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陈舟舟,他正在发Ecstasy[1]。他看着推门而入的老白与我,猛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老白,她是——”
老白伸手揽住我,“哥,我女朋友,张张。”
“带过来也不打个招呼。”
“哎,没事,”他蹲下身,熟练地卷好一支叶子烟递给我,“她什么没玩过呀。”
事实上走进这个房间之前,我连医用大麻都不曾碰过。可是我笑着接了过来,呼了我人生第一口草。
老白自然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失联了许久的高中同学,来了英国后他乡遇老乡,立刻两眼泪汪汪,差点就如胶似漆了。从陈舟舟的公寓出来后,我拍着老白的背说道:“行啊你,出来后果然什么都敢玩了,他是谁啊?”
老白喝得有些上头,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大学的哥们,都是跟他混,不然也怕事。”
他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大家都寂寞。”
我就这样以老白女友的身份进入了这个圈子,但也仅限于身份了。每一次我们尝试着做进一步的亲密举动时,到最后总是尴尬地四目相对,为了打破沉默,还得故意地爽朗笑几声。我倒是追问过陈舟舟到底是什么来头,老白也不正面回应,只是说:“总之很厉害,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点也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
我和老白说,我想文身。他倒也没把我当成心血来潮,隔天便带我去了。其实我根本就是心血来潮,但到了那里,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赶巧了,陈舟舟也在店里。
老白见到他,立刻对我说:“这是南安普顿最棒的文身店,哥介绍的,我也是在这里做的。”
陈舟舟正和那文身师谈笑风生,应该是余光看见了我们,起身走了过来。
“哥,我带张张过来做个文身。”老白率先打了招呼。
他打量了我一番,“别文了。”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多管闲事,“这个,我自己想文。”
“给个联系方式吧,现在有点事,回头我慢慢给你解释。”
我看了一眼老白,他在一边点了点头。
陈舟舟匆匆走了出去,又回头看我说:“别偷偷文了。”
回头,他倒是真的和我聊上了,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几天后,他单刀直入地说:“张张,我喜欢你。”
“别闹,我是老白的女朋友。”我以为他是玩笑话。
他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男未娶,女未嫁,谁都有机会,是不是?”
“那我也不和混黑社会的谈恋爱。”
“谁说我是黑社会啦?”他急了,“我那是老大的智囊团,干的都是脑力劳动。”
过了许久,我也没有说话,人的感情很奇妙,我承认我也喜欢他。
我说:“你是认真想和我在一起吗?”
他只说了一个字:“想。”
我们是在他那辆改装车上车震了后,才确定关系的。那车改得那么招摇,又停在路边,我紧张得心都在嗓子眼上。
他身上有大片的文身,从腰部到肋骨到前胸,鲤鱼与莲花。
“你双标!”我委屈地看着他,“凭什么不让我文?”
“你要是年纪大了不喜欢了怎么办,洗掉很疼的。”
我斜眼看他,“你就编吧。”
陈舟舟环住我的腰,把我挪到他的腿上,“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是可得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
“大家对文身的女孩有偏见,”他直直地盯着我,“我只想就我知道你的风情。”
“切,那你还文。”
他大笑,“哈哈哈,我骚,谁不知道啊。”
假期,我们去了尼斯,在地中海边的旅店里,在夜深人静的礁石上,夜以继日地做爱。海浪打在咸湿的风中,他支起我的身体,“张张,你怎么能那么美,怎么能那么美。”
我撩起一边的长发,“咯咯”地笑,他一下子翻身将我压在身下,“要是有人和我抢你,该怎么办呢?”
我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吹气。他抚过我的肩头,猛地低头啃咬我的乳房。我吃痛打他,他却反手扣住我,“你只能是我的。”
临回南安普顿的夜晚,我们在酒店的露台遇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法国老头。瘦小的身板,明明是浑浊的眼球看着你,却活生生觉得透亮透亮的。
他说着口音极重的英文,谈到尽兴处手舞足蹈地挥动着肢体语言。末了,他眺望着远处错落的房屋,对我说:“Girl, you're the most wonderful Asian women I've ever met.(姑娘,你是我见过最美妙的亚洲女孩。)”
站在一边的陈舟舟玩笑般地宣誓主权:“Hey, I can speak English.(喂,我是能说英文的。)”
“So what?(那又怎么样?)”他转头看着我,笑意盈盈地说:“You deserve better.(你值得更好的。)”
陈舟舟立即紧紧地搂过我,“Too late.(晚了!)”
现在想来,我当时一心想着嫁给陈舟舟,所以临近毕业时,天天在他耳边磨着他回国。
我设想过太多未来,我以为我的将来会一直有他。
只要能拉着他回国。
我扣紧他的腰,“别干这些了好吗?我们一起回国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我的额头,没有说话。
陈舟舟最终还是回到了北京,过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日子。他说:“我想做个正常人。”
而我终是没能拗过母亲的安排,回到了上海。她对我和陈舟舟的感情只有一个要求:“一起来上海”。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是独子,并且有一个更为强势的家庭。
我们无数次地争吵,又无数次地和好。密友总是打趣我,“你们分不了手的,就准备这样相爱相杀一辈子吧。”我笑道:“难说。”
他曾试着调到上海来工作,半年后因种种原因,还是回京了。我得了空便赴京找他,可成人间的异地恋远比学生时代艰辛。我知道他还是偶尔会做以前的行当,他不避讳我,我也选择缄默。妈妈说:“他是在消耗你的青春。”
我在相亲市场上很快就有了1、2、3号备胎,于是那晚我在北京崩溃了。我朝着陈舟舟哭喊:“跟我回上海好不好?我们结婚好不好?我快顶不住了,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我说的是实话,这一年来,我几乎精疲力竭。
他直接将我摁倒在床上,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一下子就哭了,他低头吻我的眼角,他的眼眶竟然也是湿的。
可他最后给我的答案是:“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我只求你留在北京。”
我觉得我的爱情已经完了。我冷眼看着他退出我的身体,再也没有说话。
次日,我去了警察局,告发陈舟舟贩毒和聚众吸毒。我把每一个有印象的地点都说了出来,我觉得警察甚至想让我做尿检。
一周后,陈舟舟给我打了个电话:“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沉默了半晌,“舍不得。”
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他不会出事吗?他说:“总有一天会,但压得过去。”我又问,不怕有人举报吗?他轻描淡写地说:“谁举报,谁进去呗。”
看来他没有说谎。
搁下电话后,我直接蹲在马路上,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没有了触觉。
直到路灯亮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做过很多错事,但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我终于开始哭,止不住地哭,可惜已经没有用了。
生活最终还是回到了按部就班的轨道上,上海隔绝了他的一切消息。此后的两年内,我见过不少男人,其实不乏有过交往的,但似乎都只是人生的匆匆过客,而每天上班打卡的日子则是日复一日。我同母亲说我要去北京。她说:“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离开了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说我一定要去,除非我死了。我惊讶于自己的坚持,竟是当初自以为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都不能相比较的。
再后来,我便在北京遇上了陈舟舟。
他很客气地请我吃饭,然后也很自然地上床了,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我问他:“你是不是很久没做了?”
他盯着天花板说:“自从上次你走了。”
我“咯咯”地笑,“你骗人。”
“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他仍是没有看我,“早些年,也玩够了。”
我没有想到,再见到他已经是半年后了。
近些天在北京的工作刚有些起色,周末终于有了点闲暇,便跑去找Hasan学调酒。Hasan是我和陈舟舟在北京的一朋友自己开一小酒吧,顺便卖点简餐。
当时天色已经黑了,我坐在室外等Hasan忙完店里的事情,眼一瞥竟看到陈舟舟走了过来。我正要打声招呼抱怨他许久未联系我,便看见他身边牵着一个女孩,约摸二十岁的光景。
他也见着我了,大方地说:“啊,你也在这儿啊。”说话间,领着女孩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痴痴地盯着那个姑娘,她的皮肤在黑夜里清透得泛柔光。我忍不住开口:“你好漂亮。”
她惊了惊,眼睛亮闪闪地对着我笑,“哪里的话,姐姐才是真的漂亮,刚刚人群中我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我简直没有办法从你的身上移开目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我是真心的。
我继续说:“姑娘,你是怎么被他忽悠的?”
她侧过头掩嘴笑,挺直的鼻梁和顺畅的下巴弧度,真是好看的侧脸。
“别跟他了,未来你前途无量。”
她娇俏地看了一眼陈舟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随即做出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手势。
陈舟舟顺势握住她的手,伸腿占领她的区域,“晚了晚了。”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们在尼斯的那个夜晚,他紧紧地搂着我说:“too late.”
恍神间,陈舟舟已经开始向小女友眉飞色舞地介绍他的朋友了,“他们都是搞艺术的,不过一点都看不出来,我比他们看起来还像一点呢,我们进去吧。”
那姑娘起身时还朝我抱歉地看了一眼,而他牵起她的手就径直向店内走去了。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我了。
我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是我的了。
注释
[1]一种兴奋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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