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王窑水库
我们下去的第一个地点,是位于安塞县境内的王窑水库。那天,到达王窑水库时,已是黄昏时分。
吃罢晚饭,韩起祥同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为让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多休息一会儿,我便独自去野外田边散步。在金色的余辉里,那殷红的高粱,葱郁的玉米和糜谷,喷着清香。我长久地凝视着丰收景象……正想得入神,忽听王窑水库50多米高的大坝下边,起了喧嚷声。我信步走了下去,只见坝下围了一圈人。接着,从那里传来了阵阵三弦声。我疾步向前走去,只见这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坐在人群中间的凳子上。原来,他一到这里,没有多休息,就演唱开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书。只见那弹动如飞的手指,拨弄着多变的弦音,右腿一上一下地摇动,用腿有节奏地拍打着耍板。他正在演唱他的名作《翻身记》。那如泣如诉的三弦声,引出了劳动人们在旧社会的悲惨情景;那高昂激扬的歌喉,唱出了劳动人民今天的欢乐和幸福。我被那富有魅力的演唱和曲调吸引住了。唱到悲伤时,我不由得落下了泪;唱到欢乐时,我又顿时心花怒放!我欣赏着这动人心弦的演唱,脑子里思考着一个问题:这样富有陕北特色的节目,是怎样编写出来的呢?
晚上,我俩住在一个窑洞里。黑夜的山村,静极了。我们躺在炕上,开始了长时间的谈话。
“我今年整60岁,老家在陕北横山县韩家园子村。从我爷爷手里算起,三代都给地主打长工。我3岁上出了天花,无钱医治,双目失了明。我8岁就给地主担水磨面,13岁学艺说书,靠说书算命来糊口……”
“旧社会的苦,深啊!那时虽说是卖艺,实际上过着乞丐一样的流浪生活,经常袋里空,肚里饿。1940年,我由白区横山县逃到革命根据地延安来。”
1942年5月,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下简称《讲话》)发表了。不久,他参加了陕甘宁边区文协的说书组,沿着《讲话》指引的道路,经常深入农村,编新书,说新事,唱新人。《讲话》提高了他的觉悟,给了他智慧和力量。他的作品,像打开闸门的水喷涌而出。从《讲话》到全国解放前夕,他创作了《刘巧团圆》、《张玉兰参加选举会》、《王丕勤走南路》等30多篇作品,共40万字,有力地打击了敌人,热情地歌颂了共产党和人民政权。
讲到这里,韩起祥坐了起来,右手一挥,激情地说:“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就没有我韩起祥,更谈不上啥创作。只有在毛主席领导下,我这个旧社会的说书瞎子,才能成为以文艺为武器的革命战士;只有靠毛主席《讲话》的指引,我去深入工农兵,才能创作出一些有益于人民的作品。”
翻开王窑水库的历史,有多少笑劈延水的英雄人物。小舟上,这位双目失明的老艺人,正是为水库贡献力量的英雄人物之一。当年的工地上,哪里没有他的足迹?参加过修建这座雄伟工程的成千上万的民工,哪一个不熟悉韩起祥的声音?
1972年,当这座可容纳两亿立方米的大型水库工程刚一开工,韩起祥就背上三弦,摸到了工地。工地上,那宏伟的劳动场面,那开山的炮声,那车如流水人如潮涌的运土队伍,那山崖上的广播喇叭表扬英雄人物的声音,样样激励着他。他跑路活干不成,就举起老镢,和民工一起挖土,还采访英雄模范,编成小段书词,及时在广播上宣传,鼓舞大家的干劲。
他的心,和筑坝英雄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他的汗水,和筑坝英雄们的汗水合在一起!
他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编了《延安老汉王窑水库参观记》,在大坝工程完成的庆祝大会上,唱给英雄们听:
延安人民移大山。炮声隆隆震山川;
石头开花搬了家,好像当年消灭胡宗南……
王窑水库修成后,民工们撤退了。但是韩起祥却经常来。水库成了他的新家,附近的生产队,成了他说唱和创作的新的基地。水库负责人说,韩起祥的革命精神和焕发出来的青春活力,对我们的教育是极其深刻的。
二、在阎家湾
我们去的第二个地方,是安塞县延河湾公社阎家湾大队。20多年前的合作化时期,韩起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转眼过了20年,阎家湾发生了大变化。村前哗哗的流水,隆隆的机器,满地色彩斑驳的庄稼,山坡上如珠似玉的苹果,还有那愉快的劳动歌声,使这位旧地重游的来客,怎能按奈住内心的激动?
为了使他有个安静的写作环境,晚上,我去参加大队文化室的活动。返回时,他把刚编好的书词念给我听:
东方万里红旗飘,山欢水笑艳阳天;
满川糜谷翻金浪,一片片高粱红艳艳;
清清的流水把歌唱,社员们个个笑开颜;
一脚踏进这宝地,不由我老汉爱上了阎家湾。
这次在农村,韩起祥同志经常冒着烈日风尘,深入田间地头,在劳动间歇的时候,为社员说书。大歇大说,小歇小说。一天,他听说有些社员在老大石头沟修坝地。他不顾辛劳,涉过相子河,来到工地,说起了书。有个社员听了,也编了一段:
过去说书在村庄,如今说书在山岗;
劳动也能听说书,山山洼洼三弦响。
韩起祥每到一个村子,总要到田间走一走。他说:“我眼睛看不见,深入生活要比别人花更大的力气。别人了解情况靠看,靠谈,我了解情况靠听,靠摸,靠实际体验。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庄稼长得怎么样,但是可以摸得出来,从社员的劳动情绪和谈话中可以感受得出来。”过去,在延安市河庄坪公社体验生活时,他自己摸到了地头。从这边摸上去,又从那边摸下来。他越摸越喜欢,很快编成了新书:
层层梯田上高云,苗子长得绿茵茵;
站在上头往下看,真是社会主义的莲花盆……
三、在杨老庄
这次去的最后一站,是延安市河庄坪公社的杨老庄大队。杨老庄是韩起祥同志长期生活和创作的基地。近几年,他在王窑水库和周围农村深入生活,差不多有一年没有回杨老庄了。
那天我们一到杨老庄村头,大人们都下地去了,一群娃娃围了上来。这个拉着他的衣角喊:“韩爷爷,到我家去吧!”那个拉着他的手说:“韩爷爷,到我家去吧!”那个热情劲儿,真叫人感动。韩起祥摸着这群天真活泼的小朋友,激情地说:“离开杨老庄时间长了,惦念得很!夜晚做梦,常常梦见和这里的老朋友在一块谈心。禾苗离不开土壤,婴儿离不开乳浆,我一辈子也离不开杨老庄!”
在杨老庄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深深感到这位老艺人生活底子是那样的厚实,根子扎得那样深!在杨老庄,这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倒成了我这明眼人的向导。他带我下到狼牙刺沟和后沟里,去参观新修的坝地,又带我爬上座座山梁,观看庄田。那样又窄又陡的羊肠小道,他能摸得到,爬得上。全杨老庄的大人小孩,只要说一句话,或咳嗽一声,他就能分辨出是谁。他的老朋友常进才、贾廷海、赵宏富等人,不说一句话,他能从脚步声听出是谁来了。一次,有个社员引来一位客人,让他猜是谁。那客人说了一句话,韩起祥说:“他肯定不是咱杨老庄的人。”那客人再说了一句,韩起祥说:“听出来了,他是赵家的客人,家住在安塞县。”他分辨得那样准确,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韩起祥说:“作为一名革命的文艺战士,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做旁观者,要积极参加战斗。”1974年,他先后给机关、部队、工厂、学校说书一百多场,听众达20万人。
这次回杨老庄,他越发忙乎了。出了这家门,又进那家院。炕头上,石盘旁,他和老太太一块谈心,和年轻媳妇聊天。接着,他又用3天时间,写出了一篇《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新书词。初稿写成,他念给社员听,请大家提意见修改。他在写《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候,我坐在他的对面,写他的事迹。
我们离开杨老庄,韩起祥又身背三弦,带上新编的书词,走向延安四乡。
一个盲人,怎能创作那样多、那么好的书词呢?
这次下乡,我和韩起祥同志生活了半个多月,分手时,我反复思考的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韩起祥同志其所以能编出那样激动人心的节目,完全是他勤奋学习,刻苦创作,坚持不懈地深入生活的结果。
陕北农村的生活,是他最丰富的创作源泉。自从毛主席《讲话》发表到如今,他长期生活在农村,和陕北农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进入了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宝地,因而他的作品总是源源不断地涌流而出。30多年来,他创作了大大小小的书词500多件,大约100万字。谈到这些成绩的时候,韩起祥深有感触地说:“要是没有陕北人民丰富多彩的斗争生活,我哪里能写出作品来?我每当写完一段新书,都要念给群众听,根据他们提的许多意见,经过多次反复修改,才成功的。可以说,我的创作,都是和农民一块儿写成的。”
在乡下,韩起祥的名声很大。我们走在路上,不时有人向我们打招呼问好。人们看我背着三弦,悄悄说我是韩起祥的助手。我们需要乘便车的时候,只要站在公路旁边,举起手,司机马上停下车来,很客气地把我们带到目的地。
回到延安,我连夜修改这篇短文。当我搁笔的时候,红日已经从东方升起。打开窗户,透过万里晴空,陕北高原的座座山峰出现在眼前。那山顶上的棵棵青松,根深叶茂,经年累月,屹立苍穹。韩起祥同志不正是棵不老松吗?他站在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上,数十年如一日,根子扎得那么深,枝叶长得那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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