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虽然可口,但三人食之无味,因为回来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人失望。彩儿还是下落不明。外出的武士四处打听,最后有人见到彩儿仍是昨天下午,但地点却依然是王老六家不远处。据见到彩儿的人说,当时她正在官道上,所行的方向是华亭镇。正说着,又一名武士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个药箱。
“这是彩儿的药箱,在哪里找到的?”陈子游一把抓住那武士问道。
“是个打鱼的在河里捡到的。”那武士说道,“在回龙湾捡到的。”
“回龙湾?马上带我们去。”覃少川接过药箱,打开一看,里面的药草和医用器物均在,只是药草已被水湿透了。他略一沉思,然后对唐逍二人说道:“我们就从彩儿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找起。”然后吩咐武士立即备马。
覃少川带着两名武士以及陈子游唐逍出得皇城,朝东而去。
来到回龙湾,他们找到那位老渔夫,老渔夫除了捡到那个药箱,并不能提供更多更有用的线索。
“彩儿会不会掉到水里去了?”唐逍轻声对陈子游说道,他实在不愿作出这样的假设,但又不得不作出这种假设。
“彩儿水性极好,她和鱼呆在一起睡觉都没问题。”陈子游说道,不过转念一想,便与覃少川商量一番,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覃少川率领,立即组织人手沿河搜寻,只要遇到水潭,务必下去打捞一番。一路由陈子游、唐逍以及一名武士四处打探。
回到官道上,陈子游跳下马,沿途仔细查看起来。那官道通往散毛司,是条土路,上面布满车辙、马蹄印、牛蹄印,有最新的,有几天前的,甚至是十几天前的。他在一处相对潮湿的地面发现了比较新鲜的马蹄印,便一路追踪下去。
两个时辰之后,三人来到凉风垭,见路边有一家野店,便进去歇息。这凉风垭位于山口处,是忠路通往散毛司的必经之地。翻过这个垭口,便是散毛司向朝问管辖的地界了。一位身穿粗布衣裙的少女见来了客人,异常热情地迎了出来。她虽穿着粗布衣服,却掩不住娴雅的气质,似乎不像一般的乡下女子。
“请问姑娘,这两天可有陌生人经过?”陈子游问道。
“昨天傍晚,倒是有几个人骑马过去了。”那少女说道。
“一共几个人?”陈子游问。
“好像是五个,对了,还有一个女的。”那少女说道。
“是彩儿么?”陈子游又问,“对了,你认识忠路司的覃彩儿么?”
那少女摇了摇头。陈子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不认识名满施南府的女神医覃彩儿感到很意外,便又问道:“以前这儿卖茶的是位驼背老人,你是他什么人?他到哪儿去了?”
“那是我爷爷,他生病了,被我哥哥接回老家去了。”少女说道。
“上马,走!”陈子游率先翻身上马,对唐逍二人说道。
三人疾驰而去。那少女看着他们离去,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约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来到凉雾山境内,说是山,周围只有些小山包。自从翻过凉风垭之后,道路便平缓了许多。三人跑了大半天,陈子游还面不改色,浑若无事,而那武士和唐逍却是汗流浃背,胯下的坐骑也累得汗津津的,不住地喘着粗气。三人缓步进入林中。外面骄阳似火,林中一片幽凉,无比寂静。陈子游正要示意二人下马休息,却抬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面露警惕之色。
“嗤——”只听一声轻响,一支弩箭势若流星,射向陈子游右边的太阳穴。那箭虽出其不意地射来,但陈子游听风辨器,手腕一抬,伸指一夹,便将那弩箭夹在手中,拿到眼前一看,只见那箭镞闪着碧光,知道涂了剧毒,不由得面色一变,随手一挥,将那毒箭扔出,只听见“扑”的一声,那毒箭没入树身。
林中再次陷入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逍和那武士不由得全身冷汗直冒。那看不见的敌人显然埋伏在林中,如猎人一般盯着他们。只有陈子游面色如常,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他知道对方显然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肯定还会出手。由于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他只好手握剑柄,以不变应万变。
“嗤——嗤——”只见两枚暗器一上一下,电闪而至,这次是从陈子游的正面袭来的,而且风声更急,也不再是弩箭,竟是两粒石子。陈子游只听那破空之声,便知出手之人功力深厚,绝不能再用手接了,于是手中寒光一闪,剑已出鞘,往胸前一立。两粒石子顿时击中剑脊,发出清脆的爆响,宛若龙吟,虽然石子是两枚,但打在剑上却似只有一声。
陈子游只感到虎口一阵酸麻,手中长剑几乎掉到地上。胯下的坐骑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而他也不由在马上晃了几晃。
“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们先走!”陈子游对身后的两人低声说道。
“少爷——”那武士面露难色,正准备抗议,但被陈子游双目一瞪,便闭了嘴,只好心中暗自决定,待会儿若真动起手来,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少爷周全,却忘了自己的功夫与少爷相去甚远,若少爷都不能自保,他再拼命也没用。
“好功夫!”只听一声怪笑从林中传出,一个灰色的人影像一只巨鸟,从一颗大树上飘下来,落在路中央。紧接着,一伙蒙面人从四周的树上跳了下来,将三人团团围住。那灰衣人也蒙着面,不过花白的头发显出他是一个老者。
“你们是什么人?”陈子游问道,他知道,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偷袭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这是散毛司地界,散毛司和忠路司一向融洽,绝不至于派人袭击自己。这附近,除了齐岳山铁炉寨那伙棒客,再没有别的大股盗贼。
“你虽不认得我,老夫却认得你,哈哈,陈少爷若肯束手就擒,老夫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小命。”灰衣人说道,听他的口音,竟是中原人士。
“彩儿是不是被你们抓去了?”陈子游竟然并不生气,从马上跳了下去,下马之际,又对身后的唐逍使了个眼色,再次示意他待会儿抓住时机先逃走。
“你说呢?”那老者不置可否,斜眼看着他,似毫不将他看在眼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把彩儿抓到什么地方去了?”陈子游终于忍不住动怒了,横剑一指,顿时爆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气。
“你若能在老夫手下过得了百招,老夫告诉你也不妨。”灰衣人轻蔑地说道。
“好!”陈子游沉声道,他已然从那人方才出手的暗器劲道和他从树上跃下的姿态看出,对方不但轻功极高,功力更在自己之上,心里立即打定主意,决定施展通天山的震山剑诀——流水诀中的逆流剑法,出手抢攻。流水诀是白云寺祖师流水大师所创,后来又历经数代高手大浪淘沙,千锤百炼,是当世一等一的剑诀。流水诀饱含两套剑法,其一是顺水剑法,其二是逆水剑法。顾名思义,顺水剑法适于打斗中顺风顺水情形下施展,逆水剑法则是逆势而上,用于抢攻,对付武功比自己高的对手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只见陈子游矮身、蹬地、拧腰、抖腕、出剑一气呵成,立即使出一招逆水行舟,出其不意向那灰衣人前胸刺去。
那灰衣人似乎有意要显露功夫,静待对方抢先出手,待剑尖堪堪刺到自己,才轻描淡写地屈指向剑尖弹去,不想对方的长剑在快要刺到时,手腕一抖一拧,骤然加速,转而削向他的手臂。这速度与角度的变化顿时打乱老者的预判,不过他反应神速,兼之轻功极高,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晃,左掌拍出,将陈子游的剑尖震歪,虽然如此,右臂的袖子还是被划了道口子。
灰衣人吃了暗亏,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勃然大怒。陈子游立即招招抢攻,剑法如游龙惊鸿,拍岸惊涛。他完全采取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虽然偶尔露出破绽,但老者被他抢了先机,而且不愿冒着危险伤他,一时间两人竟打了个平手。
转眼之间,百招已过,灰衣人并没有遵守诺言停手。他终究功力深厚,临敌经验也非陈子游可比,慢慢扳回了局势。一双肉掌在剑影中翻飞,使陈子游那连绵的攻势渐渐滞涩。不知不觉中,剑法便不由自主地变成守势。
唐逍站在后面,看着场中争斗的两人,只觉得眼花缭乱,一开始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得两团人影时分时合,搅成一团。他虽不会武功,但渐渐地,便也看出些端倪,知道陈子游抢攻不成,慢慢落了下风。那跟来的武士神色更是由喜到惊,初时少爷招招抢攻,以为过不多时,便能将那灰衣人斩于剑下。片刻之后,少爷却越来越吃力,被对方拖入了持久的消耗战。
陈子游更是越打越是吃惊,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在施南府年轻一辈中,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虽然和自己的师兄覃少川比起来,还略有差距,但也可以在三百招内保持不败。这人的功夫,绝对还在师兄之上,只怕比师父也差不了多少。
“一百招到了!”唐逍大声叫起来,“你说话要算话!”只是他唯一能想出的办法。他知道武林中人大多信守诺言,只希望那老者是个讲信用的人。不过,他只是看得眼花缭乱,并不清楚双方到底打了多少招。而那老者一开始被陈子游抢攻,几乎受了伤,哪里还顾得上去数打了多少招。况且自己先说的一百招,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这次出来,原本就是打算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只是自己太过自负,有心炫耀武功,定要亲自出手,以便树立威信,否则,按之前的商议,直接一阵乱箭射去,将对方擒获便是。
唐逍大呼小叫,老者听来很是烦躁。他本是中原响当当的人物,此刻那些同伴都看着,他先前把话说得过满,不由得老脸一红,不过好在被面巾遮住,无人看得见。他心中焦躁,出手更加狠辣,先前还想等对方筋疲力尽,然后擒获,但对方气力悠长,虽然退守,但剑法绵密,完全超出自己的估计。
另一边站着的那伙蒙面人,也都目注场中的情形。尤其是其中一个蒙面人,以前曾和陈子游交过手。他越看越是惊讶,暗道这小子这两年功夫还真长进不少。眼前的这位老者,是他从中原请来名师,也是他的另一位师父,他平常和这位师父过招,绝不会超过三百招,如今看来,陈子游和自己比起来,差似乎并不逊色。在场除了他看得非常仔细外,还有一个蒙面少年,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子游的剑法,似要一一记在心里。
那场中还有几人,也均是那白衣蒙面人请来的高手。此刻见陈子游虽处下风,防守却法度严谨,也不由暗自心惊。他们中有人也曾与白云寺的人交过手,原本以为白云寺除了那两个老和尚,其弟子不过如此,今日一见,这小子竟然如此了得,其中一个身材矮瘦的蒙面老者不由升起嫉才之心,于是悄悄扣了一枚透骨钉,准备将他废了。
此刻,陈子游越来越吃力,汗水渐渐湿透衣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步伐紊乱,败像已露。而他百忙之中用余光注意到,唐逍二人并没遵从他的意思,乘势逃走。但他自身难保,再也顾不得许多,于是银牙紧咬,面显决然之色,准备奋力作出最后一击,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灰衣人却是越来越轻松,知道对方已然力竭,再过数招,便能将他拿下。
“受死吧!”当灰衣人一掌拍向陈子游时,一直苦守的他突然暴喝一声,舌绽春雷,竟然不闪不避,空门大开,改为双手握剑,高举到头顶,将长剑当作大刀来使,用尽生平力气朝灰衣人当头劈下——
这一招再没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速度、勇气和决断。
这是没有余地的一招,无可挽回的一招,更是勇往直前的一招。
灰衣人显然料不到陈子游力竭之际,竟然还能使出这等同归于尽招式。若说先前陈子游同归于尽的打法只是策略,此刻却是别无选择。他一掌拍向陈子游的头顶,本来是对方必救的部位,哪想到对方竟然毫不闪避。电光火石之间,他那绝顶轻功总算没有白练,身子陀螺般一转,侧身让开正面,肩头一扭一送,手掌却依然拍向对方的头顶,只听见“砰”的一声,陈子游结结实实中了一掌,手中长剑却仍握在手中,去势未尽,卷起一阵狂风,直直劈向地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扣暗器的蒙面老者也出手了。他将手藏于衣袍之下,手法极为隐蔽,也没有丝毫手软,那枚透骨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飞向陈子游背部的要穴,而陈子游头部中了一掌之后,竟似知觉全失,没有听到那要命的暗器破空之声。眼看他刚中一掌,又要为暗器所伤——
随行的武士见陈子游身受重伤,又看见那暗器打向他背部,双目尽赤,眼球几乎要瞪了出来,明知为时已晚,依然和身扑上,想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那暗器。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枚百分之百要打中陈子游的透骨钉在他后背三寸处就掉了下来。武士却并没有发现,依然冲了过去,抱住陈子游,身子一转,将自己的后背对准暗器射来的方向。但过了半晌,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再低头一看,只见那枚透骨钉已经掉到地上,半空中一片树叶正缓缓落下。他来不及高兴,低头一看怀中的少爷,面如金纸,已然晕了过去。心里一急,这个健壮的汉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眼前的一切对唐逍而言,却像做梦一般,他几乎什么都没有看清,只听到那一声如击败革的脆响,只看见同行的武士冲过去,然后看到那个灰衣人踉跄后退,连退了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他脸上的面巾已经飘落,面色像猪肝一般暗红,衣袍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围观的众多蒙面人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一切,全都呆立当场。尤其是那发出暗器偷袭的蒙面老者不由面色铁青,转而变得苍白起来,只不过他蒙着面,没人看到罢了。白衣蒙面人看到那片树叶,更是大惊失色,眼见这次就要得手,却来了一个神秘高手暗中相助。
林中除了灰衣人的喘息声,一干人都呆呆地看着那片树叶,除了惊讶,还升起一直莫名的恐惧。
“走吧。”蒙面老者轻轻拉了白衣蒙面人一把。转眼之间,一干人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唐逍呆在原处。
“少爷,你醒醒!”武士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林中。唐逍跳下马,快步走到二人跟前,看着晕过去的陈子游,他也感到束手无策。
“给他服下!”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与此同时,一个瓷瓶落在唐逍面前,他捡起来,连忙拨开塞子,也不管那药是真是假,捏开陈子游的嘴,然后取了水壶,让他和药吞下。
“多谢前辈赐药,还请现身一见。”唐逍拜倒在地,朝林中说道。他侧耳倾听,林中却没有一丝回音,只有偶尔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又静立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便又回到陈子游身边。
“子游,子游——”唐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轻呼。但陈子游双目紧闭,而且手里还紧握着长剑,武士几次想取下,却怎么也掰不开手指,若是强行取下,除非把手指掰断。大约过来一盏茶工夫,陈子游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子游——”唐逍一见,心下大喜,再次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呼。陈子游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少爷,你终于醒了。”武士破涕为笑,横着衣袖,抹了抹眼泪鼻涕,接着说道,“少爷,我马上找人抬你回去。”他已然看出,陈子游此刻虽然醒过来了,但似乎随时又会晕过去。他受伤十分严重,绝对不能再骑马,在上面颠来簸去。
“唐公子,麻烦你照看一下少爷。我这就去找人。”武士说道,唐逍点头答应,与他一起将陈子游转移到路旁,让他平躺在草地上。
武士离去后,唐逍坐在陈子游身边,看着他的脸。他又晕了过去。唐逍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人的脸。那张先前还溢满朝气的脸,此刻苍白失血,甚至隐隐约约透出一片死灰色。他甚至可以看清脸上那细细的汗毛,他的嘴紧抿着,眼睛也紧闭着,透过叶隙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依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时间似乎特别漫长,唐逍只希望那武士快去快回。可他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武士回来。唐逍不由得焦急起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天眼看就要黑了。在这荒郊野外,那武士要是再不回来,他就只好背着陈子游先走了。
唐逍站起身,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说也奇怪,这明明是条大路,大半天过去了,却偏偏连一个人影也不见。他决定不再等了。他蹲下身子,准备将陈子游背起来。不想他刚一弯腰,忽然全身一麻,顿时失去了知觉。
唐逍刚刚晕过去,一道鬼魅般的人影便出现在他身边,赫然就是那老酒鬼。他就像忽然从地下忽然冒了出来,伸手探了探陈子游的鼻息,然后又把了把脉,原本一脸的满不在乎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不再是平常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妈拉个巴子的,下手这么重。”老酒鬼嘟囔地骂道,然后又从怀里摸了半天,不知掏了一颗什么药,捏碎了喂进陈子游嘴里。做完这一切,他将陈子游一捞,一下子扛在肩上,就像扛着一块猪肉,毛毛躁躁的,随后像一阵风消失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