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潜伏在高速公路外的荒草里,远处的一个小亮点在它的瞳孔里反射出银光。
终于等来了一位孤独的夜行者。
厉鬼翻越围栏,进入路面,找到暗处继续等待。
汽车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可分辨模样。
厉鬼舔舐利爪,疾步跟上。
2
我在路边解完手,回到车里,系上安全带,只见副驾驶位置上突然多出一个人。
它个头很大,头顶和车顶差一个拳头。身上黝黑,皮肤呈现不规则的撕裂状。它转过头看我,脸上比我多出一颗眼珠,叫人不自在。那一颗鸡蛋大小的眼球,正带着优越感直直地盯着我。透过天窗洒下的月光,射向那些皮肤表面的深沟里。
请原谅我使用“它”这个不太尊敬的人称代词。然而,它的模样,完全无法用适合人类的词语去形容。
“我是厉鬼,”它说,“今天晚上,我要吃掉你。”厉鬼语气之冷静,令人出乎意料。
“你这样的口气,我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反光镜里,一片混沌。我目光直视前方,除了我的两束车灯外,毫无其他反馈。公路上是何时开始只剩下我一个的呢?
“厉鬼先生,”我问,“据我所知,厉鬼返世,只为血债血偿。我和你之间……”说话间,我甚至在考虑是否有反犬旁的你字。
“你和我的确无冤无仇,”厉鬼自言自语,“但是这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要从何处吃起呢?”我问它。
“脚踝,”它嘴里清楚地蹦出这个词,“这样就不容易逃跑。”
我一阵感慨,想起年少时看过的笑话书。
“这样说来,是吃过不少人。”我脱口而出。
“嗯,我很挑剔,”它在座位上挪了挪屁股,我很担心它身下的真皮座椅会被划开口子。“我只吃人。”它补充。
我双手把着方向盘,重重一拍。“不走这里就好了……”我叹气。
“想开点,”它说,“相信我,这种事冥冥之中的。”
“我想和你聊聊,毕竟我是个小说家。”我说。
“难怪如此冷静,”厉鬼说,“碰上别人,早就尿裤子了。”
“真那样,你要如何下口?”我问。
“这是我的口味,与你无关。”厉鬼说。
这话真是干脆。它把利爪,我猜想那是从手指的尖端延伸出来的那种刀状爪子,四根,也或许五根,放在我的喉咙下。之所以没有一上车就采取这样的行为,或许是厉鬼觉得我没有威胁性吧。
“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努努嘴,冲着它利爪的方向示意。
“我不喜欢这种密室里的冷静。”厉鬼说着,又加了把力。
3
“我曾经写过那样的故事,”我对厉鬼说,“在公路上,在孤独的旅行者的后备箱里,有一具尸体。”
“畅销吗?”厉鬼的声音沉闷。
“不会,”我说,“毕竟只是想象,没有生活体验。”
“他们也没有,那些读者。”厉鬼说。
“正因如此,他们便对内容提出了更高要求,九流小说要帮人做梦嘛。”我说。
“以后,就不会有这种纠结了。”厉鬼说。
我开始希望此刻车内真有第三者,这样厉鬼的到来好歹还有个说法。然而,就这样被选中,莫名其妙地死去,要我怎么甘心呢。
“我是否可以打个电话?和家人说一声。”我问它。
“有哪些家人?”
“只有太太。”
“你别误会,我这样问你仅限于知晓,并非恻隐之心。”它肯定地说,“不能打。”
“你呢?这里的厉鬼……就你一只……我的意思是,一个吗?”我问。
“是的,只有我。”它似乎并不介意量词的推敲,“从刚才起,你就放慢车速,是想搞什么花样吗?等待后续的汽车?恕我直言,没有可能的。”
“加速冲向下一个收费站,也只会加速我的死亡不是嘛。”我反问。
“你本不该走这条路,这里的厉鬼传说你没听过吧。”它说。
“从未听说,”我说,“却有幸眼见为实。”
“这里可以看作是一个复仇之地吧。那些冤死的,要报仇的,据说都会在夜晚化作厉鬼,在附近潜伏,伤害路人。”它说。
“路人招谁惹谁了。”我说。
“厉鬼需要补充,才好有精力复仇啊。”它说。
车旁的公路上,正向驶来一辆集卡,司机高出我们一层,听着耳机,目视前方。
我叹了口气,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这只兽。
4
“没什么说的,我就动手了。”厉鬼说。
“你真是礼貌的厉鬼。”我称赞。
它口里说着谢谢,稍撤回利爪,一副动手的前戏。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你这身行头,哪儿买的?”
“你在说什么?”厉鬼问。
“你的这身行头,”我说,“cosplay,是不是,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人物。”
厉鬼不再接话,将刀刃向着我的颈子送来。我踩下油门猛打方向,向着隔离带撞去,厉鬼一下失去重心,利刃插入我左耳后的座椅里。它正要抬动右手,被我的双手死死按住,我们便以这样一种怪异的姿势,和前方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5
厉鬼和我倒在燃烧的汽车里。如果它还可以叫作汽车,而非一堆难以辨认的金属废墟的话。
它用尽力气,从身上剥下那层皮套。它能动的似乎只剩下右手。那只右手在脑后摸索半天,猛地一拉,露出一颗人头。
它变成了他。
“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我强忍着肋部的剧痛,对他说。
他嘴里骂骂咧咧,哭了起来。我注意到,他身上着着火。
“你知道吗,”我说,“你这身行头……我在孩子的照片里见过……是什么怪兽的cosplay……”
他继续哭着,一定有为了错失良机而后悔的成分。
“我的孩子……和你一样,是这方面的热衷者。我觉得你和他……有得一拼。你知道吗……他太爱这些东西了……”我说着,剧烈地咳了几声,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腥感散在空气里,“他太爱这些了……我不知道是谁,让他去试试上吊……上吊……”
他停止了哭声,看着我。
“就像你,扮成这样来伤害路人……我不知道你的动机……但很逼真……很刺激……我想,他也是为了……那个……逼真……”我说话的节奏越来越慢,意识几近模糊。
他不再说话,周遭只听见高温燃烧中发出的噼啪声。
从我躺着的地方向上望去,已经没有了天窗。夜空里,一架飞机划过,或许机上的乘客也正观察着地面的这团火光吧。
孩子因为cosplay上吊身亡后,太太精神崩溃了,每日在孩子的房间里对着空气说话。
由于缺乏证据,那些怂恿他的家伙们,依旧逍遥法外。
或许,真的只有厉鬼才能对付他们吧。
6
一声巨响在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响起,年轻的收费站工作人员跑到屋外,辨别方向。
他随即又回到房间内,锁紧房门。这段路上,素有厉鬼的传说,还是自我保护意识强些为好。
7
我睁开双眼,试着用手支撑,一下直起了背。
我站起身,一阵晕眩。地面离我的高度,似乎和往日不同。
我把双手举到面前,一副利爪映入眼帘。月光照亮刀刃,寒意逼人。我捏紧拳头,身体内充满了力量。汽车残破的玻璃上,映出我的面容,三只眼睛,一口尖牙,身上的皮肤如撕裂般。
一旁的车祸现场一片狼藉。血泊里,躺着一个和我相似的家伙,脑袋耷拉着,泄了气般。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我朝那个方向嗅了嗅,脑中闪过四个人,透着一股新鲜的血液感。
我决定离开,跑了两步,速度惊人。
或许,下一次厉鬼再现的时候,就该和那几个家伙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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