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各地,各个单位、各级组织都开会布置,要求群众向组织提出批评和建议。子琨所在的基层党组织,开会告诉大家,绝大部分党员有决心有诚意搞好整风,还必须要有广大群众来帮助党整风,大家应该积极响应,有啥说啥,别怕说错,把意见憋在心里是不好的,要有决心有诚意帮助党整风。
子琨天真地认为这是好事情,只有大家都来互相帮助,来帮助我们党搞好整风,社会主义的建设才能大踏步前进,所以一定要把看到的想到的都告诉组织。于是便在讨论会上积极发言,侃侃而谈,还得到了领导的赞许和表扬。
一天,子琨高兴地同斯南说起这件事,斯南听了半天没有言语,最后看着子琨说道:“子琨,我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唉,以后你还是多听少讲。”“哦。”子琨望着斯南凝重的表情,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果然,运动的进展超出了子琨的想象,过了不久,子琨被单位划为右派,遣送去五七农场,进行为期三年的劳动改造。斯南和静怡,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琨被送去五七农场,他们此刻也已经被卷入漩涡,自身难保。
当这场整风运动,演变成一场群众性的政治运动之后,很多地方采取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形式,将反右的火焰烧向了更广泛的无辜群众,而这时在鹿亭中学,苏红将苗头指向了斯南。
苏红自那年去莲花胡同闹过之后,一直又羞又恼,耿耿于怀,把整个羞辱都记在了斯南头上,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而是归咎于斯南——这个让她又爱又恨,却始终无法忘怀的男人,她不再愿意接纳任何别的异性,她想着一定要让这个骄傲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低头求饶,才能原谅他。
她暗地里去了解斯南和静怡的关系,知道斯南自解放以来,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静怡,由于斯南和斯琴从中所做的工作,静怡才没有在解放初期,因萧慕仁和萧靖辉的牵连而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可以一直平静地生活到现在。苏红心想:这回我可有铁证在手了,斯南,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骄傲。
在学校组织的群众学习大会上,苏红将自己掌握的这一信息散了出去,在教职工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学校后勤处的职工张孝仁,对苏红爱慕已久,一直苦苦追求着苏红,可是苏红心中只有斯南,连正眼都不瞧他,现在张孝仁看到,讨好苏红的机会来了。
张孝仁纠集了几个平时被斯南批评过的职工,煽动他们的不满之心,在校园张贴出了“斯南同志的立场究竟是红是黑”的大字报,并要求斯南当众答复。苏红一看,事情并不是按自己的计划在发展,原本只是想让斯南尝点苦头的,现在给张孝仁他们这样一闹,就变成立场问题了,若是把斯南打成右派开除了出去,那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苏力那里也没法交代,他会找自己拼命的。
苏红急忙找到张孝仁,制止他们去校长室质问斯南的行动。
“张孝仁同志,斯南同志对他的同学叶静怡的做法,只是同情和帮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错误,我们对他给以批评和教育就可以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揪出坏分子,不让任何一个坏分子漏网。”苏红站在张孝仁的面前说道。
“对对对,苏红说得对,我们坚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坏分子漏网。”张孝仁一迭声地附和着苏红,“我们现在就去香苑居委会,揪出漏网的坏分子叶静怡,把她揪出来批倒批臭。”“好,我们走啊,去揪出坏分子叶静怡——”一群人呼喊着出了校门,往香苑胡同而去。
这一天,静怡穿了一件浅蓝色碎花斜襟衬衣,下着深蓝色长裤,腰间系着蓝色围裙,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正在客厅里同秦臻一块儿糊火柴盒,忆风也在一边帮着,把妈妈和臻姨刚刚糊好的火柴盒子晾到一边。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乱哄哄地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和一个漂亮姑娘,他们径直来到静怡的客厅门口,问道:“谁是叶静怡?”静怡转过身站了起来:“哦,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臻这时也起身站在了静怡旁边,忆风跑过来紧紧地靠着秦臻。站在静怡对面的张孝仁,看见静怡暗暗吃了一惊:“好个标致的女子。”一旁的苏红见张孝仁呆呆地看着静怡不说话,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他一下,张孝仁如梦方醒地说道:“叶静怡,你这个漏网的坏分子,跟我们去居委会,老实交代你的罪行。”说着一挥手,上来两个人,一边一个抓着静怡的胳膊,押着静怡就往外走。
“你们凭什么抓人啊?快放手。”秦臻见状大喊着要拉开那些抓着静怡的手,“妈妈,妈妈——”忆风在一旁拉着静怡衬衣的下摆,大哭起来。“臻儿,带好忆风,别管我。”静怡强压住内心的惊恐,对秦臻说道。
张孝仁指着秦臻说道:“不许闹,再闹连你一块儿抓去批斗。”说着一把将忆风从静怡身边推开,“我们走。”带着众人向外走去。忆风被张孝仁一掌推出去好远,跌坐在地上,秦臻见状赶紧放开静怡,扑过去救忆风,等她把忆风从地上扶起来,静怡已被他们推押着离开院子,出门而去。
傍晚时分,静怡回来了,头发略有些凌乱,面带倦容,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凄凉。秦臻带着忆风惊恐不安地迎了上去,静怡摆摆手,扶着忆风的肩膀,同她们一起回到了客厅。
原来,那帮人押着静怡,一路喊着口号去了居委会,到了居委会大院后,他们把静怡围在中间,张孝仁带领着大家对静怡不停地谩骂,有几个甚至准备动手,正在他们对静怡推推搡搡之际,居委会主任王大妈进来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住手!”王大妈说道,“毛主席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叶静怡的家庭虽然有问题,但她本人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并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她的情况,我们居委会是了解的。”王大妈推开众人,将静怡拉到自己身边。
看见一身正气的老主任王大妈前来,大家不敢再过度造次。这位王大妈,在新中国成立前和斯南的母亲同为小城的地下交通员,新中国成立后曾受到过政府的嘉奖,很受大家的尊重,只因她年岁已高又没什么文化,便留在居委会做一些基层工作。
王大妈对斯南和静怡家的情况十分清楚,现在见他们抖出了萧靖辉是伪银行行长的身份,知道不能再完完全全地护着静怡了,便对张孝仁和苏红说道:“你们说的情况,我们居委会会去调查核实,作为叶静怡的老邻居,我们是了解她的为人的,就算她是伪家属,她也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并没有参加过任何的社会活动,只能定她一个坏分子的身份,交给我们居委会对她监督劳动,改造思想。她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以后我们会要求她定期来我们这儿汇报思想的,你们就放心回学校去吧。”经过王大妈一番协商理论,终于把张孝仁他们说得点头同意了。苏红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同王大妈纠缠,对张孝仁点头示意,便带着大家回学校去了。
王大妈等那帮人走了之后,见屋里只剩下她俩,无奈地对静怡说:“静怡,大妈知道你是好人,斯南也同大妈打过招呼,尽可能帮助你。可如今这形势,大妈也没有办法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你的事情压下来了,只能给你定一个坏分子的身份报上去,就在居委会监督劳动吧?”
王大妈看着静怡想了想,“大妈就安排你清扫街道,每天上午,你只要把我们这个居委会所管辖的整个街道和几条胡同,清扫干净就可以了,这样你也能照顾到孩子和家庭。不过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你的这个身份,以后会影响到孩子们的生活。”说着大妈叹了一口气,“唉,静怡,让孩子们忍着点,在外面少说话,遇见这样的事情,只有自己忍着了。”
再来说说苏红。自从那天鼓动张孝仁他们把叶静怡揪出来之后,苏红心里很是得意,那张孝仁见苏红高兴,知道这次是合了苏红的意了,乘机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准备好久的一本书送给苏红,苏红因为这次张孝仁的全力配合,不好意思再驳他的面子,便勉强笑着收下了。那张孝仁又约她第二天一同去学校写大字报,苏红回称自己还有别的事,婉言谢绝了。回家之后,苏红翻开张孝仁送的那本书,诧异地看见扉页上写着“送给我最亲爱的苏红同志”,气得当时就把书给扔到床底下去了。
第二天,苏红去学校,刚进校门就看见张孝仁在不远处的树下站着,见苏红来了,急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苏红躲不过去,只得站下身来听他说话。这时她看见斯南来了,苏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斯南,斯南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苏红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失望、烦闷、郁悒、愠恼、悲伤,各种滋味交杂在一起,她根本不知道张孝仁对她说了些什么,冲着他摆摆手道:“以后再说吧。”便自己走了。
晚上,苏力回家了,他铁青着脸进了苏红的房间。苏红晚饭本就没吃几口,一整天都在想:自己这是在帮斯南,帮他看清形势,不要站错队伍,为什么反而让斯南这样看自己?心情很是不好。看见苏力进来,苏红就知道,自己又有麻烦了,一场争吵免不了了。
“苏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是不是把别人都踩在脚下,你就高兴了?”苏力瞪着眼睛看着苏红问道。“哥,你听我说嘛,我只是想帮助斯南哥看清楚,他的这个同学是什么人,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苏红说道。“静怡小姐是什么人,我们都很清楚,就你不清楚。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苏力说道。
“叶静怡是漏网的坏分子,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没有错,哥。她公公是原国民党的特务,她丈夫是原县银行的副行长,她不是坏分子是什么?是你们在同情包庇坏分子,我这是在帮助你们认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冲你还叫她静怡小姐,你的立场就有问题。”苏红说道。
“我?我的立场有问题。好好好,你有本事,你有能耐,你干脆把你哥也打成坏分子得了。”苏力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
“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劳动人民扬眉吐气、翻身当家做主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还静怡小姐呢,你这不是奴性是什么?”苏红继续说道。
“放你娘的臭屁!我奴性?你以为,你识了几个字,在学校弄个差事做做,你就有文化了?和我掰这个里格弄。我虽然没文化,但我知道‘尊重’这两个字,叫她静怡小姐,是我对她的尊重。”苏力说道。
“苏力同志,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依你了,就以你刚刚的言论,足可以把你打成反革命。”苏红叫道。“你打啊,有种你去汇报,把你哥我打成反革命啊。”苏力看着苏红吼道。
“你。”苏红气得说不出话来。“苏红,就你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人家斯南,你知道吗?”苏力说道。
“我。”苏红嘴张了张,还没说话,苏力又开口了。
“你就为了自己那点小情绪,借别人的手出了你心中的气,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以后甚至这一辈子会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斯南哥从此会怎样看你?我告诉你,现在在你眼中的坏分子,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为新中国的建立出过力。”苏力不容苏红分辩,继续说道。
“你哥我这条命是斯南哥救的,这你是知道的,静怡小姐救过斯琴的命,你知道吗?静怡小姐的丈夫,也救过斯南哥的命,你知道吗?他们当初都是冒着风险,从敌人的眼皮底下,把斯琴和斯南掩护出去的,如果没有他们出手,斯南和斯琴可能早已被敌人杀害了。人都是要讲良心的,斯南哥现在这样帮助静怡小姐,有什么不对?你非要同斯南哥作对。”
“我不管。哥,你说的这些,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但叶静怡是漏网的坏分子,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不是我说的,是事实。”苏红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苏红,你就作吧!你记住以前小时候奶奶说的话: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你不怕有祸,你就慢慢作吧。”苏力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苏力走了,苏红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关上门,靠在床上发呆。
“我是怎么了,难道又是我错了吗?不错,我是心里有气,想发泄一下,可我只是想让斯南哥能看重我,想让他来求我原谅他呀。都是那个烦人的张孝仁闹的,要不是他们要去找斯南哥的麻烦,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我还不是为了保护斯南哥才让他们去抓叶静怡的?那个叶静怡明明是漏网的坏分子,事实放在那儿呢,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
“苏力曾经说过,斯南哥心里有人,莫非这个人就是叶静怡,所以他才这样护着她?不会的,斯南哥不会喜欢一个有夫之妇的,斯南哥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这次,看样子我的行为已经让斯南哥很讨厌我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苏红心绪不宁地纠结着。
“不行,我还是要去同斯南哥说清楚,让他知道我这是为他好,是在帮他。我苏红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我不能让斯南哥误会了我,说我小肚鸡肠,瞧不起我,是我做的事,就敢同他当面说清楚,没什么大不了的。若真是我错了,那就认个错,同他赔礼道歉,还不行吗?相信斯南哥应该能理解的。
“苏力,你这个坏家伙,自己找到心爱的人了,结婚了,就不管我的事了,还帮着别人来埋汰我,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过两天吧,等过两天斯南哥心情好一点了,我再去找他,同他说清楚。斯南哥,求你别再这样对我了,求你了。只要你答应同我好,哪怕,哪怕,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帮助那个坏分子,只要你,答应我……”
苏红慢慢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和她的斯南哥开心地守在一起,在一个特别美丽的花园里……
却说静怡,自从戴上四类分子的帽子之后,周围的人都用另样的眼光看她,远远地像躲瘟疫似的避着她,静怡便再也不同别人来往了,尤其是斯南。她知道了,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有斯琴和斯南的保护,她才得以平静地生活,而现在就是因为自己,差点把斯南卷入漩涡之中,静怡心里特别内疚,所以她一定要远离斯南,不能再连累到斯南了。现在能陪伴她的,唯有那些诗书和秦臻了。
“静怡,不怕,有我呢,还有忆珍和忆风陪着你呢,大不了我把工作辞了,陪你一块儿去扫马路,看谁敢欺负你。”秦臻说道。
“别乱说话。臻儿,你不许乱来。现在我同子琨都是四类分子了,这个家以后有很多事情都要靠你出头露面,你可千万不能惹事。另外,还要告诉孩子们,除了正常的工作学习,不要出门乱跑,尽量待在家里少惹是非。唉,臻儿,忆珍最可怜了,我怕她在外面受别人的欺负,你要悄悄地关心关心忆珍的终身大事,最好能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家,忆珍若是结了婚,我就了了一桩心事。”静怡叹道。
秦臻想着,静怡是最稳妥的一个人了,看人看事一向看得很清楚,所以自己从来都听她的,按她说的去做。这回的这个形势,连静怡都这样说了,自己还是不要莽撞的好。这静怡现在在外面,几乎就同忆珍一样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家里的这个状况,看来只有自己偷偷地去找斯南商量了。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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