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与不安分:我眼中的沈从文-沉从文:平和,或者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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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包旧信中,我居然找出来这样一封信。它是一位医生一九八四年为沈先生的病情而写给我的。恐怕再也不可能找到另外一份如此详尽如此朴实而热心的病历了。

    黄世昌医生至今我也未能与他见过面。而且,在与他通过这次信后,也没有继续联系过。在行医多年的时光中,类似的病人,他当然遇到过许多,为这样的病人撰写的病历大概也会不计其数。但我宁愿相信,在他的笔下,决不会有别的病历,会像这封信这样,缜密的科学分析中,也包含着一个医生对陌生的作家的热爱。

    最后一次见到沈先生,是在他逝世前的两个星期。那是一九八八年四月下旬,在前往贵州参加一个笔会之前,我去看望他。

    他依旧坐在他的藤椅上,同几年前相比,显得更加苍老。或许因为没有戴假牙的缘故,脸庞也更为消瘦。右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萎缩无力,搁在靠背上。左手也极少动弹,置放在左腿上。他说话虽然有些含混不清,但思路很清晰。和其他一些我所熟悉的老人一样,谈到往事时,他的记忆好得让人吃惊。有时说到高兴处,说着说着,他便抿嘴想笑,又笑不出来,得憋上好久,才呵呵地笑出声来。那神情,真是一个可爱的老人。

    几年来,同沈先生和萧乾先生我都有较多的来往,很为这两位曾经有过二十多年深厚友谊的朋友,在晚年友谊破裂而遗憾。三十年代,他们之间,其师生和朋友之情多么令人羡慕!残缺,毕竟令人惋惜。我曾经分别询问过他们后来关系破裂的原因,他们各持己见。我历来觉得,文人间的恩怨,有时的确是难以判断是非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理由认定自己正确。我无意搅进任何一件文人纠纷之中,特别是我这样的年轻人,更没有资格来评说、化解像他们这样的老人之间的矛盾。可是,面对两位我所熟悉和尊敬的老人,我从内心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在晚年抛弃前嫌,重归于好。真能如此,该是极好的事情。

    这些年来,沈先生在许许多多的评论文章和回忆录中,被强调的是他的平和、恬淡,与世无争,耐得寂寞。《边城》及许多描写家乡湘西生活的小说中的意境、格调,无形之中,在人们的印象中,差不多同他本人的性格混为一体了。那是一个默默地承受命运的压力,没有刚劲,没有锋芒的平和文人。他的生活,似乎一直就是甘于寂寞地度过,不过问文学创作以外的一切,不计较世界和人际间的是是非非。

    他真的去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穿行在水灵灵、鲜亮亮的青菜之间。他愿意这个样子挤在故乡人中间。在拥挤碰撞之中,他一定是在重寻流逝已久的感觉,那些存在于天性中的种种朴实、天真、自由、轻松。以这种特别的方式,他在同故乡拥抱,同他的童年拥抱,也同他不安分的灵魂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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