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响起咔哒一声,前一秒推开的铁门缓缓扣上,让我和屋外的瓢泼大雨绝缘。
我从屋外来,所以外套上吸满了水。那衣服是妻子赠我的高级棉料,吸水性在此刻,倒成了累赘。我取下眼镜,对着灯光擦起镜片。镜片外侧的雨水和内侧的蒸气混合在一起,映出了眼前的模糊人影。他递来一条毛巾,我接过来,拇指正捏在角落里凸起的Express字样上。
我戴上眼镜,和来人打了一声招呼。那是斯洛,他眼睛很大,以至于经常分散他人对其面部整体性的注意力。他黑色的软发贴在头皮上,两侧的鬓角留得很服帖,像是戏里的女旦头面。斯洛三十四岁,比我年轻十岁。他迎上来,和我寒暄了几句来时的路程。
“图木真会挑时间,这鬼天气。”我说。
“他是这样说的,”斯洛语速带着跳跃节奏,“天气是生活的陪衬。别人是看天吃饭,图木正相反。”
我并未夸张。事实上,晚上十点多从公寓出发后,雨就越下越大。一路上,司机和我抱怨这趟差事的不易,言外之意无非是加些酬劳。我们相互发烟,车厢里烟雾弥漫,我看到我的烟飘在更高些的地方。我和他说,我赶时间。他依然喋喋不休。我改了方式,说我赶时间,允许他无视信号灯的指挥。如果他闯一个红灯,我便增加100元。半夜时分,路上本就没有太多车辆,正适合放肆。他便飞驰起来,我向后陷入皮质座椅里。司机嘴里嘟囔着,自顾自数着数字。本厌恶红灯的他,反倒吐槽起绿灯来。我为自己一举两得的主意暗自叫好。多有趣啊,换个思路,这个世界便完全颠倒了。
我跟着斯洛向房间里走,那里有一扇门,有点过度包装的意思。我注意到,门上画着一个等边三角形。我刚要问斯洛标记的意思,他已经打开门,里面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大的房间。估摸起来,大约是八十个平方。区别于普通公寓,它没有隔断,加之家具不多,显得空空荡荡。他在墙上摸了摸,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房间里的灯光渐渐亮起来。一个装饰奢华的房间,呈现在我眼前。一张栗色小方桌摆在房间中央,四把精致的扶手沙发椅呈包围结构。
“挑一张,我们先坐下来,边聊边等他们。”斯洛说。
说话间,我已经在左边一张上坐下,并示意斯洛坐在我左手边。
“这车上的服务员哪去了?”我问。
斯洛嘴里蹦出了一个英文单词,听上去是自助服务的意思。“多点私人空间,不好嘛?”他转过身,从一面墙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瓶子,是某品牌的伏特加。
“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有。”我说着,伸手一摸,沙发椅旁正有一个玻璃酒杯。
我喝了一口酒,身体开始发热,终于能静下心来欣赏一番这辆极速列车了。所谓极速列车,是国际化都市近年来的一个新型交通工具,位于AB两地之间的一条超高速隧道,由一个胶囊状的车厢在其间来回运行。在美国最先投入商用,去年来到了我们国家。我们所在的车厢,权且先叫它车厢吧,最高时速超过八百公里。大大缩短了这个庞大国家的一些主要行程时间。我、斯洛和另外两位朋友,都属于尝鲜一族,自然不会错过首批次的内部试乘名额。斯洛在电影行业工作,我在软件公司,另两位,图木和专家,管理着一家互联网企业。我无法透露具体的企业名称,不过单从免去试乘审批流程这件事来看,自然也无须我多做介绍。
“他们会不会迷路?”我问斯洛,“迷路可是专家的强项。”
斯洛笑了起来,他手中的酒杯跟着微微晃动。我们口中的专家,是他的网络昵称。在这个和互联网紧密捆绑的时代,名字或许并不重要。“专家的强项是设计迷宫,迷路是他给大部分普通人设计的结果罢了。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迷宫设计多了,有时候也有些副作用。”斯洛说。
我们相视一笑,听到门口响起了机械摩擦音,还有混杂在雨水声中的说话声,有人到了。
2
站在门口的是图木。他站在门前,手里仍打着伞。雨水从他两侧肩膀淌下,显然雨伞没能完全遮住他宽厚的体型。他声音浑厚,用独有的口吻和我们打着招呼。
“我还以为是自动门呢。”他说,“快让我进屋暖和暖和。”
“你没和专家一起来?”我问。
“他又不是我老婆!”图木说,“我从公司里来,这几天别提多忙了。你们俩……算是喝上了吧?这可不好啊,吃独食……”他嚷嚷着,进到屋内,把雨伞靠在墙角。
图木一眼发现了里屋的摆设,他乐呵呵地坐进沙发,左右挪动身体,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我和斯洛也坐回自己的座位,现在,就剩专家的位置空着。
图木的到来,让房间里充满了能量,他坐下不到五分钟,先上了一趟厕所,又从冰箱里取出水果和饮料,还打开了音响,播放一支我们青年时代都耳熟能详的歌曲。是的,由于列车的行驶时间不长,所以没有设房间的必要,但厕所还是必需品。图木出来后,对厕所的大小抱怨了一番。
“恕我直言,我可没想到特快列车会如此神秘,”图木说,“光是找到这里,就费了一番功夫。好在,你们给我的坐标点还是准确的。”
“也恕我直言,图木老哥,这叫极速列车比较准确。”斯洛插话。
“据说美国人还在研究更厉害的城市内部高速交通体系,”我说,“私家车的专用通道。”
“我知道,”图木不屑,“那都是噱头,私家车转化为他们说的那种形态,还需要一段时间过渡。目前,至多是多一种交通工具,和城市地铁掰掰手腕罢了。”他说着一饮而尽,又再杯中添上另一种颜色。
“几时开车?”我问斯洛。
“还有……20分钟吧,专家怎么还没到?是不是给他去个电话?”说着,他想掏出手机,才意识到刚才已经交给了司机。试乘有一定的保密要求,我们每个人也都将手机交给了主办方安排的司机,等旅行结束后一并归还。
“我们就再等他一会儿,”图木说,“斯洛,你查过相关情况了嘛,比如我们的行程之类的。”
图木之所以望向斯洛,源于我们四人的分工。由于斯洛年纪最小,所以我们的组团行程,通常是由他来负责打理的。图木、我和专家也都是这方面的外行,虽然提前获取了极速列车的信息,但总要有人打打前站,办办手续之类的。
“由于极速列车目前还处于内部试运营阶段,所以知者寥寥。实际上,就算有人知道,在试坐之前,还是会盘算一下,万一不安全,或者有其他的技术故障,就得不偿失了。纵然,极速列车公司信誓旦旦,不过……你们懂的。”斯洛一脸无奈,开始了他的介绍。
“他们给我这个坐标时,我在网上看了看,你们俩看过吗?”斯洛问我们,我们摇了摇头。“我在网上看了看,地区显示被保密,一个长方形的地带。”他用双手比了个形状。
“整个极速列车系统被安装在一个铁笼围栏里,或许是出于保密的原因,白天看上去不过像个发电厂,尤其他们还布置了一套风电系统。里面总共有五台列车设备,也就是五条列车路线,我们选的是B方案,这里是入口,出口处是百慕大。”斯洛说。
“你要吓死我了,”图木变了个声调说,“我相信你漏说了酒店,在西海岸的百慕大酒店。听我说,无论这个起点如何,作为终点,还真是令人期待。”
“这趟行程需要多久?”我问斯洛。
“大概三个半小时吧。”斯洛回答,“我还想问问图木,为什么偏要选这么个天气。”
“我说过,我选的只是时间,不是天气。”图木自信地说。
我们静了会儿,房间里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
“他要如何通知我们……比如,发车?”我问。
“无人服务下,连发车都是自动的,这是某种……”斯洛摸着鼻子说。
“契约精神。”图木说,“契约精神,现在就该问专家,是不是又要放我们的鸽子。”
我们耳边响起一阵类似机械结构落锁的声音,咔哒一下,沉重无比。一阵语音播报声传来,一分钟后列车即将启动,请回到座位,绑好安全带。
60秒很快过去,极速列车即将驶入轨道。
我看着大厅里的空缺座位,看来专家是要缺席了。
3
列车开行起来后,我想到房间的窗户。起先,它们被百叶窗遮挡着,也没令人在意。这会儿,列车行驶平稳后,我站起身,打开看看,外面只有黑黢黢的隧道。
“专家,或者又在忙着建迷宫吧。”图木说,“虽说我们在一起工作,其实一年也碰不上几次。”
“他这几年到底在忙什么?”我问图木。我与专家也不常见,上次见他,应该是两年前。他穿着防静电服,在实验室里和我招了招手,从嘴型看是喊了我的名字。
“关于迷宫,他经常说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图木说,“斯洛,你说迷宫的定义是什么?”
斯洛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兴趣,脸上一副挑战权威的味道。“封闭的空间,加上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还有尽可能多的干扰项。”
“有意思,”图木笑着说,“有了敞开的出入口,那就不是密室。然而,当你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它也会给你带来密室的相同感受。干扰项,就是路径,他这些年变得很古怪……我也把我不准他的分寸。比如说,有时候他会为一个乐园设计孩子玩的迷宫。有时候,不,应该说大多数时候,他在研究那些复杂的成人迷宫。”
“什么叫成人迷宫?密室逃脱?”我故意问道。
“开什么玩笑,”图木说,“是结合VR技术的那种,你们应该懂,还记得我们年轻时候玩的那种视窗系统里随机的3D迷宫游戏吗。在他的设计里……”他身子前倾,把话语暂停,像是等着屋外的雷鸣声配合。意识到自己在隧道里,他便接着说。“在他的设计里,还有那种无止尽的迷宫,永远也走不出来。你们刚才不是说到百慕大了嘛,据说他也有参与研究。”
“研究什么?他设计的那些东西,都是孩子的玩具,想走出来,摘下眼镜不就行了。”斯洛说。
“嗨!你又不懂了。这就是他的本事,据说,试用版已经让几个孩子沉迷其中了。”他指指脑袋,“精神有些涣散。”
“然后呢。”我问。
“已经开发了新药物,可以短暂恢复。”图木说。
“哦……这循环做得……”斯洛若有所思,“电影里,也可以用这样的素材啊,一定卖座。我连找谁拍都想好了。”
“是不是?这就是我们四人组的默契啊,哈哈……”图木大笑起来,声音在列车空间里四处乱撞。
“你说……这列车会不会也是专家设计的一个迷宫呢。”我自言自语。
“嗯!这个创意很不错,完全符合要求,而且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密室。无法停止,也无法离开。不过嘛,”图木说,“据我所知,这家伙和这一块儿的人合不来。除非,让乘客一起戴上VR设备几个小时。”
话说到一半,列车明显地顿了一下,代表进入了制动状态。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据说列车在到达目的地前,需要一公里左右的距离用以刹车。这不对啊,离预定时间还差得远呢,怎么就停车呢?我心想。
显然每个人都在考虑此事,图木开口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大体意思是本身就处于测试阶段,走走停停也很正常。他还说,这总好过飞机,至少我们脚踩的是实实在在的地面。
这时候,斯洛背后的方向传来敲门声,那频率实在过于急促,我们三人一起看向那里。那是厕所。除了图木进屋后去过之外,我没有去过,斯洛是否去过,我不知道,自我进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迫,同时还传出了人的喘息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救我出去……”那个声音隔着墙壁,音源像装在罐子里。
这让我觉得毛骨悚然,难道说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斯洛把手握在门把上刚要转动,图木按住他的手。
“稍等。”图木说。
“怎么?”我问。
“如果里面有什么,让我做好准备。”图木摆出一副打斗的驾驶,正对着那扇传出敲门声的门扉。
一、二、三。
斯洛转动门把,门开了。
一个恐怖的厕所场景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许我们都在不同的电影里看过类似的画面。专家,那个我们等了许久的同伴,倒在地上,眼神呆滞,一动不动。
我们一起喊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反馈。
所有人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专家死了。
列车不合时宜地启动起来,加速,再加速。地上的尸体跟着轻微晃动。
4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们,把门开着吧。”图木先说话,“如果关上,再有敲门声的话……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经过图木的确认,那确实是专家。我注意到,斯洛也盯着尸体看了一阵。他们也熟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接触频率有多少。
“不,还是关上吧。”我说,“我受不了这个。”
图木关上门,坐回到沙发上,眼神冷峻地盯着我和斯洛。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在一辆飞驰的列车里,发生这样的事情,科学的解释只有一种。
“我要报警!这里有人死了。”斯洛喊了起来。
发现尸体,报告警方,这是再正确不过的流程。只是,车内根本没有通讯工具,这要如何联系警方呢?
“不用了。”图木叹了口气说。
“什么?”斯洛问。
“我说不用了。”图木强调的同时,脚蹬地板,带动身体向后,沙发脚发出和地板摩擦的尖锐声音。他停下来,沙发的椅背紧贴着墙壁。
“保持适当的距离,或许此刻是合适的。”他说,“我虽然不看侦探小说,也不爱演神探,但这会儿有一些常识问题,我还是想得清楚的。”
“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三个人,现在坐在一节飞驰的车厢里。从我到达这里之后,我们就坐在这里聊天说话,没有人离开过。然而,就在刚才,专家从内向外,敲响了厕所的门,然后死在了里面。我们之前,在一起等他……而现在……他……”他捏紧拳头,情绪有些激动,“他死了。他不可能穿墙而入,只有一种可能,他早就在那里。在我到来之前,他就在……然后,他……你们……我不确定是谁,一个或者两个,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斯洛质问,“我是第一个到的,他是第二个,你是第三个。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杀了他?或者你干脆说,就是针对我?”
“图木,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感觉自己的情绪也上来了,附和着斯洛。
“那要不然是怎么样?难道你们要让我相信,这里可以穿越,还是专家把某个迷宫口设计在了这辆车的厕所里?拜托!这不是科幻小说!”图木吼道。
图木说的,的确合理。我是第二个到场的,我没有杀过专家。那在我之前的……只有斯洛。又或者,真的如他所说,专家在我之前到过屋里。我想到了什么,对着图木说:“不过,图木,你别忘了,在事件发生之前去过厕所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啊。你当时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嘛?”
“这……”图木一时语塞,他似乎在竭力回想着什么。
“当时专家在里面吗?”我问他。
“并没有……”他说,“或者,我没有注意看……不可能……不可能。”
“图木,我们现在在一列车上,”斯洛说,“我和你一样,都为专家的事感到费解,但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相互怀疑。如果你质疑我们,甚至认为我们演戏给你看,我也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如果这真是一个迷宫,它总有终点,三个人和一具尸体,等警方给我们答复。”
“斯洛,你不要混淆是非。我们都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可以一起来处理这档子事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中间有人想法不一,那么,谁能走到终点,还真的不一定呢。”图木说。
“我想,应该还没到我们之间相互怀疑的时候。这会儿,能帮助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我想,是不是我们去检查一下尸体……虽然有些晦气,但总比瞎猜要好。”我说着站起身,示意两人共同帮忙。
“我不去!”图木喊道,“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座位。”
“不知道在想什么!”斯洛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问,“谁开门,你开我开?”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来,但心里却对里面的尸体万分抗拒。死的是一个朋友,或者一个普通人,此刻已经不再重要,一想到接下去要接触冰冷的皮肤,我的双脚像灌了铅。
门被移开了,里面没有透出应有的灯光。
一面黑墙矗立在我们面前。斯洛啊了一声,瘫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身后的图木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
5
一面黑墙就这样横在我们面前,厕所消失了。不,伴随厕所一同消失的,还有专家的尸体。这里不曾发生过死亡事件,甚至,不曾有过厕所。
图木快步走到我们面前,一把拽起斯洛的衣领,将他像个玩偶般悬在半空。“我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快让这该死的车停下来!我要下车!我要下车!”他再一次吼起来。
斯洛想打开他的手,却使不上劲。见状,我只得再次调和,将二人分开。斯洛揉着脖子,鬓角还留着汗痕。
“一定有什么东西……像那种地铁上的紧急刹车……一定有……”图木像头觅食的巨兽,在屋里四处搜索起来。
我转过身,再次看向墙壁。用手触摸之下,那个感觉告诉我,不是那种常见的砖块墙,更像是一块铁皮,我用手敲了敲,和刚才专家在厕所里敲门传出的声音相似。我又敲了敲厕所的移门,当然,现在只能说是一扇移门,和厕所没有半毛钱关系。移门发出木结构的清脆声,我又两相比较了一番。
“奇怪……”我话音未落,被图木打断。
“还奇什么怪?你们……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还有你”他指着我们二人,“如果有什么事想冲我来,你们得想想清楚!”
斯洛不搭理他,把移门关上,又再次打开,那黑墙还在。
“如果刚才不关上门,就好了……”我说,“或许真相就在这扇门的背后。”
斯洛抬腕看表,我也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只过去了半小时,离到达终点还剩三小时。
斯洛走到图木身边,一脸凝重。他虽然是我们中间最年轻的一个,但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冷静,却令人意外。他想把手搭在图木肩膀上,还没碰到那宽阔的骨架,就被图木一下甩开。
“斯洛,图木,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座位。我……想起一些事儿。”我对二人说。
“什么?”斯洛问我。
我见图木没有反应,便偏向斯洛的方向,说起来。“我想起专家……其实在几个星期前,转发给我一条消息,是关于这条极速列车的。”我说。
“什么消息?”斯诺问。
“你们都没有收到吗?”我问二人。斯洛摇头,图木没有反馈。
在这方面,的确是专家和我聊起来的机会大于另外二人。一个是电影圈的,另一个大大咧咧,一个没心思听,另一个听不懂。
“关于这条极速列车的路径,他说经过了迷宫点。”我说。
“迷宫点?”斯洛不解。
“是的,你知道那个麦田怪圈吗?”我不等斯洛回答,继续说道,“你肯定知道,据说这条线经过了其中一个类似的,叫迷宫圈。就是草地上绘制了一个迷宫的形状。”
“可是……那不都是闲人的恶作剧嘛。”斯洛问。
“信息里是这样介绍的,传说中——虽然我不信那个,传说中迷宫圈的正下方,是迷宫地狱之类的。有那种妖魔,会用强光摄人魂魄。”我说道,基本将那条信息中的核心内容复述了一遍。
“……”沉默的图木,靠在椅背上,喉咙深处发出声音。
“这也太扯了吧,”斯洛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或许是这些离奇事件……否则如何解释凭空消失的房间和人呢?”我说,“我脑子有点乱,我知道,讲这些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或许你,图木,还有你,斯洛,会觉得我在为某些事情做掩饰,找借口。但如果我们彼此相信,而非相互怀疑,我们就该拔高一些看现在的情况。”
“你脑子有病吧?”图木仿佛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爆发了。“已经乱成一锅粥,你还要给我们添堵是吧?什么迷宫圈,什么地狱!我就不该和你们来这趟该死的旅行!”
“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下来想想,一定有解释的方法。”斯洛说着,再次走到我和图木中间。这次,成了他撮合我们俩。
“都给我让开!你们谁都别靠近我!”图木挥舞拳头,击打着空气。
“行,行,到了这个份上,谁都有责任。”斯洛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还嫌你是墨呢,凭什么就我应该坐得离尸体最近?我也不想管这档子烂事!”说着,他搬起沙发,干脆转到了我们进门的地方坐下,他也把椅背靠在大门上,坐下,两手交叉在胸口。
“这又是何必呢,”我说,“大家都是朋友,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只是讲述一个现象,我们不分析背后的原因,就彼此怀疑!”
“都别说了,”斯洛横出手掌示意停止,“事儿到了这个份上,说不出道理了。大家等着……过你说的,那个迷宫圈吧。”
过迷宫圈?是的,我在心里算了算,按照距离来算的话,极速列车还有半小时,就能到那个地方了。
6
房间内,充满着不信任的氛围。三个人,彼此沉默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列车依旧保持高速前行状态,透过窗户,外面的黑色并未有任何变化。
我时而看看图木,他抱着头,显得很痛苦。或许那个迷宫圈、地狱说,真的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像他这样的企业家,总有些容易入地狱的事情吧,我想。再看斯洛,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睡着了吗?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只是闭目养神。一来也睡不着,二来多少总得防着点吧?如同我,也是一样。如果有突发意外,我将立即做出反应。
我决定在脑中思考事件的进展,尝试推演事件的真相。首先,是迟到的专家和专家的死亡的内在联系。当时,列车已经开动,他有可能在高速过程中,出现在列车上吗?如果是类似飞机空中加油的模式呢?我们不掌握屋外的情况,所以造成了被动。我又回忆了他在厕所内的细节,尸体的死因,还未待我们检查,就整个消失了。是否有人不希望我们知道死因?还有,死亡前的那些敲门声和说话声。那是专家无疑,当然,未可排除事先录音的可能。假设存在录音的可能,那么就涉及到斯洛的嫌疑。专家活着,敲门求救,而后死去,和一开始就被杀,有本质上的区别。
再有,我继续想下去。关于那个房间消失的戏法。我将它看作戏法,因为不可能在高速列车上实现房间和人凭空蒸发的诡异事件吧。我听说过不少关于隧道内的鬼故事,但那些最终都得到了科学解释,无非是以讹传讹罢了。那面铁板墙,还在那里。那背后是什么?不得而知。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的,那么理由又是什么呢?要杀死专家的话,没有必要捎上我们,而且把过程做得如此复杂。换言之,既然捎上了我们,难道和我们四个都有关系?这个人是谁?是斯洛?是图木?还是有其他人?反正,不可能是我。
他的动机是什么呢?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动机不明。而在面前的两个,也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相比于图木,斯洛有点过于冷静了。虽说冷静不是坏事,冷静也未必就是嫌疑,但他总有些让我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呢?
这时候,许久不发声的图木说话了。
“我想了好久,我们是不是得罪谁了?黑道白道,到底是谁?我真的想了好久。”他说,“上这趟车,最先是专家的主意,时间是我定的,任务是斯洛安排的,好像谁都有点沾边。那么……你干了些什么?”他看着我问。
“你说我?”我问他。
“别兜圈子,就是你,干了什么?”他口气咄咄逼人。
“图木,你非要这么问的话,我的确什么都没干,就是陪着你们一起来。什么都没干,也有罪了?”我说。
“瞧你紧张的,我只是在你们分析的时候,也顺带着想想我的。”他说,“基于你在我们四人组的角色中,一直不干什么,的确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或许你想和我们做个游戏,吓吓我们,是吧?快告诉我,列车怎么停下,还有,专家其实没有死,是不是?”他语无伦次起来。
“我也希望如此啊,图木,”我感慨,“如果真是如此,能用一两个鬼故事来解释,倒也好了。”
我的手表滴地叫了一声,成了这一小时来最轻松的声音。
“那是什么?”图木问。
“我开的闹钟提示音。”我说,“不管你爱不爱听,那个迷宫圈就快到了。或许就在我们上方。”
手表又走了三分钟,正当我准备将迷宫圈逐出脑海的时候。窗外,隐隐地射来一丝光线,我告诉自己,那是潜意识里造成的。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却发现它越来越亮,整节车厢已经处于笼罩。我明白,恐怖的事情避无可避了。
一声惨叫从车门方向传来,我和图木向斯洛的方向看去,一道强光从车外,透过车门直直射向我们,我用手遮住双眼,指缝间,一个黑影正迅速向外抽离。
几秒后,灯光嗖地被黑暗吞噬。我再看向车门方向,那扇铁门正咔哒一声合上,如同我进入房间时那样。门口空空荡荡,斯洛连同那把沙发,消失无踪。
“斯洛呢?”传来图木颤抖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他时,眼光瞥到厕所,那面黑墙不见了。因为,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7
列车和上一章节一样,在离开终点越来越近的当口,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所不同的是,车厢里只剩下我和坐在对面的图木。
图木又开始了喃喃自语:“迷宫圈,有来自地狱的恶魔,用强光把人就这样吸走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此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图木眼里,一定是在我的预言下,造成了斯洛的失踪。
“下一个是谁?”他轻声问。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应该轮到我了吧。之所以把我留到最后,是因为我什么都想不明白吧……”
“我不想和你争这些,多说无益。”我说完,又看了看表,还剩一个小时。
“还剩一个小时,我和你,一定能到终点。”我说,“如果你需要,或者我们分开,用这扇门隔开彼此。”
“这又是什么把戏吗?”图木问。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就共处一室。图木,事到如今,我也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如果你用粗暴的方式解决我,或许比之前两位更简单。”我说。
他突然哭了起来,数落起了自己的种种不是。“我仔细想过了,这一定是某种惩罚……如果和我们四人有关,我只能想到那件事……千禧年之前的,网络生存大赛。你记得吗?二十多年前,你该不会忘了吧?”
图木说起的网络生存大赛,我当然有印象,那是我拉来赞助方主办的一次比赛。千禧年时,网络还不像如今般普及,手机上网,网络购物更是天方夜谭。更多的,还是门户网站、聊天室的天下。当时,我正筹备着某个网络聊天软件的开发,在我们前后准备一年多的过程中,我突发奇想,何不来个网络生存大赛,为未来的软件造造势呢?所谓网络生存大赛,就是把选手安置在一件屋子里,给一台有外网的电脑,一张床,一间洗手间,并准备1000块钱,其他什么都没有。所有生存所需的物件,都需要通过网络解决。时间是72个小时,谁能熬过72个小时,谁就是胜利者。今天司空见惯的快递业务,在那时候无从谈起。网购基本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才能送货上门,这就是摆在选手们面前的难题之一。不过,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剧,我们找的宾馆,因为线路老化,居然在第三天的凌晨着起火来,搞得比赛一片狼藉。
图木也是出资方之一,由于比赛中断,对每位选手都做了一定补偿。专家,那时候负责比赛的后台网络支持。斯洛,是比赛的裁判。当然,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不过我们这个四人组,正是从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那比赛……那个家伙死了。”图木看着我说。
“那是大火的意外。”我说。
“一定是他的报复……他的报复。”图木说,“我们阻拦不了的……你,或者我,都逃不了。”
“你胡说什么,那只是意外。”我强调。
啪的一声,屋内的灯光消失了,一片漆黑。
图木叫喊的声音在屋里骤然放大,我感到身边有人靠近,赶忙向后退去。随着图木声音的靠近,我知道那一定是他扑了过来。一瞬间,我意识到我即将成为下一个被害者。我闪身躲避不及,身体被沙发挡了一下。图木仿佛也被什么绊倒,身子猛然伏下,我感觉大腿被人抱住,动弹不得。我的双手在周围寻找可以作为武器的物品,却什么也没发现。被图木拽住,就意味着身体不受控制,若是近身战,我不可能有胜算。只是,图木拽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我腿上感觉到一股力量离我而去,我的双脚又获得了自由。
灯亮了。
图木横亘在地面上,他的半张脸向着我,另半张贴在沙发中的茶几上。头部和身体的角度,令人不适,他的脖子折断了。茶几表面留下的血迹,说明了整件事的发生原因。我猜想,他向我扑来的时候,或许是用力过猛,脚下绊算,便敲在了茶几上。我看着淌出的鲜血,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刚才口中的下一个受害者。我摇晃他的身体,试图叫醒他。不过,毫无反应。
有人从内侧滑动厕所的门,那门经过顺滑的轨道,缓缓打开。
斯洛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着杀意。
8
无论是东方快车谋杀案,抑或是无人生还,我都曾读到过这样的故事桥段,如同现在一样令人无力。我知道,整件事的策划者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已无路可退。
“看起来,你并不紧张。”斯洛缓缓地说,“怎么,看到一个失而复得的人,不应该感到惊讶吗?”
“有一些,但当我无力控制局面,或作出更准确判断的时候,紧张只会添乱。”我说。
“你怀疑我什么?”斯洛问。
“看你从里面走出来,终于让我想到了。”我向他走去,停在了离开斯洛三米远的地方,“就是这扇门。你还记得吗,我提出要检查尸体的时候,你和我一起站在这里。你问了我,谁来开门。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是问我,谁来检查尸体?在那个节点上,重要的应该是尸体才对啊。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那是你的一次疏忽,因为在你的心里,已经知道了里面的情况,对你而言,打开门,看到黑墙才是更重要的事。所以你选择问了你关心的重点。尸体,早就不在里面了,问谁来检查根本没有意义。”
他敲了敲脑袋,接着说:“还有破绽吗?”
“有一些……比如,如果你不是先于我到这里呢?会不会没有嫌疑?”我问。
“没有必要,如果我有嫌疑,却也成为了受害者,这样或许效果会更好。而且,在这个密室里,没有人能逃脱干系。虽说这个套路显得老套,但至少对他有效。”他说着,指了指地板上的图木。
“这列车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
“等一下车就要到站了,这个稍后解答。”他说。
“也好,”我无奈地耸耸肩,“这个车厢环境,是对于那场网络比赛的报复吗?我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要度过72个小时,如今要什么有什么,唾手可得。所以……你还想要得更多是吧,谁在指使你呢?”
“看来,如果刚才图木把你杀死,或许和他的沟通会更简单一些。”他说,“那个时代,物资并不匮乏,指使网络还不发达罢了。从你这里得到更多?别逗了,我需要来趟你们这趟浑水吗?”
我叹了口气,在车厢里踱了几步,转过身面向斯洛。“这样吧,不如你听听我的判断,看看是否准确?如何?”我说。
“愿闻其详。”他伸手示意我和他一起坐下。
屋内的座位只剩下了三把,好在我的那张沙发还在,我便重新坐了进去。
“对于这一系列令人费解的现象,或许普通人就被专家的信息里的那些关键词弄蒙了。我猜测,那也是你计划的一环,而且是重要的一环。你的计划非常周密,甚至安排到了人。让每个人都有参与……图木不是质疑了我嘛,说我什么事儿都没干。其实你想得很周到,你给我安排的任务就是思考。不停地根据现象做出相应的思考,把迷宫,把地狱,把那些相关的信息串联起来。由我说出来,再恰当不过了。而从图木角度看来,我却在妖言惑众。然后,就是那两场精心设计的把戏。原谅我用这个词——”我说。
“主要你斯洛你失踪的那件事,一开始确实唬住了我,门被打开了,你被妖魔抓走了。如果我抛开这个故事背景,单纯来看现象,就有两个疑点。一是在高速隧道里打开门,被抽离出车厢的,恐怕就不止你一个人和一把沙发那么简单了。我们,连同那些家具,一动不动……这不正常。二是,你消失之后,我发现门口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摊水渍。我在想那是什么呢?隧道里哪里来的水呢?……直到我试图转换思路,才想明白这件事。哦,那是雨水才对吧。我们来的时候,不是一直在下雨嘛。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驶入过什么隧道,会不会呢?”我说。
斯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表达笑意。
“这或许是个大胆的假设……但我们确实感觉到了列车开动的感觉啊,包括推背感,包括刹车……我想,或许是我们的大脑和双眼欺骗了自己。大雨的深夜,由人带到荒郊野外,按指定的线路推门进屋,外面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我并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有上什么极速列车,而是上了一台机器,一台能给我们列车感觉的机器!它原地不动,却能带给我们感觉……包括窗外,也都精心设计过效果。也就是说,我们一直被欺骗着,把相对运动,理解成了绝对运动……如果是这样,那这些把戏都可以解释了。”我说。
“厕所消失的把戏,或许就是一间移动的屋子,它和我们的房间可以灵活的拼接,前一刻推开门看到的是厕所,下一刻,经过户外的变换,比如把厕所转九十度,厕所的铁板墙就会对着我们。于是,我们看到了消失的厕所。这样,专家何时死亡,如何死亡就都不重要了……因为在那个屋子里,可以有其他人实施谋杀。我猜想,专家的敲门声是真的,是谋杀的过程中出了纰漏?还是故意给我们听到,引起恐慌?都有可能吧。”
“你的消失,我作这样的解释。那是强光灯的效果,如果先入为主地认为地狱之光,就进入了你设计的圈套。用强光灯打向门口,利用那个当口,你向后一倒离开车厢,关上门,一次凭空消失就实现了。同时,我不知道还有谁,在我们背后把门关上了。那是为了你的第二次登场做准备。最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停电。”我说,“和之前相比,那是最简单的操作了。脆弱的图木,一定会向我发起攻击,无论最后剩下谁,抑或是两人一起死亡,那也不错。我想,如果停电没有效果,你会像现在这样,再次出现,用这种死而复生来惊吓哦我们吧。”
“你果然是三个人中间最聪明的一个。”斯洛说,“也难怪能想出网络生存大赛那样的点子。”
“那么,在你惩罚我之前,也告诉我你的动机吧。”我感觉自己的推理正中下怀,身体一阵放松。我将双手放在背后,把刚才从图木身上找到的小刀,握在手里。
9
“要说图木一无是处,也不尽然,”斯洛说,“至少他说对了事件的动机,也就是你们三人初次相识的时刻。除了初次相识,也是你们恶意的开始,三个恶魔聚拢在一起。”
他见我没有反应,继续说下去。
“你们设计的网络生存比赛,进入到了尾声,还剩不到一天的时候,最初参赛的50人,只留下了7人。其实,谁赢谁输,并无所谓,你所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是宣传公司的软件罢了。然而,有些事出乎了你的意料。有一位参赛选手,他在屋子里生活得很不错,有别于其他人。被淘汰的无需赘言,那些留下来坚持的,无非是到官网上买床被子,买些豆浆,买些煎饼垫饥。你们从视频监控里发现,有个家伙在半天的时间里,搞了一个通讯软件,用它和朋友联系,哪怕是那些从没用过网络的家伙,也能轻易上手。于是,他吃的和别人不一样,住的也不一样,东西都是朋友们给他拿来的,他甚至都没花一分钱。唉,这样的人,一定是冠军。问题是,你不这样想。”他指着我,指尖的延长线对准我的额头。
“你和团队费劲苦心设计的软件,居然被人在半天内就超越了,这对你而言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于是你动了杀机。一把火,把这个比赛化为灰烬,顺便让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一并消失吧。”斯洛说。
“斯洛,这些事你是今天才知道嘛?”我问,“你早就知道,怎么今天良心发现了?你别忘了,你的手上也沾着鲜血,是谁把他的房门锁住的,难道不是你嘛。”
他冷笑了几声,随后变成疯狂的大笑。
“或许你不信,但那天,我恰好在那里,准备给我的朋友送食物。火势太大了,一时间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我们被困住了,好在我离着火点有段距离,才侥幸逃脱……而我的朋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锁在屋子里,根本走不出去。就算破门而出,等待他的,也只有一个无止尽的火迷宫,犹如地狱一般……当我出来时,图木和专家拍着我,说我干得真漂亮。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却被他们拉着,和你一起认识,还拍照留念。我问专家,这是怎么回事?专家当时笑着说斯洛把自己烧傻了,失忆了。直到我看到斯洛过去的照片,才知道你们认错了人。我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那天身上穿的白体恤都差不多,而你们的疏忽,让我一直在你们身边留到今天。我从事了电影行业,在你们的影响下,事业发展得非常顺利,就拿今天的这套设备来说——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在一台模拟的列车设备上,所用的都是最新的视觉科技。如果没有你们搭桥,我绝无今天的发展。而我也一直在等待这样的复仇机会……要把你们三人聚在一起,让你们也试试这无止尽的迷宫。”斯洛说完,喝了口水。看来,这就是事件的全部了。
“这样说……真的斯洛……”我自言自语。
“烧死了。和我的朋友一样,烧得都分辨不出模样了。”他说,“如同谁是冠军,对你们无所谓一样。谁死了,也同样无关痛痒。”
哦……原来如此。
唉,我为何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这回轮到我敲脑袋了。
斯洛还是大意了,趁着他低头玩弄手指的功夫,我扑了过去。
10
既然真实的斯洛已经在那场火灾中身亡,我也完全可以以正当防卫为借口,解决面前这个冒牌货。此刻,斯洛已经躺在地上,双手捂住小腹处的伤口,痛苦呻吟着。
接下去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刚才我的判断都是准确的,我只需要打开门,神态自然地走出去便是。即便,外面是斯洛安排的同伙,我也有信心通过暴力以外的方法,拉拢他们。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我要问问斯洛。
我转回身,伏身在斯洛耳边,问出了一个问题。
“来的时候,我就想知道,那个三角形……”我指了指门上如同图腾般的标记,“那有什么意义吗?”
“哈……哈……”斯洛发出断续的笑声,尽力表达出某种嘲笑的神情,“车到站,你就会知道的。”
“还要继续坚持嘛……你把秘密带进坟墓,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我说。
“哈……还记得……还记得迷宫的终点吗……哈……”他的声音变得难以分辨。
“哦?终点……”我说,“百慕大?”
“哈哈……出去吧,试着推门出……”他可能是说完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起身向大门走去,一想到就要离开这间几小时前还充满期待的屋子,心里便五味杂陈。一种不良的预感划过我的脑海,该不会……我用手搭在大门上,用力滑动,却纹丝不动。
门上了锁。
我怒火攻心,刚要砸门,列车,也就是整个房间似乎停止了运行。那也就意味着,车到站了。
一个声音,和那个通知发车的声音一样,在耳边温柔地响起。
您本次旅行的终点,百慕大到了。接下来,您将进入百慕大三角的迷宫区域,它由专家设计。不,正准确地说,由专家发现,它解释了为何百慕大三角区域成为了飞机、船只的禁区。下面将为您做视频演示。
列车的车窗,突然由漆黑一片的隧道场景,变为了一片蓝色海域。海面上波涛汹涌,自海底升起一根巨柱。它是一根三棱柱,覆盖了被称为百慕大三角的那片区域。在三棱柱的横截面,密密麻麻地排布着数以万计的曲折路径,我看到,一个个小点在不同的轨迹上移动着。如同遭遇迷宫的干扰项,它们挣扎着,探寻那个迷宫的路口。语音又响了起来:
迄今为止,成功走出百慕大三角区域的,只有一机两船,平均时长是三十年。下面,是您的行程,祝您好运。
我周围的屏幕变成了虚无的天空,几只海鸟掠过,用他们惊恐的眼神向内窥视。
我感觉到一种自由落体的感觉,我,和这节列车,正伴随着这根三棱柱下沉。
下沉的速度很快。
一下子,我降到了海面以下。
窗外和最初一样,漆黑一片,还有哗哗的水声。
我向外看去,窗户只上映出一个张扭曲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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