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兹特写集-白天游沃克斯霍尔游乐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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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有一个时期,假如有个人敢于想知道沃克斯霍尔游乐场在白天是个什么样儿,人家就会大声嘲笑他竟然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白天的沃克斯霍尔!那就像没有黑啤酒的啤酒壶,没有议长的下议院,没有煤气的煤气灯——呸,胡闹,根本就不该有这个念头。当时也有这么个谣传,说白天人们在沃克斯霍尔游乐场进行着秘密的试验;说雕刻师在那儿操练一种秘术,把一块不大不小的火腿切得极薄,使它足以把整个场地铺满;说在一棵棵高树的阴影下,经常有兢兢业业的人在进行化学实验,要弄明白一杯尼斯酒究竟可以加多少水;还说有一些偏僻的角落被划出来专供研究禽学之用,由其他一些智者和学者通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过程,不断地把一只只家禽变成皮包骨。

    诸如此类含糊的以及许多其他类似的传说给沃克斯霍尔游乐场蒙上了极度神秘的气氛;由于神秘的事物含义无穷,对许多人说来,无疑正是这种情况大大地提高了这些谣言的趣味性。

    我们承认自己是属于这一阶层的人。晚上,我们喜欢在这些由灯光照亮了的小树林里漫步,想着白天在这一带进行的耐心费力的研究工作,并且目睹这些工作的成果在音乐声中给端到灯光下的晚餐桌上来。神殿、大厅、世界各地景色图片和喷泉在我们眼前闪闪发光;女歌手的美貌和绅士们的优雅举止使我们着迷;另有千万盏灯使我们眼花缭乱;冒着水汽的混合甜饮料使我们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我们感到很快活。

    在一个不幸的时刻,沃克斯霍尔游乐场的老板们开始在白天开放这些花园了。对此我们感到遗憾。因为这个行动把许多年以来笼罩着这块地方的神秘的帐幕粗暴地破坏了,只有中午的阳光和已故的辛普森先生曾经穿透过这个帐幕。我们当时不敢去;此刻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害怕自己会失望的不健康意识——也许是一种不幸的预感——也许是由于气候关系;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就是没有去,直到人们为一场气球比赛,再三发布通告以后,我们才上那儿去。

    我们在门口付了一先令,于是才头一次看清楚:如果说过去这个入口处有什么魔力的话,如今已经确确实实被消除了。实际上,它不多不少,只是几块漆得很粗糙的木板和一些木屑的结合。我急匆匆地经过乐队席和晚餐厅时朝它们看上一眼——我们只是认出它们而已,其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我们朝原先放烟火那块地方走去,满心以为至少那儿不会叫我们失望。可是到达之后,我们呆若木鸡,感到既屈辱又惊讶。那原来便是摩尔式的塔楼——那个当中有扇门、四下里乱抹着红色和黄色涂料的木棚,简直像一个巨大的表壳!那原来便是过去天天晚上我们见到那勇敢的布莱克默先生令人心惊胆战地在火焰包围下和花炮声中往上爬的地方,我也在那里见到过那位崇高的终生致力于制造花炮的某某女士(如今我们竟然把她的名字也忘记了),当她召唤红的、蓝的或者杂色的光把她的神殿照亮的时候,她那身雪白的衣裙常常在风中飘拂!那便是——正想到这儿,铃声响了,人们乱哄哄地朝着铃声来处奔去;而我们则仅是出于习惯,也混在跑在前头的人群之中逃命似的奔跑。

    原来那是为乐队举行的音乐会打的铃。一小群头戴三角帽的忧郁的男人正在“演奏”《唐克莱弟》[2]的前奏曲,许多先生太太带着各自的子女,丢下晚餐盒中放着的大杯子,杯子里的饮料已被喝掉一半,急忙拥到那里去。一位个子特别小、身穿燕尾服的绅士领着一位特别高大的女士走来,后者身穿蓝色饰皮绸衬里的长外衣,帽子的料子也一样,上面插了两大根白羽饰,他们立即开始一支哀伤的二重唱,观众中顿时响起了热烈赞美的嘁嘁喳喳声。

    我们对这位小个子先生是熟悉的。我们在许多平版印刷的乐谱上见到过他的像,大张着嘴,像是在唱歌,手里拿着一只酒杯;背景是一张桌子,上面有两个细颈盛水瓶和四只菠萝。至于那位高大的女士,我们过去也曾经无数次凝视着她,仰慕之极,以至于神魂颠倒——人在白天看上去多么不同啊,而且确实没有生气!二重唱演唱得很出色。开头由小个子绅士问一句话,高个子女士回答以后,两个人便以优美的音调合唱。接着小个子绅士独个儿唱了一小段激昂的调子,在激动的情绪中确实把男高音的音调唱得很高,高个子女士以同样方式作答。小个子绅士再来一两声颤音,高个子女士随即也照样来一两下,于是他们俩便不知不觉地混声合唱原先的曲调。乐队的演奏变得极其热烈,小个子绅士扶着高个子女士出场,台下观众欣喜若狂地鼓掌。

    然而,观众特别喜欢的却是唱滑稽的;我们当真以为站在我们身旁、把午餐包在手帕里的那位绅士,会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晕倒呢。那个唱滑稽的是个滑稽得出奇的人;他的明显特征是头戴一顶近似亚麻色的假发、有着衰老的面容,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以英国一个郡名为姓氏的。他唱了一首关于七个年代的极妙的歌,在头半个小时里观众们听得高兴到极点;余下的时间里的情况我们无法报道,因为我们没有再待在那里听。

    我们到处走走,所到之处都使我们失望。我们所喜爱的那些景色原来只是漆出来的,在灯光下闪烁得那么惹眼的喷泉此刻简直像一根破裂了的水管。所有的装饰都肮脏不堪,所有的散步场所都是阴暗的。在露天小剧场里,人们正鬼怪般地表演着走钢索。阳光照射在演员们衣服上的亮晶晶的金属片,他们的动作比起家族墓穴中描绘的乡村舞蹈来,也差不多同样动人、同样恰如其分。于是我们回头又向放花炮的地方走去,混入了那一小群凝视着格林先生的人。

    大约有五六个人正在牵制着其中一只要飞走的气球,它已充足了气,也已安上吊舱,由于谣传一位勋爵要“上去”,那群人就比平时更急切,更多嘴。一个矮小的男人身穿褪色的黑衣服,脸很脏,脖子上围着捻成细长条的一块红边铁锈色颈巾,他跟所有的人攀谈,只要他听见有人在说什么,总能也凑上两句。他抱着手臂站着,抬头盯着气球瞧。为了时不时要发泄一下自己对飞艇驾驶员的敬意,他四面一望,找一个注意他的人,说道:“这个格林是个古怪家伙;想想看,他今天飞上天是第二百次以上哪。啊!一个像格林一样的人,牙齿从来没有痛过,而且在一百年以内都不会有,事情就是这样。当你碰上真正的天才,又是本国人,该给他鼓励,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他表达了自己这一意思之后便更坚决地抱住双臂盯住气球瞧,那是一种除了钦佩他自己和格林之外,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这使得这群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大智者。

    “啊,你完全正确,先生,”另一位绅士说道,他带妻子、孩子、母亲、小姨子和一大群女朋友,凡是装装气派的白手帕啦、饰边啦、羊毛短上衣啦,他们应有尽有。“格林先生是个踏实的人,先生,可不用为他担心。”

    “担心!”矮小的男人说;“望着他和妻子乘一只气球上升,他自己的儿子和儿子的妻子则乘另一只气球去同他们碰到一起,好不有趣,他们都是在三小时左右内飞行二三十英里,然后乘驿车回来。我不知道现在这种科学要发展到什么地步;这真叫我担心。”

    这时候,那些穿羊毛短上衣的女子们很起劲地谈起来了。

    “先生,女士们在笑什么?”矮小的男人以屈尊的神态问道。

    “只是我的妹妹玛丽在说,”一个姑娘说道,“她希望爵爷坐进气球吊舱以后不要害怕得想要走出吊舱来。”

    “亲爱的,这你放心好了,”矮小的男人回答。“哪怕他只擅自把身子挪开一英寸,格林就会用望远镜在他头上劈啪打一下,他马上就会摔进吊舱底里去,叫他一直头晕到他们再回到地面时为止。”

    “他真会这么干吗?”那绅士问。

    “会的,他会的,”矮小的男人回答,“即使那个人是国王本人,他也不把它当做一回事。格林这人沉着得出奇。”

    此刻大家都转过眼去看起飞的准备工作。他们给第二只气球安上吊舱,并且使两个吊舱彼此很靠近。军乐队开始奏乐了。热烈的演奏足以使世上最胆怯的人都会极其乐意接受任何工具把自己带离此时他所站着的地面。于是老格林先生与他高贵的同伴进入一个吊舱,而小格林先生与他的同伴则进入另一个吊舱;接着两只气球往上升,两个空中遨游者站起身来,气球吊舱外边的人群高兴得大嚷大叫,那两位从来没有上过天的绅士试着挥舞手中的旗子,装出不紧张的样子,同时却始终紧紧抓住吊舱。气球渐渐地飘走,越来越小,看上去像是空中的两个斑点而已,过了好一会儿以后,我们那位矮小的朋友还一本正经地断言,他依然辨别得出格林先生所戴的白帽子哩。公园里的游客全跑出来,男孩子们来回奔跑,尖声嚷着:“气球!”在所有拥挤的大街上,人们都从店铺里冲到街中心,抬头盯视着高空中的两个黑色小目标,直到颈关节几乎脱了位,这才十分满意地慢吞吞地走回店堂。

    次日,在许多晨报上刊登着这次飞上天的辉煌报道,告诉公众:格林先生记得,除了其他四天以外,那天天气可真好极了,他们如何瞧得见地面,直到他们穿过云层才看不见。由波动的大块雾气反射出的气球映象多么灿烂如画。还提到有关阳光的折射度的一些科学问题,以及有关大气层的热辐射和空气的涡流的某些神秘的提法。

    还有一篇有趣的报道提及小格林先生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男人在船上喊:“天哪!”前者认为那人的声音一直上升到气球上,然后从气球的表面反射到吊舱里去的。整篇报道在结尾还略微提及下星期三将再次飞上天空。如果我们的读者看一下晨报,便知道这一切既增进知识,又十分有趣。要是我们忘记提及具体日期的话,读者们只要等到明年夏季,记下有关头一次飞上天的描述,也同样可以解决问题。

    注释:

    [1] 沃克斯霍尔游乐场,位于现今的戈丁街、利奥波尔德街和泰尔斯街一带,曾经是生意兴隆的著名娱乐场所,1859年7月25日歇业。

    [2] 《唐克莱弟》,意大利音乐家乔艾基诺·安东尼娅·罗西尼(Gioacchino Antonio Rossini,1792—1868)于1813年所著歌剧。1820年在英国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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