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是什么?”斯琴盯着子琨手指的方向问道。“是水鬼吧,鬼啊——”子琨想吓唬一下斯琴,故意怪声叫道。“啊——”斯琴蓦然觉得有一股阴气朝自己袭来,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吓得扑到了子琨的身上。“别怕、别怕,斯琴,有我呢,我是吓你的。”子琨感觉到斯琴浑身在抖,赶紧安慰道,“哪来的鬼啊?共产党人是从来不信鬼神的。”
虽然知道了是子琨故意的玩笑,但斯琴心里仍旧扑通扑通的,“子琨,天黑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斯琴推开子琨,拍着胸口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你还是怕了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需要我们男人保护的。斯琴,嫁给我吧。”子琨扶着斯琴往回走,趁势说道。
斯琴虽然也喜欢子琨,可是由于自己的工作局面才刚刚打开,子琨的工作也尚未稳定,想再缓一缓,所以没有接子琨的话题,只告诉子琨说,自己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子琨心疼斯琴,也就没有再强求了。
再说藕香苑。自从靖辉走了以后,静怡是常常暗自以泪洗面,加上又有身孕,几乎没有心思再去管孩子们。小城解放之前,城里面到处都很乱,而静怡一向家规很严,孩子们是不敢出去乱跑的,都待在家里。等静怡生下忆风之后,整天忙于应付孩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来不及,更别说再花精力去过问孩子们的其他情况。新中国成立后,小城各处都安定了,学校也恢复了正常上课,忆珍和忆聪又回到了学校,但静怡已经不再有往昔的心气了,她只是叮嘱忆珍,要带好弟弟妹妹,基本不再管他们的事了。
前面已经说到,在忆风两岁的时候,翠儿和秦臻都出去上班了,只留周伯和周妈在家里操持家务并照看着小忆风。静怡自己则天天盘算着怎样才能尽量节省开支,让有限的钱财可以多用些日子。为了尽可能地少花钱,静怡将家里那台坏了之后不用的手摇式缝纫机,让周伯帮忙找人来修好了,自己动手将孩子们一年四季的衣裳和缝缝补补的事情包了下来,还买了理头发的剪子和推子,学着给忆聪、忆丹理发,这样孩子们从头到脚的事情都不用出门了。
家里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平日里荤菜几乎是看不到了,除了青菜萝卜,吃得最多的就是咸菜了,粮食也不够吃,常常是用山芋、土豆凑一凑主食。孩子们却管不了这许多,只要不饿肚子,快乐可以冲淡一切。
忆珍在暑假的时候,经常和几个同学一道带着忆聪、忆丹,去城郊的荷花塘游泳、摸鱼、摘莲蓬,他们原本都不会游泳,便偷偷地瞒着母亲在荷花塘学着狗刨式,忆珍曾反复叮嘱两个弟弟,在家不能说漏一个字。这样一个暑假下来,姐弟三人算勉勉强强学会狗刨了。
眼看着又到了五二年的夏天,孩子们都盼着早点放假,那清香碧绿的莲叶,那倩影迷人的荷花塘,是他们快乐的水上乐园呢。
一天,姐弟三个正在东厢房议论放假后怎么玩的事,忆春听见进来了:“姐姐,我也要去,你们到时候带上我好不好?”“去去去,一边去,倒霉孩子,带你去,我们还玩不玩了。”忆聪直眉竖眼地看着忆春。那年为了给她捏面团的事情同忆丹弄得不开心,为此让父亲对他颇有微词,忆聪的心里一直是耿耿的。
“为什么我不能去?”忆春不高兴了,“我就要去、我就要去。不然我就去告诉妈妈,说你们要去塘里游泳。”忆春斜着眼睛看着忆聪。“你,我揍你,你信不信呢。”忆聪对着忆春挥起了拳头。“忆聪。”忆珍过来拉开了忆聪,弯下腰笑眯眯地对忆春说,“姐知道了。忆春,姐带你去好不好?不过你可要听姐的话哦。”“好,我听姐的。哼!”忆春说完,冲着忆聪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终于等到了放暑假。这天忆珍已经早早和同学约好,中午吃完饭在城外小树林汇合后去荷花塘玩。忆珍带着弟弟们,特别听话地完成了上午静怡给安排的学习任务,中午吃完饭,他们放下筷子就准备往外跑。
“忆聪、忆丹过来别跑,我给你们理完发再出去,看看你们的头发,都那么长了,不难受吗?”静怡对两个儿子说道。“妈,我这头发也不长啊。今天就不用理了,下次、下次吧。”忆聪不满地对着静怡抱怨。忆丹看看自己的头发,已经耷拉到鼻子上了,没有吭声。静怡看看忆聪,一把拉过忆丹来到座椅前坐下,“好。忆聪,你今天就不理了,忆丹不行,等我理完了再出去。”静怡说着已经拿起剪子在忆丹的头上剪了起来。
“妈妈,今天我想和姐姐他们一块出去玩。”忆春在一边说道。“好吧,今天就让姐姐带你一起去。”静怡温和地看了忆春一眼。忆聪在一旁背着静怡对忆春做鬼脸。忆春见母亲给忆丹剪头发,知道姐姐他们一时走不了,就回房间去拿自己的小袋子,东摸西找地装了几个自己喜欢的玩具,放在里面带着。等她弄好了出来,发现忆丹已经剪完头发,同忆珍他们悄悄地走了。
“啊——”忆春一见大哭起来:“妈妈,妈妈,姐姐他们不带我去玩,他们跑了。”正在收拾理发工具的静怡,看着满脸泪水、咧着小嘴哇哇大叫的忆春哭笑不得,便拉着忆春的手,领着她来到院子门口:“忆珍,回来——”
忆珍他们刚刚跑到巷子口,听见母亲在后面喊,忆珍又跑了回来,背上忆春就往外跑。“忆珍慢点跑,照顾好妹妹。”静怡在后面喊道。“知道啦。”忆珍背着忆春,一溜烟地赶上了忆聪他们。
这忆春个子小,已经六岁了看着还是四五岁的模样,忆聪嫌她跑不快,还要他们轮流背着。“姐,你带着她,我们怎么玩啊?真是的!”忆聪叫道。“就你啰唆,我背着还不行嘛,你快往前跑吧,他们还等着呢。”忆珍气喘吁吁地背着忆春,跟在忆聪的后面。
忆丹跟在一旁,看着忆珍满脸的汗水,说道:“姐,我来背一下吧。”“不用了,忆丹,姐没事,姐背得动。”忆珍把忆春往背上耸一耸,爱惜地对忆丹笑笑。
忆聪看着忆珍越来越慢的脚步,回身跑了过来,“还是我来吧。”说着把忆春抱了下来。“不要哥哥背,我自己走。”忆春叫道。“就你那两条小腿,要走到什么时候?快来,不然我们就把你丢在这儿。”忆聪吓唬道。忆春看看四周,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只好乖乖地让忆聪背着跑了起来。等他们赶到小树林的时候,同学们早已不见人影了。
“姐,他们人呢?”忆丹问道。忆聪放下忆春,气呼呼地说:“还人呢,这么长时间,谁等你?他们肯定已经走了。”“没事,我们去荷花塘,说不定他们等得不耐烦,先去荷花塘了。”忆珍说道。于是,忆聪、忆丹一路小跑着向荷花塘冲去,忆珍带着忆春在后面慢慢跟着。
等忆珍和忆春赶到了塘边,忆聪和忆丹已经泡在水里了。忆珍坐在地上问道:“忆聪,没看到他们人吗?”“没有。姐,不管了,我们自己玩吧。”忆聪和忆丹惬意地在水里扑腾着。忆珍跑累了,躺倒在一旁的草地上:“忆春,你自己在边上玩啊,姐休息一下。”“哦。”忆春答应着跑开了。
过了不知多久,忆珍听见忆丹在喊她:“姐——姐——你睡着啦。”忆珍睁开眼,见忆聪和忆丹也躺在身边的草地上,“你们怎么上来了?”忆珍问道。“累了,先歇一下。”忆聪应道。忆珍看看四周:“咦,忆春呢?你们看见忆春去哪了吗?”“没见着。”忆聪躺在地上懒懒地答道。“这小鬼丫头,又去哪了?乱跑。”忆珍站了起来,忆丹也跟着站了起来:“姐,我们去看看她跑哪儿玩去了。”“嗯。”忆珍点点头,同忆丹一块儿往荷花塘的两边跑去。
这荷花塘并不大,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另一边是像滩涂一样的淤泥地。那淤泥地,表面上看去晒得挺干的,其实下面是淤泥,常来这儿玩的孩子们都知道,那上面不能走,承受不了人的重量会陷下去的。而塘里的荷花,就集中在靠淤泥地的这一边,忆春就是被这片荷花吸引过来了,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加上她个小体轻,一点也不妨事,看到那些丹华娇妍、清丽无比的水中芙蓉,她开心地走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水边,伸手去摘荷花。
忆珍和忆丹从东北边找过来的时候,看见忆春正站在淤泥滩边摘荷花,忆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忆丹吓得赶紧亮开了嗓门:“忆春——快回来——”“啊——”忆春冷不防被忆丹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掉进了荷花塘里。
“啊——姐——咕嘟、咕嘟——”忆春吓坏了,在塘里连呛了几口水,乱蹬乱扒着滑向了更深的水面。“忆春——”忆珍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招呼了忆丹一声:“快去喊哥哥。”便立刻朝着忆春奔了过去,淤泥地上软,经不起忆珍的重量,忆珍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水边,朝着忆春落水的地方就扑了下去。
忆春这时,眼看着快要沉下去了,情急中忆珍一把抓住了忆春的胳膊,忆春往下一沉把忆珍也带着栽入水中,忆珍就觉着耳朵里面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幸好水不是太深,忆珍脚触到塘底站了起来,随手拔掉了耳朵里的东西,水刚刚漫到忆珍的下颌边,忆珍努力地抱起了忆春,让她透出水面来呼吸。
“咳咳咳咳,呜呜呜呜,姐、姐——”忆春一边咳着往外吐水,一边哭泣着紧紧抱住了忆珍。忆珍慢慢抱着忆春挪到了塘边,把忆春放在淤滩上,自己趴在岸边定一定神,这时忆聪跟着忆丹已经赶过来了,看着忆珍艰难地从水里把忆春抱上来,他俩吓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
“姐,姐——你没事吧。”忆丹问道,忆珍无力地摇摇手。“姐,血——你的脸上在淌血。”忆春看着忆珍脸颊上的血迹,害怕地又哭了起来。“忆春,不哭了,姐没事,快去哥哥那边。去,你过去了姐才能上来。”忆珍喘息着说道。忆春听话地抓起地上的小袋子,往忆聪那边走去,等忆春上到了岸边,忆珍才爬上淤泥滩,连跑带爬地回到岸上。
他们回到之前游泳的地方,坐下后,忆珍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她想着:这事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不然就死定了。于是起身,把忆春和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洗干净放到树枝上晾干了,还把忆春和自己的头发都重新整理好,清洗掉脸上的血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虽然耳朵里面有些火辣辣的疼,但忆珍没去管它,只是对弟弟妹妹们叮嘱着:“今天的事,回去谁都不能说,听到了没。不然我就惨了,以后你们谁也别想出来玩了。”“哦,知道了。”忆聪他们早都已经吓坏了,听忆珍这么说,都老老实实地答应着。
两天以后,忆珍开始头晕、头疼。
一开始静怡以为她是受了暑气,只说是孩子们出去玩中暑了,便煮了些绿豆汤给大家喝。忆珍一声不吭,也不说耳朵疼,以为扛一扛就能过去,忆聪、忆丹都乖乖地待在家里,谁也不敢出去乱跑。
这天,斯南来送些瓜果给孩子们,见忆聪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有些奇怪:“忆聪,怎么没跟同学出去玩?你姐姐呢?”忆聪两眼躲闪着,没有说话。“斯南来了呀。这几天他们算是老实了,那天出去疯了一个下午,回来后忆珍就中暑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舒服呢。”静怡见了出来说道。
“哦,那我去看看忆珍。”斯南进了东厢房忆珍的房间,“忆珍、忆珍,哟,不对啊,忆珍有烧啊。”斯南用手背轻轻贴着忆珍的额头,见忆珍睡得有些不舒服,便帮她理了理枕头,不小心碰到了忆珍的耳朵,“哎哟。”忆珍终于忍不住哼了出来。“怎么了?”斯南附身一看,忆珍的耳朵在往外淌黄水。“忆珍,你到底怎么了?”斯南问道,忆珍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斯南转身出来,对正在井台边的静怡说:“快问问孩子们,那天出去玩,出什么事了?忆珍的耳朵在淌黄水。”“啊,怎么会?昨天还没有啊。”静怡说着对着客厅喊道:“忆聪、忆丹,出来。”忆聪和忆丹,低着头乖乖地出来了。
“快说,姐姐怎么了?”静怡问道。忆聪低着头在地上磨蹭,忆丹悄悄瞥着静怡,不敢吭声。“孩子们,你们想害死你们的姐姐吗?”斯南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姐姐在发烧,耳朵里面还在淌黄水。”
这时,一直躲在秦臻房间里偷听的忆春,哭了起来:“姐姐,姐姐——”斯南进去把忆春抱了出来:“忆春,告诉叔叔,那天怎么了?”“还说呢,都怪她。”忆聪指着忆春气哼哼地说道。
“姐姐是为了救忆春,才这样的。”忆丹诺诺地说着。“呜呜——那天我掉水里了,姐姐来救我,把耳朵扎了,淌血了。呜呜呜——”忆春哭道。斯南和静怡赶紧跑去东厢房,斯南背起忆珍就往外跑,静怡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
“看你干的好事。叫你别去你偏去,这下好了吧,姐姐这样你开心了?你这个倒霉蛋。”忆聪冲着忆春一顿乱吼之后,撇下忆春拉着忆丹回了他俩的房间。忆春一个人坐在地上,嘤嘤地哭着。
忆珍住院了,医生说是急性中耳炎,需要留院观察治疗。当时,因小城的医疗条件还很差,加上家里也很拮据,没过几天,见忆珍的情况有所好转,静怡便让忆珍出院了,只带了些医生开的药回来吃。
忆珍的听力,慢慢在下降。
这天下午,忆珍在房间睡觉,静怡来到忆珍床前,看着忆珍蜡黄的小脸,心里特别难受。忆珍啊,都是妈妈不好,没有精力能顾全到你们,才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若是有你爸爸在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静怡无比内疚地责怪着自己,怪自己没有带好孩子,凄然地担心着,若是以后忆珍耳朵听不见了,该怎么办啊?等以后靖辉知道了,会心疼死的。
静怡默默地坐在忆珍身边流泪,周妈来到了静怡身后,“小姐,你出来一下。”静怡擦去眼泪,跟着周妈来到外面。“小姐,”周妈递给静怡一封信,“这是前一段时间我弟弟给我们寄来的信,说是家里在土改分地呢,让我们回去。这一阵子家里事多,就没同你说。小姐,你看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你一个人拉扯这几个孩子也不容易,我们在这儿反而给你增加负担。我同我们家里的商量了,准备回老家去,这样呢,小姐你也轻松一些。”
“周妈,怎么这么说,你和周伯都是我的亲人啊,没有什么你们我们的。”静怡说道。“小姐,你听我说。”当静怡正为周妈说要离开她们而难过的时候,周伯过来了,“小姐啊,你是我们从小带大的,我们也舍不得你啊。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再不走,只会让我们越来越心疼你。我们老了,只能帮你做一些家务,也不能像翠儿那样出去挣钱,这样长期下去怎么行呢?难不成你让忆聪、忆丹他们停了学业,像别人那样让孩子们出去拾荒不成?不能啊,小姐。现在忆珍又得了这个病,还要一直治疗,忆风更小,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小姐,你也要想想办法,这日子不好过哪。”静怡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姐,”周伯接着说道,“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我想着,我们回了老家,有地种就有口粮吃,不会饿着。你要是相信我们,就让我们把忆春带回去帮你养,等大一点了再送她回来上学,这样你也轻松点,好不好?忆春是周妈从小一直带着的,跟着我们,想来也没什么问题。”“周伯、周妈——”静怡一把握住了周妈的手,周伯的一席话戳到了她的心坎里,她一直不敢多想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只是尽力过一天是一天,现在周伯把话挑明了,静怡心里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小姐,别哭,你人好心好,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周妈安慰道,“我们把忆春带走以后,你自己在家里要多当心哦,家里的事情不少,虽然臻小姐下班回来能帮帮你,但主要就靠你自己了,你自己要多保重,还有子琨少爷要靠你照顾呢,你可不能把自己累倒了。”周妈抹着眼泪叮嘱着。静怡此刻已哽咽得无法言语,只是捂着嘴轻轻地点头。
半个月以后,周伯、周妈带着忆春离开藕香苑回乡下老家去了,静怡和秦臻抱着忆风,带着忆珍姐弟仨,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西门外。临上车,忆春站在车门外对静怡喊道:“妈,妈——”
未知忆春说了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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