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瑛同忆春在操场边坐下,对忆春说道:“萧忆春,老师想问你一个问题。”忆春默默地看着苏瑛,“如果,海星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办?”忆春不解地对苏瑛问道:“老师,什么是真的?”“海星说的你妈妈的事情。”苏瑛看着忆春。“我不相信。老师,我妈妈是好人,她不是坏分子。”忆春说道。
苏瑛沉默了一会儿,“萧忆春,现在老师告诉你,老师不是说你妈妈不是好人,但是你妈妈现在的家庭成分,是属于坏分子。这不是海星说的,也不是老师说的,是人民政府说的。你可以回家去问问你妈妈,她应该会告诉你,老师说的是真的。萧忆春,以后不要再为了这个和同学打架了。”苏瑛看着沉默不语的忆春,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苏瑛想:必须要让她知道实情,看来这几天需要去她家家访一次,为了萧忆风从竹竿上摔下来的事情,也为了萧忆春。
苏瑛回办公室去了,忆春一个人坐在大树下,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坏分子——我——坏分子的女儿……
忆春陷入了一片迷茫。
话说苏瑛知道了忆春与海星打架的原因,颇为忧虑,加上忆风从竹竿上摔下来,到底体内有没有受伤,也需要观察几天,所以苏瑛决定,一个星期之后,抽空去萧忆风家进行一次家访。
这苏瑛,原本是苏力的一个远房堂妹,热情善良而富有正义感,两年前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小城当老师,平时吃住都在学校,与苏力他们也少联系,并不知道忆春与忆风的家庭情况,只是凭着她的责任心和一腔热情,辛勤地工作着。在她的眼里,只有可爱的孩子们,没有家庭的区别,所以她并不像一些别的老师那样,对忆春和忆风这样家庭的孩子,冷眼相待。
准备家访的前一天,苏瑛去郊外访友。回来的路上,看见远处的坡道上,有一辆人力板车装满了煤渣,那车夫正吃力地拉着车,一点点往上挪,苏瑛赶紧快跑几步,来到板车后面,双手扶住板车的后栏,全力帮他往上推。等板车上了坡道之后,苏瑛本打算离开,看看前面还有几个坡道,苏瑛想想,干脆帮他推到城里的平路上,这样大爷就轻松了。
苏瑛一直跟在板车后面推着,有了苏瑛的帮忙,板车似乎也轻快了许多,很快便来到了城门口。苏瑛看看基本没什么坡道了,拍拍手准备同大爷打声招呼就离开,这时板车也停了下来,拉车人放下肩上的拉绳,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转过身准备同一路帮他推车的好心人道谢。
苏瑛看见,眼前的拉车人,并不是什么老大爷,虽然他的脸被毛巾沾上的煤灰擦出一道道的黑印子,但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拉车人看见苏瑛也愣了一下,忙连声说道:“同志,谢谢,谢谢了。”说罢搭上拉绳,一弯腰拉上车进城去了。苏瑛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板车远去,心里满是好奇,好久才慢慢抬起脚往学校走去。
第二天是星期天,午饭后苏瑛休息了一下,看看将近两点钟,想着应该不会影响别人休息了,便来到了萧忆风家做家访。
苏瑛站在藕香苑的门外,敲了敲院子门,门是虚掩着的,苏瑛推门进去,轻声问道:“萧忆风、萧忆春,在家吗?”忆春和忆风,这时正在客厅里帮着糊火柴盒,静怡在摇着缝纫机,秦臻在井台上打水。听见有人喊,忆风和忆春相互看看。“谁啊?”秦臻转过身来,“哟,是苏老师啊,苏老师好。忆风、忆春,你们苏老师来了。苏老师你请进。”秦臻对着屋里喊道,又做了一个手势,把苏瑛让进客厅里去。
静怡听见说忆风和忆春的班主任来了,不知是什么情况,心里有些忐忑,忆风上学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老师来家访。静怡停了缝纫机,站起身来迎接,忆风和忆春早吓得起身站在了一边。
“你好,苏老师。”静怡站在门边对苏瑛微微笑道。“萧忆风妈妈,你好。”苏瑛看着眼前的女子,柔美娴静,浅浅的笑靥里掩不住淡淡的哀愁,如同丁香女从雨巷里走出来一般,苏瑛一向喜爱诗歌,不由滋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其实静怡和苏瑛之前是见过的,那是为了忆春上学的事,静怡曾去过学校,由于当时的家长特别多,静怡的话很少,给苏瑛的印象不深,而以往忆风上学,基本都是由秦臻带着她去学校的。
“苏老师,请坐。”静怡倒了一杯茶,放在客厅的餐桌上,“苏老师,忆春和忆风在学校惹什么事了吗?”静怡问道。“哦,没有没有,萧忆风妈妈,你也坐,我就是例行家访,这也是我们的工作需要。萧忆春和萧忆风在学校都不错,学习也很勤奋,都挺好的。”苏瑛笑着宽慰道。
“萧忆风,这几天你怎么样,身体感觉有什么不适吗?”苏瑛接着问道。“没有。苏老师,我很好。”忆风红着脸说道。“哦,那就好。这是你们两个做的吗?”苏瑛指着边上的火柴盒问道,忆风点点头。“不错啊,星期天知道在家帮妈妈干活,老师要表扬你们。”苏瑛用嘉许的目光看着忆春和忆风。
“苏老师,家里生活困难,只有让孩子们利用休息天帮着一起干活了。”静怡说道。“哦。”苏瑛点点头,又看看忆春和忆风说道:“你们先去自己房间看书吧,让老师和你们的妈妈说说话,好吗?”忆风和忆春对苏瑛点点头,听话地离开客厅,回房间去了。
静怡不安地看着苏瑛,不知道忆风她俩闯了什么祸。苏瑛看出了静怡的不安,笑着安慰道:“萧忆风妈妈,没什么事的,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来把萧忆春和萧忆风上个星期在学校的情况同你说一下。”接着,苏瑛把忆风从竹竿上摔下来,忆春和海星打架的事情,一一详细地告诉了静怡,静怡很惊讶,这姐妹俩回家可是一个字也没说啊。
“萧忆风妈妈,我今天来呢,一来是看看萧忆风的身体状况,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二来就是想告诉你,萧忆春的这个状态,有时间你要和她沟通沟通,不要让她心里有什么包袱。萧忆风的事情,我已经让海星向她道歉了,萧忆春和海星打架的事情,也都处理好了,让他们两个人都做了检查,海星也不会对萧忆春再有更多的矛盾了。”苏瑛看着静怡诚恳地说道。
“哦,谢谢苏老师对忆风和忆春的关心,谢谢苏老师。”静怡说着,心里对苏瑛充满了感激。静怡整天里里外外的,疲惫不堪,这姐妹俩回家也很少与自己交流,今天听苏老师说了忆春和海星打架的事情,静怡心里掠过一丝恐惧,幸好有这个好心的苏老师在中间调停,不然的话,后果难以想象。这个忆春,怎么这么冒失胆大啊,唉!哪天,得提醒提醒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姑娘。
“来来来,苏老师,喝茶啊,喝茶。”秦臻这时洗完衣服拎着水瓶进来了,忙着来给苏瑛兑茶,“我们忆风和忆春,就要麻烦苏老师在学校多多关照了。”
“忆春,忆风——”“姐——”斯南和子琨来了,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忆风和忆春也从小屋里出来了,“斯南爸爸——”忆风开心地跑过去挽住了斯南的胳膊,一群人一起走进了静怡的客厅。
苏瑛这时,吃惊地看见了昨天拉车的人,后面还跟着苏力夫妇。静怡见他们进来,忙着给一一介绍:“斯南,这是忆风她们的班主任苏老师。苏老师,这是鹿亭中学的斯南老师,这是我弟弟,这是……”“哈哈,是苏瑛啊,静怡小姐,你不用介绍我们了,她可是我堂妹。”苏力笑道,“真是巧了啊,忆风同忆春居然在你的班上,这以后可就好办了。苏瑛,这姐妹俩的学习就交给你了。”
苏瑛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对静怡会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她是他的姐姐。他今天干干净净的,比之昨天拉车的情形,越发显得清俊挺拔。
那子琨,自从被打成右派之后,便一直沉默少语的,忽然见到苏瑛,想起昨天就是她帮着推车的情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和苏瑛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便默默坐到了一旁。子琨身上的那种清俊儒雅,混合着深沉忧郁的神情,触动了苏瑛,苏瑛不自觉地被子琨吸引住了。
子琨他们来了之后,苏瑛略坐了坐便告辞出来,苏力因要上班,便同苏瑛一道出来了。路上,苏力简单地把静怡他们家的情况对苏瑛做了介绍,临分手时叮嘱苏瑛:“苏瑛,静怡小他她们一家不容易哪,能帮就帮他们一把,那两个孩子,你就多关心关心了。”“嗯,大力哥,你放心吧,我会的。”苏瑛答应着同苏力告别,心里想着,怪不得叶子琨的眼神那么忧郁,原来他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么多的坎坷,如果有机会,我要同他聊聊。而那双忧郁的眼睛,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了。
再说说隔壁的吴清灵。自吴家搬进藕香苑,已经有十个年头,吴清灵也已经由当初十七岁的少女,变成二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却依然单身一人,仍旧住在表姑吴蕊家,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吴蕊开始着急吴清灵的婚事,吴有德却不以为然,常常是吴蕊帮着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吴有德却不是嫌这一个外表不行,就是说那一个工作不好,总不是特别如意,吴清灵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并不说话。其实,在吴清灵二十二岁那年,吴蕊去省城看病离家一个星期,在那一个星期里,吴清灵已经变成吴有德的人了。
吴清灵自幼丧父,母亲一个人带着她很艰苦,后来母亲再婚,表姑吴蕊就把她接到身边当作养女。吴蕊身体不好,在家比较懒散,家务事一向是吴有德全包了,加上吴有德又是细心体贴之人,吴蕊便特别依赖他。吴清灵刚接来的时候,她的生活起居便是由吴有德一手全包了。由于吴蕊身体不好,常年同吴有德分床休息,见清灵当时只有七八岁,便让吴有德带着她睡了一年多,到了吴清灵十岁以后,吴蕊才让她单独睡一个小床。所以,吴清灵对吴有德常常对她表现出来的亲近爱抚已经习惯,而且似乎还很开心。
长大后,外表看来吴清灵和吴有德,照旧是长辈同小辈的关系,但心里面吴清灵却很依恋吴有德,吴有德对她的关心与呵护也是一如既往。在吴蕊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俩的状态曾经让静怡和秦臻都有所怀疑,但静怡是谨慎之人,一再告诫秦臻不要多事,那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静怡还是那样的一种身份。所以吴蕊回来之后,藕香苑相安如旧,吴蕊还给吴清灵带回了漂亮的衣裳。
在吴蕊的眼睛里,丈夫吴有德一向唯她是从,对她呵护有加,从来没去想过吴有德和吴清灵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对眼前二人的情况,吴蕊一无所知。而吴有德也的确,自吴蕊回来之后,变得十分老实,也没有再碰过吴清灵,虽然在生活上依然对她细心照顾,却不敢再越雷池。
吴清灵从把自己交给吴有德之后,心里便常常忐忑纠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那一个星期里是多么开心,她一点也不后悔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了这个表姑父,在她心里,这个表姑父就是她想要找的那个人,他能满足自己所有的心理期望,能把自己交给他,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事了。吴蕊回来之后,面对吴蕊给她买回来的漂亮衣裳,面对吴蕊看她的慈爱眼神,吴清灵心里有着深深的歉意。而她再看吴有德,吴有德却回避着她的眼神,吴清灵很自觉地回到了原先的角色,他们依旧是自己的姑姑和姑父,自己也依然是他们乖巧的养女。
这样一年一年的,吴清灵已经二十七岁了,吴有德也只是偶尔乘吴蕊不在家的间隙,与吴清灵温存一番,只要一听见吴蕊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就分开了。吴有德的心里并不觉得怎样,而吴清灵就不行了,这样做贼似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她常常一个人在房里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着自己应该离开吴有德,开始新的生活,却又舍不得离开,可是这明明又是没有结果的,怎么办呢?心里真的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每次看着吴蕊要给自己介绍对象,而吴有德总是找借口反对,她就知道,吴有德这是舍不得自己嫁出去,自己似乎也是不愿出去,所以只是在一旁默默地不说话,由他们去为自己做主。
吴清灵在单位,有一个特别要好的姐妹叫小妹,小妹的男友也在她们旅社,他们三人经常在一起聊天、玩耍,小妹什么话都不避讳。小妹经常会问她:“清灵,你怎么还不找男朋友啊?不要太挑了。”吴清灵总是笑笑,并不言语,她觉得自己的事情实在无法张口同别人诉说,只能什么都不说。那小妹却是一个极其直爽简单的人,简单到有些粗俗,她一直以为吴清灵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常常把自己与男友之间的缠绵情事说与她听,想以此刺激吴清灵,劝她尽早谈恋爱,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这天下班,小妹告诉吴清灵,明天下午她值班,问吴清灵可不可以来陪她。吴清灵第二天休息,想着现在只要她在家休息,吴蕊就会同她唠叨介绍对象的事情,自己一肚子的心事无处诉说,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耐心地听吴蕊唠叨,还不如来旅社陪小妹值班,听她说说东家西家的趣事,也好给自己解解闷,所以吴清灵就答应了。小妹很开心:“清灵,明天下午两点,两点你一定要到哦,别让我等急了。”“知道啦,我准时就是了。”吴清灵笑着和小妹分手道别。
第二天早晨,吴清灵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起来见阳光很好,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了,那些棉的、夹的都穿不上了,吴清灵便一一拿出来用竹篙穿起,架在院子里屋檐上晾了,又把一个星期攒下来的脏衣服,全部用盆泡上洗了,再一一晾好,等把一切收拾完,已近中午一点了。
吴蕊在一旁嘀咕了几次,喊吴清灵先吃了饭再弄,她对吴蕊说:“你们先吃吧,吃完就别管了,碗就放在厨房里,等我吃完了一起洗。”吴蕊见拗不过她,就不再等她,和吴有德二人自去吃了。等吴清灵吃完午饭,将锅碗全部收拾干净,看看时间已经是一点半了,她怕吴蕊一会儿又来找她的麻烦,背上包,同吴蕊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藕香苑。
已经是春末了,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下,一阵阵地有绒绒球随风飞舞,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吴清灵快步行走在街道上,看着周围的景色,时不时用手掸去落在头发上和衣襟前的小绒絮,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旅社。
那时节,住旅社的人不多,旅社很清闲,经常几天都进不了一个客人。旅社很安静,吴清灵来到值班室,值班室空荡荡的,“咦,这人呢,去哪儿了?哦,一定又是去臭美了。”吴清灵知道,小妹特别爱漂亮,又快要结婚了,经常拉着她一道躲在旅社后面的空房间里摆弄自己的脸蛋。吴清灵微笑着转身走向她们常去的那个房间,快到门口时她放轻脚步,准备吓一吓小妹,给她一个惊喜。
果然,门虚掩着。吴清灵猛地推开门跳了进去:“小妹!”一瞬间,吴清灵傻了,小妹和他的男友正抱在一起滚在床上。“啊——你们,怎么不关门啊?”吴清灵满脸通红,逃也似的带上门来到外面,心里面像揣了一只小兔咚咚乱跳。吴清灵回到了值班室,倒了杯水喝着,坐下来定定神。
过了一会儿,小妹和她男友过来了,“清灵,没吓着你吧?”小妹笑眯眯地看着吴清灵调侃道。小妹的男友,不好意思地同吴清灵打了一声招呼,离开了旅社。“小妹,你怎么回事啊?”吴清灵待小妹的男友走后,对小妹嗔怪道。“怎么了?我们已经领证了,这是合法的。”小妹歪坐在吴清灵身边,“怎么样,很刺激吧?嘻嘻,快谈个对象吧,那样你也可以享受这快乐的滋味了。”小妹迷离的眼光盯着她笑道。
吴清灵觉着,小妹的脸上充满了邪气,“去去去,你个女流氓。”她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妹,觉得自己心里涨涨的,特别难受,“我走了,不陪你了,你一个人慢慢享受快乐的滋味去吧。”“别呀,清灵,怎么了,真生气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小妹一把抓住站起身的吴清灵,吴清灵甩掉小妹的手,抬脚就往外走去。“好吧好吧,那你慢点走啊,明天我再找你说话。”看着满脸通红的吴清灵,小妹并不介意地笑道。
未知吴清灵去了哪儿,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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