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个赞-谁信我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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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当初与邵嘉盛的相识可能算是遇上了坏的时机,可惜,我们也不知道所谓更好的相遇能有多好了。

    宋凌的火锅局是我第一次见到邵嘉盛。

    北京的冬天天寒地冻,她说你下班后顺便来吃个饭吧。

    宋凌在我们的故事里算是一个新名字。可在我的人生里,却已经走过了二十年。宋凌是我光屁股长大的发小,我们念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大学也一起去了北京。她父亲跟我爸当年也算是点头交的同事,自然也一起从国企下了岗。所以,当她漫不经心地说:“哦,还有个朋友在,你介意吗?”我下意识地认为这又是宋凌哪个无产阶级的酒肉革命友谊军。

    我至今还记得邵嘉盛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他替我拉了椅子,半笑着对宋凌说道:“难得你这满口跑火车有句实话,小姑娘还真的是挺美的。”

    宋凌直瞪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以后我还能不能带姑娘出来了?”

    说着向我介绍道:“嗯,邵嘉盛,就是我那个邵伯伯家的哥哥。”又把手指向了我,“周子鸣周大美人,你不是一直想见嘛,就了你的心愿。”

    我的确是一直听说宋叔叔有个很有出息的发小,下岗后甚至算是半工半养给他在自家公司谋了个职位。也一直听宋凌提起那个比她大了几岁的哥哥,我们来北京上学后,那哥哥也没少带她吃喝玩乐大保健的。可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永远只会出现在对话中的人物,如今这突然的活人迸现,刚想伸筷子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中。

    邵嘉盛倒是自然地接过话来:“这么早亮我的底牌,是不是有点不够朋友,大兄弟?我就问你能不能在人家姑娘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你这,”宋凌替我夹了片牛肉,“刚认识就想撇下我跟美女套近乎啊?”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这两人互相揭露彼此“小秘密”的批斗会,我既习得了“如何讨喜地从父母处骗钱”又习得了“如何快速讨女孩子欢心”。

    不得不说,那晚是我见过话最多的邵嘉盛。

    而我只是坐着,本以为他只是这两个小时的过客。

    我再次和邵嘉盛见面,还是因为火锅。

    那段时间也不知道宋凌是抽了什么风,隔三差五地来学校找我吃食堂的自助小火锅。这火锅除了便宜,我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优点,可就是经不住她爱吃,每周吃撑的频率难为她过了几个月才中了急性肠胃炎的招。

    那时候我忙着在医院焦头烂额,既当爹又当妈,门诊缴费拿药打点滴,恨不得能长出第二双腿。若不是身边吐得一塌糊涂的宋凌正好叫住我,大概是万万不可能注意到邵嘉盛的出现的。

    “子鸣,我太难受了,你摸摸我,我是不是发烧了?”她无力地扯着我,又朝着前方干呕了好几下。

    我掰正她的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见她“哇”的一声,吐在了塑料口袋里。

    “子鸣,我……我……”她又是一阵呕吐,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我连忙把她架到了椅子上,“你再坚持会儿,我现在就去排队挂号。”

    然后我就瞟到了邵嘉盛。老实讲,邵嘉盛跟好看唯一沾边的可能只有个高,可我那天破天荒的一眼就瞟到了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向他求助。

    我一直以为自己习惯向别人开口求助是那些年“卖”出来的厚脸皮,其实回过头来看看,这特么都是早就写好的章节。

    “嗨,你怎么也在医院?”我叫住了他。

    邵嘉盛竟然有点懵,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都没有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宋凌,“哦,是啊,来看个病人。你呢,生病了?”

    “宋凌上吐下泻的,头还一直疼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上病……”我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宋凌苍白的脸上,立刻说道:“你等等,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这队伍也太长了,你们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吧。”

    于是托了邵嘉盛的福,宋凌在脱水前输上了液。

    现在想想,当初这一段有那么多老天爷给我的提示,可惜我命苦,永远看不清上天送的助攻。

    然而崔莉莉都死了,我还在一边大幅回忆这邵嘉盛,我大概可能是真的爱过他。

    这次回国,也就被两件事吃了一惊。

    一是崔莉莉的母亲拒绝收她的骨灰。难为我为这还与李牧撕破了脸皮,当然在他眼里我们可能早就分道扬镳了。因为付不起墓地,莉莉目前还供在我房里。

    二是宋凌订婚了。宋凌一直喜欢女人,还不是可以喜欢异性的那种。打自我记事起,这个未婚夫是唯一的异性对象,何况她还有个大学生死恋,我觉得宋凌是可以为她去死的。

    我一向认为同妻是这个国家最无奈又无耻的文化产物,如今同夫迎头赶上,大抵是不能算作“女权的胜利”的。可是谁知道呢,万一她就是为了这男人转了这二十多年的性呢?这些年身边的故事轮转,无非是知道了性取向是这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事实”之一了。

    跟宋凌见面是回国一周后的事情了,她非要大老远开车来接我吃饭。

    “所以崔莉莉那事,都是真的?”扯了半天家常,宋凌突然一改嘻嘻哈哈的画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转头看她,“你都知道哪些事?”

    她连忙打哈哈,“你要不想说,可以不说可以不说。”

    我朝她笑了笑,“我会告诉你整个故事,不过跟坊间流传的版本可能不一样。”

    宋凌似乎长吁了一口气,连忙问道:“听说她是上门服务死的?”

    “嗯,那人就是个禽兽。”

    “天哪,天哪天哪,”宋凌连连叹气,“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她可是崔莉莉啊。”

    “要说这一年教会了我什么,大概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说着,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及时行乐吧。”

    “哈哈哈哈,”宋凌大笑起来,“你倒是嘴上挺会说,真乐个给我看看呗?”

    我也笑,接过了话茬:“你这还有关心别人的闲暇?你那个订婚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我还要从别人口中听到,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当朋友看了。”

    她一下子收住了笑,“凑合着过日子呗,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样对得起人家男孩吗?”

    她有些不耐烦,“我们的关系跟你想的有点不一样,下次再细说吧。”

    “那李心墨呢?”我追问道,她就是宋凌那个倾其所有的“生死恋”。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好像有新的女朋友了。”

    说着,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上回回国不是一直想吃那家日料没座吗?我今儿个为了你可费劲才定着那位子呢。”

    然后,我就在那半昏暗的包间里见到了邵嘉盛。

    他侧头在接电话,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袖口露出了半截手腕。纵使长久未见,只站在门口我都认出了他,何况我从未见过第二个男人有那样好看的手指。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凌。

    她竟然完全没有读懂我的表情,拉着我进了门便刺啦啦地说道:“哎,嘉盛哥哥,你今天跟我吃饭竟然不迟到,真难得。”

    “子鸣,你坐你坐,”她又朝我说道,“我们三个怎么说也有小一年没一起吃过饭了吧,上次见面是不是还是在伦敦啊?”

    我把宋凌拉到了一边,“你是不是今晚早就约了他?”

    “没有啊,临时约的,”她突然像恍然大悟一般,“难道你们又撕逼了?明明去年吃饭的时候还是一副分手后还是朋友的样子啊。”

    我好想扔给她一句“我们这叫分手吗”。我们这叫包养结束。

    邵嘉盛似乎打好了电话,朝我打了声招呼:“子鸣,确实许久未见了。”

    宋凌见我脸色有些难看,连忙在我耳侧说道:“其实这事吧,是他拜托我约你见面的。”

    说着又像是打圆场扯着我在她身边坐下,“这不是子鸣刚回来嘛,先上菜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可惜这整个晚餐都吃得了无声息,纵使宋凌使了浑身解数抖机灵讲笑话都救不了我与邵嘉盛之间无解的尴尬。

    半晌后,宋凌像是放弃了一般,朝他翻了个白眼,“嘉盛哥哥,要我帮你约子鸣的是你,现在沉默得像块木头的也是你,我吃个饭不是为了来看你们两个冷战的。”

    于是他开口了:“怎么不接电话?”

    他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他问的是我,“哦,我换号码了。”

    “嗯,有空给李牧回个消息吧,”他似乎怕我不明白,又补上道,“他现在挺急的,不然也不会找上我。”

    “那就麻烦你顺便告诉他,”我抢白道,“这事确实是我做的,我也不会给他回电话。”

    邵嘉盛轻叹了一口气,“你干的这事,他是能起诉你的,李牧毕竟是崔莉莉合法的丈夫。”

    一边的宋凌满头雾水,疑惑地朝我张望着。

    “我把莉莉的骨灰带回国了。”

    “什么?”宋凌睁大了她那双本来就大的吓人的眼睛,“那你就这么放在家里?”

    “嗯,不然呢?”

    “我打断一下,不是带,是偷。”邵嘉盛插嘴道。

    我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老实说,这些天已经耗去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只剩下旁人眼中近乎荒诞的平静。可这平静,只消得他这一句话,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李牧他有什么资格来安排莉莉的身后事?难道莉莉连死后远远地躲开他都不行吗?”

    “你这是在犯罪。”邵嘉盛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让他起诉我吧,”我抬头对上他的脸,“但是他这辈子下辈子,休想再得以见到崔莉莉。”

    我看到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周子鸣,你能不能在蹚浑水的时候学几分对自己的薄情?”

    “这事,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吗?”他继续说道,“你要觉得我说话还有几分道理,就听我一句劝——”

    “不用,这事我已经想好了,不用你们任何人来管我。”

    他突然就冷笑了,“怎么,准备找戴祈来替你收摊吗?”

    听到戴祈的名字,我以为我会慌乱,然而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戴祈确实从未跟我提过邵嘉盛的名字,可这两人若是相识,确实也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

    “我跟戴祈已经没有关系了。”

    “哦,是吗?”他侧头反问道,“你想必也不知道他回国了吧。”

    这时候我反倒冷静得有些反常,“邵嘉盛,你这么说话,真的很没有意思。”

    他对我说:“周子鸣,你要什么你可以换,但你不能骗。”

    “呵,”我笑了起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没有说话,半晌,又突然绕回了莉莉的话题:“既然骨灰已经在你手上了,就好好跟李牧谈谈吧,就当给他个机会。”

    我直直地盯着他看,重复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低低地吐出三个字:“不重要。”

    其实我潜意识早就料到这个答案,甚至更糟。但我控制不住地想要问他,而我的追问让人承认了我对他的期待,这个结果远远比这个回答更糟糕。

    “你们这是怎么了?”全程目睹我俩的宋凌在一边又惊又急,半晌才插进来一句话,“你们这,怎么跟我想象中的老情人相会不大一样啊?”

    我牵过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扫了眼邵嘉盛,又看了看我,朝我点了点头。

    二

    于是我俩最后坐在街边各自吃着碗里的鸭血粉丝汤。

    “子鸣,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真的不知道你跟他这样了,不然打死我都不会帮他约你的——”

    “唉,没事,”我不停地往外挑葱,“毕竟你们一直是朋友,关系也挺好,他跟你开了这个口,我也理解。”

    宋凌叹了口气,“其实吧,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还有机会。”

    “我一直觉得你们挺合适的,从前那段——”她突然欲言又止了,“真的,你们就是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真的。”

    我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卖了他两年?是卖啊,不是谈恋爱。”

    她突然严肃起来,“子鸣,你听我说,其实邵嘉盛他比你想象的要喜欢你。”

    我继续埋头挑葱,也不抬头,“哦。”

    “我那么认真再跟你说话呢!”

    “那他今晚说的话,你倒是没听到?”

    宋凌不耐烦地摆摆手,“藏得再深的人,碰到你这样的,不也得放几句狠话啊?”

    我反问她:“可你见过邵嘉盛放狠话吗?”

    她低头想了想,然后朝我点点头,“嗯,确实没有。”

    可她倒胡搅蛮缠起来,“我不管,我就是觉得你俩适合!”

    “你拉到吧你,快吃你的鸭血。”

    宋凌还是不依不饶地列举证据,“就说你在英国这一年多,他替你擦了几次屁股?”

    她见我还是沉默,继续说道:“我就不说戴祈前女友给你整的那些幺蛾子了,就单单那次在法国,要不是他出手,你那出被抢劫的悲剧怎么也得多演会儿吧。”

    我等了会儿,见她不准备往下说了,慢慢说道:“那是因为他欠我。”

    “得了吧,”宋凌笑了,“你以为人的愧疚感能有多久,若是不喜欢你了,都是一阵子的事,随便麻烦他什么事就兑换没了。子鸣,邵嘉盛是喜欢你的。”

    “你不知道他欠我的有多重。”

    宋凌小声嘀咕道:“他能欠你什么呀……”

    我没有抬眼,“你觉得一条人命算重吗?”

    宋凌呆呆地看着我,“你们之间——”

    我打断了她,抬头又说道:“既然说开了,有一个问题我憋了很多年一直想问你。”

    我顿了顿,然而宋凌并没有接话。

    “邵嘉盛当年为什么每个月要给我打钱?”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对我有优越感我理解,那他把你当什么?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憋出一句:“可能他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其实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我不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宋凌——”

    “我知道的,”她也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从来没觉得我能跟他做真正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你是喜欢他的。”

    我笑了笑,“是啊,我只是很喜欢过他。”

    可能现在还是喜欢吧。

    只是从前那个手握筹码的我都没有赢过,何况现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我。

    我没有下场的资格。

    要说我跟邵嘉盛在一起的契机,可能崔莉莉的作用比宋凌还大些。

    自从在医院有了“过命”的交情,宋凌似乎很喜欢带我出席与邵嘉盛的聚会。我承认我参加那些聚会,大多是出于一个少女的虚荣心,可能还有一小部分的天真。悲剧总是根源于相似的理由,李牧与我的差别只在于现实对我更残酷一点,以致我能认清得比他早,死得也没他惨。

    那时候邵嘉盛正在top2念一个他爸给他买的博士,身边自然也是这么一群非正常的“top2”圈子。好在我还有张算是不错的皮囊,也会讲几个笑话,再加上天生捧场王,场面上大概还是过得去的。跟着宋凌串过几次场后,邵嘉盛甚至会在一些不宜宋凌出没的场子上叫上我。

    我很难说那个时候我没有激动,我甚至是小窃喜的。我其实暗自想过崔莉莉在澳洲时问我能不能重头来过的问题,也许她真的能,而我应该一辈子都会死在心比天高上。

    我就是在这样的场子上认识的李牧,当然我认识他的时候,也不会想到会有抢同一个女人骨灰的一天。邵嘉盛自然是不可能告诉我李牧他父亲是个受贿到盆满钵满的大贪官,更不可能告诉我他父亲还是某个大老虎养的一条“狗”,所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张扬得好看,浑身散发着锦衣玉食贵公子哥们气息。

    以至于我没跟着邵嘉盛之前,宋凌有天莫名其妙地问我,“你对邵嘉盛有意思吗?”还没等我回答,就自言自语地说,“唉,老邵长成这样,除了有个钱多的爸,真没什么好喜欢的,问了也白问。各种局还总喜欢带李牧,在李牧身边谁还喜欢他啊。”

    说完,又暗自嘀咕道:“还那么抠,跟李牧真的是没法比。”可我对李牧真的从未幻想过什么,甚至是邵嘉盛,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错觉了。

    再说到崔莉莉,我自认为勉强够得上美女的门槛,大学里要说长得好看的姑娘,我也只对崔莉莉服气。我跟她是在学校的一个晚会上认识的,顶着社会学院和经管系两大系花的卖点,同台做了一次主持。那时候我才上大一,又常年和宋凌混在一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都认不清几个,直到在后台见到正在化妆的崔莉莉,才知道我们学校所谓的系花也不全都是我这样矮子里头拔高个的水货。那就是能配得上“恃靓行凶”这四个字的美貌,可惜她太要强,到死也没明白,靠脸吃饭跟靠脑子吃饭是一样的道理。

    至此同台后,我与崔莉莉的接触便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些社联和学校的活动。我是很愿意和莉莉搭档的,除了有些时候固执得犯轴,完全没有一名女主持应有的娇气,一来二去,也成了私下里的朋友。只是这姑娘真是忙,各项兼职轮流转,我也不算是闲得发慌的人,偶尔得了空约她吃个饭,不是趴在宿舍写软文,就是在哪个会议上站台。

    那周一同从公选课下课后,我拿着下周要交的作业威胁她,“莉莉,这周你想要出门,可得先把这论文写了,不然就只能踩着我的尸体出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拖着我的手撒娇,“子鸣~哎呀,下次不会啦,我现在就回去写论文嘛。”

    结果自然是如我所料一般,在deadline的前一天,上传的名单里还没有她的名字,打了三个电话才接,听背景音就知道,又在外面接活。

    “你现在在哪里?”

    她答得很急,竟然开口就问我有没有时间过去一趟,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我很冲的口气,“子鸣啊,我正想找你呢,你现在能不能抽时间来帮我个忙呀?”

    我刚想提她应该交的作业,她又说道:“万分火急的大事情!晚上一定好好谢你。”

    我想了想还是说:“行,你给我发个地址。”

    要是我知道后来我会穿着礼仪的旗袍,梳着盘头,端着托盘见到VIP席上的邵嘉盛,我大概是一万个不可能出现的。

    三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终于来了。”我还没走进会场,就被崔莉莉拉进了偏门。

    我简直一头雾水,“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崔莉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帮我顶个人呗,有个小姑奶奶,说不来就不来了,这烂摊子直接扔给我!”

    她越说越激动,“等这事结了,我,我,不在这圈子全面拉黑她这崔字倒过来写!”

    于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换上了标准的国资酒店大堂礼仪小姐开叉旗袍,还附带莉莉在耳边的谆谆教诲,“等下你就托着这盘子,跟着前面的姑娘走,她停哪你就停哪,很简单的。”

    然后,就是与邵嘉盛尴尬的面面相觑。不过可能尴尬的只有我吧,毕竟一字排开面带假笑站在过道里的是我,而他是座位上还带着铭牌的VIP。我也不知道几时散的场,只记得小腿站得又酸又胀的,主会场的人潮都散去后,才拖着步子回到了衣帽间。

    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和莉莉收拾完出了门,竟看到邵嘉盛等在了门口。我还挺确定他等的是我,毕竟一见到我们就朝我扬了扬手,“子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瞅了一眼身边的莉莉。她愣了一会儿,随即就是一副“我懂了”的神情,“子鸣啊,那你好好玩,我回去赶论文了。”

    说着,还眨了眨眼,一边挥手一边一溜烟地跑走了。

    邵嘉盛对我说道:“没想到这么有缘,在这都能遇上。”

    我挤出了一丝笑容,“是啊,怎么,今晚没安排吗?”

    “哈哈,”他倒是难得的油嘴滑舌起来,“怎么会没有,刚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定了,就看我这贵客赏不赏脸了。”

    我朝他点点头,“行啊。”

    吃饭间,他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埋头吃饭,“钻石王老五,不夸张。”

    他哈哈大笑,“别闹,正经点。”

    我还是低着头,“怕说你坏话,不让我吃饱了。”

    “喂,我能这么对你吗?”他伸手企图打我的脑袋,“宋凌那泼辣性的,不得把我整死。”

    我枕着脑袋想了想,“嗯,我觉得你挺好相处的。人也不坏,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还没等我说完,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那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把筷子伸到哪里。抬头看他,他正看着我,神情并没什么两样。

    我笑了笑,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大哥,你这泡妞无数的玩笑,可别开到我的身上来,我这种单纯少女,很容易当真的。”

    “当真好呀,巴不得。”他随口接上,不给我一点喘息的时间。

    “哎,明明刚刚还在说我挺好的,现在还在找借口,你这小姑娘,一点都不真心。”他见我不说话,又开口道。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真的很好,我只是……”

    “就陪我吃吃饭,说说话好不好?”他似乎变得严肃起来,“我是真的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而后,我在每个月都能收到他给我的打款,时间不固定,金额不固定,这样的随机性,让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包养的情人还是被宠爱的女友。我曾问过宋凌,邵嘉盛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可她似乎每次都是急着马虎过去,“哎呀,他能有几个意思啊,给你就拿着呗,这点小钱对他来说,就是普通男朋友给女朋友发个520红包,这不就是人之常情嘛。”

    我也曾旁敲侧击过邵嘉盛。他只是笑笑,“你平时上课也挺辛苦的,有了点空时间,我还老是要占用你,周末有时间多休息,站台什么的,真的太辛苦了。”

    除了这样的场面话,再也得不到别的答案。

    虽说大家都待在这北京城,我还大约算是社会闲散人员,可自这牛肉粉丝汤后,再次有人和我说起宋凌,竟是她的前女友。

    那天照例是日照三竿,我正寻思着给自己做个早午饭,就接到了李心墨的电话。

    “喂,请问是周子鸣吗?”

    “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像是松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是李心墨,我这也刚从别人那里听到你从英国回来了,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呀。”她的口气并无半分异常,似乎还是从前和宋凌私订终身的样子。

    “是啊,这不是刚回来吗,很多老朋友都没聚。不过一直听说你毕业后工作挺忙的,也不好意思打扰你。”我也笑着打马虎,绝口不提宋凌。

    “哪有哪有,我这不也是怕你忙,现在才给你打个电话。不过,我倒是确实有一个小忙想麻烦你一下。”李心墨在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连忙接上话:“你说你说,我哪有忙这个说法,都快闲出毛病了。”

    “我这有一堆宋凌的东西,箱子都打包好了,也放了一段时间了,想问问你方不方便帮我交还给她。要是不麻烦的话,我找个你有空的时间给你送过来可好?”

    我心里沉了沉,这两人的关系,竟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就是让我代交真的可以吗?”

    “那真的是拜托你了,”李心墨的语气很轻快,“我最近一个项目快收尾了,一直住在荣大这里,等我休假了立刻来找你好吗?”

    “不着急的,要不还是我来找你吧,”我一想到自己最近这清闲的样子,再加上对宋凌这段生死恋确实感兴趣,又说道,“明后天你要是午休时间有空的话,一起去你家取一下吧。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家离西直门不远吧。”

    李心墨略微想了想,“明天也行,不过那真的是太麻烦你了,等我忙完这段,一定请你吃饭,你到楼下给我电话可以吗?”

    于是我就在荣大伟业的招牌下,意外地见到了戴祈。他和李心墨互相聊着天往外走,大冬天就穿了一件衬衣,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到处起褶子。

    而我,大概也只能服气那条世界上最灵验的迷信“每当你打扮邋遢的时候总能遇见前男友”。

    “嗨,子鸣,吃过饭了吗?”李心墨率先打了招呼。

    我低着头猛点头,一边背过身快步往外走,企图不让戴祈看见我的脸,“早吃了,我们快走速战速决吧。”

    她也立刻加快了步伐,一边朝戴祈挥手,“那拜拜了,要是我们老大问起我,说我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正当我庆幸没有被戴祈认出的时候,手机上闪了过一条信息,是戴祈。“这么忙,连打声招呼的时间也没有啊。”

    四

    我和戴祈的开始,更像是high school sweetheart(高中甜心)的烂俗故事。

    那时候我刚到伦敦,每天上课靠谷歌地图找教室,生怕多睡了五分钟就错过了一个亿。那天我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一边对着地图猛找方位,一边盯着抬头的时间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于是一头撞在了戴祈身上。

    我头都没抬立刻道歉,口里还在念着马上要去上课的教室,可他却叫住了我:“同学。”

    我几乎能想象自己心中翻了多少个白眼,可毕竟是我撞到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嗯?”

    那是我最初见到的戴祈,短裤短袖,踩了双人字拖,在英国校园里很少能见到的打扮,所幸他长得还不错,干净又高大,不至于搭上邋遢这两个字。

    “你是去×××吗,第一次去吗?”他说着看了一下我手机界面上的地图。

    “啊,对的。”

    他看了一眼表,“这地方挺难找的,我带你去吧,不然要迟到了。”

    一听到这句话,简直犹如天神下凡,我也顾不上什么矜持,拖着他的衣袖往前小跑,“无敌感谢学长,拜托学长了,有时间一定请学长吃饭!”

    他也小跑起来,“哈哈,小事情而已了,这教室我记到现在也是因为当初找了很久。”

    再然后也算是机缘巧合,我看到了他发在朋友圈里的合租信息,离学校很近,拎包入住,价格大概只有市价的一半。于是,我们第二周就成了室友。

    很久以后,我躺在他身边,戴祈替我往脸上涂过敏药膏,他边抹边说:“我真的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一边指点他往哪边抹,一边说道:“骗人,我们不就是中年男女搭伙过日子嘛。”

    他就对着我笑,也不说话,等抹完药膏,才拍拍我的后背,“我挺确定我一开始就喜欢你的。”

    “才没有,证据呢?你都不如我喜欢你。”

    “哈哈,”他笑得露出了牙齿,伸手圈住我,在我耳边说道,“我认识你以后就搬家了,那条朋友圈是仅对你可见的。”

    我这才突然想起来,最初的聊天,我可能对他说过,想换个离学校近的地方住。可我又怎么会想到这个,毕竟那个时候的戴祈还有个相恋两年的女朋友。也许我们这段感情又死于非命,是因为老天长眼,毕竟渣男和绿茶婊不能总给好结局。

    可我跟戴祈怎么也得算是和平分手。去澳洲给莉莉收尸前我就和他说:“戴祈,我要离开英国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来几次了,这一年多我过得挺开心的,以后大家都还是朋友。”

    我明明清楚地记得,他说了句:“我送你去希思罗吧。”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语。我倒是从没有期待过他会挽留我,或者为了我们的关系牺牲什么。毕竟他前程似锦,摊上我这样一个泥潭也属人生不幸。而我,那种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一辈子傻一次也就够了。所以那天听到邵嘉盛说戴祈回国了,我还以为是他用来呛我的,没想到,他还真的回来了。

    慢慢地,出租车已经开到海淀,快往四环走了,我低声问李心墨:“啊,你搬家了吗?”

    她点点头,“刚换的房子,正想拜托你,要是宋凌问起来,能不能告诉她你没去过。”

    “哎呀,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这样耽误你的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马上到了。”说话间,车已经停下了。

    我跟着她上了楼,客厅里满满地摆着两大箱纸盒,李心墨特别不好意思地说:“这东西好像有点多,我等下帮你抬下去叫车。”

    我走进了客厅,“我都不知道宋凌有这么多东西在你这里。”

    她顿了顿,“哦,大部分是要还她的东西,鞋包什么的。”

    说着,又拿出了一张卡,“这是她的副卡,也帮忙拜托还给她吧。”

    我这还在沉浸在这两人简直是一副已婚的状态,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往房间里走去。

    这时候,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个身影,头发有点乱,穿着睡衣,一脸刚睡醒的样子。

    她开口道:“你回来了?不是说起码要待到明天吗?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等下出去吃还是叫外卖啊。”似乎是没有看到我,拿了瓶水,又走回了房间。

    李心墨显得有些尴尬,“呃,我女朋友,刚回来还在倒时差。”她又回头朝我抱歉地一笑,“等我一下就好。”

    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首饰盒。

    “能不能把这个也还给宋凌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明首饰盒里有些什么。

    我从她手上接过盒子和信用卡,“没问题,我都会还给她的,还有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她立刻接到,“真是麻烦你了,下周一定请你吃饭,明后天我们就约。”

    “不用了,小事情,我看你也太忙了,”我朝她努努嘴,“那我们走吧?”

    在她锁门时,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同事啊?和戴祈。”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没有没有,不是一个公司的,恰好项目时间都挤在一起了,从前会议上照过几次面。”

    说着又问我:“你跟他认识吗?”

    “嗯,”我没有否认,“从前上学的时候认识的。”

    等宋凌一回家,就对着客厅里的大纸箱子大呼小叫:“周子鸣!你这刚回来就淘宝!还一买买这么多。”

    我慢悠悠地从房里出来,心想,这李心墨大概是知道我如今借宿宋凌家,才会托我当这中间人吧,“姑奶奶,你倒是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我又慢慢地踱到她身边,掏出了首饰盒和信用卡,“这副卡我还能理解,里面的婚戒是怎么回事?”

    我说着又打开了这纸箱,“这里面的Chanel, Gucci能不能送我啊,我不介意二手的。”

    宋凌还是不说话,我接着说:“宋老板啊,你泡妞这套,还是挺会的嘛。”

    她终于白了我一眼,“行了,阴阳怪气够了吗?”

    “我现在这工作算是她爸替我找的,”宋凌把包甩在沙发上,“我送她点东西不过分。”

    “她这是要跟我断干净啊,”宋凌又自言自语说道,“估计又是那贱货搞的鬼。”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宋凌并不是那种随时把脏话挂在嘴边的人,显然是对李心墨新女友有无尽的不满。

    我装作不知道地问道:“你在说谁呢?”

    “谁?”她提高了音量,“还有谁,你说呢?墨墨新交的女朋友,那个美帝留学婊,一个劲骗墨墨跟她去美帝领证。上次逼着她拉黑我还不够,现在还要逼着她彻底跟我划清界限。”

    我自诩不是个正常人眼里的三观正,可听了她这番言论还是忍不住说道:“拜托,小姐,你是要结婚的人了,她也有了新女友,你们就不能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吗?”

    “那贱人欺负她!”宋凌显然恼了,“上回墨墨都给她下跪了,每次都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我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给她出气。”

    见我没说话,又说道:“何况,我结婚也是不得已,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也跟我说了,人家这都在一起了,还跟你出来有的没的,确实是李心墨理亏啊。”

    宋凌气得站了起来,“你到底站哪边啊?你手机借我一下。”

    “你要干什么?”

    “给她打电话。”

    “你能不能就这样算了,就当放过你也放过她了。”

    宋凌瞪着我,半晌说道:“周子鸣你不带这样的,你当初到处婊的时候,跟谁哭呢?邵嘉盛不说了,算是我害你。戴祈呢,她那个打胎宫外孕还精神病的前女友,你倒是可怜过她?”

    要是换做半年前,我可能真的就无话可说了,可见过莉莉躺在停尸房的样子后,我竟然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宋凌你能不能别疯了?李心墨她就是不爱你了,你怎么挽回都是没有用的。”

    她冷笑了一下,“我不在乎她到底跟谁在一起,我只想让她心里有我。”

    我叹了口气,心想,宋凌大概是没救了,默默把手机递给了她。

    当初崔莉莉也许就是死在我的纵容下,如今此情此景再现,我竟然依旧是选择纵容。

    五

    “你明天真的要去参加吗?”洗完澡,宋凌躺在床上问道。

    三个小时前,我跟她还是一副再也做不成朋友的样子,旁人可能也想不到我们现在这和好如初,相亲相爱的样子。“是啊,”我敷上面膜,走到床边,“回国前就定好的同学会,从前就老是被人说没有集体观念,这次再不去,大概就要被人黑到体无完肤了。”

    宋凌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我爬上了床,“你就别对我操那个心了,也不看看自己刚刚那个样子,真是急死人。”

    宋凌拿了我的手机后,便径直朝里屋走去了。可纵是她关上了房门,我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嘶叫,我甚至听到了她的威胁:“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找你妈。”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转过来面对我,“这么多年了,墨墨就跟我精神支柱一样,我是不能没有她的。”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懒得费什么口舌跟她争辩,我这种相信人各有志的人,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做成什么益友。

    第二天,纵是早已料到我的出现可能会尴尬整个气氛,可还是被那突然凝固的环境惊到了。我推开包间的门,一下子鸦雀无声。

    半晌,还是大学同寝室的室友招呼了我,“子鸣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来,做这里。”

    一阵寒暄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崔莉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听说你去见了最后一面呢。”

    身旁的人见她开口问了,立刻插上了话:“还有那个李牧,他家是怎么了呀,听说落败了靠崔莉莉在养?”

    “她卖的事是不是真的呀?”

    我转过头,平静地说:“没大家传的那么夸张,本来就是一个挺无聊的故事。”

    “怎么会?”又有人插上话,“那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呗。”

    我呼了口气,我也理解他们这种事不关己的好奇心,简单地说了个大概:“李牧他父亲被双规后就倒了,后来在澳洲欠了不少钱。莉莉背着他想帮他,选错了路,后来就发生意外了。”

    可这几句显然满足不了看客的胃口,“哎,我听说她还吸毒了是真的吗?”

    “我可是听说她还是出台的那种呢。”

    班里的团支书可能怕我尴尬,出声制止道:“行了行了,大家老同学聚会的,说点自己的事情。”

    见她这么说,大家也不好意思再追问我,可聚在一边说起了莉莉的往事。

    “你还别说,我当初还挺羡慕崔莉莉的。”

    “羡慕的人多了去了,那就是活生生的电视剧情节,李牧长得又帅,就说他当年那超跑,之前我可见都没见过。”

    要说李牧追莉莉的事,其实我也羡慕过。

    正是少女心的时候,谁能抵挡得住王子给的童话故事。

    李牧是在邵嘉盛的局上认识的莉莉,严格来说还算我拉的皮条。可能是惊为天人,一见钟情,先头两次被莉莉拒绝后,富家子弟的攻势便一发而不可收。那个时候我和邵嘉盛已是圈子里公开的一对,每回酒局上遇到李牧,他要不朝我半撒娇式地说:“小嫂子,帮我做做红娘,约约莉莉呗。”要不就是提个大牌纸袋子给我:“小嫂子,帮忙把这个包给莉莉行吗?”

    我总是下意识地求助邵嘉盛,他一般也就半开玩笑地轻拉李牧,“行了,不是早就要到人家姑娘的号码了吗,花了那么多心思还追不到,就算了吧?”

    李牧倒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我就是喜欢她,花再多的心思我也乐意。”说着,又看向了我,“小嫂子,你就帮帮我呗,我李牧对天发誓,一定对莉莉好。”

    “一边去,”邵嘉盛走到我身边,“能说点正经话吗?”

    我其实只是帮他递过几次礼物,大部分时候就是被莉莉臭骂我出卖队友,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我也问过莉莉为什么不能接受他,毕竟李牧有那样的条件,人还算得上风趣幽默。莉莉刚开始总是说,你不会懂的,后来应该是拗不过我每次追问,模模糊糊地给出了一句:“这不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处理好的感情。”

    光凭着这句话,她就不能算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现在想想很多事情,也许只有一开始的判断才是对的,泥潭本来就是越陷越深,越来越看不清。

    可李牧似乎完全是不需要我的助攻的。他大部分公子哥的花样其实都是和莉莉在一起后才使的,追莉莉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嘘寒问暖的痴情小男生。那时候,北京还没回暖,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莉莉的行程,每次都雷打不动候在莉莉接活的场地等她结束,莉莉自然是每次都无可奈何地说:“你这样真的没有必要,下次不要来了。”

    而他也不说别的,指了指车座下,示意莉莉打开保温箱,取出热饮和热便当,“你一个人回去太晚了,我担心。”

    还别说,他这个二十四孝司机有些时候真有些别的用处。有一回,莉莉刚给我哭着打了电话说,对方非说她找的礼仪人员不达标,不肯发工资。我正准备洗漱出门替她舌战群儒,她又打来说不用了,已经解决了。在我的逼问下,才支支吾吾地说,李牧见她哭着从正门出来,问清了缘由,二话不说找对方对峙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也就十来分钟他便出门招呼莉莉上车了。还笑着告诉莉莉,事情解决了,明后天对方就给她打款。

    所以这种贴心又靠得住的人设,我倒是惊讶于崔莉莉能抵抗那么久。毕竟他们在一起后,有天我们一起做完学校的活动,大家都喝到烂醉,我问她:“你老实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李牧的。”

    她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两条缝,“本王我啊,应该是一开始吧。”说着又像是不好意思地反问我,“那你说,你刚开始见他,你就没有好感?”

    “不敢对朋友的男朋友有非分之想。”

    她攀上了我的肩膀,冲我哈气,“允许你有几秒钟念想。”

    “谁能对他没有好感?”我也搂过她,“他要是那么对我。”

    我早就缴械了。不对,他只要说他想跟我在一起我就上了。

    “周子鸣啊周子鸣,”崔莉莉大呼我的名字,“你这女娃子,谁对你好点你就能喜欢谁,当心吃大亏啊。”

    我“咯咯咯”地笑,“放心,我也就能喜欢两分,吃不了大亏。”

    我自诩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掂得清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分量才能让自己在提要求时不至于太难堪。可能最后糊了眼,才忘了人本来就不应该去要求对等的感情。

    我还处在放空的回忆状态,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回过了神,我依稀记得他似乎叫王宪,在班上挺活跃的,从前的关系只处于一个学期打过几次招呼。

    “周子鸣,好久不见了。”他见我抬头看他,咧开嘴朝我笑道。

    我也微笑着,“是啊,好多人都变样了呢。”

    “哈哈,周大美女,就算再怎么变也是大美女啊,”他说着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听说你刚从英国回来?是准备在北京发展了?”

    “是啊,回来没多久,还没去想找工作的事呢。”

    “哎,那你有兴趣去创业公司上班吗?”

    我侧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是这样的,我一关系很好的硕士学长,辞职创业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现在挺缺国外回来会做研究分析的人的,怎么样,你看有兴趣吗?”

    说着,又补上了一句:“待遇方面肯定没问题,他刚融到了一笔大资金,多待几年的话,应该会给股份。”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这公司是做什么方面的呀?能再具体给我说说吗?”

    “行啊。”王宪就在我身边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学长的公司,直到开始上菜后都没有离开。

    “那我今晚就跟学长说,”散伙后,王宪还不忙拉住我,“这学长人真的挺靠谱的,导师请我们吃饭认识后,帮了我不少忙,等我的消息啊。”

    我只能一直笑着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酒店。

    六

    没想到,刚到家,王宪的信息就发了过来,定了时间地点,以及他学长的联系方式。我推了推身边的宋凌,“我明天要去面试,借我套衣服穿。”

    宋凌一脸疑惑,“啊?你这不是一直在做社会闲散人员吗?怎么,昨天去了人才市场现场塞小名片啊?”

    “扯淡呢,”我翻身下床打开了她的衣柜,“快点,给我找件最普通的白衬衫就行。”

    她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你自己随便拿吧,都挂在上面了。”

    王宪把他这学长吹得神乎其神的,见到真人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热钱涌入互联网行业,人才总是有,骗子何其多。不过他除了会说些假大空的鬼话,好歹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鉴于我目前失业寄宿的状态,一阵“相谈甚欢”后,我快速给自己谋了口饭吃。

    临走前不忘叫住我,“子鸣啊,你刚回北京也不着急入职,不过下周有个和投资人的会议,我希望你能赶在那个之前上班。”

    “下周三是吧?嗯,我下周一就能入职。”

    他绕过办公桌,伸手和我握了握,“嗯,欢迎加入。”

    “你没个知根知底的人也敢这么随便地去一个互联网创业公司?”一回家和宋凌说已找饭票,她就开始盘问我。

    “那CEO说他投资人对这个项目很关心的,貌似是和他弟弟争他老头宠的筹码,短期内肯定倒闭不了。”我企图用王宪学长的话来堵住宋凌的嘴。

    “啧啧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心高气傲的周子鸣吗?”她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时候没倒闭就是你的追求了?”

    我扯了块浴巾朝洗手间走去,“行了,情况不妙,大不了溜了呗。”

    见我关了浴室门,宋凌在门外扯着嗓子叫道:“那崔莉莉的骨灰呢?!你能不能尽快给她找块地葬了啊,你再供在家里,我可要请法师了!”

    “这事我也急啊,你看你有没有认识什么人,能帮个忙的?”

    “你说你多管什么闲事,”宋凌还在房间里大吼,“我能认识个谁,我明天去问问同事,再没招,我就只能去找邵嘉盛了。”

    我打开淋浴后,隐隐约约只听到了邵嘉盛三个字,立刻伸出头大声阻止道:“你!不!许!”

    “……这是茶水间……洗手间……打印室……这就是你的办公桌了,”王宪的学长对我还算热心,上班的第一天一直带我走到工位,“不好意思啊,公司才刚起步,实在是太小了。对了,投资人把会议时间提前了,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十分钟后一起去总部开会。”

    “啊,”我有些惊讶,“张总,我这才刚到,公司业务什么都不怎么熟悉,这样合适吗?”

    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没事没事,你就在后面坐着听就行,不需要发言,我就是带着你去总部锻炼一下,以后总是有需要你独当一面的时候。”

    这话我听了心里直打颤,我又是哪里有了闪光点,让这老张还没接触呢,就想着培养做公司骨干了。

    直到邵嘉盛出现在会议的主席位上,我才渐渐地有些明白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了。上学的时候,总觉得世界怎么这么大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到了现在,只能感叹权钱流动的圈子就这么大,这本来就是邵嘉盛们的世界,哪有碰不见他们的道理。从前我和邵嘉盛的事虽然谈不上人尽皆知,风言风语还是不少的,我虽不与班上的同学亲近,我那点破八卦可能他们比我知道的还多些。可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和他早就分开的事,王宪要真觉得邵嘉盛还对我有些余情,也未免高看了我一眼。

    结束后,我正想偷偷一个人从小门溜走,却被张总叫住了,“子鸣,去哪呢?走这边。”

    “哦,”我尴尬地摸了摸头,“我想去上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的话,出门直走右拐。”还没等张总说话,邵嘉盛的声音飘了进来。

    张总连忙给我介绍,一副他完全不知我和他关系内幕的样子,“子鸣啊,快过来快过来,刚刚来得迟了,还没给你介绍邵总呢。”

    “邵总,这是我们的运营部总监周子鸣,”转头又对我说道,“子鸣,邵总就是我们的投资人。”

    邵嘉盛很自然地向我伸出了手,又对张总说道:“张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女孩子急着上洗手间,还把她叫过来。”

    我握住他的手,连忙说道:“不着急,不着急,我只是想去补一下妆,都是不打紧的小事。”

    “张总啊,”邵嘉盛松开了手,转向了王宪学长,“我最近正好有些运营方面的想法,想找个人谈谈,你上次答应我开会的时候会带个专家过来,想必就是周总监了?”

    张总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立刻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子鸣在这方面一直有很棒的想法,邵总不妨跟她谈谈。”

    邵嘉盛自顾自笑了,“那人我就借你几个小时,下午定毫发无伤地还给你。”

    王宪学长也笑了,“哈哈,邵总说笑了,不过邵总要是想挖墙角的话,我这小庙可真留不住啊,那我就先走了啊。”

    “嗯,”邵嘉盛点点头,又向呆若木鸡的我招招手,“走吧。”

    “感觉,你像是被摆了一道啊。”邵嘉盛边走边偷笑,还强忍着企图不被我发现。

    我没有说话,内心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

    “干吗不说话?你不会对我恨到此生不复相见了吧。”

    我突然停下来,仰头问他:“这要是你安排他带我来见你,就真不是你的风格了。”

    他也停步子,背过手去,“怎么会,我见你也是懵的。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他找了关系拜托你来上班的吧。”

    听他这么说,我转身就想告别,“那就成了,拜拜,我上班去了。”

    “别啊,”他一把拉住了我,“我想跟你说说话行吗?”

    我又背着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喜欢找你前女友说话,你那门当户对的现女友和拼死救回来的初恋知道吗?”

    他没有说话,拖着我走到了地下车库,拉开车门,才对我说了两个字:“上车。”

    我站着没有动。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听说,你要拿这个项目和你弟正面杠啊?”

    上了车后,邵嘉盛才说他想去挑套厨具,一个人逛街有点心酸,问我能不能陪陪他。我从前就是这样,谁跟我耍横,偏偏硬得像块石头,谁服软一下子就没了原则。

    “怎么说?”

    “那我怕你从前做的努力都是白费了哟。”我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

    他咬着下嘴唇,像是想了很久的样子,“子鸣,我知道从前是我欠你,我这两年也一直想要补偿你,我不知道我还应该怎么做……”

    “你想什么呢,”我打断了他,“我要是随便说句酸你的话,你都能联想到七七八八,那还是不要再说话了。”

    我接着说:“我只是觉得,这既然是你当初自己选的路,是不是也该慎重点。邵嘉和不是你做个打水漂项目就能压倒的人,你后妈更不用说,早就听闻她的厉害了。”

    “天使轮投给老张的时候,就想着玩玩,我也没有期待他能做出来,后来出了些成果,还不错,于是又投了几次。现在的确是骑虎难下。”

    我没有接话,而是拿起一套煮锅举到他面前,“这个怎么样?”

    “你喜欢铜锅啊?”邵嘉盛接过看了下,“这套挺好看的。如果我要炖肉怎么办?”

    “嗯,那个铸铁锅不错的,就是蛮重的,这么一套,不知道你能不能自己提到车库去。”

    邵嘉盛偏不信邪,非要一手一个举给我看,“怎么就不能了”那话还没说完了,铁锅就从他手上垂了下来。

    他尴尬地招呼了声店员,“给我包一下这两套,麻烦了。”

    我戳了戳他的手臂,“你一年去健身的次数不超过一个手掌吧?”

    他正想义正辞严地反驳我,电话响了起来。我只看到他的面色慢慢沉重了起来,然后和店员说了声抱歉,立刻拉起我,匆匆往车库走。

    “什么事啊?”我被他的大步带的小跑了起来,“这么着急。”

    “宛陶出事了,”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失了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停下了脚步,“要不等下我在世贸天阶那里放你下来,那儿离宋凌家不远。”

    “没事,”我打断了他,“一起吧,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七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戚宛陶已经推进去抢救了。邵嘉盛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双臂间。

    我坐在他身边,小声地问道:“你跟她重新在一起了?”

    “没有,宛陶复发了有一阵了,”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我只是来看过她几次而已。”

    “你妈妈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转头看我,“子鸣,你还能再帮帮她吗?”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一下子就酸了,“邵嘉盛,你说什么呢?”

    “子鸣,”他企图来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想多了。”

    我挣脱了他的手臂,“你但凡有一点点良心,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你是不是还觉得我爱惨了你——”

    “我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邵嘉盛也站起来。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连刚刚一肚子的委屈都被压了下去。

    “一千万,”我开口了,冷冷地看着他,“一千万我救她,省得戚宛陶做鬼也不放过我。”

    他也看着我,特别平静地回答道:“好。”

    我一下子没忍住眼泪,放声哭了出来,他也不来拦着我,只是一个人坐着。

    我别过身,穿过长长的走廊,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医院的长廊里,我拨通了戴祈的电话:“喂,你在哪呢?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也是活该。毕竟我连这样一个——在一个男人那里受了委屈,就跑到另一个那里哭——的坏毛病都改不掉。

    戴祈在电话那头笑得很轻快,“你可真无情啊,多久前给你发了这么多信息,现在才回一个电话。”

    “那你方便吗?”

    “方便啊,正好休假呢,”他想都没想就说道,“你收拾一下,我等下来接你。”

    一上车,戴祈就冲我喊:“怎么了,刚哭过啊,眼妆都花了。”

    我连忙对着镜子看,“有吗?”明明刚收拾过,还是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又在哪里受委屈了?”戴祈开车的空闲,又扫了我一眼,“这个蓝颜模式很危险啊,我们怕是又要旧情复燃啊。”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可是他说的也在理,毕竟我们的一开始,就是传说中的红颜模式。

    那时候,我刚搬和戴祈一起住,他总是大大咧咧地买一大堆菜,实行共产主义。我也尝试着要付钱给他,可他总是说,他已经工作了,我还是学生,用的都是父母的钱,客气啥,买菜要几个钱啊。几次三番后,我只能通过做菜这一途径来回报他的“恩情”。可能这孩子没吃过什么好货,竟觉得我手艺高超,吃过几顿后,天天喊着要早点回家等着我给他做饭。

    而我们的友情应该是用彼此的八卦换来的。我说我可能还会喜欢很多人,但永远只会小心翼翼地给出自己的感情了。这时候戴祈就笑,“还以为你这个小屁孩要说再也不会爱了呢。”

    他的故事大多是如何英明神武地追到女神,唬得我一愣一愣的,直到有一天他放下刚刚激烈争吵的电话问我:“我这样是不是真的是渣男?”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不爱了,难道不就应该分开吗?”

    我从前就知道戴祈有个交往挺久的女朋友,现在已经回国了。说起来,他女朋友还算是我的直系学姐,当初戴祈公司出资送他念MBA,她也麻利地申请了一年硕,难怪戴祈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却对校园了如指掌。当然,要是知道我后来会因为这个女人在校友群里被万人轮,可能我也不会去蹚这趟浑水。

    “我没有办法娶她,子鸣,”和我本以为的痛苦不堪不同,戴祈的神色没有半分异常,“我知道我欠她,我真的很对不起她,所以我能给的我都愿意给,可她为什么非要我给不了的。”

    “这段感情到了现在,除了徒增彼此的痛苦,我已经看不到一点积极的地方了,”他说着看向了我,“难道不是应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吗?”

    我本来以为这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桥段了,异国久了,感情谈了,男生想放手,女生还在爱。等我了解到这其实是个洒满狗血的故事时,我的名字已经等同于小三绿茶婊,可能还要再加上一个恶毒的形容词。

    那天我还在图书馆赶论文,手机震了好几下,一个平时和我关系不错的同学接连发了好几条信息,“子鸣,群里炸了,有人点名撕你。”

    我觉得莫名其妙,正想理直气壮地撕回去,可一打开手机,又哆哆嗦嗦地锁了屏。是戴祈的前女友的朋友,说她得了抑郁症,除了控诉我和戴祈渣男贱女外,还有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割腕照片。

    我立刻收拾东西,可我一打开家门,竟是一片狼藉。

    戴祈双手控制着另外一个高大的男生,好几个姑娘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号啕大哭,满地打碎的碗碟,杂物被扔得到处都是。

    “子鸣,你快点走。”戴祈见我开门,立刻朝我喊道。

    说着,用身体挡住了想把我拖进门的另一个姑娘。

    “走啊,快走啊!”他见我愣在一边,又焦急地吼道。

    好在我脑子还算清醒,快速地下了楼,跑到公园报了警。事情是怎么收尾的我并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我在外面逛到天黑才接到戴祈的电话:“没事了,你回来吧。”

    我也没心情收拾屋子,就在沙发上一坐,“你给我个解释吧。”

    说着,我补充道:“我微信快爆了,一半是来骂我的,一半是来告诉我又在哪个群哪个组哪个网站被挂了。”

    于是我才知道,戴祈说的对不起她是真的对不起,他前女友为他打过两次胎,第一次药流没干净,刮了宫;第二次,直接就是宫外孕。其实我早在挂我的帖子里看到过了,还有些零零散散的说他到处撩妹的料。可我竟然还隐约期待着戴祈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哪怕是欺骗我的。

    可是他没有,他就这样一字不差地认了,丝毫解释也没有。

    “我知道我犯了错,我愿意弥补她,”戴祈猛地在桌上砸了一个拳头,“可难道真的要我用一辈子来偿还她吗?”

    我冷冷地回道:“你还有一点点责任心吗?”

    “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是责任心?”他站起来瞪着我,“一定要两个人相互厌弃地过完这一生,互相毁了彼此的生活才是有责任心吗?”

    我怔住了。然后慢慢地起身,走回房,锁上了门。我对着企图开门的戴祈说道:“今晚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戴祈的话,在我听来,就像是对我说的一样。我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才看得更清,男人的愧疚感只能兑换他愿意给的,有些东西是他欠了你再多,也终归得不到。

    天一亮,我就搭了最早的航班去了巴黎。

    接下来的故事,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可谓不啼笑皆非。那天刚进市区,天就下起了雨,匆匆忙忙地打不到车,靠着导航找到了地铁站。还没进站呢,就遇上了抢劫,一阵风似的,瞬间身无分文。

    我一下子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路上半英文半手势地问到了警察局,等到录完笔录,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了。当警察小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文问我,你有朋友来接你吗?我的慌乱感才再次袭上心头。

    第一个映入我脑海的竟然是邵嘉盛。我强行压住这个想法,然后自言自语道:“你现在只是在和戴祈吵架,所以自然不想看见他。”

    可我借过警察的电话,拨出的还是邵嘉盛的电话。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这样挥霍邵嘉盛对我的愧疚,而是趁机敲一笔大的,最好够我富足地过完这下半生。而理智的理智告诉我,其实怎么用都没差,可能我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八

    其实在邵嘉盛说他爱我之前,我对这段感情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灰姑娘的故事有,只是主角怎么也轮不到我。更可况邵嘉盛每个月打在我账户里的钱,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并不是对等的感情。

    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他对我说:“周子鸣,我可能爱上你了。”

    我只当他醉酒,并没有当真。可他见我没有理会,接着说:“你给了我我所能想象的最舒适的感情。”

    是啊,不吵不闹,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隐身。

    谁不喜欢呢?

    可惜,那时候我已经被他的种种错觉欺骗,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真的会爱我。他可以整夜不睡觉帮我分析实习时的案子,他可以挤出午饭时间打几个小时电话教我怎样和上司虚以委蛇,他可以想办法组局用自己的资源帮我积累人脉。不是说一个有钱人,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才是真的爱你吗?何况,他在我身上也花钱。

    整整两年,养只小猫小狗都应该有感情了吧。我应该是早就爱上他了,才会揪着蛛丝马迹找他也爱我证据,才会一等到他松口说也爱我,便毫不犹豫地宽慰自己,看,你们这是互相喜欢的真爱啊。

    戚宛陶的事情,我们刚在一起时就和我提过。小学就在一起的初恋,初中也在一起念,中考前因为不想让她为了能和他念同一所高中放弃市里最好的学校,做了一把情圣,分手断了联系。邵嘉盛那时和我说这事,觉得自己年少时看了太多小说挺傻帽的,可我倒是觉得挺深情的。我还记得他特地和我强调说:“我欠她太多了。那时候我爸的生意还没起来,我请她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也只是KFC。”

    邵嘉盛想必对她真的挺情深的,见着什么,都能回忆个三三两两来。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快五年,我知道他们做彼此的树洞还经常抱在一起哭,我知道他们用最幼稚的方法——互相伤害,来证明彼此对对方都很重要。“我真的太害怕失去她了,我能在她家楼下跪一整晚,只是为了求得她的原谅,”邵嘉盛说到这还挺唏嘘,“现在,真的想都不敢想。”

    可是他明明对我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以为我再也遇不到说我爱你的人了。可是和你在一起后,我竟然觉得当初以为的刻骨铭心可能根本就不是爱情。”

    他明明在西海岸开会时躲到洗手间偷偷给我打电话:“我特么现在整个脑子里都是你,我想立刻听见你的声音。”

    他明明在我手机没电失联一天后,紧紧抱着我不松手,在我耳边说:“子鸣,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所以,当他和我说,戚宛陶的布加综合征已经发展到肝硬化乃至衰竭,他想去做移植配对时,才会告诉他,我也去吧。

    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啊。

    我以为他能给的爱跟我想要的一样多,而我不想跟一个死人竞争。

    邵嘉盛的电话接起得很快。我大概用了生平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我的现况,还没等我求助,他立刻回复了我:“报个地址给我吧,我尽快找人来接你。”

    于是托了邵嘉盛的福,全程导游陪同,白吃白喝在巴黎玩了三天,连回伦敦的机票都是他出给我的。

    其实到了第二天,我已经对戴祈释怀了。可能是因为没有那么喜欢,也可能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太过于舒适乃至让我贪恋。

    我能肆意妄为地躺在他身边抠脚。懒病发作时,可以三天不洗头。赶论文的时候,可以每天套上什么穿什么,毫无顾忌地素着脸。

    我当然也贪恋被他爱着的感觉。

    周末的大清早就去海鲜市场,我睡到日上三竿,睡眼惺忪地去厨房,戴祈已经在给龙虾放尿了。随口说了句,今天早餐不想吃面包了,他便大老远地去中国城搞来了豆浆油条。更不用说,我们一起手牵着手,每天饭后散步走过的路,我记得转角处的烤肉店,记得加油站附近的Tesco[1],记得要走两个街区总是有奇奇怪怪东西的水果摊。我可能再也不会经过这几个街区了,我怕我踩的每一步都能让我回忆得想掉眼泪。

    “哎,怎么发呆了?”戴祈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话说,你带护照了吗?”

    我刚想回他,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随身带,竟在包里摸到了。于是,我讪讪地说:“嗯,带了。”

    戴祈立刻把手机递给我,“快看看最快我们能赶得上的免签或者落地国的航班。”

    我白了他一眼,“别人玩说走就走,怎么也是有点准备的,你这样,连换洗衣服都没有。”

    “快拿着,还是老密码,”戴祈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没事,我们就去两三天,衣服在哪里买不一样啊。”

    恰巧碰上等红灯,他转过头对着我,“最重要的是你心情不好不是吗?我们立刻飞,没有什么烂事是立刻甩手不管治不好的。”

    我看着他,等绿灯亮了才小声说道:“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你还记得你去悉尼前,我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过检前,他说最后抱一下吧,我说好。然后我就在头顶听到了他默默地呢喃:“I am gonna always love you.(我将会永远爱着你。)”

    你知道什么是心突然抽了一下吗?我明明告诉自己说,能被话语感动的都是情感上的傻瓜,可那个瞬间,我的眼眶立刻就酸了。

    戴祈他纵是再十恶不赦,渣到骇人听闻,我都没有资格斥责他。

    他见我没说话,自语道:“我对你,一直都只会是那句话。”

    再然后,就是六个小时后,降落在曼谷了。

    戴祈立刻奔着商场撸了一套撸串装,T恤短裤加人字拖,俨然当初刚相识的样子。

    他架在我肩上,从身后推着我前进,“走啦走啦,我要去红灯区吃路边摊了!”

    我扭头打他,“你个死人样,要不要顺便请你做个大保健啊。”

    “哎,”他面露难色,“我们刚刚谈好的不是你一价全含嘛。”

    我暗中掐着他的大腿,“行了,快点出发。明天我可是定了Blue Elephant的泰餐教程,你要是起不来,我就打你。”

    戴祈又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大姐头啊,我要的是太阳晒屁股的休假啊,能不能定下午场啊?”

    “不行不行不行,”我拖着他往前走,“早上能跟着主厨去市场买食材呢,你不准偷懒。”

    九

    不知道说是巧比较好还是说宋凌倒霉比较恰当,我竟然在曼谷的市场上见到了她和李心墨。我慌忙看了好几眼,才敢确定是她们,毕竟李心墨的新女友我才见过没几周。

    宋凌显然是不想见到我,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只有戴祈状况外地朝她俩大呼:“这也太巧了吧,这地方都能碰见啊。”

    我连连压住内心的疑惑,看着戴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心墨聊着工作上的事情,拉着宋凌走向了角落。

    “你们重新在一起了?”

    宋凌闪烁着飘忽的眼睛,“没有。”

    我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又是她心虚,“说吧,你这次又用了什么招?”

    “你听我说——”

    我见她又想开口辩解,立刻堵上她的话:“我知道你又要说你们是真爱,宋凌啊,你们这样除了畸形,我想不出第二个词了。”

    “我去重庆找她妈妈了,”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墨墨老家给她打电话,要是她不和我见面就告诉她母亲她是个lesbian。”

    我错愕地张开了嘴:“可是我记得,李心墨的母亲不是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吗?”

    宋凌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宋凌,你还有点人性吗?”我正想继续说话,就被戴祈叫住了。

    “干什么呢?走走走,该回去上你的做菜课了。”

    我对着宋凌恨铁不成钢那般摇了摇头,叹着气和戴祈走了。

    回北京的那一晚,戴祈向我提了复合。

    他最后说:“当然,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太快了,完全可以拒绝我,我可以等。”

    而我的心里一头乱麻,手机上是邵嘉盛的信息,“有时间能不能拜托来一趟医院,宛陶好像撑不了了。”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邵嘉盛正在病房里劝说戚宛陶再做一次移植。我站在门口,房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宛陶,你知道你这样会没命吗?”

    戚宛陶有气无力地用力说道:“我这命,迟早要没的,多活一个月和多活一年的区别罢了。”

    “这是什么话,”邵嘉盛在她的床沿边上坐了下来,“不许你这么说。”

    她虚弱地想直起身,邵嘉盛连忙上前扶住她,她趴在邵嘉盛的肩头,“我不想你欠她,我这条快死的命,不值得你因为我欠她一辈子。”

    一听到这,我忍不住推门而入。

    “哟,那你觉得上次的命是谁给的,”他俩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放心,你初恋没良心的,早就证明他对我也就那点愧疚。”

    戚宛陶哆嗦地问道:“你说什么?”

    不等邵嘉盛制止我,我面无表情地说:“你这条命早已是我给的了,你不会真以为那年是撞大运正好匹配上车祸死者了吗?”

    邵嘉盛一把拉过我走出门,“砰”的关上了房门。

    “你这样有意思吗?”看得出他在强忍着不向我发火,“宛陶她已经要死了,你多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我多想直接就撩起上衣,给他看那个刺拉拉地趴在我的腹部的手术伤疤,可是我忍住了。

    “你是不是从来就不会心疼我?”

    邵嘉盛背过身去,像是忍了很久终于转过身从嘴里一字一句得说道:“周子鸣,那你又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每次见面,你都是这样要讨伐我的样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我真的受够了。”

    他喋喋不休地说:“这些年,可能你还是觉得不够,可我真的尽力了,你自己的事,崔莉莉的事,甚至是你老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做得更好了,我求求你给我个了断吧。”

    这样的话,我是听戴祈说过一遍的。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可我还是听得到他对前任的咆哮,“你还要这样折磨我到几时呢?这样无数次地提起,难道你心里就好受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往前看呢?”

    我对戴祈的前任同情过,惋惜过,冷眼相对过,怒其不争过,可惜直到现在才敢承认,我们明明处在一样的境地中。

    我瘫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可是我要的,你始终都没有给我。”

    “那你要什么?!”邵嘉盛立刻接上。

    “真心,”我斜眼看他,“你给得了吗?”

    “那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呢?”邵嘉盛像是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一样,“起码我喜欢你的时候,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呢,拿了那么点钱,对谁都可以虚情假意。”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当初我是不是让宋凌对你旁敲侧击过,你对我有好感吗?当初是不是你让宋凌跟我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可是你缺钱,让我看着办?当初这些不都是你说的吗?”

    我没有说话,瞬间败下阵来,飘忽着移开了视线。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辈子可能毁在了我最好的朋友身上。

    我像失了魂一样,也不理一旁的邵嘉盛,提起包,慢慢地往外踱去。

    邵嘉盛还在我身后叫着:“子鸣,周子鸣,子鸣你怎么了?”

    我缓缓地转过头去,颤巍巍地说:“我要是说,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呢?”

    十

    回去后,我给宋凌做了一桌的晚饭。

    她下班后见我准备了晚餐,立刻喜形于色,“子鸣,这么好!做了这么多菜,我以为墨墨那事你还生气呢。”

    我平静地说道:“好?你还知道什么是对人好啊?”

    她见我脸色不对,立刻放包坐下了,“怎么了?”

    “我几时让你跟邵嘉盛说我缺钱了?”

    我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你倒是确实来问过我是否喜欢邵嘉盛,可是不管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你怎么能那么编造我呢?”

    宋凌低下了头,“你以为你会需要这笔钱。”

    “你不是说你想去外面看看吗?你从小就跟我说,要从老家那个县城走出来,要去大城市,去欧洲去美国,”她企图来握我的手,“子鸣,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我拨开了我她的手:“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给我找了个金主?”

    宋凌她并没有接话,沉默了半晌,小声说:“我不想看到你最后什么都没有。”

    我正想长篇大论地指责她,话都已经冒到嗓子眼里,一听到这个,瞬间哑了火。

    这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毁于贪心,拿了钱还不够,还要一颗真心。

    李牧家出事后,我不止一次提醒崔莉莉不要一门心思和他去澳洲了。

    可她却反问我说:“现在要是邵嘉盛家破产了,你会离开他吗?”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会啊。”

    崔莉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周子鸣,你还有没有心?”

    我答得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我不是没有心,我是有自知之明。他的钱我值得,可他的感情我不配,我只是不贪心。”

    其实我哪有像我说的那样理智,那时候我早就做了圣母捐了肝,也已经和邵嘉盛分了手。分手这事,他一直没有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而我也没有问,毕竟我早就在宋凌那里听到了真实的答案。

    邵嘉盛的母亲叶湘榆在他不到三岁时就和他父亲离婚了,那会儿,他父亲还是供销社的员工。起因是他父亲出轨,被发现时,外面生的儿子都已经快会走路了。听宋凌说,他母亲气得直发抖,连孩子的抚养权都没争,当月就离婚了。因为原先和宋凌母亲是小姐妹的关系,到现在还在走动。

    邵嘉盛其实很少去见叶湘榆了,他当然知道从前完全是自己父亲的过错,懂事后也在尽自己的全力来补偿她。他更知道现在他父亲的这一切都是和后母一起奋斗来的,他在家里的地位到底有多尴尬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当叶湘榆质问他最近是不是在交往一个下岗工人的女儿时,邵嘉盛支吾着没有吭声。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弟弟邵嘉和在留学时找了卫生部副部长的女儿,现在准备去同一个城市读研了,是吗?”

    她见邵嘉盛没有搭腔,继续说道:“人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你当然可以选择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你爸给你买个好房子买个好车都不是问题,在你爸公司里安排个分公司老总的名头也不是问题,普普通通地过比大部分人都富裕的小日子。”

    “可是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叶湘榆拍了拍邵嘉盛的肩,“儿子啊,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宋凌见我不说话,急急忙忙地说:“可是我觉得邵嘉盛还是很喜欢你的,你看看你们分开后他为你做的这些。子鸣,你不要难过,把误会讲清楚,你们还是能够在一起。”

    我朝她戚戚地笑了,宋凌这些年一直在做着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事,对我如此,对李心墨还是如此。何况一段注定要死的爱情,多一种死法,也无所谓了。

    我将碗筷递给她,低低地对她呢喃道:“他喜欢我吗?可能是真的喜欢过吧,你也知道的,只不过是可以被放弃的喜欢罢了。”

    戚宛陶最后还是死了,我没有了第二次做圣母的机会,可邵嘉盛还是请我参加了葬礼。

    他说:“宛陶说她想谢谢你,多给了她这两年。”

    我说:“你帮我联系下李牧吧,我有话跟他说。”

    他在电话那头似乎是想叮嘱我什么,想了半天又咽了回去,“嗯,好。”

    葬礼的那天,邵嘉盛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地打理着,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样子。我本想就走个过场,一直躲在礼堂的角落里,可戚宛陶的父母偏偏要拉着我感谢为她们女儿做出的“奉献”。我不知道戚宛陶在遗书中把我写成了怎样一个伟人,不过看她父母这般热情,想必是没有袒露真相。

    等我找到时机和邵嘉盛碰头时,已经过了午后。

    他的声音很沙哑,面容中能看得出疲惫,“子鸣,李牧说他下午就到北京,下了飞机就和你联系。”

    “嗯,”我看到他面带倦容,忍不住伸手帮他整了整衬衫的领子,“麻烦你了。”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见我要走,又叫住了我:“子鸣,对不起。”

    我回头看他,“戚宛陶已经走了,这事已经了了,你已经不欠我了。”

    他抿了抿嘴,半晌才欲言又止地说道:“这些年,我们过得都挺不容易的,我的难处,只能说给自己听。”

    我理解样地点点头,“我明白。”

    他朝我笑了,“医院那天的话,我都是一时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碰到什么难处,就跟我说。”

    “知道啦,”我向他眨了眨眼睛,“不会客气的。”

    我把李牧约到了本科的宿舍楼前的小花园。他的航班晚点了,急急赶到学校,天色都已经黑了。

    李牧黑了,也瘦了。面庞还是像从前一样帅气,可惜再也没有了从前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的意气风发。

    我递给了他一瓶刚在小卖部买的啤酒,“坐。”

    他倒也不矫情,直接坐在了花坛边上,“怎么愿意见我了。”

    “这是我和莉莉从前住过的地方,你还记得吗?”我答非所问地回答道。

    “怎么会不记得,有一回惹她不开心,还差点被她从楼上泼了水。”

    我盘起了腿,北京夏夜的凉风,吹在身上还挺舒服的。

    我突然没由来地问道:“你还会想起莉莉吗?”

    李牧答得很快:“想啊,有时候一天想一次,有时候一天想五次,有时候一直想着,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好的回忆没几年,她走得太早,也太远了。”

    李牧抬头望了望天,语调非常平静,像是莉莉只是出了个远门,“还真的怪想她的。”

    我突然就湿了眼眶,哽咽地说:“我也怪想她的。”

    他伸手抹我的脸,“你别哭啊,都是在一起开心的日子,没什么好哭的。”

    我伸手打开了背包,拿出了莉莉的骨灰,“你收着吧。”

    他有些惊愕,好一会儿没有伸手。

    “好好待她,”我塞到了他的手里,“有了新女友,也别完全忘了她。”

    李牧笑了,“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别的人了。”

    “别这样说,”我拍拍屁股,站起了身,“人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我朝他挥挥手,“就此别过了,某人找我回家了。”

    手机上是戴祈连发五条的信息:“子鸣,什么时候回家啊,想你了。”

    注释

    [1]乐购,英国本地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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