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书画大师张大千1980年为张目寒所写的挽联字字平常、句句动心:“春草池塘,生生世世为兄弟;对床灯火,风风雨雨隔人天。”张目寒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重要幕僚,也是大千的义弟,两人友谊历数十年而不衰。“池塘生春草”是南朝诗人谢灵运的诗句,大千借此说明自己与张目寒犹如谢灵运与族弟谢惠连一样兄弟情深。大千哀恸之情绵绵不绝,忆从前,泫然泪下。天人永隔,只有期待来世再见,重逢时一定要拉住你的手,不放开,让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兄弟吧。读了不觉泪湿。实在惊叹世上竟有如许才华横溢的人,诗书画印俱绝,艺品人品皆超人一等。大千画艺卓越,文字也有画意,但用的不是他独创的泼彩泼墨技法,而是简单的黑白线条勾勒,完全是中国式的写意,意在笔先,情动于衷,却最是传神。
静寂的夜晚最适怀人,所有的忙碌都可以停下,思念却时时泛起。风雨夜,周作人辗转反侧,起身披衣,临案挥墨,挽故友马隅卿:“月夜看灯才一梦;雨窗欹枕更何人。”1935年2月18日元宵节,他们还一道出门观灯,二人兴致颇浓。不料翌日马隅卿在课堂上因突发脑溢血而长逝。雨滴敲窗,周作人思起故人,不禁唏嘘,再不可能与君对酌长谈了。联语洗练平白,既不写逝者生平业绩,也不写自己悲痛欲绝的情状,只写二人平常相处小事,淡如水的君子情谊便油然而逸。周作人娓娓叙事、幽幽思人,笔风和他描写江南风物一致,蕴藉悠长。1939年,他挽钱玄同也是如此凄恻感伤:“戏语竟成真,何日得见道山记;同游今散尽,无人共话小川町。”钱玄同,北京大学教授,语言文字学家,二人是同学又同事多年,交谊甚厚。遽然丧友,他悲从中来。想起自己戏谑的话:“道山何在?无人能说,君既曾游,大可作记以示来者,惟寄到时君已不及见矣。”此言竟然成真,君真的再也不见。而每星期日同去小川町民报社听章太炎先生讲《说文解字》,如今也都已成旧事。还是那样的平白如话,宛如和故友正用家乡话聊天,看似淡然,其实心底已是波澜一片。
书法家林散之挽高二适同样挚情深怀:“风雨忆江南,杯酒论诗,自许平生得诤友;烟波惊湖上,衰残衔泪,哪堪昨夜写君碑。”高二适是著名书法家、诗人、学者,1965年,他敢于挑战权威,就《兰亭序》真伪,提出与郭沫若相反的观点,引起学术界一片惊呼。高的老师章士钊称赞他为人低调,“愿天下人知有独学自成,不求人知之高二适其人”。高二适傲岸耿介,落落寡合,“素不乐随人俯仰作计”,却独与林散之一见如故,林也将其引为刎颈之交。1977年春,高二适因心脏病逝于南京,林撰联悼念并在墓碑上冠“江南诗人”头衔。联中思及二人对酌倾谈的风雨之夜,悲从衷来,情何以堪,唯有刻碑烙下哀痛和怀念。
这样的挽联虽没有赞颂之语,却尽述挚情深怀,我喜欢这样的真情。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