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葬礼结束后,朱安的生活开始越来越不好过。以前婆婆在世时,将周作人每月给她的十五元钱供养费遗留给朱安,在上海的许广平也时有汇款寄来。现在,许广平被捕入狱,周作人的供养费又时断时续,朱安体弱多病,手头连看病的钱也没有,只好向相熟的人借债度日。人家有借有还才可能再借,而她一借借了好几千块大洋,总借不还,就再无法借到。钱借不到,日子还得要过,这日子就过得有点艰难。
有一年冬天,朱安发着高烧,几天没吃东西。烧退了一些,她想吃点东西,口袋里只有两块铜板,只够买两只烧饼。外面风雪弥漫,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拄着根棍子去找周作人。当时周作人和妻子羽太信子仍住在八道湾,那本是鲁迅先生的房产。朱安在雪地上摔了好几跤,总算摸到周作人家。周家生着大炭炉子,家里温暖如春。看到上门的嫂子,周作人倒也客气,留她吃了饭,也送给她几个钱,是羽太信子给的,她话里有话地说:“北平开销大,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守着大先生那么多书报手迹,怎么可能过苦日子?那可都是钱呐。”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朱安变卖鲁迅遗产,那可是值大价钱的。一句话提醒了朱安,虽说她并不想这样做。可是,手头分文皆无,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没有办法,也只好对不起大先生了。
朱安出售鲁迅手稿和藏书换取度日之资一事,很快被报界知道了。上海的反应最为激烈,两名鲁迅的粉丝几天后就赶到北平砖塔胡同,厉声质问朱安:“这是鲁迅先生的遗产,是我们全民族的遗产,全都要得到妥善保护的,你一个老太太,有什么资格出卖鲁迅先生的遗产?”朱安正在吃午饭,所谓的午饭就是几片萝卜干和半碗冷粥。听得来人这么说,她心里一酸,将饭碗亮给他们看:“你们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鲁迅的遗产,我也是鲁迅的遗产,你们谁来保护我?”上海来人被噎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后来经过商议,由上海方面每月汇一笔数目不大的生活费给朱安,让她能勉强度日。后来他们又为她争取了八道湾的产权,让她有房租收入。一九四六年,出狱后的许广平来北京整理鲁迅先生遗物,在八道湾和朱安生活了两个月,这是两个鲁迅的女人最亲近的一段日子。许广平每日奋笔疾书抄录整理先生的著述,朱安挪着小脚进进出出为许广平准备饭菜。许广平十分感动,叫她姐姐,每晚接过她递上来的泡脚热水后,都想请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聊一聊先生,聊一聊离开多年的水乡绍兴。可是,朱安都小心回避了,她不会说话,也不想打扰许广平。她坐在一角静静地抽着水烟,她仍然沉默着,像一口古井。
一九四七年六月,朱安在北京去世,临死前她向许广平提出要求,想葬在鲁迅先生墓旁。不过这个要求未能如愿,她的葬礼是按许广平的安排进行的,她最终下葬在婆婆鲁瑞墓旁,坟墓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插着一支黄竹镶铜的水烟袋——她一辈子的喜好,就是在劳累之后,静静地抽上几口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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