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扇一样,伞亦收亦放,收起时竖成一根树干,倚在门后,夹在腋下,存在包里;放开时迸出一朵鲜花,艳在头上,俏在风中,飘在街侧。一收一放间,裹进了昨日的风尘,抖落了一地的故事。伞,无疑成了一件爱情的道具。
蜷在角落的油纸伞,早已被蛛网灰尘罩住,提起,撑开,一阵的烟雾,伞上的颜色已经灰颓,骨架也已松散,委靡得如经沧桑的老妪,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凄怨而哀婉。谁能知道这柄伞曾有过的山光水色呢?从被手磨得光滑的伞把上,从被时光消蚀的伞面上,我猜测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个清秀的女子,或者是一位风流的儒生,因为我相信,只有他们才会让伞流转出千般妩媚、万种风情。
古时的伞是手工制成的。竹子做的伞骨,桐油浸泡的伞面,只要张开,便散出幽幽的馨香,仰首还能看见停在伞上的花鸟鱼虫。撑着这样的伞行走,像水中顶起的一片荷叶,如风里飞扬的蒲公英,总有一种怀念的意味和想象的冲动。
江南的小巷深深长长,细雨绵绵如纱似雾。一个女子打着一把油纸伞,徘徊在小巷中。小巷里有几丛丁香花,紫色的碎花被雨浸湿,凝出了一份忧郁,剔成了一种淡雅,像极了打伞的女子。她也许正等着心仪的男子经过,因为这个巷口是他必经的地方,她只想装作不经意的遇见,看一看他,如果能够和他聊上几句,然后走在一把伞下,那不仅是梦里的情境,也是她一生的欣悦呵!
一个朦胧的日子,西湖的潋滟波光被续续不停的雨淹没,一叶小舟泛在其上。舟上的素衫女子偶遇一个书生,书生的矜持与羞涩不禁让女子有些心动。他们搭讪着,风把话音带进了渺渺的雨雾里。少顷,舟靠岸,几人下得舟来,书生将一把伞递给了女子,女子撑着这把伞,目光像伞上甩出的雨滴直直地射向了书生。书生有些局促,低下头,手捻紧了衣襟。待抬首,女子已迤逦远去,犹见伞下衣袂飘然。雨中的伞像挂在树上的风筝,而书生的心就被它牵着,一点点隐在了丝丝雨中。素衫女子便是白娘子,书生即是许仙。那一把油纸伞飘游在雨中,携着西湖荡来的潮湿气息,掩住心中躁动的情愫。于是,爱情从伞上开始。
结着丁香愁怨的女子和携着仙气的白娘子,心里都有无法排遣的思绪,爱慕、思念、羞怯,纠结缠绕,剪不断,理还乱。这时,伞便成了传达感情的媒介,也成了打发寂寥岁月的陪伴。伞上风光无限,伞下风情万种。一把伞,就这样翻转出心底的悲喜酸涩,为女人的故事撑起了美丽和诗韵。
伞,撑在雨中,是雨伞;开在阳光下,是阳伞。伞是一把,只是在两种天气里,就有了不同的名称。而伞的故事和名称无关,却和天气有着丝缕的联系。雨,给伞创造了浪漫,伞,给人带来了爱情。所以,伞在雨中似乎要比在太阳下更有气质,更具情调。
雨,最好是江南的绵绵细雨,像轻云被风吹下来,一丝丝,一缕缕,雾样的迷蒙飘渺。这样的雨,打着一把伞走在街上行在小径上,才不会狼狈,也不会尴尬。伞下,一对情侣靠在一柄伞里,雨是借口,雨是理由,如纱的雨罩在伞外,伞下的男女喁喁私语,雨声里幽幽而切切,爱情便像雨一样缠绵不清起来,它滴在伞上,也漫在了情人的心里。
伞,最好是油纸伞,一把手工制作的伞。精致的竹子被削磨得光滑,玲珑地撑起色彩缤纷的伞面。这种伞,以手抚之,有起伏的质感。触摸着如此轻波微澜,就像感觉着流淌的爱情,别有一番情韵。虽然今天的伞越来越小巧俏丽,可以收入掌中纳进袋内,比之旧式的油纸伞既方便又实用,但却少了一份古典的味道,一种漾在空气里的清香,一种吸进腑底的淡雅。打着油纸伞,走过一片桃花林,碰碎了桃花,花瓣便印在了伞上;打着油纸伞,飘过树下,一只鸟就停在了伞上。于是,油纸伞绽开生机翮入了意趣,变得情味盎然。
伞,依然还散着旧时的芬芳,充当着爱情的道具。中国许多少数民族地区,妙龄女子撑着一把伞,羞答答地唱着自己民族的山歌,将眼中脉脉的深情送给山那边的情郎。当对面的情郎大胆地喊出火辣辣的心声,一朵红云飞上少女脸颊,少女会将伞别转过来,挡住绯红的容颜。而当一对男女终于拨开爱的纱雾、钟情会意之后,他们就会靠在一把伞下,向草深林密处走去。于是,一个个爱情故事裹在了伞里。许多年的某一天,她或他偶然从墙角拎出坠满灰尘蛛网的旧伞,张开,落下了一地土,还有那曾经的故事,此时,心里是酸涩,还是甜蜜?
伞上的故事就像撑在雨中的伞,潮湿阴郁,似乎总有一股悲剧情味。江南小巷丁香般的女子,打着油纸伞,惆怅而忧伤,她徘徊在雨中,等待着一份未知的爱情;白娘子握着许仙的伞,却没有握住爱情,漫天的雨飘下,那把伞没有遮住痛苦和失望,却遮住了快乐和希望。也许伞因为和散谐音,便注定了一切终究是没有结果,爱情必会随雨飘飞。可是,伞上的故事却是美丽的、诗意的,惟因不完满,才愈具震撼力,愈耐品咂。
雨,未经约定,悄然而至,就像一个不期而至的爱情。雨落下时,一把把伞花样地绽开,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迤逦行去。每一把伞下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有不同的颜色,象征着纯洁、热烈、忧郁,而故事的结局也许是悲剧,也许就是一场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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