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人:民国名媛的美丽与哀愁-娇莲出水尘不染——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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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著名,不因倾城;她的倾城,却举世闻名。若曹植相见,必然叹洛神神采,黯然失色。浪花淘尽英雄几许,在她面前,都是清风,不敢言多情。

    她不是惊鸿,也不做游龙,只任一江春水,荡起莲花羞。淤泥半染,浊雨长流,掩不住,绿碧红荷,映日头。

    她用艺术气质,浪漫了一生,花前月下,自不可少,墙里墙外,也是看红不断,诗人、公子,还有哲学小生。她也懂人世常情,做凡花结果,不理春风,不望秋月,固守矜持,幸福了一生。

    豆蔻年华,她满载了浓情的诗意,在烟雨迷蒙的伦敦,谱一曲康桥绝恋。让诗人陷入迷境。倏忽间,她已入名门,与冷静温柔的公子,步入围城。她的冷静,让诗人吃惊,她的柔情,却又让诗人不敢忘情。

    围城于美人,从来都是禁锢。可于她,却只是保护。酸心醋意,公子未必没有,可锁住蛟龙困美人,却不是英雄本色。他,已经是她的一生,他,夫复何求?星移月走,公子终于学会宽容。

    于是,太太的客厅,鲜有倩影红晕,多是才子英豪。浓茶、咖啡、香烟、软座,旖旎奢浮。纤手瘦腰,大概引七尺男儿口若悬河,那珠落玉词,每每让别家的女人心惊胆颤。美女红颜,总是让男人怀想,让女人心烦。

    一旦战事硝烟起,多情也好,无情也罢,都转成空。可她的身边,却始终有一个哲学小生,相伴相随。公子在,小生跟随。公子不在,小生依然跟随。如此缠绵,成三角恋,必将引起争端。然而她坦然,公子安然,小生也终于淡然。在这乱世浮尘中,他们不再谈爱恋,只以亲情相见,竟也能安然相守,如双山环水,浑然天成,倒也风流。

    一个时代的美女,一个美女的时代,如荷花之曼舞,虽碧叶翻风,绝代倾城,却红尘不染,珍爱自洁。

    私人档案

    中文名:林徽因

    外文名:Phyllis

    原名:林徽音

    国籍:中国

    民族:汉族

    出生地:浙江杭州

    祖籍:福建闽县(今福州)

    出生日期:1904年6月10日

    逝世日期:1955年4月1日

    职业:建筑学家、作家、诗人

    毕业院校:美国宾州大学美术学院

    主要成就:参与国徽设计、参与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改造传统景泰蓝。

    代表作品:《平郊建筑杂录》、《晋汾古建筑调查纪略》,诗集《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家世背景:父亲:林长民,段祺瑞内阁中的司法总长;叔父:林觉民,革命烈士,《与妻书》作者。

    婚姻状况:1928年3月21日,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加拿大温哥华旅行婚礼。

    经典语录: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难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里。

    一个女子的寂寞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如果一个男人对我伸出手,如果他的手指是热的,他是谁对我其实已经并不重要。

    蓝色是天空的疾病。

    一、心较比干多一窍

    童年无梦,早熟

    皓月当空,寂寞嫦娥惹人怜;一夕秋水,湘妃没水放悲声。自古景色百般好,赋与红颜三尺哀。似乎,每一处美景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曼妙的女子,而每一个曼妙女子的背后,都有一段痛断愁肠的故事。

    林徽因是一个曼妙的女子,她前面的山水美景,是杭州,她后面的悲情故事,是童年。西湖的秀水,养育了林徽因飘逸的气质,而她的童年故事,又给了她一个深重的人生底蕴。她的美国好友费伟梅:“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

    她的生命,不是从出生开始,而是从成熟发端。蹒跚学步时,鲜有人怜爱,咿呀学语后,也少有人交流。没有被宠,就不敢矫情,每每度人心思,才敢发声。

    年纪小小,她就已经穿越世俗,阅尽冷暖,品察人情世故。小小年纪,她就已经学会自制,能让每一寸表情都浸满理智,能让每一句话语都剔透玲珑。当年黛玉进贾府,也不过如此,而她在自己的家中,却仿佛在向别人打秋风。

    这样的境遇,说来也的确让人心疼。为了圆满地生活,她很会违背自己的初衷。后来,在徐志摩浓情蜜意的情迷下,在如遇知音的感慨中,她居然能冷静转身,选择稳重的梁思成。这童年的磨砺,恐怕就是头功。她很早就悟道:多情,维系不了生命;生活,真实到无情。

    追忆比干成旧事

    林家庭院残更立,花香还在,零落族群,千百年来梦一场,此情再追忆,不再苍凉,不再彷徨,人性深深,魅力常扬。

    在林家的历史的背景中,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吟诵着“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明知赴死,却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暴虐荒淫的昏君,走向与腐朽的彻底决裂。他就是比干,是林徽因的祖先。这个伴在昏君侧的忠臣,剖心,不该是他的命运,析肝,却是他自我选择的运命。

    到林徽因祖父林孝恂一代时,林家这一支已经从名门望族沦落为布衣。布衣的身份,并没有降低林孝恂的精神气质,反而在经历上圆满了他人生的感悟。他喜欢奋斗的人生,也喜欢开明的改变,更喜欢文明的值守。

    奋斗的结果,是林孝恂考中了进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从此,比干的这一支后裔的命运出现了转折。可林孝恂很快发现,在京城为官,拼的不是学识,而是家底。一个照顾不到,可能就不是命运的沦落,而是性命的凋零。所以,他故意在翰林院年度甄别考试时,写错一个字,用这种暗语向主考人表明自己离京的意愿。果然是比干的子孙,有深度,懂得改变,懂得能舍才能成。

    之后,林孝恂又历任浙江金华、孝风、仁和、石门、海宁诸州县知县。为官清正廉明自不必说,就连一直活动猖獗的浙江盗匪,居然也折服于这位比干的后裔,很少出没。至于家学后传,林孝恂就更为重视,儿子林长民(林徽因的父亲),是教育的重点,就是女儿林泽民,也没有偏于女工一隅。

    更多的故事,如今已不可考。不过也不重要。对于林徽因来说,这个聪明而有性格的祖父,已经为她的人生基本气质,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六月杭州莲花开

    美人香风扑面过,好天良景醉人心。

    一百多年前,在水滟山蒙的杭州,在风光迥异的6月,在显贵画戟门中,有一个女孩降生。在重男轻女的时代,在小户续弦的床上,她的哭声,显得格外寂寥。与长大成人后被万人拥戴的景象相反,在襁褓之中的她,少人问津。那时的她,不是生命,而是缧绁,母亲的缧绁。

    父亲林长民在外地求学,而母亲何雪媛,又不得婆婆欢心。寂寥、幽怨,几乎成了林徽因成长的整个环境的缩写。

    何雪媛出自小户人家,也受万般宠爱,女红不会,诗词不学,脾性秉性,也是任性妄为。离开父母,她人生的全部优势就彻底消失。进到婆家,她人生的悲剧就此开始。能的是婆婆,美的是小姑,而她,就连生孩子,也并不如林家意,本要弄璋,却来了弄瓦。女孩是点缀,男孩才是继承。

    好在林徽因的容貌遗传自祖母的多,而祖父也把她作为一个香火延续的开端,给她取了一个别有深意的名字,徽音,“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剥离了母亲的暗调晦质,林徽因(成人后林徽因为了避免和一个叫林微音的作家混淆,改为徽因)倒有了一层开启美善之门的意义。

    水凉凉禅风入韵,乐轻轻美女翩然。在杭州这座古城里,在陆官深巷中,这个女孩,终于略带着苦涩的开心,开始蹒跚学步,开始咿呀学语,开始了一段留在成人记忆里的童年。而她自己,是没有回忆的。

    或者说,关于5岁前的那段回忆,没有甜,也没有咸,玩耍得大概也还尽兴,聪明机灵,也早已天成。闲风云事的小儿,在长辈的明熏暗示下,终于发现,自己得尽快成熟起来。既然是门户的开启符,那么就必然要垂范在先。

    5岁的时候,林徽因随祖父母迁至蔡官巷。之后,父亲长期居外,而大姑林泽民开始了对她的启蒙教育。林泽民深受父亲林孝恂的影响,学贯中西,诗词歌赋样样通,琴棋书画都出色,就是科技之学,也知晓甚多。

    待字闺中的林泽民,没有闲愁旧恨,倒是一腔热情。她带着小徽因吟诗作画、弹琴对弈,风是清的,生活是诗意的,就连小徽因的快乐,也真实得可以随意描摹。

    到小徽因六岁的时候,已经能代祖父写家书给父亲。林长民的一封回信曾这样写道:“儿读书进益,又驯良,知道理,我尤爱汝。”可爱机灵而又上进的形象,在这体现得淋漓尽致,成熟的机灵里,透着的,却也有一点点淡淡的心酸。

    前院欢歌,后院泪浥

    才子佳人成佳话。才子庸人难寻常。

    林长民是典型的贵族才子,殷实的家庭背景,浓厚的教育氛围,加之自身天资聪颖,很快就在众多子女中脱颖而出。他两度赴日本,最后在早稻田毕业。

    这个“貌癯而气腴,美髯飘动”的青年才俊,仕途生活可谓扶摇直上,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政府分秒之间就是一朝沉浮的时候,他从参议院秘书长到政务部部长,再到司法总长,在民国政治中,成了无可替代的思想风标。到五四运动的时候,他又成了点燃赵家楼之火,将拳拳报国之心,全部都付与到变革的行动中。

    这样一个春风得意的进步者,早年的婚姻却并不幸福。他的第一任夫人,没有子嗣,且早亡。到何雪媛时,虽然林徽因之后又添过一子一女,可惜都早早夭折。加之两人性情也不投缘,于是,他又取了第三个女子,就是上海女子程桂林。

    她和何雪媛一样,没有文化,却和何雪媛不一样,她风情万种,冷香幽韵,都是情深,嫣然一顾,让人销魂。林长民如枯木逢春,欢歌乐舞,情不自胜。他自诩为“桂林一枝室”,这桂林,就是指她——程桂林,而“一枝”,则明显地排她——何雪媛。

    从神域到凡间的何雪媛,本来已经忧愁暗恨,如今再度风起,落花残红被扫进一隅,成了阴影里的鬼魅。程桂林进门住前院,而她在后院。前院每每欢歌,后院无限憀绪,此际凄凉,自是难以言说。

    跟婆婆提不得,跟丈夫要不得,跟小妾,也抢不得,她唯一有把握的,就是跟女儿,抱怨得,却不料那是对女儿的折磨。

    小女儿的得意,不是那种没有负担的恩宠。在祖父那里,她是作为一个林家开启者的代言而受宠,在祖母那里,她是因为和她一样优雅高贵而受宠,在父亲那里,她又是因为自己聪明懂事而受宠。他们,对她都有所期望。

    而他们的期望,却和母亲的期望,背道而驰。苔藓,见不到阳光,却对阳光有一种格外的向往。每次看到女儿带着阳光的笑脸回来,她的醋意,她的恨意,都在格外的向往中,借错了风,向邪处生长。哭到最痛,骂到最悲,让小徽因无所适从,她的快乐,成了她的原罪,她的快乐,成了她的折磨。

    这只是一百年前,一个小院子里的小小风波,波动的,也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心弦。可是对于我们怜爱着这个女孩的人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残忍。

    不过,人生哪能一帆风顺,晴天里让人感动,墨雨也有风情。每一种人生经历,都是性格的一种必要历练。这个后世的绝代美女,也许就因为有了这样有点灰色的童年,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冷艳,她的每一次决策,每一种追求,多多少少,都在童年的阴影里,找到一种投射出来的机智。没有病如西子胜三分,却如比干多一窍。

    爱她,也爱她的这个不完美的童年吧。

    二、伦敦康桥蝶恋花

    天空有云,投影在波心

    横眸处,索笑音,剪成暖香如梦,乱影缤纷。才子最怕东风起,柳絮来,情迷双眼,何处断魂?

    那一年,是徐志摩的东风年,那一年,是林徽因的小窗欢。一个才子,风流倜傥正得意,一个佳人,二八时节正芬芳。不期而遇,大概是上天准备好了的一段抒情,借由一个才子的慧笔,表达对美丽的偏爱。

    在那雾都,在那康桥,在那美丽的晨昏,他们,开始了一场似有似无的恋爱。徐志摩有意,而林徽因,还只处于无心。就像冰轮入水,水中月,终究如梦幻泡影,只不过,月夜,水波,是最醉人的和谐。

    那时候,她只有16岁,刚刚跟随父亲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父亲在国内受挫,将一腔抱负,都付与曲线救国。而她,则对未来充满了各种幻想。徐志摩的到来,只不过是她对外交往的一个窗口。况且,徐志摩,还有另一个身份,父亲的恋人。

    说起来,倒也有意思。

    林长民虽是一个政治家,却并不庸俗,而且有很浓的艺术气息。而徐志摩,来伦敦的本意,也是要为接家族企业而学习金融,可他更喜欢文艺,甚至不惜放弃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从北美奔赴英国皇家学院,为的只是做罗素的弟子。

    这两个人,一个,将性情作为生活的情调,一个,处处行行,全都是性情。两人的相遇,势比林徽因和徐志摩的相遇,更有意蕴。

    林长民扮演有室男子,一名苣冬,徐志摩则扮已嫁少妇,一名仲昭,红签冷泪,鱼雁往返,倾诉情思。那一段时间,月明清露,禅榻茶烟,浸满的,都是浓浓的爱恋。

    当然,他们要的,倒不是什么看破红尘,只是在表达对自由的向往。对艺术家来说,还有什么,比爱恋更能引发他们的才思呢?

    不过,这到底只是一个虚构的梦境,即使才思来了,也带着那么一种不动心的安宁,少了一种起伏的躁动。而林徽因的出现无疑为徐志摩填补了这个空白。

    徐志摩在他的《猛虎集序》说:“在二十四岁以前我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一份深刻的忧郁占定了我;这忧郁,我信,竟于渐渐地潜化了我的气质。”

    这奇异的风,这奇异的月色,就是林徽因了。可惜,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一个宴会,林徽因跟着父亲出现,还羞涩地叫了徐志摩一声“叔叔”。

    这一声叔叔,又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在一开始,仿佛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终究难以拉近距离。再近些,也是梦幻泡影,动不得真的。

    命里红颜命外欢

    明月应笑君,笑君多情。笑染春心,夜半低吟,声声,都为情着,意意,都在芳心。

    在第一次拜访林长民家的时候,徐志摩才注意到这个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兰心蕙质的女孩子,她的娇艳,她的才情,她的年龄,都让他心动。

    才子的热情,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他在她家的客厅,在她的面前,大展才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而她,正处在美丽的花季,正需要一种别样的滋养。这俊逸的才子,这灼人的才华,也暂时让她醉了,让她嗅到了自己的豆蔻年华的清香。

    在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们就通起信来。林徽因大概还是淡淡的,矜持的,不是她故意做作,实在是牵绊太多,她不可能完全投入。首先,她很小,其次,他有小。一个初识爱恋滋味的女孩,面对婚姻里的男人,面对一个有孩子的男人,怯怯,是难免的。

    然而,他却已经全情投入。他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首诗,一首情诗,他用自己的笔,一字一句地把自己描绘成浓情的云,他要投影,投影在她的波心。

    他这样写道:

    与你相知,你的风雅、你的单纯、你的含蓄、你的淡淡的忧伤给我刻下幻想的雕塑。

    你的天空是纯纯的白云天,蓝天白云中、金色阳光里你的形、你的影、你的音、你的容、你的笑、你的泪一起构成了我浪漫幻想的风景线,你是我快乐的源泉。

    这是他写给她的信。

    他这样写道:

    这颗赤裸裸的心,请收了吧,我的爱神!

    因为除了你更无人,给他温慰与生命,

    否则,你就将他磨成霏粉,散入西天云,

    但他精诚的颜色,却永远点染你春潮的

    新思,秋夜的梦境;怜悯吧,我的爱神……

    这是他写的情诗。

    绽放的鲜花,通常都是才情绽放的理由。如果说,以前,徐志摩就已经才情初露,而遇到林徽因,他的才情瞬间冲向高峰。

    他醉在她的美丽里,他醉在自己的诗情中。

    他的灼灼的爱恋,一时间让林徽因难以接受。她不得不求助父亲,林长民出面给徐志摩写信劝阻,徐志摩才慢慢有所收敛。

    然而,收敛只是表象,那炙热的爱恋,已如沸水,在胸中翻腾,一两句劝慰,又怎能压制那翻腾的热浪。

    他不再勤于登门拜访,但信却更加多起来。

    多情处,最是无情

    才子多情:海色残阳,无端生恨,皓腕红萸,总惹风情。可每一次多情的背后,总有一个旧人,在一处背影,空倚相思树。

    遇见林徽因时,徐志摩已经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尽管那是不自由的婚姻,可是在这个婚姻里的,是一个一心记挂着他的女人。

    她叫张幼仪,在这场徐志摩称之为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她无罪可言,只专心为妇。她的世界,是平的,她的视角,是平的。然而,她的情感,却不是平的,虽然,你很难见到“烈”,但那只是她没有表达的习惯,只是,她没有表达的热情。

    这就成了她的短处,这就成了他的饮恨。有时候,站在世界之外,你还是会感到故事里某个人内心深处的悲凉。他是众人景仰的徐志摩啊,在这样浓重的背阴下,张幼仪的内心该有着怎样难以言说的颤动。而这颤动,又不能像他一样,无所顾忌地表达。

    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可他对她,依然是一百个不耐烦,一千个不情愿,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不应该。而在他热恋的时候,她从国内来到他身边,就更是罪恶。

    他对林徽因,炙热如火,可是一转身,来到她身边,他却寒冷如冰。这个两极世界,居然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得到统一,还无所顾忌地发展,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仿佛,她来,就是为了用阴暗的背景,成全一段美好的佳话。她有什么错,要承受这样的悲哀?

    张幼仪终于看出了端倪,她的心,是早就冷了的,而他还是一再折磨,任意践踏,她终于还是觉醒了,这个男人,是留不住的,留住他的身,只会留成他的仇。她决定走了,离开伦敦,去哥哥所在的德国。

    临行前,她特意和他,一起去和林徽因辞行。她没有勇气挑战,然而林徽因却看到了她的凄怨。

    林徽因,是徐志摩的心病,而张幼仪,却是林徽因的心病。张幼仪的悲哀,最后也成了林徽因的禁锢。尽管她在他的炽烈的追求中也情有所动,可是最后,她终于还是决绝地转身,不给徐志摩留一点幻想的余地。

    就在徐志摩送张幼仪去德国的时间内,林徽因和父亲回国了。临行前,她给他写了一封信:“我走了,带着记忆如锦金,里面藏着我们的情,我们的谊,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所有的话走了。”

    她也是有哀怨的,在这一场爱恋之中,她又有什么错呢?美丽是错吗?才情是错吗?喜欢才子是错吗?喜欢才子对自己的喜欢,是错吗?

    不是错,也是错吧。不然她不会这样说:“她张着一双哀怨、绝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颤抖了。那目光直进我心灵的底蕴,那里藏着我的无人知晓的秘密。她全看见了。其实,在您陪着她来向我们辞行时,听说她要单身离你去德国,我就明白你们两人的关系起了变故。起因是什么我不明白,但不会和我无关。”

    这里的她,就是张幼仪。林徽因,终于还是判定,自己是错的,徐志摩是错的,这一场恋爱,不管多么美好,终究是错的。

    似乎,张幼仪成了林徽因的牵绊,然而世界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呢?若没有张幼仪,徐志摩堂而皇之地和林徽因谈一场恋爱,轰轰烈烈燃烧到底,最后剩下的能是什么呢?

    三、一世芳华散迷香

    执着,为芳艳一世

    望远山残翠,看秀水漩涡,芳草绿波吹尽,回首秀衿,阑珊残影,唯有两眉愁事,欲说还休。

    想来,林徽因走后,徐志摩一定是愁眉紧锁,如药穿肠,辛苦瘦东阳。徐志摩说:“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他的头脑多清晰啊,他明明知道,他和林徽因,注定只是温柔乡里梦一场,可是他的理智,他的理智却控制不了情感,因为这话只是林徽因说的,而非他的思考。

    而林徽因,尽管很享受这场来自诗人的浪漫爱情的恩赐,可是她心里一直是醒着的。她是活在真实世界中的,儿时的痛苦是真实的,现实的残酷是真实的,所有触手可及的幸福,都来自于理智世界的规则。

    她和他毕竟不是活在一个世界里。她是要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的,而他,则是来打破世界的规则的。他的享受,必然是规则的打破。而一旦打破了规则,她的幸福就荡然无存。所以,除了浪漫的最初,他们之间,几乎找不到幸福的归宿。

    林徽因回到国内后,梁思成就拜访了林家。梁启超和林长民关系很好,两人早就有意结亲。这一次的拜访,其实就是求婚。又是在两家的客厅,又是两个主人公。只是这回,红妆少女依然,激情青年不再,换了一个翩翩少年。翩翩少年没有激情的浪漫,但也没有踏破世俗的不调和。谈话没有电光火石,但依然如逢知己。

    那时候,梁思成还没有择定志向。而林徽因则已经明确表示,她要学习建筑,那是能结合艺术和工程技术的一门科学。而梁思成也喜欢艺术,并对林徽因所说的建筑学有了一种好奇的向往。

    他和她之间,很少有鱼雁往还,更多的是自然接触,他们一起出去玩,一起讨论未来的方向,一起笑对蓝天,一起思对湖水。一切仿佛都淡淡的,但一切却又是甜甜的,慢慢沁入心脾,让人不能自拔。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海棠花,没有甜腻的香甜,但绝对是“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一年后,徐志摩回国,他已经知道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事情,旧梦似乎已远,但外界没有他们订婚的传言,心梦或可谱成。此时的徐志摩,已经逼着张幼仪离了婚,这个完全自由的人,再一次鼓起了追逐之帆。

    梁思成和林徽因形影不离,徐志摩就对影成三人,梁思成和林徽因出双入对,那么徐志摩就势分三足鼎。

    梁启超终于坐不住了,他给这位才华出众的徒弟发出了警告信:“若沉迷于不可求得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郁悒佗傺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可无惧耶?可无惧耶?”

    此时的徐志摩,心魔已深,面对恩师的劝谏,他激烈反驳道:“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在徐志摩看来,率性的生活态度,才是人生的快意根本,人格需要一个无所顾忌的环境。他是率性的,但他的所求,却并不以他的率性着迷。

    梁思成不堪徐志摩对两人的扰乱,他故意在房间门口用英文贴上“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情人不愿受干扰)”,尽管只是一字禁言,但以情人的身份写就,徐志摩自然从里面读到了林徽因的态度。

    这一回,他望而却步了。

    祸为福音,徽因心定梁思成

    尽管抱得美人归已成事实,但梁思成的人生却并没有因此而一帆风顺。

    1923年5月7日,“五四国耻日”,北京的学生游行。梁思成驾驶摩托带着弟弟梁思永追赶游行队伍,结果被金永炎乘坐的大轿车撞倒。梁思成被压在摩托车下面,而金却视而不见。幸亏梁思永受伤不重,他迅速跑回家找来人,等到梁家人赶到出事地点,梁思成已经不省人事。梁思成和梁思永一起被送往医院。

    得到消息的林徽因,匆匆跑来,看着梁思成的样子,她泪如泉涌。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伤了一个人的身,等于伤了另一个人的心。哪一个,都难以言轻。林徽因就是如此,看到梁思成的绷带缠到腰间,她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倒是梁思成很乐观,反过来安慰林徽因。

    为了让梁思成快速恢复健康,林徽因几乎整天陪在他的身边,和他聊天解闷,为他倒水斟茶,给他擦汗翻身。

    美人在侧,悉心照料,即使躺在病床上,梁思成的心里也是快乐的。人生谁没有旦夕祸福,如果祸事能带来福音,那么祸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为了得到福,有多少人不惜惹祸,也要追求到底呢?想来,如果能得到林徽因这样的恩宠照料,徐志摩宁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吧。

    这一场病,反而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有些书记载,在这之前,林徽因和梁思成已经订了终身,但是还没有行文定礼。对于林徽因来说,照料自己的未婚夫,是理所应当,可是对于梁思成的母亲李氏来说,这却已经越礼。

    你不能责怪这个老人,她生活在旧时代,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都是旧思想,本来就接受不了男女授受亲,何况其间又有关于林徐暧昧的传言。一个美貌入仙的女子,一个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女子,如今陪在儿子的身侧,这,怎能不挑战她的危机神经?这,怎能不让她诚惶诚恐?

    老太太的介入,让两个人的关系多少有了尴尬,可梁启超还是相信林徽因的,他劝服自己的妻子。他们的危机,暂时得到了化解。

    天空爱上大地,白云微微叹气

    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没有人知道,徐志摩到底经受了几多煎熬。情思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越到夜深人静,越惹人心痛。月,是凄凉月,夜,是寂寥夜,有风,摇摆剪柳梢让人难熬,有雨,也是叶叶萧萧,让人心焦,偶尔入梦,美女化飞琼,天台玉阶,却也有银河横亘,难以相交。

    难道真如林徽因所说,他们注定是平行线?

    不管林徽因怎样躲避着,命运还是迎来了又一个相交线。诗人泰戈尔来华访问,林徽因和徐志摩共同担任翻译。徐志摩终于有一个可以堂而皇之亲密相处的机会。他们一起拜访溥仪,他们一起游览北京。

    上天派来了红线老儿,他走到哪里,就可以带着他和她走到哪里。他是云,为这段奔走在烈日下的恋人遮阳;他是风,让封闭的心灵撩开情思;他是雨,为干枯的爱情禾苗注水。

    那段日子,徐志摩是快乐的,林徽因也仿佛重新找到了浪漫的光阴。两个优秀的大诗人,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诗。风轻云淡,都超越了本身的意义,行走奔忙,也鲜有世俗凡音。

    也许有那么一刻,林徽因是想要时间停止的吧,不要有尘烟的搅扰,不要让现实再现。她要化作什么,化作什么,飞升,飞升。可是到底要化作什么,她却心神不定,飞升,也绝无可能。

    泰戈尔很聪明,他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之间的秘密,那是一个关于仙境的秘密,奈何他们都只是凡人。

    临走前,泰戈尔叹息地说: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空气叹了声“唉”……

    还能怎样呢?纵然有真爱,还能怎样呢?纵然真爱热烈如火,还能怎样呢?它燃烧得了徐志摩的情怀,却燃烧不了林徽因的理智。她始终是一脚踏进尘埃,进不得的。再走进些,她就奔进了广阔的天地,再也寻不见了。

    泰戈尔临走的时候,林徽因带着梁思成来与他送别。徐志摩的眼神,是又一次暗淡了。这一次,他甚至没有重新点燃的勇气了。

    他要走了,陪同泰戈尔去太原,去香港,去日本。与其说泰戈尔需要他,不如说,是一场大逃亡可以挽救他。

    两只比翼双飞,也有泪

    不久,梁思成和林徽因也走了,他们去美国留学。从康奈尔大学到宾夕法尼亚大学,他们始终在一起,做同一个梦。

    一个是雕梁画栋,一个是燕子入巢。他,就是她的归宿,而她,也终于找到了命运的回归之路。她有很多新奇而又美丽的幻想,而他则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梦想付诸实践。她超脱而快乐地走着自由之路,而他则宽容而笃定地跟随着她。

    说高山流水似乎太过,但说琴瑟和鸣,却无比适合。这个稳重稍缺乏生气的男人,从出生到懂事,一直生活在爸爸的盛名之下,恋爱后,又摆脱不了林徽因的美名之阴。如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梦想。而与此同时,他又能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了吧。

    不过,这得意,也并非容易把握。林徽因骨子里崇尚浪漫自由,经由徐志摩的点拨和启蒙,又是在美国那样自由的天地里,她的性情更加活泼潇洒。这多少让在传统中国思想下成长起来的梁思成有些接受不了。像所有的传统男人一样,他想要管束自己的未婚妻子,想要巩固一个家庭的权威之尊。

    不可避免地,林徽因怒了,不可避免地,争吵来了。他不是一个善于吵架的男人,几番较量以后,他终于明白,要么,要约束,要么就要这个女子,给他宽容。

    就在两个人稍微安定的时刻,李氏却病重,在这个时刻,她又一次表达了自己不喜欢林徽因的心情。

    林徽因失望了,也有了些微的动摇。难道决绝地拒绝,认真地择定,自己表达的真诚还不够吗?

    她忽然有了回头的想法。她给徐志摩写了一封信:“我的朋友,我不求你做别的什么,这会只求你给我个快信。单说你一切平安,多少也叫我安心……”

    在她的内心深处,不管怎样的要拒绝徐志摩,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或者说,是做给活在世俗中的自己看的。她的心,一直有他,寂寞时有他,快乐时也有他。只是,她不敢正视他,也不敢正视自己。只是偶尔被痛苦击中,她的心才会释放出他,让他来为自己疗伤。让他,把那命运的回归之说彻底击碎。

    四、牵手终生无悔怨

    轻燕绕梁飞

    娇花雨露,滴染红尘,簟纹暖灯,慵调人生,红香软帘,梦里醉醒。

    既然不能执子之手,也无法与子偕老。在一个决绝转身之后,另一个肯定也要奔赴下一个命定。

    很快,徐志摩就到了他感情的下一站,陆小曼。这一站,还是一样的违于世俗,还是一样的烈火长烟。不过这一次突破烽火线的,不是徐志摩一人,陆小曼始终和他一样,夸张地走着自己的路,根本不屑于世俗的围剿。

    如果说林徽因是河边秀树下的一朵奇花,那么陆小曼就应该是飞入高空的绚烂的烟火。花美一世,最后总是会输给流年。而烟火之绝美,则是把一生的激情全部集中在一处,绽放,绽放,义无反顾,享受的是一刻的永恒。

    对林徽因来说,道德礼仪是她的美的值守,而对陆小曼来说,不屑于道德礼仪则是她煽情的条件。

    有人说,徐志摩找到了陆小曼,林徽因心理肯定要失衡。我们不是林徽因,我们无法体会她当时的心境。但以她的性格来说,醋意未必没有,独自占有一个人,一个诗人,一个对爱热烈而执着的人的感情,多少会有那么一点得意。但若真论起短长,徐志摩走的这一步,可能恰恰让林徽因更加安心于自己的选择。

    她要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人生,哪怕韶华都在时光中散走,哪怕体会油盐酱醋的凡尘,她也还是喜欢那种徐徐而来、浸透一生的美的享受。

    不久,林徽因和梁思成就在加拿大的姐姐梁思顺家里完婚。这一年,林徽因24岁,从16岁情窦初开,到24岁步入婚姻的殿堂,这一路走来,林徽因一直被爱恩宠着,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对爱的悸动,似乎永远没有对家庭的憧憬更浓。在结婚这样重大的节日里,她应该也是淡然的,她亦享受这种淡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中间虽有插曲,但山是山,路是路,在水一样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被背景混淆视听。

    婚前,梁思成问林徽因:“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次,今后我都不会再问,为什么是我?”林徽因微笑着答道:“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准备好听我了吗?”

    他没有读懂她,但是何妨?她给了一个一生的期限,让他来读懂她。她也在用这个一生的期限,来揣摩自己,来验证自己。这浪漫的情人的推敲,再一次体现了林徽因骨子里的别致,以及别致中的情感守恒。

    婚后,梁思成曾诙谐地对朋友说:“中国有句俗话:‘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可是对我来说是,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那满满的幸福,就是一切。

    四月早天云烟散

    林徽因和徐志摩,这两个一直被笼罩在感情烟幕里的人,终于尘埃落定,彼此在对方划定的银河对岸,相望,相守。抽离了爱情,那份友情却情深不减。偶尔的四目相望,徐志摩一定还是会痛断肝肠。不然,他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奔走,也朝向她的方向。

    就在林徽因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徐志摩为了赶上在北京协和医学院礼堂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讲演,迫不及待地搭乘了一架邮政机飞往北京。那天有大雾,他原本是不想走的,然而,他还是走了。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召唤,还是终止符的圆满,这个谁也说不清。

    飞机在济南党家庄附近触山爆炸。徐志摩,一代英才,魂归天外。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女人的惊恐,一个女人的痛哭,一个女人的无语,还有无数人的慨叹。

    痛哭的,不是陆小曼,失去了人生依靠的她,已经完全懵了,惊慌中,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心头突突的乱跳,和那阵阵疼痛,才让她有活着的感觉。

    痛哭的,不是张幼仪,泪如泉涌是一定的,可是她对他,是隔着心隔着肝的,她哭着他,他也还是不理解她的。

    痛哭的,是林徽因。一直矜持的她这一回却真实地表达着自己的痛。她连夜亲手赶制一个小花圈。去白马山空难现场收敛徐志摩遗骸的梁思成,按照林徽因的叮嘱,带回一片飞机残骸。她就把它挂在自己的卧室,一直。

    这是另一种长相厮守,无法触摸,却不必触摸,无法交流,也不必交流。失事,不是徐志摩的选择,但若有这样的结果,徐志摩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的吧,为爱,他放弃得太多,一条性命,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这颗心,到底要分成几块?那一处,才能让他真正安身?

    花容淡抹,凡尘俗轻

    她本是从加拿大结婚,接着又去欧洲蜜月旅行。等到她以新娘子的身份踏进梁家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错认为,她原来,就是梁家的人,梁启超更是欣喜万分。他在给大女儿思顺的信中这样写道:“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不解作从前旧家庭虚伪的神容,又没有新时髦的讨厌习气,和我们家的孩子像同一个模型铸出来。”

    生活,真实地扑面而来,它像林徽因设想的一样,亲切,自然,而又需要全心投入。她继续着这样的人生调子,继续着这样清淡执着而又饱蘸盛情的生活。该有的都有了,家庭、事业、孩子,荣誉,该没有的也都渐渐烟消云散了。

    在东北大学刚创建的建筑系里,梁思成和林徽因成了开山之师。林徽因讲“雕饰史”和建筑设计,后来又讲“专业英语”,为后世中国培养出很多优秀的才子精英。

    张学良任校长时,公开悬赏征校徽和校歌。最终,校徽择定了白山黑水的设计。这,正是林徽因的设计手笔。

    从东北回到北平后,夫妻俩开始了定居的生活。这时,林徽因已经生下了女儿梁再冰,他们一家租住在北总布胡同三号,一个有着大大小小四十个房间的院落,还雇佣了两个厨师、两个保姆、一个车夫、一个专管书房的听差。

    一个家庭主妇的生活,是没有什么浪漫可言的,林徽因不但要照顾梁思成和女儿的饮食起居,还要组织和协调这些雇佣者来维护这一个家庭的圆满。所有的事情都是琐碎的,所有的事情,又似乎是必须的。就连邻居家房子需要修缮,这样的事情,问到她这里,她也不会弃之不顾,而是热情地并出资帮忙,至于林家、梁家,往来琐事,就更是繁杂。

    其实林徽因不胜其扰,但她从来没有躲避过。她是迎着凡尘来的,那阳光下漫洒的尘埃微粒,也是一种别样的景致,被林徽因轻手放在岁月的相框里,从今天来看,怎么看,都有一种淡雅的暖香之气,烟暖天晴,繁华开尽,一路大好心情。

    此时的林徽因其实也依然是寂寞的,在丈夫和女儿酣然睡去,在雇佣者做好工作已然安歇,万籁俱寂后,看月满月缺,听小风搏树叶,或感叹红花黄叶,林徽因骨子里的浪漫,才忽然苏醒。那时候,她一定也会质问:这难道就是生活?

    如果没有战乱,这已经是生活。但生活总是布满荆棘,战乱的年代会有更多的惊险刺激。尽管梁思成和林徽因抱定主意,不问政治,但政治却无时不刻在影响她的家,影响她。学生们游行,她家成了避难所,战争的爆发,又让一家人从此辗转流离。

    但不管怎样,凡是能找到的幸福和美丽,林徽因就不会怠慢。浪漫,其实最平凡。当我们逆着时光,去寻找那散落在生活中的林式美丽,我们会发现,就是一地梨花,也跳动着轻松而协调的乐音,那是成熟的乐音,那是自然的乐音。

    奔走河山为梦成

    朱启钤是民国时期最关心古建筑的一个官僚,在政治上,他有过极致的得意,然后又是极致的失意,但在对建筑的研究上,是他,开启了林徽因和梁思成一生的得意之事——发掘弘扬即将灭绝的古建筑艺术。

    经过一番思索,梁思成和林徽因加入了朱启钤自费创建的中国营造学社,开始对中国古代建筑实地考察勘测。这时,林徽因已经生下了儿子梁从诫,生活渐渐步入了常轨,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康健,她终于可以抽出时间,和丈夫一起去实现她年轻时的梦想。

    古桥、古堡、古寺、古楼、古塔,或带着恢弘的气息,或掩藏着精致的细腻,带着历史的痕迹,与林徽因邂逅,借着她的芊芊素手,摆脱尘封,跳出死寂,活成传下去的艺术。生活的灵光,借着锁在一片片,一层层木板、石阶中的艺术复苏,慢慢氤氲开来,笼罩着林徽因,这位女神,也终于从凡尘的夹缝中,跳脱到艺术的世界。

    不过,艺术烂漫,实现艺术的过程,却不能散漫。奔走,是一个最基本的付出,翻山越岭、穿林过瀑、爬梯上柱,都是必须,还有勘测和记录,一个整体的艺术,必须要借助于枯燥而繁多的数字,那让世人惊叹的才华,才能活化成简单易懂的传承。

    越是珍贵,就越是难得,越是难得,就越是让人心动。沉浸在古代建筑艺术气息里的林徽因,跟着丈夫,去城市里的古庙,古楼,体会历史的繁荣与复杂,去乡村中的古桥、古寺,体会古代民间的淳朴与自然。她是高兴着的,艰难困苦,反而更激发了她的浪漫情怀,让她去勾勒历史,让她去描摹现实,她这样说:

    山中一个夏夜,深得

    像没有底一样;

    黑影,松林密密的;

    周围没有点光亮。

    对山闪着只一盏灯——两盏

    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满山的风全蹑着脚

    像是走路一样;

    躲过了各处的枝叶

    各处的草,不响。

    单是流水,不断地在山谷上

    石头的心,石头的口在唱。

    均匀的一片静,罩下

    像张软垂的幔帐。

    疑问不见了,四角里

    模糊,是梦在窥探?

    夜像在祈祷,无声地在期望

    幽郁的虔诚在无声里布漫。

    静静的夜,没有忧戚,也不是浓暗,轻轻的风,闪着调皮,带着娇羞,碰撞着,嬉戏着,只有一滴水,一滴水,又一滴水,在老石的臂窝里,热烈地交流。这是山村的夜,是林徽因的梦,是林徽因最现实的浪漫。

    五、为逐林而居者鸣

    此情只应天上有

    明月登楼,花空烟水流,长梦不醒,红妆春骑踏月归。人,活着,就有梦,而他,有梦,是为了活着。活在梦里的金岳霖,为林徽因的倩影,再次勾勒了一个不浓不淡的彩晕。

    如果没有梁思成,林徽因就像是没有绿叶的红花——孤单,如果没有徐志摩,林徽因就像是烈日下的明珠——无光,如果没有金岳霖,林徽因就像是古书散落民间无人识——落寞。

    当你把这三人放在一起,你会发现:徐志摩的爱,是属于他自己的激情;梁思成的爱,是属于旧式的因循传承;而金岳霖的爱,才是让林徽因自由的基因。当然,这自由,最后还是因着因循者的守护,才得以安全着陆,成就一段没有桃色也生香的三角佳话。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和情人不能厮守的现实,给纳兰带来的是痛苦惆怅,而给金岳霖带来的,却是自我灵魂的保真。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不但是对对方的呵护,也是对自我的忠守。徐志摩的爱很炽烈,但他的爱,有一种自我灵魂放逐的味道,这让林徽因有些吃不消。他在林徽因这里碰壁后,转身又在世俗中找到了另一处繁华。

    梁思成的爱很浓厚,但他的爱,稍有一种世俗权威感的失落,压力肯定会在岁月里滋生。他在林徽因逝世后,又和别人牵手,大概很想补足灵魂里的缺憾。

    而金岳霖,为了林徽因,终生未婚,为了林徽因,一辈子逐林而居。在林徽因逝世后,他像个失魂的女人一样,泪染尘沙。在最后的岁月里,他像个落魄的游子,在听到林徽因的名字,才有回到家乡一样的欣然。

    年轻时,金岳霖未必没有想过,留云借月,抱得美人归。可是当他看到梁思成为了林徽因,可以宽容一切后,他马上打定注意,退守终身。他愿意在梁思成护栏的外面,再建一道护栏,既护庭院,也护第一道护栏。

    因着林徽因,这两个男人,在友情以内,也终于有了惺惺相惜的真情,也有了眷眷相顾的亲情。一个有的,另一个不会锦上添花,一个没有的,另一个马上会雪中送炭。梁家有什么大事小情,金岳霖都是一个冷静的参与者。就连梁思成和林徽因吵架的时候,金岳霖也是他们最理智公平的裁判,还是最温暖贴心的护和者。

    有了金岳霖,林徽因的生活,在圆满之后,才会又有升级。凤凰不用浴火,不用涅槃,也能重生!

    初识倾城风韵

    人未见,声未闻,风韵浑然已现,待得见面,更是光艳,惹人销魂。

    说起金岳霖和林徽因的相识,还得从徐志摩说起。

    在伦敦遇到林徽因的徐志摩,神魂颠倒,毫不留情地和妻子提出离婚,然后又神秘失踪。那时候,张幼仪已经怀孕两个多月。再见面后,徐志摩面无表情地让她去打胎,别说孩子的生命,就是发妻的生命,也是顾及不得。在那个年月,打胎是很危险的,陆小曼就是因为打胎失败而终身不育。

    心灰意冷的张幼仪终于决定离婚,金岳霖作为徐志摩的同学,被邀请参加这个离婚见面会。在这个仪式上,徐志摩公然宣称,离婚要快,因为林徽因就要离开英国了。

    离婚之后的徐志摩,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林徽因父女回到北京,他的“销魂今日进燕京”诗句,让金岳霖再一次见识到林徽因对徐志摩的吸引力。

    不过,以对老友的认识,金岳霖大概也只是把林当成了一个美娇娘而已。及至后来见面,发现她不但拥有绝世美貌,才华和品质也同样让人称赞。这位中国最著名的哲学家,中国“逻辑学”之父,一下子就被她给迷住了,而且自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徐志摩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为林徽因送上那么浓厚的追求,林徽因没有接受,但是他给她送去的这个朋友,她却慢慢地慢慢地,接受了。

    由于金岳霖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就到美国、欧洲留学,受西化自由思想的影响,他崇尚浪漫、自由的婚姻制度。在认识林徽因之前,一位主张不结婚而对中国的婚姻家庭又充满浓厚兴趣的美国美女,曾跟随金岳霖来到中国。

    得知金岳霖喜欢上林徽因后,那位金发女子马上提出分手,并从金岳霖身边神秘消失了。这是一个非常干脆的女人。而金岳霖也是一个率性的人,居然卷了自己的行李,干脆搬到林徽因家后院去住。

    他和她的开始,似乎也是一场伤害和被伤害的故事,一如徐志摩。但从道德理论上,你是找不到金岳霖的茬的。他,和曾经的那个她,在一个主义的指引下,行走了一段人生。而这之后,他发现了自己的女神,什么自由的主义,什么自由的婚姻,什么自由的思想,全都夭折,他完完全全地被自己那颗痴爱的心捆缚住了,一生不能自拔。

    钟爱一生,无悔

    今古感情无定局,琴瑟和也,红粉蓝颜多折磨。

    金岳霖个头高,行事直率而坦荡,自有一种浩然之气,常被身边的人称为绅士。但其实他对绅士一词也是不屑的。他自己有一只大斗鸡,每次,他吃饭的时候,大斗鸡就把脖子伸到桌子上,和他一起进食,他居然安之若素。

    不光如此,他每次买来水果,都不是先吃掉,而是拿来和同事家的孩子比大小,若是自己的小,他就会把水果送给那个孩子,自己再跑一趟,去买回新的水果。

    不知道林徽因是喜欢他的率性天真,还是喜欢他的机智幽默,抑或是喜欢他的温柔憨厚。反正,面对这个比她大9岁的男人,她心动了。

    她很苦恼,她尽管得意着自己的美丽,也喜欢被人宠爱的感觉,但她并不想做感情的背叛者。她向梁思成坦白了,她说:“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听到这话的梁思成,痛苦非常。尽管他和林徽因的爱情之路,走得很稳,但结婚之前的吵吵闹闹,风风雨雨,使他一直都处于清醒之中,柔柳红花多情人。

    经过一夜的痛苦思索,他认真地告诉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愿你们永远幸福。”他把林徽因抛给他的火球,再一次抛回去,把选择权完全给了林徽因。他并非释然,但却是理智的,他知道,对于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来说,抓得越紧,失去得也就越快。

    有趣的是,当金岳霖从林徽因那知道了梁思成的态度后,他居然被震住了。他说:“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道理,梁思成懂,金岳霖也懂。两个本该站在敌对立场上的人,本来要进行一场生死搏斗,如今却一下子顿悟,真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且,从此以后,两人比邻而居,居然也心无芥蒂。没有这胸怀,没有这胸襟,这故事也就不会这样美丽了。

    这两个男人,以自身魅力的美,烘托了林徽因的魅力,而又以烘托林徽因魅力的美,反衬了自己的美。这,是两个值得尊重的男人。

    林徽因后来生病,容颜憔悴,早已不复当年的美丽,但金岳霖依然对她痴情不改,在梁思成不在的时候,是他,悉心照顾她。即使林逝世后,梁思成娶了他的学生林纾,金岳霖还是对林徽因念念不忘。一天,他请一些朋友去北京饭店聚餐,开席前,他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在座的朋友闻听此言,唏嘘不已。为美人的不再,也为金的痴守。

    其实,在梁思成和金岳霖之间活着的林徽因,生活并非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入仙如梦。她在给胡适的信中说,一方面要对得起自己的丈夫、家庭,一方面要对得起另一个爱自己的人,心和性情都会变得为难。就连享受,也有一定的痛苦反射,这,就是人生,始终让人捉摸不定。

    林徽因的故事,借由三个男人的追爱步履,连贯成了一生。金岳霖在林徽因的追悼会上,送上一副挽联:“一生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只要人间有四月天,那么这个美丽女子的故事,还会继续传下去的吧。或者,不管你怎么想,她都在那里,在那春光娇艳的变里,在那黄昏吹着风的软里,在嫩芽初黄的惊喜中。聘婷的百花,高悬的明月,都是她的身影。有一天,你在水光里看到一朵别致的白莲,那,或许,就是她永久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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