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卯时，比武大会如期举行。

    虽然昨晚一番折腾，让众人没有睡好觉，但这两年一度的盛会，却是耽误不得。这一天，只见唐崖司较场坝人山人海，鼓乐齐鸣，彩旗飘舞。这武试会场是对外开放的，不但十八司有身份的人都到了现场，便是其余各司的老百姓，也有不少前来看热闹的。这武试盛会，比每年七月十二的女儿会热闹多了。

    黄振旗、田世爵和覃华亭等十八司的土司王爷坐在较场点将台的最上层，而下面的一层，则是来自十八司的十八位考官，这些人不但德高望重，更是各司名镇一方的武林前辈，不是掌门，就是长老。例如忠路司白云寺的智圆大师，容美司德充观的无趾道长，唐崖司仙佛寺的桫椤上人，散毛司思源堂的堂主向思源，施南司五峰山的妙师太，宣恩司禹王宫的宫主乾清散人，建始司朝阳观的三阳真人，这些人门人弟子众多，这次武试弟子，不但是各司只见的比试，也是各门各派一次真刀实枪的较量。

    较场之上，各司的参赛弟子列成十八支队伍，前面是一位旗手，举着各司的旗帜。各司的武士身着不同颜色的衣服，一身劲装，绣着各种图案，但他们的衣服上都有一个统一的标志——在背后绣了一幅白虎图案——白虎是巴人崇拜的图腾，这是他们的统一标志。

    卯时刚到，只见一对武士抬出猪羊鱼、包谷酒，点燃香蜡纸烛，开始祭拜祖先廪君。只见一位身穿奇装异服的端公先生（巫师）走上点将台，仰头望着天，双臂斜举，接着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嘴里喃喃地念着咒语。一开始还能听清楚每个音节，但他越念越快，每个音节似乎被黏在一起，到后来只看见他嘴皮不断开合，节奏极快，却听不清在念些什么。与此同时，只听见校场之中“通通通”一连放了十八响礼炮，伴着礼炮声，锣鼓敲打起来，唢呐吹奏起来，鞭炮点了起来，一时之间，通通咣咣，噼噼啪啪，热闹非凡。

    伴着鼓乐和礼炮声，只见演武场中跑出八百名身穿草衣、赤足裸臂的武士，踩着鼓乐的节奏，跳起了古老的茅古斯，这茅古斯是巴人最古老的舞蹈，据传在原始社会时期就已产生，主要动作是模仿劳作。只见众武士时而模仿栽秧种谷，时而模仿薅草，时而像在围猎，时而像挥舞连枷，时而像在砍柴，时而像在割草，时而像在推磨，时而像在打谷……他们的身体随着鼓乐有节奏地颤动着，一边跳跃挥舞，一边嘴里发出“吙吙”的吼声，，极有威势。

    礼炮放毕，鼓乐齐停，只见黄振旗缓步而出，满面春风地走向将台，他身着锦衣华服，头包彩帕，散发出一方土皇帝的霸气，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只听他清了清嗓子，以响亮的声音宣布道：

    “此乃中秋佳节，唐崖群贤毕至，令黄某蓬荜生辉。我施南府十八司，上感廪君开疆拓土，下佩巴蔓子将军割首护城，悠悠千年，弹指百代，盛衰更迭，兴亡交替，唯尚武遗风，传承至今。今大明治下，太平盛世，皇恩浩荡。我十八司人才辈出，外可保家卫国，内则修身养性。今邀宾客三千，遴选青年才俊七十二人，齐聚唐崖，以武会友！……”

    黄振旗说完，向东西南北各鞠一躬，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唐崖司仙佛寺桫椤上人又宣布了比武规则：不得使用暗器，不得偷袭，不得使用下流招数，不得伤人性命。这武试对各司均有名额限制，每司最多只能派出四名武士参赛，也可以少于四名，不分男女。年龄方面也有限制，既不得低于十六岁，但也不得高于三十六岁。武试共分五轮进行。由于第一轮共有七十二名武士比试，因此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组，每组九人，同一司的武士务必交错开来，不得分在同一组。第一轮测试功力，主要就是比试力气。在较场的西边，共放置了九对一百斤重的大石锁，每个武士都必须双手拎着石锁奔跑五百丈，跑在前四名的自动晋级，落后的五人则被淘汰。这剩下的四人进入第二轮，对手依然是同组的，只不过从第二轮开始，便是一一对决，对手由抓阄决定，胜者过关，败者淘汰，中途若有受伤退出者，对手自动晋级。第二轮过后，同组的两名胜者再次交手，决出胜负。这样，八个组最终只有第一名能晋级八强。八强产生之后，若同一司有两人或两人以上晋级，依然要再次避开。进入四强后，同一司的武士再次避开，除非同一司有三人同时进入四强，迫不得已，才会和同伴交手，分出胜负。以此推进，最后夺得状元者，务必连过五关。武试分四天进行，除了第一天举行第一轮和第二轮比试外，其余三天均是每天一轮。八月十八的决赛之日，往往是历次武试的焦点。夺得状元之人，不但有丰厚的物质奖励，还被授予“白虎勇士”的称号。因此，各司向来对此极为看重。

    唐崖司派出的武士自然是以黄殿英为首，其余三人分别为老四黄殿全、老六黄殿雄、老七黄殿豪。忠路司以覃少川、陈子游二人为首，容美司以田九霄为首，散毛司以向飞龙为首，施南司覃北城兄弟四人齐上阵，其余各司所派之人，均是千里挑一甚至是万里挑一的最杰出的青年武士。

    在第一轮的力气比试中，黄家四兄弟轻松胜出，覃少川、陈子游、田九霄、向飞龙、覃北城兄弟四人也毫无悬念地过关。覃少川、黄殿英和陈子游分别是上一次武士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自然最是引人注目，而田九霄田九龙兄弟俩由于上一次外出公干，未能参加，这一次有武功最高的田九霄出赛，引来的关注目光也不比那三人少，因为在私底下，很多人都认为田九霄的武功即便不在覃少川之上，也至少能和他打成平手，况且，年轻人练武，进步神速，一日千里的事情不是没有，谁能说得情这次不会有人横空出世呢？因为今年这次武试，除田九龙受伤不能参加外，十八司符合标准的年轻高手全都到齐，也许这将是历次武试中最为激烈精彩的一次。

    第一轮武试在上午便宣告结束，被淘汰的，自然是垂头丧气，过关的自然摩拳擦掌，开始准备下午三十二进十六的淘汰赛。唐逍本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此刻，他却偏偏不在现场。他只能在地牢之中帮忙看守牟虎翼。

    “牟兄，你若也有机会参加这武试，保管进入前三甲。”唐逍听见外面鞭炮齐鸣，鼓声震天，一时心痒难熬，对牟虎翼说道。

    “这样的比试，莫说我没有资格参加，即便能参加，我也不会去的。”牟虎翼似乎有些不屑一顾。

    “为何？”唐逍问道。他自被老酒鬼打通全身经脉之后，不但顽疾痊愈，于武功一途也由原来的厌恶转而变得痴迷起来，但自从听了智愚大师的话后，只是翻来覆去地练那简单之极三招，却也进步神速，越来越体会到其中的乐趣。那三招看似最为简单，要连贯起来循环使用，却极为不易，因为其中依然涉及最基本的同时也是最为高深的武学要领，其一是速度，其二是力度，其三是角度，还有步法、身法的配合。这看似简单的要领，其实万千变化，无穷无尽，若要发挥到极致，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甚至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达到智愚大师所说的无形无相的境界，因为到了那样的境界，一切都返璞归真，也许就像北刀傅一尘，所有的招式最后其实都只是一招，练习其他的招式，都是为了那一招。那一招是再没有变化的一招。但那一招的形成，却又包含着无穷的变化。

    “即便夺得状元又如何？不过是浪得虚名。这武试，在我看来，不过是十八司的争名夺利，只是换了一种形势罢了。哪司的武士夺得状元，哪司的人就觉得脸上有光。这一切，于施南府的万千百姓又有何用？老百姓也不过是当一场热闹去看罢了，他们看完一场热闹，回去依然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十八司开这个比武大会，不但劳民伤财不说，而且刺激各司加强武备，一旦发生争斗，伤亡的还不是那些武士，受害的还不是那些老百姓？如果他们愿把这比武大会的钱，花在兴办书院、推广汉文化、架桥修路这些造福一方百姓的事情上，施南府也不会如此蛮荒。如果他们肯把时间花在商讨如何革故鼎新、破除陈规陋习上，也不致有今日之愚昧，百姓也不致受那么多苦难，像我姑姑那样的悲剧，即便不能断绝，也定然能减少许多！”牟虎翼说道。

    唐逍顿时沉默不语，这样的问题他从未想过。之前，他一心只想治好自己的病，只想活下去，至于家国兴衰这等大事，只在读书时涉足过，却从未想过与自己有多大的干系。更没有想到牟虎翼一个棒客头子，成天所想并非打家劫舍，反而是这等于国家民族有利的事情。一时之间，不由得思绪恍惚，隐隐觉得他言之有理，好男儿生来便当如此，却又觉得有几分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牟兄识见非凡，若非受困于此，必然大有作为。”唐逍说道。他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一旦摆脱病痛困扰，顿时如猛虎出笼，他也需要一个目标。他原本想到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练好武功，报得杀父之仇，同时找到失踪的妹妹，并没有想过如何建功立业，做点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事情。听了牟虎翼的这番话，不由得暗叫惭愧，，顿时想到身为将军的父亲。他父亲早年镇守边关，那时是边关需要他，他毫无怨言，守边关二十余载。自江浙一带倭寇横行，皇上还没下旨让他去前线，他却主动请奏抗倭，最终却死得不明不白。他虽自幼不在父亲身边，却也知道他是个英雄，是个硬汉，每每有人提起，都是伸出大拇指的人多，在百姓之中，更有人将他当作一代名将。这莫大的荣耀其实早就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他也知道父亲抗倭绝非为了虚名，那只是出于一个军人的责任感而已。

    “唐兄所言，是高看了虎翼。并非我识见非凡，而是有着切肤之痛，例如唐兄，你自幼身受病痛之苦，于这方面，只怕连七老八十的康健老人，也不如你体会得深。你顽疾在身之时，想尽千方百计，一心只求治愈，其实和我一样，我一天不破除那些臭规矩，一天不能安心。在达到目的之前，付出一些代价是必然的。总之，只要虎翼一天不死，就一天不会放弃！”牟虎翼慷慨激昂地说道。此时此刻，他丝毫不像一个囚犯，反而更像一个怀抱理想的热血青年。

    “牟兄既有如此抱负，我唐逍即便拼了性命，也要将你救出。”唐逍被他说得热血沸腾，慨然说道。他遂将自己的计策对他说了个详细。牟虎翼一听，立即摇头道：“为了我的安危，而让唐兄涉险，这岂不是欲陷我于不义？况且，在下虽与唐兄只是萍水相逢，但第一次见到你，已把你当成了兄弟，这等不义之事，我万万不能答应！”

    “我有办法脱身的。子游和田大哥都会帮忙的。”唐逍说道。原来，他的计策便是由他假扮牟虎翼，将他换出，然后让牟虎翼将他击昏，制造他越狱的假象。这样做假虽不甚高明，也极易被黄殿英识破，但这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计策。即便被黄殿英识破，也有借口分辩，因为犯人越狱这种事，虽说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你别说了，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牟虎翼断然说道。唐逍知道自己很难说服他，只得继续陪在身旁。在他们所在的地牢外，还有数十名武士日夜守卫着，即便偷梁换柱，时机也不易寻得。

    中午时分，有武士送来饭菜，唐逍按彩儿传授的方法，仔细检查，确信无毒之后，才放心让牟虎翼吃下去。

    较场那边，众人吃过午饭，未时刚到，第二轮比武准时进行，这一轮比武，比第一轮比力气精彩了许多。三十二名武士捉对交手，很快分出胜负，十六人过关，十六人被淘汰。黄殿英对阵一名散毛司的武士，他的三个兄弟所遇到的对手也相对较弱，全都轻松过关。覃北城兄弟四人，只有他和三哥覃西城过关。因为覃东城遇到了覃少川，覃南城遇到了田九霄，双方交手均在百余招以上，但兄弟俩还是不敌，只得甘拜下风。而陈子游和向飞龙也轻松击败各自的对手，过关斩将。覃彩儿在哥哥和陈子游比武时，叫得最是响亮，连手掌都拍红了，虽明知哥哥和陈子游必会过关，但还是又兴奋，又紧张。

    沙溪司覃富润手下的武士在这一轮竟然全被淘汰，他面色铁青，将他们训斥了一番，不过他一向只热衷于做生意，这等大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早已命人包下一家客栈，暗中做了庄家，设下赌注，列出了状元的热门人选，他最为看好的状元人选依次是田九霄、黄殿英、覃少川和陈子游四人，赔率分别是一赔一两二，一赔一两五，一赔一两八，一赔二两。在此之前，他专门派人花了不少工夫收集各司参赛武士的资料，将他们的武功路数、进境、身体状况做了详细分析。田九霄自幼天赋过人，习文练武，刻苦自律，武功刚柔并济，在拳法、刀法上有很高的造诣，生平对敌，从未败过，更兼他胸襟开阔，豪侠仗义，在施南府年轻一代中，隐然群龙之首，因此，将他列为武状元的头号热门，可以说是众望所归。黄殿英自上次以一招惜败覃少川之手后，这两年一直卧薪尝胆，到中原遍访名师，最近一年，又连请三位高人指点，武功进步之快，恐怕早已超过覃少川，将他列为第二人选，并不为过。至于覃少川，因他是白云寺智圆大师的高足，智圆大师在施南府，是数一数二的前辈高手，自古名师出高徒，他已在上一次折桂而归，将他列为第三，或许稍有低估之嫌。陈子游是覃少川的师弟，同出白云寺门下，但因年纪尚轻，上一次虽夺得探花，很多前辈都认为是他运气好，在进入前四名之前，未曾遇到真正的高手，例如田九龙、覃北城、向飞龙等人。这些高手，不是被覃少川击败，就是在黄殿英手下出局。当他对阵黄殿英时，虽在三百招之后才分出胜负，但与师兄相比，还是逊色几分。这武试大会不但观众如海，更是赌徒们的盛会，覃富润的盘口一开，押注之人就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然，庄家不止是覃富润一个，各司之中不乏豪赌之人，便是黄振旗父子作为东道主，也暗中命人开出盘口，准备乘机捞一大笔。只是他们列出的状元热门候选人和覃富润略有不同，将儿子黄殿英排在了第一，赔率竟然达到罕见的一赔十，其后是黄殿全、黄殿雄，然后才是田九霄、覃少川、陈子游等人，这等排法，众人都认为他不过是制造气氛，给儿子们打气。因此，到这边来押注的人，简直挤破了门，场面比覃富润那边更加火暴。

    八月十五很快在一片热闹中过去，到了晚上，黄振旗父子再次大摆宴席，为参赛的武士鼓劲。

    八月十六日，经过八场激战，八位获胜武士一一决出，分别是田九霄、覃少川、陈子游、向飞龙，以及黄殿英兄弟四人。覃北城和黄殿英的七弟黄殿豪本是分在一组，那黄殿豪刚满十六岁，众人都以为覃北城胜券在握，哪知在比试时，刚过百招，便败下阵来。黄家兄弟四人全都大获全胜，一起进入八强，这在施南府举办武试三百年来，实在是从未有过之事。唐崖司人人笑得合不拢嘴，个个脸上了开了花，其他各司的人则目瞪口呆。其余各司之中，虽不乏有人认为分组时有猫腻，他兄弟四人都提前避开了田九霄等人。然而，一切怀疑都只不过是怀疑，谁都没有证据，况且他们取胜都是货真价实的，因为像覃北城兄弟四人，都是武功非凡的少年高手，在上一次武试时，曾有两人进入前八强，而上一次唐崖司还只有黄殿英一人晋级，这次兄弟四人一起脱颖而出，看来他们这两年的确下了苦功夫。人们都纷纷猜测，这必定是他们请来中原高手调教的缘故，看来那中原武林，果真是卧虎藏龙。

    这一天，是黄振旗父子最为开心的一天。这样出色的战绩，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尤其是黄振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四个儿子如此争气，给他挣了天大的面子。武试结束后，他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各司的熟人纷纷向他道喜，他自然乐得照单全收，自然还要谦虚一番。这一天，却又是覃北城等人最为沮丧的一天。这样全军覆没，是施南立司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这一天，还是除唐崖司以外，其余各司最为震惊的一天。因为没有一个人猜到这样的结果，而过程更是出人意料，黄家兄弟四人晋级之轻松，他们的对手简直都不堪一击。

    当晚，黄振旗自然又是大宴宾客。

    晚宴结束后，覃北城心情极度郁闷，便跑到忠路别院，邀了覃少川、陈子游，然后又去邀了向飞龙、田九霄一起到外城一家酒馆喝酒解闷，彩儿一见有这么多人出去，也跟了出去。这几人理解他的心情，自然给他说了不少宽心话。

    “各位，先陪我先干了这一碗！小弟这次如此惨败，实在是连做梦也未曾想过的事情，他奶奶的，黄殿豪那毛头小子，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霸道了。”覃北城端起一碗酒，率先站起身，对其余五人说道，五人也一起起身，陪他一口干掉。只见他的神情有三分苦闷，三分委顿，三分无奈，还有一分极度的不甘心。

    “兄弟觉得这件事情大有蹊跷。”向飞龙说道，“覃四哥那场比试，小弟就在现场。我看得一清二楚，覃四哥一开始便在招数上处于下风，黄殿豪似乎知道你的武功路数，但你最终却不是输在招数上，分明是功力不如对方，那黄殿豪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偏偏选择与覃四哥硬碰硬地比拼内力。我想，覃四哥当时的策略必然是逼他与自己硬拼功力，哪知对方也来个出其不意，你要硬拼，正合他意，结果，吃亏的反而是你。”

    “不错，兄弟当初的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刚与他交手时，他似乎对我的武功路数一清二楚，招招抢先，步步紧逼，我连换了好几种拳法，也无济于事，后来决定和他硬拼功力，但当我与黄殿豪对了第一掌之后，便觉出不对劲，当时还不以为意，以为他不过是仗着年轻气盛，有些血性而已，哪知对了十余掌之后，他的功力逐渐提升，到最后，根本不像一个毛头小子，而像一个修炼了数十年的高手。这等修为，只怕和家师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覃北城说道。他白日里与黄殿豪交手百余招，几乎耗尽功力，至今也未曾完全恢复。

    “彩儿姑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在瞬间使人功力提升一倍甚至是几倍的？”向飞龙问道。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望向这个女神医，希望她给出一个答案。

    “我听祖祖说过，他多年前游历西域时，曾在西域见过一种奇花，名叫狼葵。这种花草，曾被当地牧民的牛羊误食，牛羊吃过之后，无论平素是多么温顺，都变得争强好斗，而且状若疯狂，还追着人顶，非筋疲力尽不肯罢休。只是，这狼葵对牛羊身体极其有害，牛羊发疯之后，数十天不能恢复。这狼葵花开之后，结出的果实有很多油脂，提炼出来，制成药丸，只一小粒，便能使人精神振奋。不过，如今这花在西域也极其罕见。至于是否传入中土，恐怕很难判断。”彩儿说道。

    “黄殿豪会不会就是吃了这类药物，才功力大增，所以连我也打不过？”覃北城一听，顿时双眼放光，看着彩儿问道，“有没有办法能够检测出来？”

    “当然有办法。”彩儿说道，然后又“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把他的肚子划开，从胃里取出食物，然后找一条狗，喂给它吃，看看狗儿的反应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白说？那还不相当于把他给杀了。”覃北城顿时泄气地说道。

    “还有一个办法。”彩儿年少，对这等武功上的胜负看得远不如男孩子重，于是继续调侃道，“你可以趁他上茅房时跟着他，等他拉完那个，再拿来喂狗，也许也有效果，不过这样的效果肯定不如直接开膛破肚。”

    覃少川见妹妹越说越不像话，而覃北城正郁闷之极，如此说法，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瞪了彩儿一眼，彩儿一撅嘴，头一偏，满脸的不在乎。

    “你放心，他黄殿豪要是真吃了药，即便打赢你，对他自己的伤害肯定比你大，这种药吃后，对身体有害无益，我想他应该不至于冒险的。因为一旦用量过度，就可能会在剧斗中激发药性，使血管爆裂，神志不清，那样和疯子几乎没什么区别，简直是自掘坟墓。”彩儿接着说道。她终究是心地善良的少女，见覃北城那等表情，连忙改口说道。

    “彩儿妹妹说得不错。”田九霄也说道，“他若是吃了狼葵丸才能赢你，那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简直是自寻死路。若行这等卑鄙之事，早晚必遭报应。”

    覃北城见田九霄如此说，顿时心里放宽了不少，他记得一开始和黄殿豪交手时，对方似乎有意隐藏功力，后来见一时间无法取胜，才全力以赴，到最后，似乎果真有点情绪失控，自己明明被他击倒在地，他还准备冲上来追打，若非智圆大师及时拦住，只怕他真会做出疯狂的违规之事。

    “看来，我们明天得倍加小心才是。”覃少川说道，“假若黄殿豪真的服了药，难保黄殿英等人不会服药，这次我看唐崖司对状元是志在必得。定然花了不少心思。依我看，那黄殿英的武功的确今非昔比，是货真价实的，至于他另外三哥兄弟，何以突然变得如此强悍，的确匪夷所思。”

    “明日，我们四人将分别与他们兄弟四人对敌，的确要小心为上。”陈子游说道，然后又回头问彩儿，“那药性一般能持续多久？”

    “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吧。不过我也说不准。”彩儿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也许可以改变策略，采用持久战法，不与他们硬拼，将时间耗得越久，等他们的药性渐渐失效后，再绝地反击，这样或许有取胜的希望。”陈子游说道。

    “老弟说得有理，明日交手，我们就用这个办法，尽量将时间拖得久一点，即便最终惜败，也要消耗他们的力气，使下一轮的兄弟节省点力气。”向飞龙说道。众人听了，都一致赞同，这或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众人也想过检查那兄弟四人的饮食，但这是历次武试从未有过之事，黄振旗等人肯定不会同意开此先例，那样的话，等于怀疑他们作弊，这事一旦传出去，若是真的倒也罢了，黄家自然颜面扫地，若黄家兄弟四人没有问题，他们恐怕也难于向对方交代。

    “你们四个臭小子，今天总算给老子长脸了！”宴会结束后，黄振旗将四个儿子单独留下，将四人“臭骂”了一顿，“我平时叫你们多多用功，你们推三阻四，怎么样？老子对你们的严要求有好处吧，尝到甜头了吧。”这一两年，他的确在几个儿子身上花了不少功夫，他时常去仙佛寺，严厉督促他们勤学苦练。他只对黄殿英区别对待，知他武功早在众子之上，天赋也高于众人，所以才由着他从中原请来三个师父。其实在他内心里，只有唐崖司仙佛寺的天罗掌法才是最正宗的，况且桫椤上人的武功，在十八司中，虽说无论如何排不到第一，至少也能和智圆大师、无趾道长平起平坐。那中原虽门派众多，但他并无多大兴趣。

    “都是爹爹的教导有方。”黄殿英四兄弟回道。

    “你们四个，明日定要全力以赴。”黄振旗说道，然后又开始憧憬，前晚被人烧了皇城的晦气一扫而光，甚至心里还觉得那把火烧得正是时候，是个好兆头，“你们若能各自战胜对手，全部进入四强，这样的战绩定然留名青史，后辈们再要创造如此奇迹，只怕难上加难，即便达到这样的高度，也不过是和你们一样而已，断然不可能超过了。”

    “爹爹放心，孩儿们必定全力以赴，不负爹爹所望。”四子齐声应道。

    在皇城内的另一间屋子里，却聚集着另外一群人，他们是智圆大师、无趾道长、妙师太和向思源，这四人正是覃少川、陈子游、田九霄、向飞龙和覃北城的师父师伯，他们聚在一起，也正在谈论今天的武试。四人之中，无趾道长担任了黄殿英对阵覃东城一站的考官，智圆大师担任了覃北城和黄殿豪比试的考官，妙师太担任田九霄对阵覃西城一战的考官，向思源担任覃少川和建南司一名武士的考官，对于这后三阵，众人都无异议，黄殿英、田九霄和覃少川取胜在意料之中，只是对第一战，却百思不解。而黄殿武、黄殿雄二人比试的现场，四人并不了解，不过后来听当场的考官所说，他二人赢得非常之轻松。

    智圆大师对三人说了当时的情形，他们也开始分析其中的缘由。

    “北城这孩子真是太令贫尼失望了，自上次武试之后，贫尼回到五峰山，对他严加督促，这孩子也用心，进境神速，还道他这次能比上次表现要好，再不济，进入八强也没问题，想不到他越来越没出息，竟然连一个毛头小子也打不过，真是把五峰山的脸都丢光了！”妙师太听到智圆大师说出详情后，又结合观战众人的闲言碎语，再加上她先前遇到桫椤上人的反应，桫椤上人对她表面恭维，实则言语暗含讥讽之意，说她收了四个好徒弟，令人羡煞云云。她一直心中有气。这妙师太虽早已出家，但年轻时候却是争强好胜的女子，性格很是要强，年纪越大，非但没有淡化，反而有加强的趋势。

    “师太也别太责备北城这孩子。”智圆大师说道，“北城虽的确败在黄殿豪手下，但在老衲看来，北城这两年的确进步很大，若是此时少川再和他交手，我看二人也在伯仲之间。”他知妙师太一向自负，上次覃北城进入八强后，正是被覃少川击败，但两人分出胜负，却是在五百招之后，妙师太当时是口服心不服。后来覃少川击败黄殿英，夺得状元，而在探花之争中，覃北城因在和覃少川的拼斗中大耗真力，交手时未能完全恢复，结果功亏一篑。她的弟子两度与智圆大师的弟子师侄交手，均处于下风，虽心里不服，但对白云寺的武功，却一向并未看低，见智圆大师如此说，心情总算平和了几分。

    “明日之战，只怕飞龙等人不会比北城轻松。这如何是好？”向思源说道。这次向飞龙进入前八，和上一次的成绩一样，要想再次突破，必须过黄家兄弟四人中的某一关，一开始他还信心满满，虽听了众人谈论黄殿英那三个兄弟如何轻松，也认为多有吹嘘之嫌，觉得向飞龙明日只要不抽到和黄殿英对决，至少有八成把握击败其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此刻听了智圆大师的话，在心中一掂量，觉得向飞龙与覃少川相比，还是略有差距，明日一战，只怕连五成胜算都没有。

    向思源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都陷入沉思。事情很明显，明日的对阵形势肯定是田九霄、向飞龙、覃少川和陈子游四人分别对阵黄家兄弟四人，原以为除那黄殿英外，其余三人不过尔尔，但今日他们三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似乎绝不在那黄殿英之下。

    “老衲今日看那黄殿豪，这小孩似乎对北城的武功了若指掌，这倒也罢了，毕竟大家交手这么多年，谁都清楚对方有些什么招式。但最令人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功力高得吓人，只怕和在座的各位比起来，也低不了多少，而且打到最后，明明北城已经败了，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若非老衲及时阻止，北城这孩子说不定被他给伤了。”智圆大师说道。其余三人也听过这事，但当时都不以为意，以为不过是黄殿豪年纪尚轻，性格冲动而已，并没有往深层里面想，此时见智圆大师这么说，都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众人却摸不着头脑。

    无趾道长一向寡言少语，此刻，他却是第一个发表看法的人。他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药！”众人一听，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若非道长提醒，老衲几乎忘了，多年前，我曾听覃神医提过，在西域有一种狼葵……”智圆大师回忆道，他所说的话，和彩儿在外面说的几乎差不多，而屋里其余三人的现场反应，也和当时田九霄等人的反应差不多。众人商量了好一阵子，最后得出的结论与田九霄等人不谋而合，他们决定告诫弟子，明日交手，务必采用持久战法，将时间拖得越长，才越有取胜的希望。

    而与此同时，在皇城的另一间屋子，当黄振旗回房休息之后，黄家兄弟四人却被桫椤上人叫到了房间。今日除了黄殿英父子，第二风光的人就是他这做师父的了，虽然黄殿英自两年前出师之后，自己不再传授他武功，但他始终是黄殿英的师父，毕竟教了他十余年。桫椤上人没有在现场看到四个弟子的表现，但听的消息却很多，最多的还是质疑黄殿豪和覃北城那一场比试。当时，桫椤上人在担任陈子游对阵建南司的一名武士，陈子游用了不到五十招，对方自知不敌，主动放弃了，若说轻松，只怕他才是最为轻松的一个。不过这一场没有人怀疑，因为陈子游所在的那一组，他若不拿第一，反而才是怪事。他如此轻松，虽出人意料，但在情理之中。当时抓阄之后，桫椤上人也不看好黄殿豪对阵覃北城，认为他最多支持一百招就不错了，哪知事情完全倒了过来，只能支持百余招的反而是覃北城。桫椤上人自然知道三名徒儿的斤两，黄殿全和黄殿雄那两场，他觉得结果是五五开，没想到二人都双双取胜，虽不是太轻松，但也不是太艰难，至少比预计的轻松得多。此时，他经过深思熟虑，也将所有的疑点集中在黄殿豪身上。

    “殿豪，你给为师说说当时的情形，你是用什么招式击败覃北城的？”桫椤上人问道。

    “徒儿自然是用师父教的绝招。”

    黄殿豪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老实说，他一战之后，原本感到几分疲惫，不过少年人精神好，战胜了原本以为不可战胜的对手，当然兴奋无比。他为人机敏，此时见师父发问，自然要将功劳归一半给师父。于是，他抬起头，扬起一张还充满稚气的脸，自豪地说道。

    此时，黄殿英却走到桫椤上人身后，面对七弟连连使眼色。黄殿豪见了之后，立即垂下头，跪了下去，口中道：“师父，徒儿有一事尚未禀明，望师父原谅徒儿。”

    “什么事？居然要瞒着为师，你说说看？”桫椤上人面不改色，心里却在寻思，这小家伙难道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徒儿在和那覃北城交手之前，曾跟四哥、五哥和六哥花了一个月时间，搜集资料，详细研究了十八司中所有年轻高手的武功，尤其总结了田九霄、覃少川、陈子游、覃北城、向飞龙等高手的武功，徒儿对他们的武功家数了如指掌，因此交起手来，得心应手。那覃北城与我交手时，处处受制与我，招招被我抢先，平常有十分武功，猝不及防之下，又惊又急，也只能使出七八成，甚至只有四五成，徒儿抓住机会，占得先机，才一举将他击败。”黄殿豪说道，“徒儿原本只是想有备无患，即便打不过他们，也要多坚持几个回合，哪知道一出手，那覃北城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徒儿今日取胜，绝非侥幸，实则是师父教导有方。”

    “殿英，果真如此么？”桫椤上人面露喜色，用手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眉头展开，回头问黄殿英道。

    “不错，正是如此。”黄殿英立即恭敬地答道，“徒儿之所以瞒着师父，不过是想给你老人家一个惊喜。”自他出师之后，请了郎战杨名山等人做师父，桫椤上人为人大度，非但没有表示不满，反而嘱他好好用功，将众家武功早日融会贯通。这两日不见那三人出席，心里虽有疑惑，但也不以为意，因为那三人生性高傲，连他也不放在眼里，原本也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却不知道郎战早已身死，杨名山钟先生二人武功全失，正在外逃命。

    “不错，不错，你们兄弟有勇有谋，都是为师的好徒儿，也不枉为师这么多年的教诲。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竟有这等孝心，为师怎会责怪你们，为师高兴还来不及。为师对你们今日的表现，很是欣慰。你们打了一整天，也累了，好好下去休息吧。希望你们明日再接再厉。”桫椤上人说道，他听黄殿豪说出实情，倍觉欣慰，一时之间，连先前的疑点也放过了。这也难怪，做师父的哪有不心疼徒儿、相信徒儿的，况且这几人，的确在他的调教下很用功。至于众人的评说，那不过是眼红罢了，失败者诋毁成功者，也不是今日才有，自古便是如此。

    兄弟四人躬身退出，回来各自的房间。黄殿英对这次的武状元势在必得，也暂时将牟虎翼要揭穿他一事放在一边，只是暗中吩咐手下的武士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踪杨名山钟先生等人，一旦发现，务必当场格杀。而另一路，则继续追查向梓禾牟飞苏的下落，一定要将她们生擒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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