他还夸了非洲的乌干达,招待客人自始至终不离香蕉。有客人来访,他们会先敬上一杯鲜美可口的香蕉汁,然后端上烤得焦黄的香蕉点心。正餐吃一种叫作“马托基”的香蕉饭。“马托基”是以一种不甜的香蕉品种为原料,剥掉皮捣成泥状,蒸熟后拌上红豆汁、花生酱、红烧鸡块、咖喱牛肉,味道甜香爽口、回味绵长。他还谈到了丹麦最有名的国菜,一种用生牛肉剁成泥状,上面放一个生蛋黄,与肉搅匀了用汤匙挖下来一口一口吃掉的菜,名叫“魔鬼太阳”,食之如甘饴。说到台湾,陈少衡说蚵仔煎是台湾人最爱的小吃,尤其是老台北宁夏夜市的蚵仔煎。最特别的是那里的蚵仔煎是双面煎的,看起来金黄香酥,外皮酥脆内皮软乎,饱满没有腥味。蚵仔煎用的酱汁是非常迷人的,也是蚵仔煎好吃的灵魂所在。调好之后用保温锅把酱汁的热度保持住,所以食客绝不会吃到冰冰的酱汁,都是热乎乎的好吃的蚵仔煎。用来煎蚵仔煎的番薯粉是用韭菜调制的,冬天和夏天还选用不同的配菜,真的是好吃又贴心。

    我听了少衡的讲述,忍不住舔起了嘴唇,说道:“我发现,品尝美食的过程真的是一个享受的过程,能够让心情变得格外愉悦起来,会让人感觉生活万般美好,是那样有滋有味。”少衡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夸赞道:“哎呀石榴,你很有品位嘛,不愧是我陈少衡最喜欢的女人。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着你品尝外国美食去。”我起身扑进他的怀里亲吻了他,他的胡子刚刚刮过,硬硬的楂子扎得我脸生痛。

    吃完晚餐,陈少衡洗了澡,穿着一件睡衣斜靠在床头上翻看着报纸。我很快淋浴完,穿了一件粉色的吊带睡衣,从洗漱间出来,一个跃步跳到床上,扑到他的怀里,撒着娇说道:“想我了吧?我就知道,三天见不到我,你肯定回回都像饿狼一样急不可耐!”这句话撩拨得他欲火旺盛,扔掉报纸便把我压在了他的身子下面,我们纠缠成了一个整体。一番翻云覆雨之后,我俩都累了,仰躺着喘息。陈少衡一只手攥着蜂蜜般滑腻、柔软的乳房,虚着笑,偷偷擦汗水,说道:“再来一回?”我摇头,喘息说:“我可陪不了你了。”陈少衡沉了沉脸。我怕他多心,故意逗他:“十个瘸子九个怪,一个不死都是害。”徐少衡嘎嘎地笑了。我头沉沉的,展了展身子,就抚摸着他的胸脯说:“三哥,你说……我那个俱乐部怎么办啊?生意一直清淡……”陈少衡捏着我的手说道:“放心吧,赔不了,三哥补贴你就是了。”我噘噘嘴说:“我可不愿意让你把我当一个小弱女子照顾,那我成了你的累赘了?”陈少衡瞪了眼睛说:“我乐意啊,你想那么多干啥啊。你呀,维持着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只要三哥需要的时候,你能好好伺候我,叫我开心了,我保证就有你的荣华富贵。”我说:“我还信不过三哥,不然的话我就不跟你好了。我不是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嘛。”少衡点头说:“这我理解,理解。”我趁机说:“那三哥给我介绍俩大老板吧,叫他们也认识认识你这个金屋,藏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娇。”少衡说:“那可不行,惹他们嫉妒不得了,再说吧。”我不好再往下说了,觉得爱毛的分析绝对是有道理的。

    这天下午,大约三点多钟吧,下起了蒙蒙细雨,银针似的雨丝漫天飘飘洒洒,大大小小的各色建筑朦朦胧胧。我可喜欢这样的天气了,喜欢这个时候一个人不打伞,在弯弯的小河边徜徉,恍如回到难忘的金色时光。我就开着车去了郊外的月亮河,我常来这里,心情好的时候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来。月亮河因河床形状酷似一钩弯月而得名,河面不宽,也就四五米宽的样子,靠近岸边的地方长满了水草,高高低低、墨绿墨绿的,散发着清新的腐烂气味。此时的河面弥漫上了一层水蒸气和雨雾,虚无缥缈的,令我遐想无边。这是我喜欢雨天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雨雾消失了,我抬头一看,一把天蓝色的雨伞遮挡住了属于我的那方天空,再看打伞人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鬈曲的头发、宽宽的额头、明亮的眸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挺括的鼻梁,第一眼便给人一种睿智学者、宽厚长者的印象。“谢谢你先生,不劳您驾了。”我笑着向他点头致意,伸手轻轻推开了伞柄。对方再次给我撑过雨伞,亲切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怜香惜玉,担心小姐会感冒的。”我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便问他:“先生我们好像见过面的,是吗?”对方认真打量我一番,摇了摇头说:“对不起,一时想不起来了。您在哪里见过我呢?”我打开记忆的长河努力地回忆着,突然灵光一闪,叫喊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在唐城凤凰网上,您是……唐城首富徐大老板,是您吧?”对方笑了颔首道:“我叫徐昌盛,请问您的芳名……”我答:“石榴。”徐昌盛扶扶眼镜框上下端详着我,看得我不好意思了。

    徐昌盛的眼睛放着热烈的光,慢条斯理地说:“石榴成熟于中秋、国庆两大节日期间,是馈赠亲友的喜庆吉祥佳品。如此说来,今日昌盛偶遇石榴小姐并与你相识,实在是幸运哦。”瞧他那副摇头晃脑的滑稽样子,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正要说话,手机响了,是少衡打来的,他问我是不是在月亮河边,我说你还真了解我。他说我在俱乐部等你,快回来吧。我对徐昌盛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有人等我,先回城了。”徐昌盛问:“电话里那人好像是陈少衡陈老板啊,是他吗?”我说:“您的耳音真好,一下子听出是他了。”徐昌盛笑:“十几年的交情了,彼此再熟悉不过了。石小姐和陈老板在一起发财吗?”我点点头,递上我的一张名片。徐昌盛看了,歉意地说道:“原来您就是咱唐城钢铁俱乐部老总啊,失敬失敬。开业那天我在香港实在难以脱身参加庆典,还望石总原谅啊。”我摆摆手说:“您这一说庆典我想起来了,少衡跟我说过,徐大老板不能参加庆典,但打过来十万块礼金,实在是感谢徐老板的美意啊。”徐昌盛说:“哪里哪里,一点小意思。对了,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否和石小姐一同去见少衡啊,我刚刚从新加坡回来,已经有快一个月时间没和他开怀畅饮了。”我拍着手说:“那太好了,我们走吧。”

    陈少衡和徐昌盛喜笑颜开,亲热无比。我对他们两个人的紧密关系毫无兴趣。陈少衡扭脸对我说:“石榴啊,快给我们定一个包间,中午哥俩得喝个一醉方休!”我答应着,去安排了。四十分钟后,在唐城凤凰大酒店装修考究的偌大贵宾间里,我陪伴着陈少衡和徐昌盛,坐在了宽大的圆形餐桌旁,精致的餐桌将我们三人远远分开,让我觉得有点寂寞。今天的菜肴都是酒店的大堂孙经理安排的,她说出差去了南方的老总有指示,不能向陈徐两位老板敬酒实在是罪过,方总要她代表他摆席谢罪。徐昌盛绅士地微笑着说:“谢谢方总美意。”少衡在我面前把身板挺得笔直,对孙经理大声说:“方总心意领了,你把我徐大哥还没品尝过的大菜统统上来,我买单。”孙经理鞠躬说了声:“您客气。”满脸含着笑退出包间。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美味佳肴上了一桌,小龙虾,毛氏红烧肉,韭王炒澳洲带子,京东蟹钳鸡中宝,六只大闸蟹。还有我十分喜欢吃的蔬菜沙拉、三文鱼,都是让女人靓颜美体的佳品。两个男人喝茅台酒,我喝的是新鲜的柳橙汁。餐桌上的徐昌盛很有学者的风度,动作幅度和说话的节奏声音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显得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和他比起来,少衡就显得有失文雅了,动作和说话的腔调无不彰显着他毫不收敛的霸道个性。他们两个人一张一弛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显得很是滑稽好笑。我很开心,频频向两个男人举杯致意。少衡跟我碰杯的动作有些夸张,显然是在暗示徐昌盛他和我的关系绝非一般。徐昌盛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平稳的,看不出内心的变化,他对我一直尊重有加,丝毫没有不敬之举,只是偶尔瞟我一眼,之后再辅之以一个令我舒服的微笑。我和陈少衡都没有发现他对我这个女人发生了兴趣。

    送走了徐昌盛的座驾凯迪拉克,我发觉少衡在侧着脸观察我。我知道他在观察什么,在心里对他说:你怎么这么没有自信呢?我石榴是那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女人吗?不过想一想,他这种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我和他只是一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问题是,人家徐昌盛能不能看上我啊?拥有百亿身价,在唐城乃至省内外都是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市长恐怕见了他都得点头示意,我一个无名小女子,既无实力又无家庭背景,凭什么进入人家徐大老板的视线了呢?我都没这个自信,真不知道少衡的担忧从何而来。

    我记得很清楚,和徐昌盛见面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刚接了少衡的电话,得知他出差去了新疆,正琢磨着去父母家吃晚饭,顺便看望一下家人,徐昌盛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希尔顿贵宾楼,208包间,恳请石榴小姐赏光。”徐昌盛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我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想不到徐昌盛这么快就和我联系了,我说:“谢谢徐老板盛情,不好意思,今晚我去父母家有事,改天赔罪。”徐昌盛笑,说:“是否要我代你向少衡请示一下啊?你看有这个必要吗?”我解释说:“您误会了,我的人身自由不受任何人的限制。”徐昌盛说:“那好,七点整,我在贵宾楼广场等你。不见不散。”说完,挂断了电话。他可真霸道。不过,我似乎没有爽约的理由。

    晚上差五分七点钟,我的车停在了贵宾楼广场。徐昌盛为我开的车门,一副优雅的姿态,对我的确有吸引力。“石榴小姐太迷人了,我简直要想入非非了。”徐昌盛开玩笑地说。我莞尔一笑,扭动起腰肢在他眼前款款而行。感觉一只手轻轻地揽在了我的腰上,是徐昌盛,我心里想的是推开他的手,行动却是心怦怦地跳着由了他。石榴你怎么这样啊?你这不是做对不起陈少衡的事吗?但又一想,我又不是少衡的合法老婆,凭什么不能和别的男人亲密呢?只是,只是我接受了徐昌盛的这一步,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

    徐昌盛忽然停住脚步,温文尔雅地对我微笑着,轻声说道:“我们换一个地方共进晚餐,好吗?”我感到意外,问道:“去哪里?”他说:“当然是你去了就不后悔的好地方啦。”我点点头温柔地说:“那就听你的啦。”我们两个人上了徐昌盛的车,我的车放在了停车场。看着徐昌盛平静的表情,我似乎窥视到了他内心正在酝酿的风暴。我有一种预感,今晚,我和徐昌盛之间将会发展什么事情。

    车子穿过市区驶向郊外,沿着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飞快地行驶着。路两边长满青草和翠竹,路灯古色古香的。“这是去哪儿啊?”我有些不安起来。徐昌盛说:“我公司的一个办公地。”我紧张起来,说:“叫人看见……不好吧?”徐昌盛笑了:“有什么不好的啊?再说,这都几点了,都下班了。”“那还有做饭的厨师哪。”“咱们自己做,不用他们。”我的心就怦然动了一下。就突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车子在一片竹林掩映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徐昌盛说:“到了,下车吧,石小姐。”我下了车,在一条腿落地的一刹那间,头顶接触到了徐昌盛放在车门顶上的手,知道他这是怕我磕着头部,心里说:他可真心细啊!我俩进了院子,院子不算小,可以并排停放二十几辆轿车。平房前有几处花坛、竹丛,夜风吹过,竹影摇曳,花香怡人,仿佛世外桃源。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朝徐昌盛笑了笑。

    我们两个人走进最西边的那间房子。徐昌盛拉开灯,我看清是一个厨房,天蓝色的墙壁贴着米黄色的瓷砖,黑色大理石面的操作台,各种炊具一应俱全,串串灯盏流光溢彩,给人一种洁净典雅的感觉。徐昌盛掀开乳白色冰柜盖子,招呼我道:“来吧石榴,想吃什么说,我来给你做。”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问他:“你还会做饭?”徐昌盛伸出手指头刮了下我的鼻子,爱抚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可爱,像个天真的小姑娘。”我不好意思地扭了脸说:“随便你吧,我吃什么都行。”徐昌盛说:“那好,你坐会儿,我很快就好啊。”顺手给我打开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机。荧屏上立刻出现异常清晰的优美画面。闻声进来的年轻女服务员送上了几种国外进口的时令水果。徐昌盛对女服务员说:“这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欣赏着精彩的电视节目,吃着从未吃过的高级水果,我真的就有了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徐昌盛的手真利索,不到一个钟点,几样色味俱佳的佳肴就摆到了餐桌上,我垂着眼帘尝了一小口,呵,味道真是不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徐昌盛不动声色地坐在我对面,边给我夹着菜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着:“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尝尝这个,清蒸哈什蚂,可鲜了。”弄得我心里暖暖的,幸福得想哭。这顿饭我吃了好长时间。真想让这段时光停住,好尽情地多享受一下,哪怕是几分钟几秒钟也好啊。

    有风吹进屋子里来,卷起落地窗帘抖抖地飘动。我闻到了一股清香,惊奇地四下寻找。徐昌盛告诉我,香气来自后花园。我就走到窗前朝花园里看,就看到了满园的勃勃生机、郁郁葱葱,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光鲜照人,让我流连忘返,心旷神怡。“很喜欢这种生活,是吗?”徐昌盛走到我身旁,轻声问道。我一扭脸贴了下他的脸,急忙躲开,被他的脸寻过来贴住了。我的心头一阵惊慌,喃喃地说:“别这样徐老板,别……”听见徐昌盛柔声说:“你是单身我也是,难道没有喜欢你的权利和自由吗?”我想说,不,我只是半个单身,还有一半属于陈少衡。但我没说出口,我暗暗吃惊自己怎么就没有勇气说给他听呢?

    我侧过脸来看着徐昌盛,疑惑地看着他。徐昌盛说:“怎么,你不相信我单身?”我如实地点点头。他笑了:“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应该家有老婆,外边养着几个情人才正常啊?”我笑,不作回答。他问:“在你的词典里,是不是有钱的男人就得和坏男人画等号啊?”我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徐昌盛摇着头笑了,说:“你错了,其实我过去并不是一个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恶人?你?”我疑惑地看着他。

    徐昌盛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石榴,我小时候住在林阳市一个偏僻的农村,家里很穷,父亲在我五岁那年的秋天,上山割草从山崖上滚落下去摔死了。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四个拉扯成人的,因此我对苦难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妈妈,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再后来,我开办了公司,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正当我准备回报我亲爱的妈妈的时候,妈妈她却患重病去世了,我抱着冰冷的妈妈遗体哭得天昏地暗。我发誓,从今往后我要救助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不幸的母亲……”

    我说:“你的心像金子一样珍贵,怎么说你是恶人呢?”徐昌盛说:“你知道我的资产是怎么挣来的吗?除了靠我的聪明才智,还靠了尔虞我诈、不择手段啊。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我说了不少昧心话,做了不少昧心事啊。我伤害了一些人,甚至逼得对方走投无路,困顿破产,背井离乡……我是一个十足的自私自利的商人哪……”我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他说:“因为我愿意向你倾诉,愿意让你知道我的过去。”

    “我对唐城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徐昌盛继续说了下去,“我是大学毕业后来到唐城的,我的人生第一桶金就是唐城给我的,从此使我有了自信,开始走上了一条出人头地的道路,因此我要永远感谢唐城,感谢所有帮助我成功的人,我要回报唐城,回报唐城人,也算是赎一赎我的罪过吧。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了吧,石榴?”我点点头说:“我理解你。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些。”

    徐昌盛把一只剥好皮的水果放到我手上,说道:“这些话以前我和我老婆都没说过,真的,因为我不爱她,我们俩去年秋天离的婚。我一直渴望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以便让我在劳累之余抚慰一下我的身心,可我一次次地失望了,接着就是无边的痛苦,这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我今年四十一岁了,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岁啊,难道我这一生注定要和孤独寂寞相伴吗?我不甘心,我要追求我的幸福,有幸的是,我遇到了你,认识了你……”徐昌盛紧紧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我想挣脱开他的手,但挣脱不开。他趁机朝我跟前凑近,再凑近,我极力躲闪着,但身子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徐昌盛的身体越靠越近,我感觉到我们身体贴在了一起。我想脱离这种亲密接触,但却莫名其妙地将身子往他身上靠了一下。徐昌盛显然感到了这种暗示,顺势很自然地轻轻地拥住了我。“今晚别回去了,好吗?”徐昌盛柔声问道。这是我最怕听到的请求,我惊慌失措了。“不,我得回去,我还有事……天这么晚了,我必须……”我语无伦次地说道,内心涌上了歉疚。陈少衡白脸憋成了猪肝色,正逼视着我。他攥攥我的手:“不要拒绝我好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发誓。”徐昌盛真的向我示爱了。我很紧张,不知所措,心乱如麻,不知道摇好还是点头好。我还不想抛弃陈少衡。徐昌盛平静而渴望地看着我,我躲避着他的目光,浑身像是被无数根绳子捆绑住一样,几乎要窒息。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久。听到徐昌盛说了一句话:“走吧,我送你。”我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机械地跟着他上了车,驶离了这片平房区。

    当晚我失眠了,反复评估自己拒绝徐昌盛的利弊得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有一点我可以得出结果:如果徐昌盛从今往后不会再和我来往了。我将失去一个最大的客户。可是,我要是跟他好了,陈少衡那里怎么交代?悠悠苍天,我拒绝了他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的脑子简直就是一盆糨糊。风凝固了,月亮到这儿也凝固了。这一晚好像比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漫长。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徐昌盛竟然打来了电话,使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吧?”他的语气挺有诚意的。我还在惊讶的情绪里,一时不知该做怎么样的回答。徐昌盛热情地说:“我想去趟北京燕莎商城购物,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在这方面你们女士可是最好的顾问哪!”我迟疑了一下,马上想到,他会给我买东西的。我爽快地说道:“好的,我陪你去。”徐昌盛咳嗽了两下,应当是有些喜出望外。

    我首次光顾北京燕莎商城,这里的高楼大厦,简直让我看花了眼。这是国际水准的现代化零售企业,与五星级饭店群交相辉映在京城东北一角。这座欧洲建筑风格的商城共有六层,两万多平方米的营业大厅里,陈列着四十万个花色规格的名优商品供顾客挑选,徜徉在幽雅、宽敞、鲜花遍布的购物环境中,悠然随意;选购到称心的商品,舒心畅快。不过今天我没有购物的打算,只是陪同徐昌盛来的。徐昌盛今天穿了件休闲服,整个人显得很是洒脱,配上他招牌式的微笑,更加衬托出他不凡的修养气质。我们漫步到了手表专卖区。一块钻石名表莫明其妙地吸引住了我。18K金材质、蓝宝石玻璃表镜、表镜上圈镶着三颗大钻,真让我喜欢得不得了。徐昌盛在我身边对售货员说道:“给这位女士包一块这个款式腕表。”我连忙说:“我只是看看。”老实说,这要是我自己来消费,我一定会拿走这款腕表的,可今天的所有消费显然都是徐昌盛买单的,我怎么好意思要他为我买价值好几万元的东西呢?徐昌盛朝售货员点下头,示意她按他说的做。

    从商城里出来,徐昌盛一边往后备箱里放他手里拎着的几个购物袋,一边问我:“石小姐我想尝尝你烧菜的手艺,不知可否呢?”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快速扫了他一眼,回答他说:“我哪会烧什么菜啊,还不让你笑话死。”徐昌盛说:“何必跟我谦虚哪,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哦。”我只得应了他。人家给你买了几万元的手表,我岂能小气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来不及想了。

    我烧菜的手艺还是可以的,偶尔也给陈少衡烧几样,他说味道还不错,意思是不是太好。我最拿手的是水煮鱼、蘑菇炒菜心、香菜剁椒小炒牛肉粒和小炒鸡。这些菜我担心徐昌盛吃不顺口,人家大老板当着什么菜没吃过啊,还能看得上我这些低档次的菜?没想到,徐昌盛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赞不绝口,看情形他不像是在逗我开心。于是,我的心情格外地愉快起来。吃完午饭,徐昌盛坐在客厅里喝着我给他沏的茶水,看着我坐在他的对面,甩着满头的秀发,朝着他笑。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招呼我坐到他的旁边,平和地说道:“这里面有一千万,你留着用吧。”我激动而紧张,双手都在颤抖。“这……徐总我……这礼物太重了,我拿不动……”徐昌盛抓过我的手,将卡放到手心里,柔声说道:“我是真心的,你不要拒绝好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温暖而热烈,是那种根本无法抵挡的目光。终于,我抵挡不住了。

    初秋之夜,到处散发着醉人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恣意地到处涂抹,于是,眼前这座城市便在清风中模糊成一片乱七八糟的美。心情稍好一点的人的思绪,就会在月夜中翩翩起舞了。此刻,我便隐隐约约地拥有了这种心境,我甚至从那车顶上急速滑过去的气流中听出了有乐曲声悠然响起。我暗暗褒奖自己今夜选择离开陈少衡给我构建的小窝,去徐昌盛的别墅,是一种别样的新鲜刺激的幸福生活的开端。是生活善待了自己,还是自己善待了生活?我说不清楚,反正我此时此刻除了隐隐约约的一种自慰之外,还有某种值得期待的期待。

    “你在庆祝自己吗?”一直没说话的徐昌盛突地冒出这么一句。我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傻傻地问:“庆祝我自己?什么意思啊你?”他轻轻地笑笑,将车停在了红色信号灯下。这样,他就有机会长一点时间看着我说话了:“你懂得风筝的心思吗?一只美丽的渴望亲近蓝天的风筝?”我觉得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侧着脸看着他,希望他给出解释。徐昌盛在幽幽的路灯灯光里注视着我,说的话也都半明半暗的了:“在明媚的春光里,风筝在空中盘旋,放风筝的人在田野上欢快地放飞着风筝。有生命的操纵着无生命的,有情感的无情地控制阻止着无情感的飞行。无情感的却有感情地在高高的蓝天中飞翔着人类的各种憧憬。人类限制了风筝的自由,却限制不了它的飞翔速度。人类其实都向往迷恋高于日常生活的速度,但往往是自己阻碍了自己的飞翔与速度。因此,人类值得思虑自己哦。”

    我提醒道:“绿灯亮了。”徐昌盛却没有动车,继续幽幽地说道:“蚂蚁在草叶上翻跟头,终其一生,它至多只能探索到自己的那一小块领地;兔子在山地上奔跑,生生息息,但它至多只能以在鹰爪下逃生为最高生存信念;鳄鱼在深水里称王称霸,它至多只能在人类不攻击它的腹部时得意扬扬;风筝呢?你注意过吗?它的翅膀所能覆盖的区域大小和它羽翼的宽度正好成正比,所以它至多只能在挣脱开人类手中的线绳后找回自我,由此,它值得我们思虑啊。风筝失去了自由,其爬升飞翔的速度却远胜于人类,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人类在懂得飞翔之后,特别是品尝到了飞翔的快感之后,顾虑多了,思想的翅膀承受了太多的负担啊。风筝可没有人类的顾虑,它只知道亲近大自然里的风,就会使自己拥有精彩生命。在它看来,速度决定高度,而风,则决定速度,就这么简单。只有人类认为不简单,所以人类越来越不会飞翔喽!”

    我隐隐地听出了徐昌盛的弦外之音,就涌起了一股感动,为今夜他的煞费苦心而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将身体往他跟前靠了靠,无声地攥了攥他的手。一定是他悄悄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人的体香,他久久地注视着我,我也热烈地注视着他。渐渐地,一股莫名的躁动使他呼吸急促起来,不能自持,他猛地一把揽过我的身子,将自己的嘴唇紧紧地按在了我温热的嘴唇上。我俩忘情地热吻起来。从这一天起,我正式投进了徐昌盛的怀抱,和他过起了同居生活。

    我一点不慌张,姿态从容潇洒。我和徐昌盛快乐地生活着,尽情地狂欢着。徐昌盛出手比陈少衡大方得多,只要我喜欢上的东西,不论价钱多少他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送给我。我真的后悔自己当初选择了舞蹈生涯。原来在钢城挣钱如此容易,原来在钢城会有如此喜欢我的男人。早知道我能过上这样富足的生活,还傻呵呵地跳什么舞啊?再看看歌舞团那群昔日的同事,她们和曾经的我一样,对舞蹈艺术是那样地充满激情,是那样地憧憬美好的未来,一遍遍地幻想自己有一天站在神圣的舞台上,台下是欢呼声和鲜花的海洋,台上是领导给自己颁发奖杯,面对新闻媒体的摄像机照相机镜头,那事何等的星光灿烂啊。可谁会想到,那一切真的只是幻想,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幻想。前天在大街上碰见吹黑管的大高了,他说舞蹈团改制转企了,领导安排他和另外十五人下了岗,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活。大高说:“不管怎么着也得活着啊,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在歌舞团的时候和大高私交不错,他很照顾我,曾经暗恋过我,只是我当时喜欢一个叫严黎明的,是个敲架子鼓的。受伤告别舞台后我顺便告别了严黎明,这小子居然同意了,看来我并不是他喜欢的首选。果然,几天后,我听说他和苏晓丽好上了。

    自从和徐昌盛好上以后,我开始尽量躲避着陈少衡。但是,也不能一点不见他,否则会引起他的怀疑的。目前,我还不希望陈少衡知道我和徐昌盛的私情。因为,那将会引起这两个强势男人之间的一场争斗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伤了谁对我都是极为不利的。我就这样过着脚踩两只船的日子。有什么好办法呢?我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的,只能依靠自己这点姿色这个本钱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了。每当我躺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下,任由其发泄的时候,我的心里都在默默地流着泪,我可怜自己如此下贱,被两个男人玩弄。可为了父母的晚年幸福有物质保证,为了自己生活得比歌舞团所有的人都富有,我只能这样心甘情愿地堕落。

    有一天中午,我正和徐昌盛在海鲜城包间里吃大闸蟹。我打听徐昌盛的资产,徐昌盛说有一百亿。我就展开想象,将别人的钱,想象成自己的钱,照样会得到意外的满足。这个时候,陈少衡的电话打了进来,说他从深圳出差回来了,要我快点赶回他和我的家。我知道,他是要在我身上欢快欢快。我压低声音对他说:“我这里不方便,等着我啊,别急。”刚挂了电话,徐昌盛便在我身后说话了:“谁来的电话,还要背着我到洗手间接来了?”我沉着地应对:“啊,一个客户。”徐昌盛狐疑地看着我说:“那咱们快吃,我跟你一起见见那位客户,反正也没什么事,多交个朋友。”我心头掠过一阵惊慌,极力装作镇静的样子,我问他:“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徐昌盛笑,说:“你怎么这么敏感呢?”我仰着头说:“女人嘛。”

    吃完了午饭,我对徐昌盛说去见客户,希望他不要跟着去了,是一位女老板。徐昌盛问:“你要去哪里会客啊?”我说:“我的俱乐部,这下放心了吧?”他点点头说:“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会客,在你俱乐部休息室等你。”我没有可说的,只得带着他去了我的俱乐部。我把他安排进我的休息室,装着会客去了。我去哪里装到底好呢?只有会客室。我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会客室里,心里盘算着该怎样甩掉徐昌盛。正盘算着,陈少衡电话又打进来了,问我在哪,我说在和一个重要客户谈生意,要他耐心等待。他气恼地说道:“他妈的,是谁这么找抽啊,坏老子的好事,这不是成心叫老子憋得难受嘛。”我压低声音说:“好了三哥,叫人家听见还不笑我重色轻友啊,先挂了啊。”我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趁着徐昌盛在休息,我偷着去会陈少衡,完事之后再返回来,如果徐昌盛找我,我就说陪客户在外面办点事不就蒙混过去了吗?

    我出了会客室,朝我的休息室那边张望了一下,悄悄溜出俱乐部,打开车门刚要发动马达。手机响了,一看显示是徐昌盛的。“等等我,你动车干什么去啊?”我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在车上啊?这看得也太紧了啊。再一想,明白了,一定是这家伙根本没睡觉,站在窗户前监视我的行踪。咳,今天是实在脱不开身了,这让我非常为难,头一次体会到了脚踏两只船的苦恼。我等徐昌盛下了楼钻进我的汽车里,我竟然虚火上升,肿了牙床子。我把已经编好的理由对他说了:“我怕影响你休息才没舍得叫醒你,我想去超市给你买点好吃的。”徐昌盛问:“客户走了?”我点点头,问他:“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他刚说了一半:“想吃水饺了……”他的电话便响了。徐昌盛接电话:“喂,张秘书,什么事……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到。”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平静地问道:“有事?”他说:“来了位德国哥们儿,我得马上赶回公司去。你和我一起去吧,正好介绍认识一下。”我摇摇头说:“今天我身体不方便,改日吧。”徐昌盛吻了下我的额头,下了车,上了他的车开走了。

    我受人宠爱是有渊源的,可是,在陈少衡这里,我太受宠爱了,简直被宠坏了。我是等夜幕降临后去见陈少衡的。没想到,这一推迟幽会,竟然让我意外地发现了陈少衡已经成了“感情叛徒”。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蹑手蹑脚地掏钥匙开了门,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进了卫生间,想洗了个澡再和他亲热,却赫然看见里面站着一个光着身子正在洗澡的女孩子,细高的个子,眉清目秀的。见着我突然出现,她惊叫一声,缩到了墙角处,一脸的恐惧。我气愤地质问她:“你怎么会在这个家?快说。”那个女孩子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我……我是陈哥喊……喊来的,他要我陪……陪他一晚……一晚上的……”我拉开门愤怒地大喊:“陈少衡,你给我过来……”陈少衡穿着一个小裤头应声跑了过来,见到这场景只得拽住我的胳膊小声说:“咱们都是有涵养的人,千万别大吵大闹的,也别为难谁。走,跟我上卧室里听我解释。”我岂能放过这么好一个跟他一刀两断脱身的绝佳机会啊,便用力甩开他的手,怒视着他,狠狠地说道:“想不到我尽心尽力待三哥好,不惜心甘情愿地给你当小三儿,可你却背着我和别的女孩子……你说你对得起我吗……”我假装气得胸口痛。陈少衡赶紧给我摩挲胸脯子,赔着笑脸说道:“好啦好啦宝贝,别生气了,都怪三哥不好,惹着你了。我这不是多少天没跟你亲热等不及了嘛,我以为你今晚上回不来了哪,这才情急之中带回家一个小妹妹。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立马打发走她,咱俩好好……”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吼叫道:“你就跟这个小狐狸精玩儿吧,既然不喜欢我了我还何必赖着,不给人家岁数比我小长得比我漂亮的骚货挪窝呢?”说完,朝门口跑去。陈少衡喊:“石榴别走,没完了是吧?站住!”我不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我如释重负。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些时日了。但我还是有些怅然若失。我还不想找徐昌盛倾诉,便直接去了爱毛那里。在路上,我给我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有事给我打电话。爱毛对我的突然而至感到意外,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放松放松紧张的心情。但爱毛还是发现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问我:“陈少衡欺负你了?”我点点头,又摇头。爱毛又问:“又有老板看中你了是不是?”我没好气地说:“赶明儿你当侦探去吧,别人都是傻子。”楼道里响起咕咚咕咚的脚步声,爱毛快速起身跑向门口。有人给她送花来了。爱毛抱着鲜花回来,我故意逗她:“是不是另有新欢啦?”爱毛白了我一眼:“没有,这是一个小弟弟送的。”我扑哧笑了:“那就是姐弟恋喽!”爱毛岔开话题,说到外面吃饭。我就跟着去了。坐在饭店包间里,面对一桌子饭菜,我总是走神,爱毛敲敲桌面,问我:“想什么呢?”我莞尔一笑,没作回答。爱毛问:“你是不是想徐昌盛了?”我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说:“别乱说。”爱毛拍拍我的手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弱点了,单纯、多愁善感。”我糊涂了:“我的弱点?你……说了些什么呀。”爱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比,就比哪个男人更喜欢你的弱点。这是我的忠告,希望你记住。”我更糊涂了:“还有喜欢女人弱点的男人?”爱毛认真地点点头:“我只想告诉你,真心爱一个人,除了爱那个人非凡的才能外,还会爱那人可爱的弱点。”我呆愣着,陈少衡和徐昌盛两个男人的影像在我头脑里相互叠印不停。

    我俩吃完午饭后去了一家酒吧唱歌。我们要了一个包间,轮流尽情地唱。爱毛最爱唱《九月的高跟鞋》,还有《隐形的翅膀》,唱得蛮好的。我喜欢唱《忘情水》和《江山美人》,唱得有点跑调儿。我俩唱累了,就坐下来喘着气喝饮料。喝着喝着,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知道是来电话了,猜想是陈少衡打来的,连忙跑出包间接通。果真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上咱们家来一趟吗?”我问:“有事吗?”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我说:“我现在和朋友在一起,走不开。”他说:“这样吧,什么时候能来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说:“行。我先挂了啊三哥。”回到包间我也唱不下去了,便对爱毛直说陈少衡等我。爱毛撇下嘴说:“这个陈老板,大中午的就犯劲儿了,也不休息会儿。”我铁了脸说:“别瞎说。”

    唱累了,我就乖乖回了家。打开家门时,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嫩嫩喊了声:“三哥。”无人应答。我把几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不见陈少衡,心里正纳闷,发觉身后有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两只胳膊强有力地抱住了。我喊:“别闹三哥。”那双胳膊抄起我的身子往客厅沙发那走去。我这才看清陈少衡的嘴脸,此时正大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想拒绝是不可能成功的,只好闭上眼等待他的发泄。这一次,我一点愉快的感觉也没有了,麻木、恶心。我们争吵起来,争吵归争吵,该做的事情还得做。这就是我敛财的日子。陈少衡汗淋淋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我连忙扯过一条毛巾被盖住自己的身子。他满足了,一瘸一拐地去了洗浴间。我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听见陈少衡喊:“石榴,还不快来洗洗。”我无力地说:“我累了,睡会儿再洗。”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听见拖鞋的走动声响,一直响到我床边,听见陈少衡说:“你睡吧,我得走了,去见一个客商。”我睁开眼,对他点点头,说:“再见三哥。”他摸了摸我的脸蛋,离开了我的视线。我闭上眼听见门响了一声,接着响起下楼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楼道里没有一丝声息了,我转身扑在枕头上,嘴里咬住枕巾,身体蜷缩在一起抽搐起来,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哭得天昏地暗。哭完之后,我跑进洗浴间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打了不知多少次洗浴香波,直到搓得身体痛了,还感觉很脏。

    我打算和陈少衡分手,只是一直难以做出决定。这天黄昏,我和徐昌盛正在超市里购物,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接完电话对我说:“亲爱的,一个朋友晚上设宴招待香港客商,邀请我参加宴会去,我这就得过去。”我心想:正好解除监视,我可以偷偷约见陈少衡。但我还是装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噘着小嘴不高兴。徐昌盛捏捏我的脸蛋,吻了我一下,匆匆而去。我中止了购物,迅速给陈少衡打了个电话,约他在过去我俩经常去的特色餐厅见面。陈少衡挺高兴,痛快地答应了,说马上启程。

    一路上,我反复地琢磨,眼下该不该向陈少衡提出分手?我提出来,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他恼了怎么办?我想好了,把他送给我的汽车和房子都还给他,还继续和他保持朋友关系。汽车停在了餐厅门前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和陈少衡结束姘居生活。今晚的陈少衡看上去心情蛮好的,和我一见面就张开双臂拥抱住我,笑眯眯地说:“我的小心肝这些日子你怎么老出差呀?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这不刚刚回来的嘛。”他亲吻我一下,说道:“水中花包间,快进去。”我和他走进包间,服务员随后开始上菜,都是我爱吃的特色菜。陈少衡问我:“喝点酒好吗?”我摇摇头说:“不想喝。”陈少衡问:“那你想喝什么?”我再次摇摇头。陈少衡说:“难得聚一聚,总得喝点什么嘛。”我不耐烦了:“哎呀,不想喝就是不想喝嘛。”他面带惊讶地看着我:“你的脸色不好看哪,出什么事了?”我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鼓足勇气对他说道:“陈总,我们……分手吧。”

    我低下头去,等待他的反应。

    陈少衡情知不妙,却毫无退路。他显然没有准备,他好一会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给他的酒杯斟酒,说:“三哥,咱们好聚好散,你又有钱又有势,我一个小女人就不耽误你的美事了。”陈少衡拦住我的手,问道:“你是不是跟了别人了?”我说:“三哥你看我像那种人吗?”他摆摆手说:“是也不要紧的,我不也背叛过你一次嘛。只要你和那个人断了,我保证不再追究就算过去了。”我说:“陈总,世界上的好姑娘多的是,我还值得你那么舍身忘死地追吗?”他说:“我就看你好,你不要别的,听见没有?”我央求他:“求你了三哥,放过我吧,我想过真正的夫妻生活了。我已经三十岁的人了,不想再这么混下去了。”陈少衡啪地一拍桌子说:“我不同意,你给我死了这份心吧。”我急了,说:“三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青春已经给了你,你还要怎么样啊?”他抓起酒杯摔碎在地,指着我的鼻子吼:“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废话少他妈说,不听话,老子就叫你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不信你就走着瞧。”说完,踢开椅子气咻咻地离开了包间。

    我没有回我和徐昌盛的别墅,直接去了父母的家。由于情绪不稳,加上车开得急,我先是出了一身冷汗,接着出了一身热汗,下了车风一吹,连着打了几个寒战,大有感冒的危险。母亲给我开的门,她两只手沾着面粉,见到我很高兴,喋喋不休地跟着我进屋,唠叨着:“闺女啊,你怎么老不来家里啊,我和你爸可想你了。”我说:“俱乐部太忙了,我这不是来了嘛。你们这么晚了还没吃饭?”母亲说:“你爸想吃饺子了,我这正给他包哪,正好你也吃几个,没吃饭呢吧?”我说:“吃过了。”将手里拎着的在餐厅打包回来的饭菜递给母亲,“明儿个再包饺子吧,先吃这个吧。”父亲听见我的说话声,从他的书房里出来,笑着说道:“是我闺女来了,快坐下,爸给你洗水果吃。”发觉我的脸色不好,他连忙摸摸我的额头问,“你是不是有点感冒了啊?老伴,快给孩子熬点姜汤喝。”

    我依偎着父亲坐到沙发上。父亲拍拍我的手问:“生意挺好的吧?”我回答:“还不错。”父亲是律师,为了家里的生计,退休后还去律师事务所接案子,快六十岁的人了,还在没日没夜地奔波,甚至有时候生病了都不休息,真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心疼。我想拿出100万给他们,别让二老太辛苦了。可是,我不敢,担心父亲会怀疑我堕落了,会生我的气的。老实说,我的漂亮,常常给父亲惹祸。上学的时候,不少男孩子追逐,父亲天天到学校门前接我上下学,然后看着我写作业。我上学时同别的孩子玩得很少,更不让我搭理男孩子。父亲希望我当一名法官,可我不爱那个行当,我当了舞蹈演员,为这我们父女没少吵架。我当了演员之后,父亲给我立了规矩,除了外地演出,减少应酬,到点回家。我的腿拉伤后,父母让我赶紧找个男人嫁了。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父母继续威逼,我只好胡乱应承着。其实,我内心还是不甘心。张恨水常常到我家里来。我父母都挺喜欢张恨水,让我抓紧跟他结婚。可我不愿意,张恨水只是个小公务员,在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当科员,月薪很少。他爱好写歌词,经常发表一两首歌词,可是稿费太低,还不够他每天买香烟的花费,怎能养活我呢?我就毅然决然地跟他提出分手了。他当着我的面流了泪,向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想办法挣大钱,给我幸福。我没信他的话,坚决和他断了来往了。再后来,我在陈少衡的资助下做起了生意,父母亲拿我没了辙,对我听之任之了。

    我跟徐昌盛好的事情,到底还是被陈少衡知道了,他显然吃醋了,暴跳如雷地吼叫:“这个臭婊子,她胆敢背叛我,叫老子戴绿帽子丢尽脸面!等哪天找个人把她给做喽!”这话是陈少衡的马仔赵四告诉我的,他跟我说这些是啥意思?当时我听了吓了一跳,连头发都颤抖了。我想,他是说气话还是真的做我?我把陈少衡的险恶跟徐昌盛说了,徐昌盛先是哈哈一笑,轻蔑地说道:“陈瘸子,他敢,给他仨胆子!”然后问我,“你当真跟了陈少衡啊,我早就怀疑到了。”我说:“你还是出面跟他好好谈谈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徐昌盛说:“他算老几,我才不跟他谈呢。你别怕,跟谁好是你的自由,谁也干涉不着。”我说:“我是怕因为我伤了你们这对好哥俩的和气。”徐昌盛说:“放心吧,不会的。”

    徐昌盛压根儿没有把陈少衡放在眼里,他公开带着我游玩,参加一些聚会。有的时候,徐昌盛还邀请陈少衡参加他举办的活动,我不愿意,徐昌盛安慰我说:“放心,我们不会因为你影响我们的关系的,毕竟大家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嘛。”结果是陈少衡见到我们真的不介意,和徐昌盛依然谈笑风生,还主动上前问候我哪。我想不明白:如今这男人怎么了?竟然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当一件礼物,说让给别人就让出去了。我心里有些凄凉。不管怎么说,陈少衡没那么小气,让我松了口气。

    我喜欢到卡拉OK玩,我的歌唱得好听,徐昌盛歌唱得比我还好,这是我们俩的默契。我非常爱听他唱的腾格尔的《天堂》。他忧郁而充满感情地唱着,动作自然潇洒。他喜欢听我唱李娜的《青藏高原》。我的歌喉高亢嘹亮,声情并茂。每次唱完,他都让服务生给我打开一瓶洋酒,然后和我举杯共饮。可惜,后来我的嗓音哑了,调门高的歌唱不了了,我很苦恼。徐昌盛安慰我,他说我哑着嗓子唱歌更好听,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我坚持要治好嗓子,徐昌盛为我联系了省城的一个医术最好的女专家。每个周一的早上,我都会去看专家。有时候是徐昌盛陪我去,他没空了就派一个女助理陪着我。有一次我在医院门口又碰上了陈少衡的手下赵四。赵四对我招呼道:“你好,石总。”我朝他点点头,笑笑,迅速离开。他叫住了我,环视一下四周,悄悄对我说:“石榴姐,当心哪!”我追问道:“什么意思?”他诡秘地一笑走开了。我的心又悬了起来。难道陈少衡要对我下手吗?我知道,陈少衡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的成功得于认真,败也因为认真。看来他并没有真正放过我,只是慑于徐昌盛的势力表面上不再计较我了。要不就是派赵四吓唬我?不管怎么说,我得提防着点他。我还嘱咐徐昌盛小心,他眼睛里射出两道凶狠的光,说了一句:“他那是找死!”看着他的凶相,我感到后脊梁直冒冷风。

    这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我正在俱乐部和一个客商谈生意,徐昌盛来了,说接我参加晚上的为市领导准备的宴会。正好我的这位客户张老板他认识,便邀请张老板和我们一同赴宴。张老板推说有事告辞走了。六点一刻,我和徐昌盛走进了大酒店的大厅,前厅经理款步走过来向我们问好,亲自陪我们上了二楼的包间。“来,石榴,坐下先喝点热饮。”昌盛指指大沙发。我坐下,喝着热饮环视着房间里的陈设。昌盛一个劲地接听电话,整天这么多事。

    大约七点钟,门开了,几个像当官的男人簇拥着王副市长,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我看见昌盛恭恭敬敬地握住王世达的手,嘴里说道:“欢迎市长驾到啊。”王世达拍拍徐昌盛的肩膀,朝我点点头。我连忙上前跟王世达握手:“王市长好。”我看见徐昌盛逐一握了握其他几个人的手,听见他叫那些人“袁秘书”“巩局”“秦主任”“彭局长”。然后,把我介绍给那些人。他们都恭维我的美色。

    大家走进一个大包间。圆圆的大餐桌上已经摆好凉菜和酒水饮料。两个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服侍每个人落座。我发觉,有的人一边用目光在我身上扫描,一边交谈着。一份精美的菜肴摆上餐桌,大家等王世达拿起筷子夹菜后,矜持地开始吃喝起来,互相谦让着,互相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逢场作戏。王世达拍拍昌盛的手背说道:“我们的慈善家同志,最近又有什么义举啊?”徐昌盛站起身,有点像个军人。他说:“报告市长,我打算创办一所老年公寓,可行性报告已经上报巩局长了。”王世达感兴趣地点点头,将脸转向巩局长,说:“怎么样啊小巩同志?你们城建得支持哦。”巩局长连连点头说:“请市长放心,一定支持,一定支持。有领导的指示,我们就更应当支持了。”昌盛不失时机地说道:“感谢市长关怀。”王世达说:“将来凤凰甸生活区你也可以考虑建个福利院嘛,啊。不一定全由你个人出资,福彩中心出一部分,社会上筹集一部分,充分体现社会福利社会办的原则嘛。在这一方面上,我看百川市值得我们学习啊,可以到那里取取经,再结合我们唐城的特点,搞出一个唐城的特色来。另外,不要老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要多网络一些立志福利事业的同志,形成一个阵线,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昌盛谦恭地说道:“谨记市长教诲,我一定尽力而为。”我在心里说:建老年公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啊?送走王世达等人之后我问了昌盛老年公寓的事,他说这方面的公益事业必须做,形象也是生产力。这一点,我挺佩服徐昌盛的。

    几天后的傍晚,我到凤凰钢厂办事,我是独自开着车去的,本来是有一个助手陪同的,临出发前助手的父亲来了,我便没让她跟我走。去的时候挺顺利的,从凤凰钢厂出来后,没走出多久发觉后边有一辆雪佛兰汽车跟随,我立刻警觉起来,紧张的神经线再次绷紧,一边缓缓地行驶着一边琢磨着对策。转念又一想,也许我是神经过敏了,只是一辆恰巧跟在后边同一方向行驶的车辆。不管怎么说,小心无大错,我还是防备着点为好。于是,我把车开到了八方大商场地下停车场,这里人多眼杂,还有保安人员,应该相对比较安全。谁知,那辆汽车也跟着进了停车场,就停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紧张地下了车,朝一个保安快步走了过去。忽听有人喊了一声:“石总请等一等。”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跑过来两个男青年,手里还举着什么东西。我反应挺快,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急忙回转身择路逃跑,边跑边喊:“救命啊——”那两个小子急速追赶上来,我听见身后“噗噗”几声响,紧接着闻到了硫酸的味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被泼上了硫酸,拼命向前奔跑。几名保安闻讯迎了过来,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气喘吁吁说道:“后……后边有……有人追……追我……”保安们找遍了整个停车场也没发现可疑人员的踪影。

    我惊魂未定地坐在车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可以推断,这是陈少衡对我下手了。人被逼急了,就容易走极端。这事我不能跟徐昌盛说,因为他压根不相信陈少衡这个瘸子敢对我下手。再说,自己屁股不干净,不能全靠徐昌盛来解决,只有靠自己了。怎么整倒陈少衡呢?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苦思冥想。我虽然是个善良的女人,但面对陈少衡我不能心软,我的事业是破坏性的,凡是与我作对的,我都会置他于死地。我想灭了陈少衡,可转念想到他对我曾经的种种温存,手又软了下来。我很生自己的气,我怎么能这样是非不分,一味地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呢?这样怎能成就什么事业呢?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灭掉自己的善心需要勇气,就要把自己蜕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陈少衡指使人朝我泼硫酸的时候怎么不心软啊?情场如战场,没有双赢,必须你死我活。

    可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难以奏效的,必须借助外部的能量。我终于想到一个人,一个黑道上的人,我的同班同学,他叫张寻,绰号张大巴掌。别看张大巴掌个头小,但他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上学时他曾经追求过我,只是因为他太坏我才一直没搭理过他。他特别爱打架,经常抡着大巴掌打人惹是生非,全班没有人没挨过他的欺负。上初二那一年的夏天,他在上自习的时候捣乱,被班长告到班主任那里挨了批,他怀恨在心寻机报复。放学路上他拦截住班长,几个巴掌把班长打倒在地,班长后脑勺磕在石头上,送医院缝了十几针,因此被学校开除了。后来就再也没见着他,直到去年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和他邂逅在大街上,才知道这小子自己开了家皮包公司,赚了不少钱,开着辆奥迪车到处乱窜。他请我在大酒店搓了一顿,言谈话语中听出他是个黑白两道上的人。

    几天后,我偷偷约见了张大巴掌,约好在一家海鲜城见面。我悄悄走进雅间,张大巴掌已经坐在里面抽烟、打电话。他的眼神像一团火,一靠近,感觉烤得慌。他长着络腮胡子,煤炭般乌黑的眼睛。年轻服务员颤抖着手臂竟然倒洒了茶水,烫了自己的胳膊,接着碰翻了茶杯。张大巴掌眼珠子一瞪,吼了一声:“笨手笨脚的,给老子滚出去!”女孩吓得手足无措,我连忙上前安慰了她,哄她出去了。然后劝说张大巴掌别这么对小姑娘凶,这小子挠挠脑袋,哈哈笑着对我说:“老同学有什么需要摆平的,尽管说来。”我说:“不急,等一等。”酒和菜上齐,我亲自给他斟满高档茅台酒后,再给自己斟了半杯举起,说道:“老同学,我敬你。”张大巴掌朝我恭敬地点下头,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我和他的闲聊进入了正题。我怯怯地说:“有人想害我,确切地说已经开始了行动。”张大巴掌问:“哦?妈的,谁这么胆大敢算计我大巴掌的老同学?”我把陈少衡的照片递给他看,他看后说:“这不是钢铁大老板陈少衡吗?怎么回事啊?”我把和陈少衡之间的恩恩怨怨简明扼要地对他讲了一遍。大巴掌笑了,说:“老同学这你可就有点不讲究了吧?你又看中了徐昌盛踹了陈少衡,他能不寻机报复你吗?”我不高兴了,说:“我请你来可不是听你指责的啊,不愿意管我就算了。”大巴掌摇着手说:“别误会别误会,我跟你闹着玩哪,咱俩老同学一场,又是我的梦中情人,如今你遇着难处了,我岂能坐视不管呢?那我还是不是人啊。说,要我做什么?是摘他的胳膊还是剁他的大腿?”我说:“这种打打杀杀血淋淋的事咱不干,那样做我不是害你受连累吗?咱得文明整他。俗话说得好啊,打蛇打在七寸上。我的想法是专打陈少衡的软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大巴掌点点头:“行,听你的。可姓陈的软肋在哪呢?”我说:“我来摸清他的软肋。然后,我们再合计下一步。”大巴掌趁机摸了下我的手,笑嘻嘻地说:“行啊,够有心计的啊,不是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黄毛丫头了哈。”

    如何摸清陈少衡的软肋呢?我想来想去决定从陈少衡的身边人入手,我想到了给我报信的赵四。这天黄昏,我把赵四约到了一家咖啡店,将一个装着五万块钱现金的大信封放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知道陈少衡要泼硫酸毁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反击他。这五万块钱你拿着,只要告诉我他有什么我可以抓住的把柄整垮他,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二十万,怎么样?”开始赵四不说,他说他不能背叛自己的老板。我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五十万。我保证到任何时候也不会把你给出卖了,我用人格担保。”赵四终于抵不住五十万的诱惑,说出了陈少衡的一个商业机密,这老小子的小钢厂竟然用汽车拉铁水,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啊。

    我把这个秘密转告给了大巴掌,然后,和他一起密谋了交通肇事事故。三天后的深夜,张大巴掌派人驾驶一辆大翻斗车尾随陈少衡手下拉铁水的汽车。在一个拐弯处故意剐蹭了一下他们的车,司机急打方向盘,由于向心力的突然偏离,汽车翻进了一条深沟里,铁水四溅烧着了成片成片的茅草,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烧红了半边天。事后,事故被查,牵连到陈少衡的钢厂,钢厂被勒令查封。陈少衡傻眼了,求助徐昌盛的关系来摆平。徐昌盛当场跟陈少衡摊牌,揭穿他妒忌我和昌盛的关系,严厉地质问他:“你怎么能指使手下给石榴泼硫酸呢?这种下三烂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你是唐城的风云人物,和一个女人斗狠不怕人家笑话吗?”陈少衡坚决否认加害于我:“老兄你可千万不要听信谣传哪,你说得对,我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怎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呢?再说,如今石榴小姐是你的相好,你我兄弟一场,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哪,我岂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呢?”徐昌盛说:“那好,既然不是你,就算了,念你把石榴小姐介绍给我,我就帮你这个忙。”陈少衡感恩致谢。几天后,徐昌盛找关系给陈少衡解了围。

    我陡然生出一腔的愤怒,埋怨了徐昌盛,认为他不该帮陈少衡。徐昌盛严肃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陈少衡是唐城有头脸的人,王世达副市长私下都和他称兄道弟,和这种人结怨对我们的事业不利啊!”我嘴上说:“你说得对。”其实,我没听徐昌盛的,担心姓陈的日后还会伺机整我,便偷着跟张大巴掌商量,对陈少衡继续实施打击报复。大巴掌把自己的胸脯子拍得山响,夸下海口说:“放心,包在我身上。”一个星期后,我正在办公室看电脑,徐昌盛来了,人还没落座就问我:“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把陈少衡的燕山铁矿给抢了,双方发生械斗,陈少衡受伤住进了医院。我想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联吗?”我心里暗暗惊喜不已,表面上却装出十分痛心的样子说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简直太可怕了。你放心,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瓜葛,我听了你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事后,我偷偷给了张大巴掌一大笔钱。张大巴掌对我摇起了尾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我还得去探望陈少衡。一天上午,我买了好多滋补品和一束鲜花前往病房探望陈少衡。陈少衡没有想到我能来看他,抓住我的手,感动得落了泪:“石榴啊,你是个好人哪,难得你来看我。”我说:“毕竟是露水夫妻一场,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看着他缠满绷带的脑袋和打折了的腿,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比演员还像演员。我安慰陈少衡说:“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是安心养伤,一切等痊愈后再从长计议。”陈少衡叹了口气说:“恐怕还会有人害我的,我转战商场多年,难免与人结怨。只是,我猜想不到对手会是哪一个啊?”我继续安慰他:“以后提高警惕就是了。”他摇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又劝说他几句,推说还有事急需处理就出了病房。回俱乐部的路上,我扬扬自得。我终于在意志上击倒了陈少衡,我胜利了。其实,我在心里不可抗拒地拼起这样一个图景:外表很淑女,内心如蛇蝎。徐昌盛听说我去看望了陈少衡,他没有吃醋,反而夸奖我说:“没想到哇,石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我暗自庆幸,徐昌盛是真心喜欢我的。他对我照顾得可说是无微不至,就像照顾自己女儿一样。一天,徐昌盛突然问:“石榴,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我想了想说:“没有,从来没有。”徐昌盛摇头说:“不,你说的不是真话。你曾经动了真情,后来自己刹车了。你做得很好,不然我死了,你会很痛苦。这样多好?”我的眼睛眨了眨,眼泪流下来了。可是,这一阵子,我发现徐昌盛有些异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坐着,沏一杯普洱茶,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他怎么了呢?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我问他,他总是笑吟吟地搂住我的肩膀说道:“不要担心我亲爱的,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这么静静地坐着思考一些问题。”我很欣赏他的风度,喜欢他做事的方式,甚至有点崇拜他了。但我时常不忘告诫自己,和徐昌盛不能过分投入真情,我只是他的情人,人家拿我只是消遣。他给我的钱多,是因为他的本钱大。动真情只能使自己受到的伤害更大。

    我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我一下子从徐昌盛的困局跳出来,就像看戏一样,没一点感情投入,一切都轻松了。那是另一种解脱。

    我在商界的名气渐渐大起来,财源滚滚而来。有人挣钱挺难,我怎么就这样幸运呢?我记住了昌盛的叮嘱,热心参与了唐城的公益事业,经常到慈善机构捐款捐物,资助贫困群众,受到广泛赞誉。一天,歌舞团张贺团长找我,说歌舞团遇到困难了,发不了工资,请求得到我的帮助。张贺比我大五六岁,却像比我大十几岁,脑门上全是皱纹了,脸上的肉皮子也耷拉了,活脱脱一个小老头。虽说我在团里的时候他对我并不好,但此刻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我让财务给团里打了二百万,领到工资的队友们纷纷跑过来夸奖我,拉着我的手说不尽的感激话。唯独名角孙倩没来,我很奇怪,是我石榴给你开的工资,你摆什么名角臭架子啊?后来有人告诉我,她背地骂我,骂我石榴是个骚货,到处勾引男人,勾引有钱的男人钻进我的石榴裙,否则我不会有今天的风光。这话传到我嘴里,气得我浑身直哆嗦。过去,在团里孙倩就跟我争角色,跟我较劲,现在她又受了恩惠不念好,反而恩将仇报,太不像话了,我非给她点颜色看看。昌盛劝我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否则有损我的身份和形象。我听了他的劝告,决定自己不直接出面教训孙倩。我气呼呼地找到张团长,要他替我好好教训孙倩,不然就要收回工资款。张团长一听就急了,连忙表示一定狠狠地批评孙倩,要我千万消消气,不要计较孙倩的无知无礼。

    第二天一大早,张团长就带着孙倩来到我的俱乐部办公室,一进屋张团长就用力地把孙倩推到我跟前,呵斥道:“快向石总赔礼道歉!”我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昔日的队友,她曾经红极一时,团里的台柱子演员,傲慢得很,可如今她已风光不再,一副穷困潦倒的可怜相。我就不明白了,你孙倩都到了要饭的地步怎么还有脸对人家说长道短品头论足的呢?我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招呼张团长坐下喝茶。孙倩说话了:“石榴……呃,不不不,是石总……我……不该说你的坏话,对……对不起了,请你原谅……”说完,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心里泛起一阵快感。有钱真好!与人斗,其乐无穷。但我还得摆出大度的姿态,我拍拍孙倩的手,说道:“算了,以后注点意就是了。中午别走了,我请你们吃海鲜去,也尝尝鲍鱼什么味,啊。”张团长龇着牙乐,连说:“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别别别,不打搅你了。”可人坐在沙发上不起来。孙倩的目光和我孤傲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立刻无可奈何地低下去了。我欣慰,金钱权势面前有几个能做到宁肯饿死也不低头呢?你孙倩是个小女子,红颜已老,主角离你越来越远,你还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勾引男人的我呢?

    我在歌舞团昔日队友们面前趾高气扬了,可在徐昌盛身边我却越来越快乐不起来了。虽说昌盛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却总是跟我说话聊天,很少办床上的事了。他的身体好像不行了,即使来了兴致的话,好久才能进入,也不在床上,而是在沙发上草草了事。常常搞得我刚刚有点感觉他就结束了,好半天过不去那股劲。徐昌盛是个胖子,我一搂他的脊背,圆滚滚的,肌肉上下移动。脊骨两边,长满黑毛,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对于这疤痕,我一直不好意思问。又一次做完了,我俩洗了澡,他坐着吸烟,我看他心情还可以,实在忍不住问了他那疤痕的来历。

    徐昌盛对我讲了,原来他过去曾经开过煤矿,是靠煤矿起的家。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离开亲人离开家乡,到一百多里地外的金环岭煤矿当工人,怀里揣着母亲给他烙的两张面饼,饼可真香,是新麦粉磨的面烙的,一股子清新的香味,他风卷残云地没几口就咽进了肚子里。吃得快,嗓子眼噎,口发干,就出了窝棚找水喝。刚一出来迎面碰上了矿山老板黑牤牛。他一句话也没跟老板说,低下头从黑牤牛跟前走过去了。徐昌盛跟上了他,为争夺煤矿,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昌盛毫不畏惧独自一人奋勇反击,混战中,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脊背上,鲜血泉水一样喷涌。他被闻讯赶来的警察送进了医院,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凭着顽强的毅力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被昌盛的传奇人生深深地吸引了,生怕徐昌盛从我眼皮底下稍纵即逝。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房地产调控,汽车滞销,钢铁企业陷入不景气境况,让众多的商人猝不及防。即便是有头脑有后劲的大老板,面对汹涌而来的经济危机也是一筹莫展。就说我的钢铁俱乐部吧,同样生意也是一落千丈。有一天,徐昌盛把大批螺纹钢存放在了我的货场里,说等着涨价再出手,捞他一大笔。我想,这早晚是我盆里的菜,变成成捆成捆的票子。我和张大巴掌密谋好了,一定要保住这批螺纹钢。我还答应大巴掌,只要他能帮我保住这批货,我就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回报。大巴掌带领他的手下日夜守护在仓库周围。可是,我心里不踏实,情人之间的博弈,一旦超出情分,就会进入危险地带。

    一天黄昏,徐昌盛带着车队来拉货,我不让他拉。我像他肚子里的寄生虫,喂不饱,想独吞这些货。徐昌盛奇怪地看着我,说:“怎么了石榴?咱快点把这批货卖出去,赚了大钱有你一半啊!”我跟他翻了脸,尖声叫喊道:“你手里那么多钱还跟我计较这点东西啊?你看看我的俱乐部多少天一分钱不进账你不心疼啊?难道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就换不来你这点破钢材吗?”徐昌盛被我的阵势给镇住了,只得叫车队空着走了。徐昌盛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走了。这一刻,我心软了,想把他叫回来,把钢材给他。还没张嘴,我又叮嘱自己,别对男人抱有幻想。我以后做的每一件事,对我自己都要有意义。几天后,我把钢铁存货降价卖了,净赚了七千万。事后,张大巴掌提醒我说:“我担心徐昌盛跟你要钱,要不要干脆干掉他算了,省得夜长梦多。”我否定了他的想法,说:“徐昌盛可不是陈少衡,他财大气粗靠山硬,我们搬不动他徐昌盛的,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再说了,徐昌盛对我还是有情有义的,这点钱他还不至于跟我恩断义绝的。”张大巴掌想了想说:“你说得对,对付陈少衡咱们已经侥幸得胜了,不能再干违法的事,否则就把自己搭进去了。那如果徐昌盛日后背叛了你呢?”我冷笑一声说道:“那咱也不能跟他硬碰硬,我要用温柔的、不流血的方式推倒所有挡我发财之道的男人,窃取他们的财富。商界风雨飘摇,各路英雄风云际会。我一定能够成为唐城女杰的!”大巴掌一缩脖子,翻着白眼说:“你变了,挺吓人的。”

    没等我对徐昌盛下手,他竟然自己倒了。一连两个多月我一次也没见到徐昌盛了,给他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给他的秘书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徐昌盛出什么事了?我怀疑她跟我玩腻了,喜新厌旧想甩掉我了。我有些紧张,我还不想跟他分手哪,我的俱乐部还需要他帮衬。一天下午去市政府办事,碰见王世达了,才得知徐昌盛得了肝癌。当时听了我傻掉了,这个消息太震惊了,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呢?我原来错怪他了,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他的。王世达告诉我,徐昌盛怕我接受不了他得重病的现实,一直没和我联系。他还拜托王世达关照我。我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马上赶到医院看望他。在病房里,我见到了分别数月的徐昌盛,他脸色蜡黄,身体消瘦了很多。他看我来了,既吃惊又高兴,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我流着泪说:“我还以为你因为那批螺纹钢生我的气了,不理我了哪,想不到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陪伴在你身边呢?”徐昌盛笑笑说:“我不想拖累你。我要到美国治病去了,打算临走之前再告诉你的。”然后,他将一张银行卡放到我手上,柔和地说道:“感谢你跟我好了这些日子,让我得到了快乐。这里面有一千万,你拿去留着生活吧。”这句话挺贴人,我听了心头一暖。

    我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我料理完俱乐部里的事,匆匆赶到医院,准备送昌盛去机场。我已经想好了,他是十一点钟的航班,我还可以和他在候机厅话别。不管怎么说,我和他有过一段情缘,彼此也真心地爱过,只是他实在不能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如今他要走了,我的心里竟然涌起一股酸楚。女人的天性同样在我身上显露无遗。然而值班护士却告诉我,徐昌盛已经在早晨八点三十五分办完出院手续走了。不是十一点的航班吗?怎么走得这么早呢?也许是有什么事要办吧?我拨通了他的手机,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是故意不接还是听不到铃声呢?我也顾不上多想了,驱车直奔机场而去。车窗外的景物飞一样地朝后疾闪而过,像一阵烟云顷刻间无影无踪。我和徐昌盛在一起的时光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重叠着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如鲠在喉。徐昌盛这一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想想这些我真的挺伤感的。我长嘘口气,从倒车镜看后边没有车,往右一打方向盘打算超过前面那辆黑色现代车,忽然我好像听见昌盛喊我的名字,我一分神左侧“砰”地发出一声爆响,连忙看倒车镜,糟糕,肇事了,把那辆黑色现代车刮了。我下意识地停下车,对方的车已经追赶上来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从车窗口探出头来冲我叫喊道:“嗨,姐们儿,你刮我车啦——”我也探出头朝她喊:“对不起,我们商量解决办法。”

    我们双方都下了车。她那边还跟下来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子,大概是她老公。我先查看了一下对方的车,驾驶室门子蹭掉了一片漆皮,大概有七八厘米长。再看我的车,左侧前车门凹下了一个小坑。还好,损伤都不大,也没有人员受伤。我急于赶路,就对那女子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你说吧,赔多少钱?”那女子和男子耳语了几句,对我说:“五千块钱吧。”我点点头,从挎包里数出五千元现金递给女子,转身上了车,很快将车速提到了一百八十迈。我得把刚才耽搁的时间追回来,早到一分钟就多跟昌盛待一分钟。差四十三分钟十一点我顺利抵达机场,停好车就往候机大厅跑去。头顶的蓝天上划过一阵飞机的轰鸣声。我并没有在意,一口气跑进大厅,正见昌盛的贴身司机小萧向我走来。我以为他是来迎接我的,忙问他:“小萧,徐总在哪啊?”小萧递给我一个信封说:“徐总已经飞走了,十点的航班,他知道你准会送他,就叫我在大厅等你,他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我坐在轿车里看的信。信的内容只有寥寥几笔,是这样写的:石榴,原谅我今天没让你送我,认识你将成为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开始你新的生活吧,我在天堂祝福你!我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了。我现在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说不清认识徐昌盛是一场错误,还是一场幸福,反正短时间要彻底忘掉这个男人将是很难很难的。我也不打算忘掉他,为什么要忘掉他呢?晚上,我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支上幻灯机,独自一个人默默地放着我和徐昌盛在一起的照片资料,泪水流了一脸。不知道此时此刻,昌盛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干什么呢,是否也在想念我?拨打了他的电话,空号,他换号码了。

    我心中一沉,看来徐昌盛永远不想和我联系了。

    此后的三个月里,我一直试图与徐昌盛取得联系,但终究以失败告终。徐昌盛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模糊,越遥远,越虚幻。我想到了王世达,徐昌盛会不会和他这个市长有联系呢?结果还是让我失望了,王世达说自从昌盛出国治病后就失去了联系。可我不相信,总觉得王世达在撒谎。又过去了一个月,这天中午我刚刚请一个客商在酒店吃完饭,走出大厅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大巴掌打来的,他说:“石榴,听说了吗,徐昌盛死了。”我大吃一惊问:“你听谁说的?”他说:“王副市长。他的骨灰明天将被他的手下护送回唐城。”我心里痛了一下,昌盛他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我的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我说:“我要参加他的骨灰安葬仪式,你给我安排一下吧。”大巴掌说:“行,你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第二天下午,我在唐城最高级的陵园参加了徐昌盛的葬礼,来了一千多人,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规格相当高,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有规模最有排场的葬礼。第二天下雨了,正好让我好好哭上一天。我长久地凝视着徐昌盛的大幅遗像,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要追他而去。

    徐昌盛死了,这棵大树倒了。

    我打算一个人清静些日子,再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一个让我手足无措的局面提前出现了:张大巴掌纠缠上我了。过去,张大巴掌对徐昌盛还很怵头,徐昌盛没了,他就来了贼胆儿。那天早上,我刚刚起床正在洗漱,响起门铃声,心说谁这么早啊?问谁呀,外面人答:“鲜花礼仪公司的,请问是石榴女士的家吗?”我开了门,一个小伙子手捧一大束鲜花请我签收。我狐疑地接过花束,一看那上面系的一张精美的卡片,天啊,是张大巴掌送来的,那卡片上写着一行小字:石榴,嫁给我好吗?天哪,张大巴掌居然向我求婚了,他这是转的哪一根筋啊?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看不上他呀!这怎么可能呢?由此我心里异常紧张,这张大巴掌可是个不好甩掉的滚刀肉式的人物啊。既然甩不掉就得提防着他,咱不能叫这个馋猫沾了我的腥。后来的日子,我对大巴掌处处设防,与他总是保持一段距离。我知道,大巴掌心里一定很奇怪,奇怪我一个风尘女子怎么就这么不肯就范于他呢?何况我还是他的同学呢,何况我还受恩于他呢。他直截了当地问过我:“你究竟看不上我哪点儿啊?我特想知道,死也死个明白嘛。”我想我不能直接说实话,那样会伤他的自尊,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给他的理由是:“我只是不愿意和你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其实你在我心目中感觉挺不错的。”大巴掌笑了,说:“那从明天起我金盆洗手再也不干那些叫你担惊受怕的事了,行不?”我摇摇头说:“你在江湖这么久,而且名声远扬,不可能退身了。”大巴掌琢磨琢磨,叹口气说:“可也是,咳,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啊!那这么说,你我就没那个缘分了?”我说:“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好吗?”我说着腾地脸红,尴尬起来。

    张大巴掌无奈地摇着头,仰着脸看天。

    我知道大巴掌不会死心的。没想到很快就验证了。这一天下着蒙蒙小雨,我又不带任何雨具,独自一个人徜徉在郊外小河边。张大巴掌来了,也没带任何雨具,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只管低头漫步。我没搭理他,只顾自己走。可是,一股凉飕飕的东西,恍惚在我脑后飘起。临近中午的时候,雨停下来了,我遗憾地看天,天阴沉沉着,一朵朵乌云似万马奔腾。大巴掌靠近我,柔和地说道:“雨停了,我们吃饭去吧。”我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和大巴掌共进午餐,让他的阴谋最终还是得逞了。他一定是往饮品里放了药,把我迷昏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一看自己裸着身子,再看左侧躺着熟睡着的同样是裸着身子的大巴掌,我什么都明白了,这个混蛋把我给睡了。我没有发怒,毕竟他帮过我,有恩于我,况且我现在还需要他,大家也算扯平了吧。

    我洗过澡穿着浴衣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大巴掌正斜靠在床头抽烟。我愣了一下,他不是抽一般的烟卷,而是在吸毒。我惊呆了:“你……你……你怎么染上这个坏毛病了啊?这可是既糟钱又伤身体的啊……”他喷出一口烟雾笑了,说:“瞧把你吓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告诉你,我手下是专门贩卖毒品的,我根本用不着花钱。这玩意儿少抽点不伤身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身体,还是你对我好啊,哈哈哈……”我说:“听不听由你,反正我这个老同学忠告你了。”大巴掌一把搂住我,淫笑着说道:“你放心吧,就冲你待我这么好,我也会保重的。我说石榴,你的身子可真白净啊,跟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似的……”我厌恶地看着他不作声。他抚摸着我的脸蛋说道:“我不会亏待你的,从今往后我可以为你去死,谁敢欺负你我就跟谁玩命。”我白了他一眼:“就会哄骗人。”他认真地看着我,举起一只手发誓道:“我要哄骗你,天打五雷轰。”我心里想的是,不能叫这个家伙再玩弄我了,我要想办法灭了他,不然,根本无法摆脱这个无赖。可怎样才能灭了大巴掌呢?我忽然想起徐昌盛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在中国,要想惩治黑道上的人,最好是要依靠官员。在我的人脉关系中,最靠上的官员就是王世达副市长了。他曾经是徐昌盛的好朋友。我们在接触中,他对我有好感,我可以引王副市长上钩。男人追女人隔座山,女人追男人隔层纸。我精心准备了一番后,开始捅破这层纸。

    当初,钢铁俱乐部开业,我就认识了王世达副市长。见到他第一眼,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不讨厌,还对他的副市长的地位有些敬重。他深邃的眼神、浅浅的微笑、挺拔的身影、白皙的肤色,甚至是淡淡的烟草味,总之他的一切都是那么让我感觉神秘。我知道他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不想有一天能够和他发展感情,可潜意识里我想我还是渴望能与他发生点什么,渴望奇迹的出现。一个周六的午夜,拨通了王世达的电话。“王市长您好,我是石榴。”我听到电话那边有悠扬的音乐响着,猜想他此刻还没休息。王世达很沉稳,平静地问:“有事吗小石?”我说:“昌盛死了,我很孤独,想和您喝酒,聊天,不知是否有空啊?”王世达问:“可以啊,去哪里?”我说:“这么晚了,如果你那里方便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王世达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来吧。”

    许多下流的事,干起来却十分有趣。我很快赶到了王世达的寓所。他老婆不在这个城市,和他的岳母住在省城,他这里是相对安全的。我们面对面坐着喝酒,这次我细细观察了他,他有一张白皙的脸,五官端正。他微笑的时候,脸上在线条显得格外柔和。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很想放肆,甚至想放纵。可是,我忍住了。我的神经受刺激了,絮絮叨叨地哭诉起来。王世达默默倾听,像是我的父亲。

    这以后,我隔三岔五地主动给王世达打电话约会,或是发送短信骚扰他,相信我正在一步步朝着俘获他的目标稳稳迈进。王世达对于我的频频进攻表现得外冷内热,也就是冷静中投射着一份温情。我愈发坚信,这个男人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渐渐地,我感觉王世达对我有了某种燥热,某种渴望,我预感到即将会发生些什么,我的潜意识里渴望着发生点什么,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天午夜,接到王世达电话,他说他忽然想吃我做的疙瘩汤了,还说不方便的话明早再说。我预感到俘虏他的时机已经成熟,必须紧紧抓住,否则我会后悔的。我很快赶到他的寓所,他对午夜打扰我休息表示了歉意,对我的到来致以真挚的谢意。我做的疙瘩汤像小麦穗一样细长,入口柔软香滑,吃过的朋友都赞不绝口。

    王世达一连吃了三碗,吃得额头上都出了汗。我拿来一条毛巾递给他,他把脑袋一伸等着我给他擦。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抬手给他擦汗。刚擦了几下,他一把攥住我的手往他怀里拉,我趁势扑进他的怀里。王副市长就这样被我俘虏了。我们俩一到周末就开车,去郊外五十多里外的别墅住,都关上手机,过一种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清净生活。他嘱咐我千万要小心,不能让外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点头说:“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不比做生意的老板!我不会给你添乱的。”王世达满意地笑了。这个好时机,我把张大巴掌全盘兜了出来。王世达嘿嘿一笑说:“我来收拾他,你说,收拾到什么程度呢?”我说:“只要他答应不纠缠我就行了。”王世达说:“好的,有我呢,这小子保证不敢了。”

    两天后的下午,张大巴掌给我打电话约我见面,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傍上王世达了?”我没好气地说:“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我和他只是不错的朋友。”张大巴掌撇下嘴说:“我劝你别跟王世达走得太深,当官的说翻脸就翻脸。”我哼了一声:“他跟我翻脸?还没那个胆儿。现在,我要警告的是你,你帮过我,我该给你的都给了,请别打扰我了。”张大巴掌说:“嘿,老同学,别跟你哥翻脸啊!你打听打听,老子在唐城怕过谁?”我说:“我知道你不怕谁,但是,你得给我和王世达面子。我是为你好!”张大巴掌大咧咧地说:“石榴,你为我好,就嫁给我得了。我已经不干打打杀杀的事了,我成立的公司,要干正经事哩!”我淡淡一笑:“我劝过你,好好经商吧。”张大巴掌赖赖地搂我。我没躲开,他就把我抱起来,舌头在我脸上乱舔。我恼了,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张大巴掌没恼没怒。这家伙,对我还是贼心不死。看来,这家伙还不识趣,别怪我心狠,他只有跟陈少衡一个下场了。没办法,我只好向王世达通报了这一情况。王世达说:“我知道了,你安心做你的俱乐部生意吧。”一个星期后,我听到一个消息,张大巴掌涉嫌贩毒被市缉毒大队抓获了。

    “天哪!”我叫了声,像疯了一样。

    很快,我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把张大巴掌给除掉了。为了感谢王世达,我把他约到我的寓所。我们床上缠绵悱恻了一整天,虽说我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心情极好。王世达许诺,过几天带我出国玩一玩。我搂着他进了浴室,细致地照料他沐浴,极尽女人之本领,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可是,一连好几天,我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脑子里总是晃荡着张大巴掌的影子。这家伙会掉脑袋吗?

    几天后,王副市长帮我办好了出国护照。正好他有出国考察的任务,可以陪着我。我们的第一站是法国,先去了凡尔赛宫,这是法国重要的行政中心,也是著名的旅游地,以华丽的别墅闻名,曾经是法国一些国王的住所。保存完好的宫殿和花园给了我们每个游客一个窥探18世纪法国皇室的机会。然后我们去了阿尔卑斯山,这是著名的滑雪胜地,同时这里也有很多美丽的小镇,这里的景色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都非常迷人,令人流连忘返。其中最有吸引力的是明信片上的Annecy小镇,其中心是环绕一个14世纪的城堡,整个小镇被小型运河点缀,怪不得被本地人成为“萨瓦省的威尼斯”。我们的第二站是岛国马尔代夫,这个小小的岛国海岛真多,满月岛啊,维林格里岛啊,库拉玛锡岛啊,胡鲁列岛啊,卡曼都岛啊,我就不一一地列举了,每个岛屿都有它独特的景色,还有八十七个度假酒店。每一座珊瑚礁就是一所豪华的度假酒店。雪白晶莹的沙滩,倒映在水中婆娑的椰影,大群斑斓的热带鱼构成了马尔代夫独特如天堂般的“动画”景观,人置身其中神清气爽,这是我梦中向往的地方。我在那儿听说了一个神话故事《会跳舞的鸟》,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着我。在布鲁尔迦森林,我终于看见了跳舞的鸟,鸟的翅膀红红的,跳来跳去。我为之一震。

    王世达就是有素质,他只是陪我吃喝玩乐,根本没有纠缠我。我弄清了一样东西,有钱有权的男人不喜欢真情。不知是他们没有真情,还是故意压抑着。我算知道了,男人也很可怜,压力大,焦虑,走钢丝,没法平衡,整天时间不够用。我向他提出再去三两个国家玩玩,他说公务在身不能全程奉陪了,要我自己转着玩。我怀疑他是不是怕我缠上他啊?其实,我也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我是有钱的贵族阶层人士了,有事情就请他帮忙,没事情咱也别给人家添乱。再说了,除掉了大巴掌,我的目的达到了,也该调整和王世达之间的关系了,也就是应该适度保持来往。于是,我独自去了泰国。

    我出国回到唐城,给父母送我买给他们的礼品,刚进家门,看到了桌子上的字条,是弟弟写给我的:姐,妈住院了,见到条子后速来第一人民医院。我慌了,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赶到了医院住院部。父亲告诉我,母亲需要换肾。母亲拉着我的手孩子似的哭,我安慰她换了肾就好了,母亲说那得花多少钱哪,我说多少钱女儿现在也掏得起,你甭心疼钱。手术做得很成功,一个月后就出院了。王世达听说我母亲出院,悄悄塞给我一张银行卡,我拒绝了他。王世达愣了:“石榴,你还拿我当外人?”我连连说:“我有钱,真不缺钱。”王世达乖乖地收回了银行卡。我不能要他的钱。官员是高危职业,我想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如果哪一天他出了事,我被当作他的情人被抓,岂不是太亏了?

    我有点吃不透王世达了。说得好好的,怎么出尔反尔啊?他不断地给我发信息,语言充满挑逗,充满暧昧。我警告王副市长说:“你知道我黑过张大巴掌,我可不是善良女人。我是罂粟,你不怕我哪一天会害了你?”王世达哈哈笑了,说:“宝贝,我这么优秀,你能害我?”我眨眨眼睛,说:“那可不一定。”王世达说:“石榴,真有个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个性女人!”然后又来搂抱我,跟他电视里道貌岸然的形象判若两人。我的眼神带着一丝嘲弄。他说实在是太想我了,我依了他,跟他上了床。解衣宽带之后,我认真地说道:“咱可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次啊。”他不解,问:“为什么呀?”我倔强地说:“我想,我们该结束了。”他想了想,说:“为什么呀?”我连为自己辩驳的勇气都没有,半天才说:“你还有政治前途,我们这样可能招来流言蜚语,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王世达感动了,叹了声:“你是好人啊!不过,不麻烦——”我摸着自己颤动的脸,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话。

    两天后,我去香港谈一笔生意,一去就是半个月。我惦念母亲的身体,天天给家里挂电话,都是向我报平安。我到第十五天下午,父亲突然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妈出现排异,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我一听慌了神,连夜乘机回到唐城,直奔第一人民医院。可我还是迟了一步,母亲已经撒手人寰,临终前她叮嘱父亲一定要说服我放弃经商早点成个家。我跪在母亲的骨灰盒前痛哭流涕,我发誓:一定多陪陪父亲,不让他孤单。可是,要让我放弃生意我一时难以做到,赡养父亲需要钱吧,我将来成家也需要钱吧,我怎么能放着钱不挣硬去过那种困顿的日子呢?我想把父亲接到我的寓所来住,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说他自己过自在清净,还没到给我添麻烦的时候。我依了他,隔三岔五去看望父亲,给他买去很多吃的喝的用的。可我发现,父亲由于想念母亲心切,活得一直非常郁闷,我想尽办法想逗他开心,但一直未能如愿。入冬的第一天,我下了班买了东西去看望父亲,一进门就看见老人家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隔壁住着一位心内科专家,看了看父亲的情况告诉我,人已经去世了,是心肌梗死。这是他的命数,还是我作的孽?

    亲人纷纷离我远去,我悲伤极了。

    王世达又来骚扰我了,我真有点恶心。我待他十分冷淡。王世达显然不高兴了,语气严厉,近似威胁地说:“石榴,你这样我可不高兴了。你给我放明白点,是谁让你有了今天?你可不要过河拆桥。我能扶起你来,也就能踩扁你!”我吓了一跳,怎么又碰上这么个糊涂家伙?他真是利令智昏了。我没有当场揭穿这套庸俗、荒唐的鬼把戏。我从来都是靠惯性思考。我想,该暗地里黑他一把了。不然,他就不会清醒。我想出了一个计策,我在黑他之前,对他做了周密的调查。他老婆叫张红梅,非常厉害的母老虎。听说,他老婆早就恨他拈花惹草了,只是苦于一直抓不住把柄。我通过朋友弄到了张红梅的电话号码,直言告诉她,她老公用权力胁迫我跟他姘居。然后,我对张红梅说:“要想保住你老公,你就从速来唐城,等我电话抓他来。”张红梅恨恨地说:“行,我听你的,好好整治整治他。”那天傍晚,我约王世达喝酒,我的胃喝坏了,胃痛,阵痛袭来。我索性又吃了一剂胃药。吃了胃药,竟然闹了肚子,我一次次坐在马桶上,拉得全身发抖,嘴唇乌青。后来,我们到国际维景大酒店开了一间房。就在王世达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我把电话打给了张红梅。王世达急不可耐地洗完澡,光着身子抱住我就往床上摁,我想法拖延时间等候张红梅。就在我眼看拖不下去之时,张红梅带着她的妹妹冲了进来。王世达傻眼了。我本想让王世达后院起火,以后不再纠缠我了,他的后院真的起火了。

    好几天,我与王世达都没联系。过去,我过于浪漫,如今,我过于现实,玩得老到,即使做不到空前,也一定是绝后的。我敢吹牛,在唐城没有哪一个女人能玩成我这样。我很自豪。可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老猎手呀。我魂不守舍,担心他们明白真相,会疯狂报复我。我心中总担心有一天会暴露,焦虑无比,夜里常常被噩梦吓醒,浑身大汗淋漓。我得了神经官能症,身体一天天消瘦了下去。我快挺不住了,决定快快地离开中国,到一个神秘的国度躲起来,过一种隐居的生活。我实在是太累了,需要调养疲惫的身心。这一天,我悄悄一个人坐上了前往海岛小国马尔代夫的航班,远走他乡了。

    我终于逃离了唐城,来到了马尔代夫。

    爱毛电话里说,我的神秘出走,轰动了钢铁大市唐城。他们震惊之余,一阵唏嘘,嚼起了舌根。我眼不见心不烦。不管怎么说,我的放荡时期结束了,一阵清爽,这种心态来自优美的环境。这儿的宾馆服务员来自德国,带我潜水的是西班牙教练,酒吧里有我们华裔调酒师,餐厅更有来自意大利、法国的厨师。也许是远离了喧嚣和虚伪,远离了男人的追逐,顺乎自然了,我的心不再焦虑。近一个月,这里天气不好,被雨水浸泡,满天浓阴里,我只有到酒吧坐坐。尽管那是快要沉没的小国,可是,我喜欢马尔代夫的浪漫气息。过去王世达带我来过,我就忘不掉了,还听到了许多民俗故事。这里的婚礼是在沙滩上举行的:在极具原始美感的茅草凉亭下,立有一对新人和司仪。蓝天碧海为幕、白沙滩为席,没有多余的缀饰,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婚礼布景。这样的婚礼不像传统婚礼那样热闹喜庆,却有一份让大自然见证的虔诚和私密。完礼之后,新人身披夕阳、手捧花束沿着沙滩赤脚步行回到不远处的度假屋。自从王世达带我来过,我就忘不掉它了,这是我向往的地方。我渴望爱情,被一个男人真心实意地爱着的感受是多么幸福?我要寻找真的爱人,我发誓,我要把自己最真的东西给他,一生一世。我在心里为自己准备了一场隆重的婚礼。我要用身体挣来的不干净的钱,结束唐城的那场繁华梦。

    我只身一人,举目无亲,住下来以后,乡愁在我心中萌生,突然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酒吧认识了美国青年杰克。杰克与我一见钟情,追求我,每天给我献花。说真的,我对杰克有好感,他是我理想中的男人,我少女时就梦想嫁给一个高鼻子外国人。他会说笨拙的中文,高高的身材,脸色红润、鲜亮、清俊。我跟他诉自己的苦,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遭遇。可是,泪水从他眼睛里漫了出来。杰克是非常天真、非常真诚的,他紧紧攥住我的手,说不出话。我该不该把他挽留?怎么挽留?细细一想,挽留也没有用,因为我再也爱不起来了。我的戏已经演完了,连装装样子的心情都没有。女人的身体一闲,就意味着把女人的激情给废了。我的任何努力都力不从心。完了,女人天生真挚的东西呢,那东西是什么,我一时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呀?如果我在以前遇到杰克该多好?我对以前的经历懊悔不已。我跟他谈到自己的经历时肯定会撒谎。一天上午,杰克微笑着说:“石榴小姐,我看到你身后有个影子。”我淡淡一笑:“是吗?我的影子不是你吗?”杰克轻轻摇头:“我不是你的影子,我多么想当你的影子。”这个杰克不知道我的经历,他哪里知道,我已经无法摆脱不安的、令人恐怖的秘密。我想了想,问道:“杰克,你说这个世界的影子是什么?”杰克说:“黑夜。”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黑夜?”杰克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黑夜是地球的影子。”我终于明白,人活着,是要有目标的,过去钱是我的目标,如今,整个黑夜就是我的目标。杰克迟疑了一下,说:“还有……”我问:“还有什么?”杰克将右手抬起来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柔声低语:“藏在这里面的阴影。”我豁然明白,脸涨红了。我心里已经知道灵魂走到哪一步,只是不想往深处想。杰克带着不变的微笑旁观。可是,我的眉眼间随即掠过一丝不安,心中一阵刺痛。我神情涣散,无力地说:“杰克,我们谁都别谈爱情了。”杰克失望至极,陷入一种静默。我的眼光穿过泪水,紧紧地盯着他。我一哭,眼霜就晕开了。

    我的话本来就少,现在更安静了。

    有一个幻想突然来到我的脑海中,无论如何都要实现它。几天来,我都去森林找跳舞的红鸟,结果没有找到,非常沮丧。会跳舞的鸟到哪去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跳舞的鸟飞来,我像鸟一样跳舞。这是我一生中最奇特的梦。醒来之后,理智常常提醒我,这样的奇迹不会发生。但我总摆脱不掉这样的想象。到了晚上,月亮太亮了,亮得我无法入睡。我独自上床躺下,心绪难平。我变得沉默寡言,对男人越发排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身边多一只猫啊狗的都受不了。我已经无法嫁人了。杰克彻底地失望了,极伤感地离开了我。不知为什么,杰克离开我的那几天,我的心翻涌起来。我不愿回首宰割男人的过程。我知道出卖假情会让整个人变得不真实。可是,过去的事情,忘是忘不掉的。那些纷争,又唤醒了我的记忆,我的眼睛就漫起一片浑浊。那些男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似的,纷纷涌到我的眼前。我对他们的厌恶多于憎恨。这些有钱人、有权人,都在我甜蜜的呻吟声中倒下了。除了死去的人,他们都会怀念我,我还有什么可恨的呢?这样的结局,我算不算一个成功者呢?良心告诉我,我没有成功,也不是胜利者。因为,这不是我内心需要的生活。女人是感情动物,任何时候都要相信感觉,服从灵魂深处的燃烧。可是,我的心灵破碎不堪。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我由厌恶男人,后来发展到讨厌自己了。尽管我的身体依旧洁白,可是,她已经让我陌生,甚至是憎恶。我睡不着觉,连连做着噩梦,这种一刻也不停的恐惧和戒备状态,令人难以忍受。我的心在碎裂,这太遭罪了。天亮了,我听见窗棂在响,海里起风了。我走到海滩上来,海风一吹,头发哗地散了下来,颤抖着,飞扬着。我双腿发软,像踩着棉花。波涛拍岸,隆隆作响,像是听见男人的咒骂声:你个臭婊子,你穷得就剩下钱了!我有钱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钱理解了我,最终圆了我的梦,钱与我相依为命。原先,我以为有钱就快活。现在,我真的不快乐。因为,我父母呵护下水晶般纯洁的身体再也无法完整了。这时刻,我一阵痉挛,一股凉气顺着脊背滑了下去。我像天主教徒似的捶打着自己:“我的罪孽,洗不尽的罪孽呀!”我哭了,越哭越伤心。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感觉?我很痛苦,奇怪了,像我石榴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竟然还会痛苦?我给爱毛打电话说出我的感受。她在跟男人们喝酒、狂欢,听我一哭诉,她讥讽地笑了,说你有病啊?我都羡慕死你了,你现在是到了该好好享受的时候了。什么罪过,抓着你了吗,谁说你有罪啦?整个社会都这样,你干吗惩罚自己?我第一次否定了她的观点:“你说得不对,我有罪。”爱毛电话里说:“你有罪,罪你个鬼!”爱毛放下电话,继续狂欢。我披头散发地打开一包面膜,拿出一片,湿湿地覆盖脸颊,往床上一躺像是躺在坟墓里,耳边回响着爱毛的话,女人的问题出在环境上,是环境坑害女人。我不能怨天尤人,我的罪过跟社会环境没有关系,自犯罪,自加罚。我恶贯满盈,伤害了他人,也玷污了自己。我怎样才能解脱?我是在寻找忘却的故乡和涅槃的境界吗?我还能够再生吗?我是回国自首,还是走进天主教堂跪地忏悔?我犹豫不决,但我后来想,即便做不到自罚,也要把钱捐出去。我必须忏悔。忏悔就要自揭过失,乞求宽容,自愿悔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轻声念着长短不等的《忏悔文》:“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念着念着,好像灵魂飞离了自己的躯壳。

    黄昏,我又走到海滩上来了。在我看来,黄昏是失败者的时刻。我跟徘徊在海滩的那些外国人一样,绝不愿意人们投来奇异的目光。

    “哗”一声,一个海浪扑来,我望着海水发呆。阳光猛地刺进了我的眼窝。我脑子里闪了一下,我在跳着炫舞。然后,我就变成了跳舞的鸟。鸟儿一闪就飞了,飞起来的样子是凄凉的。鸟的这种形象,仿佛就是我,很像民歌、传奇、神话里的某个悲剧角色,虽动人,却缥缈。仿佛这一刻稍纵即逝,都是当年的事了。一个女人能说当年吗?那么多梦想,都已经随水而逝,早已没有飞翔的空间。我站了一会儿,适应了眼前的晕眩,才慢慢走动起来。我有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满心凄凉。我眯起眼睛,看见海水溅起的白色泡沫,就想起男人们喷在我身上的排泄物,那么令人作呕。那些东西呀,最后都化作一道道的黑影,压得我喘不上气来,身体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我的眼窝热辣辣的,想流眼泪,但眼睛枯涩。过了一会儿,我闻到了清凉空气中飘然而来的一股清香。我贪婪地呼吸着,双眼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无法知道我有多么肮脏,海边的清风是不是被我染得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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