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固大声道:“终于落网了!胡公,你看是否即刻将王直拿办……要不,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胡宗宪笑道:“不必急于一时,王直既然来了,我们就见他一见。王大人,准备一下,明天我们一起接见王直。”
第二天上午,总兵卢镗引着王直、叶宗满、王清溪三人抬着大批礼物进入杭州城,直往总督府来,胡宗宪和王本固一起在堂上迎接。
王直道:“我们这些年窃居海外,无时无刻不盼着能早日回归天朝。大人代朝廷招抚我们,实在是我等的重生父母,请受一拜。”说着和叶宗满、王清溪一起跪倒。
胡宗宪忙下座亲自搀扶,笑道:“不必如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王清溪在旁道:“我们这次回来,随带了一点礼品,不成敬意。”手指着一只大托盘:“这是波斯钻石、锡兰红、蓝宝石一匣,另有缅甸极品‘满绿’翡翠一块。”说着揭起翡翠上遮盖的绒布,手指着翠玉上割开的一片“石窗”,胡宗宪依言望去,只见那石窗下露出的一片翡翠内胆色如春水,温润纯净,连连赞叹道:“果然是无价之宝!呵呵,几位太客气了!”
王直笑道:“只是一点土仪,不成敬意。”指着一只檀木盒道:“这是二十两龙涎香,从海中巨鲸身上取得,十分珍贵,我听说天子命内监到沿海求取此物,特意贡上。”
胡宗宪点头微笑,王直又指着两柄镶金嵌玉的刀剑道:“这一柄倭刀是倭国名剑师所铸,锋锐无比,吹毛立断。这柄云纹剑购自天方,是用天下无双的大马士革钢铸成,普通刀剑皆可应手而折,堪称神兵利器。另有特大象牙两对,犀牛角四只,大南珠一百粒,荷兰国上品玻璃器一套,西洋自鸣钟……”
卢镗在旁笑道:“看来在海上走私赚得不少啊!”
叶宗满道:“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卢镗正要说话,王直笑道:“在海上贸易确实获利不少。”转身对卢镗一拱手,“这位想必就是卢总兵吧?不久前卢总兵率众攻破大隅岛,擒获倭兵首领辛五郎,实在是很了不起!”
卢镗斜眼望着王直道:“可惜大隅岛上海贼太少,抓得不过瘾!”
王本固轻轻咳了一声,皱着眉冲卢镗轻轻摇头,卢镗又盯了王直一眼,端起茶杯不言语了。
王直接着说:“这个辛五郎是倭国萨摩州藩主的弟弟,徐海在倭国的老巢就在萨摩洲,所以他投到徐海手下,靠了其兄的关系才做个头领。以前陈东主事时因嫌他是个倭国人,一直没有重用。这几年官军与倭寇交战不下数百场,可是这辛五郎却是擒获的唯一一名真正的倭寇首领,其手下中倭国人也不过一百余人。徐海、陈东、叶麻都已被擒杀,我想各位大人也都见过他们,这些海盗虽被称为‘倭寇’,可上自头领下至喽罗,九成以上都是中国人。大人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卢总兵也说了,我们这些做海上生意的,银子实在赚得不少,可是这白花花的银子就放在眼前,朝廷连手也不用抬,只要点下头,那些番国就愿意把银子捧上岸来,可惜朝廷就是不肯点这个头,为什么?”
卢镗“砰”地一声把茶杯蹾在桌上,高声道:“你在抨击朝政吗?”
胡宗宪忙道:“好了好了,三位远道而来,想必劳乏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想把三位安置在杭州驿馆内,你们觉得如何?”王直一时失言,心中犹有余悸,见胡宗宪出来打圆场,忙起身答道:“我等全听大人安排。”
送走王直等三人,胡宗宪领王本固和卢镗退入后宅,在书房中落坐,重新奉上茶来,王本固问:“大人,下一步怎么办?”
“现在王直已经在我们手里,重要的是驻在宁波港的王滶、谢和那批海贼。卢总兵,你先命水师封锁港口,将那些海贼控制起来,不许一人一舟登岸或离港,也不要贸然和他们冲突,弄清他们有无后援,尽量一网成擒。”
王本固问:“是否将王直等人下狱?”
“不,现在捉拿,会惊动了港口的海贼,他们可能拼死突围逃命。跳上岸的鱼不怕它逃掉,先让王直住进驿馆,我们只要派一小队士兵监视就够了,等卢总兵收拾了王直的喽罗,那时候再抓他不迟。”
王本固、卢镗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胡宗宪伏在案上就着烛光批阅公文。想不到诱捕王直这样一帆风顺,现在剩下的只是把宁波的一船海贼消灭。胡宗宪停笔,直起腰来吁了口气,王直所说的一番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是啊,自己剿办“倭寇”,可是徐海、陈东、徐洪、叶麻,以至王直、叶宗满、王清溪,他们哪一个是倭国人?这时,管家走进屋来:“老爷,驿馆的驿丞求见。”
胡宗宪微一沉吟,笑道:“我估计他还要过一两天才来见我。哼,真是沉不住气,让他进来。”
驿丞进了书房,对胡宗宪行礼:“大人,是王直叫卑职来见大人,说有极紧要的事想和大人单独商谈,请大人无论如何过府面见。”
胡宗宪冷笑道:“我就亲自去一趟。”
胡宗宪的轿子来到驿馆门前时,谯楼上已经打了二更,驿馆周围防范森严,大门外全副武装的官军举着灯火来往巡视,附近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
胡宗宪在驿馆门前下了轿。当值的军官忙赶过来见礼,胡宗宪问道:“那三个都在吗?”
军官忙回答道:“三个海贼是分别住在三处的,现在除王直外,另两个都睡下了。”胡宗宪点点头,进了驿馆,那名军官在前引路,带胡宗宪来到王直的住处。
王直在房中似乎已等得焦虑不安,听到脚步声马上开了房门飞步迎出,向胡宗宪拱手道:“草民知道大人公务繁忙,贸然约请,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胡宗宪道:“这是哪里话!王先生请我来有什么事?”
王直并不回答,走到门前向院中看了看,顺手关了大门,对胡宗宪笑道:“草民是特意来贿赂大人的。”
胡宗宪暗自冷笑,心想果然如此。只是想不到这个名震海疆的大贼竟这么沉不住气,不由得对王直越发轻视了,自顾自在太师椅上坐稳,冷冷地盯了王直一眼道:“王先生取笑了。”
“决不是开玩笑。”王直走到屋角一只硬木螺钿小橱前,打开橱门取出一只长方形,扁扁的黑漆木盒,双手捧过摆在胡宗宪面前:“大人请看。”
胡宗宪漫不经心地问:“这是波斯钻石,还是缅甸翡翠?”
“深夜惊扰大人,岂敢是这些玩器?大人看不上这个小盒子,可我若把它献出,恐怕大明朝每年国库收入与之相比也不过是个区区小数。草民敢冒万死而来投诚,也是靠着这件东西。”
胡宗宪撇撇嘴:“是什么如此厉害?”
“是草民与一班兄弟在海上行商数十载,经过万里海疆而绘制的海图,所到过的番国海港尽绘于此图之上。”
胡宗宪坐直身子:“可否一观?”
“当然。”王直忙打开盒盖,取出厚厚的一叠海图缓缓展开,铺在地上,盖满了大半间屋子的地面。
胡宗宪俯身看去,昏暗中只隐约看到图上标满各种图示和曲曲弯弯的线条。细线间夹着豆粒般的小字,写着些如“平招宝,乙辰针……见大小七山,打水七托……在华盖星五指内……小葛兰二十昼夜至木骨都束……古里二十二昼夜至阿丹”等等古怪的言语,茫然不知所云。胡宗宪点点头,随口道:“王先生是个有心之人,难得。”
“大人可知天下大洋是从何而分吗?”胡宗宪微感不悦,淡淡地道:“先生请说。”
“天下大洋以婆罗洲为界,分东西两半,自此向东称东洋,向西则称西洋,东洋诸国多与大明通商,而西洋诸国,很多还是我大明闻所未闻之地……”
胡宗宪掩住嘴打了个呵欠,并不接口。
“那就先说这倭患,倭国在海禁之列,究其原因,是洪武朝时太祖高皇帝遣使往倭国传谕,当时倭国征西将军怀良亲王傲慢无礼,非难来使,不受国书。而洪武时左丞相胡惟庸勾结倭国作乱,倭国使者数百人曾乘入贡之机暗藏兵器入京,意图助逆。所以太祖下旨禁止与倭国互市。但至永乐年间,天子登基,派使臣往倭国告知,当时倭国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即来信道贺,永乐二年,倭国壹歧、对马两岛海盗袭扰海境,足利义满又出兵将其剿灭,献俘天朝,上表称臣,请求重开贸易,天子应允。可是却定倭国十年入贡一次,每次人口两百,船只两艘。宣德元年,改为每次船三艘,人三百,仍规定十年一贡。大人,那倭国虽然是弹丸小国,可每十年贸易一次,每次只得到货物三船,简直是笑话。结果逼得倭国各藩镇诸侯都以金银贿赂我大明海防,争相入贡。嘉靖二年,藩主细川高国派部将宗设谦道持正德朝勘合护照入贡,而另一藩主大内艺兴也派瑞佐、宋素卿二人持弘治朝勘合入贡。当时我大明在浙江、福建、广东都设‘市舶司’,供商人停船贸易,而两支倭国船队都到了设于宁波的浙江市舶司。宗设谦道先至市舶司停靠,可是市舶司太监却受了瑞佐的贿赂,先为瑞佐等人验关通行,当晚设宴,又故意命宗设坐在瑞佐下手。那宗设谦道性情凶悍,不能受此折辱,当场即与瑞佐格斗,将其杀死,又焚烧其船,追杀宋素卿。从宁波直追到绍兴城下,指挥使袁琎出城阻止,宗设自知闯祸,劫持袁琎逃回宁波,夺船出海,官军追到海上与宗设谦道交战,各有死伤。此事虽与宗设谦道有关,究其原因却是市舶司太监私受贿银而起,可是朝廷却不问原因,关闭了广东、福建两省市舶司。从此大明禁止倭国来华贸易整整十七年。嘉靖十八年,倭国幕府将军派使者进表伏罪,请求重开贸易,却又因来船超过三艘的定例,被驱逐回国,从此大明与倭国的官方贸易彻底断绝。”胡宗宪眯起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可知今年浙江生丝每百斤官价几何?”
“六十二两。”胡宗宪脱口而出。
“大人所言分毫无差。大人可知这生丝贩到倭国,每百斤坐售五百两?”
胡宗宪暗暗吃了一惊,随手端起茶杯,脸上丝毫不动声色。
“倭国人制衣所用绸缎,花式、图案、尺寸与中原所产不同,所以他们往往不用中国绸缎,自行织造,而所需生丝几乎全部取自中国。不单生丝一项,倭人所需之物极多,丝棉每百斤可到二百两,水银每百斤三百两,红线每百斤七十两,连缝衣针一根也可以卖到七分银子。倭国用药也和中国相似,药材又是一笔重利。川芎每百斤七十两,连甘草这样普通的药材,百斤也可卖到二十两。对中国瓷器倭人更是趋之若鹜,景德镇的饶瓷、浙江处州龙泉窑的青瓷,销路极畅,建阳建窑所产白建、乌泥建更受重视,乌泥建的菊花、禾芒、油滴等品在倭国论件出售,每件可得白银百余两。若海禁一开,只凭向倭国出售生丝已可获重利,还可以按倭人所需特制丝绸销往其国,我大明织造技术远胜于倭国,又兼原料充足便宜,估计不出十年,倭人穿用就皆为我大明所制了。”胡宗宪眉头微皱,暗暗点头。
王直兴奋得满面红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大人,草民在倭国多年,熟知其情,倭国国王早已为幕府将军控制,有名无实。现在室町幕府的足利义辉昏庸无能,各藩国诸侯皆存异心,战乱不断。这次草民来受大人招抚,丰后藩主源义镇亲来见我,并上表章向朝廷求取朝贡互市,言辞谦恭恳切,如果朝廷能够答应,那么本州岛上各藩主也必有心仰仗我中华之力以称霸诸侯。我大明天朝可先与倭国贸易,见机而动,扶植诸侯以挟制倭国,如此一来,倭国必向天朝臣服,‘倭患’二字,再也不必提起!”
胡宗宪身子轻颤,扭过头来,目光正与王直相遇,两人对视片刻,胡宗宪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停了停,自语道:“若能如此……确是……”
“与倭国贸易只是蝇头小利,若海禁一开……”王直站起来踱了几步,在胡宗宪身边站住,说道:“大人可知道‘佛朗机国’朝贡之事吗?”
“这件事我听到过一些,听说‘佛朗机国’在马六甲附近,国人身材高大,红发碧眼。正德十三年,该国使臣乘两艘商船直抵广州城下,请求发放勘合,准其通商。因为朝廷从没听说马六甲附近有此一国,来使手中又没有其国的官方印信,加上不识礼数,所以未得诏准。嗯,我还记得……”胡宗宪低头想了想:“那使臣好象名叫‘加必丹末’。”
“大人全错了!西夷中有一强国名‘法兰西’,常与穆斯林各国争战,于是回回人统称西夷为‘佛朗机’。正德年间来广州的洋使却不是法兰西国人,而是另一番国,国名‘葡萄牙’。据草民所知,正德六年,葡萄牙人进犯马六甲,击败苏丹王马哈木德,强占其地,广州城下的洋夷商船就由马六甲而来。因为这葡国以前从未与我朝通商,怕得不到勘合,不能登陆,所以着回人服饰,冒充马六甲人。可是他们红发高鼻,形貌特殊,瞒不过去,才承认自己不是马六甲人。‘加必丹末’并非人名,而是葡语“船长”之意。这些年来葡萄牙人一直悄悄在大明沿海贸易,嘉靖二十八年,一伙海盗袭击村镇,杀死一名乡绅全家十余口,抢劫财物,其头领名叫朗萨罗迪·毕列,后此人在走马溪被捉获,以海盗论处了,他就是个葡萄牙商人。其实葡萄牙国远在万里之外,我们中国商人去过葡国的少之又少,可他们却早已探知我国所在,重价收购中华所产丝绸瓷器,又占据马六甲以为跳板,广派商人来我大明沿海贸易,刺探虚实,野心勃勃。我们却连人家使臣的名字都搞错了,更不知其国所在,只听了洋使一句谎言,就武断地以为其国在马六甲附近,更有甚者,因为传说那一带海中有‘徐狼鬼国’,国人皆是食人生番,结果又有传言,说这些西洋人都是吃人的恶鬼。我们这样糊涂下去怎么得了?除葡萄牙外,西夷之红毛国荷兰占据爪哇,西班牙占据吕宋,西夷各国正竞相东来,其最终所指,皆是我大明天朝!”
胡宗宪眼望着跳动闪烁的烛火沉默良久,喃喃道:“好个洋夷……”
“大人,此三国位置草民都已探得,并绘在这海图之上了!”
胡宗宪一跃而起走到海图前,王直忙取过桌上烛台照亮,伸手在海图上指点。胡宗宪细细看了,微微点头。
王直手指海图:“大人,由此再向西行,有一海名地中海,从此登岸,西夷诸国尽在眼前。”
“诸国?这西夷……”
“西夷共有七十余国,皆繁荣富庶,大多从未与中华通商,而其国力、科技以至物产都远不及我大明,若闭门坐等其前来,我大明早晚受洋夷所制。若主动前往贸易,则洋夷必为我所制。”
胡宗宪曲起右手食指轻叩桌面,心里暗暗盘算。
王直接着道:“要想与西夷贸易还需一件东西。”
“什么?”
“海船!”王直从木盒中又取出一张图纸在桌面上展开,“大人请看,这图上绘的是泉州宝船。此船阔首深底,状如元宝,所以称为‘宝船’,船身两侧设浮板,在巨浪中可保平稳,船下各舱室分别密封,即使一舱或数舱进水也不致沉没,备有主舵、腰舵,只需转帆摆舵,四面来风皆为所用,所以不受季风限制,随时随处可御风而行,在大洋中航行时可同时运用海图、罗盘、牵星板测算方位,不致迷航。我在西洋贸易时见过西夷的海船,其中最大的排水只有这宝船的几分之一!而且番国都用软帆,不懂用硬帆御风之法,罗盘和舵机也远不及我们的精巧,所以他们大多只有每年季风吹起的几个月可以出航。如果我大明拥有巨船数百艘,再加上精通航海、贸易之人,这万里海洋就尽为我大明天朝所有!”
“你乘来的那艘船就是……?”
“正是这图中的泉州宝船。”
胡宗宪站起身,问王直:“你手下有多少水手,这样的大船有多少艘?”
“小人在海外贸易多年,结交颇广,也略有微名。这次我来之前,已命人到诸海诸岛广为联络,响应之人甚多。现在驻泊于舟山岑港以及倭国山口、丰后诸岛的各种商船有一千余艘,熟悉海事的船主、商人、水手总数不下十万之众,只要大人有心招抚,这些人皆愿为朝廷效命。”
胡宗宪从头到脚出了一身热汗,瞪着眼睛望着王直:“王直,你可愿真心归顺朝廷?”
“王直正是为此而来。”
“胡某必以身家性命……保全于你!”
王直翻身拜倒:“多谢大人!”
“哎,不必如此……”胡宗宪扶起王直,只觉胸中火热,要说些什么却想不出话来。“王直,你那幅海图可否借我一观?”
“当然可以。”王直把海图重新叠起交给胡宗宪。“你好好休息,本官告辞了。”
胡宗宪回到府衙,进了书房,管家胡兴迎过来:“大人,没什么事吧?”
胡宗宪摇摇头,从怀里取出王直的海图放在桌上,打量了一下书房四壁:“你去找两个人,把墙上的条幅取下,把这张图给我挂上去。”
胡兴一愣:“这条幅是大人的座右铭啊。”
“这你不必问,快挂吧。”
胡兴不敢再问,忙命人将图换上。
“你马上去请按察司王大人过府,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还有,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擅入我的书房,明白吗?”管家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胡宗宪从桌上取过一支烛台,凑近海图,在跳动的烛光中细细寻找着一个个蕃国的名字。交趾、暹罗、占城、彭亨、苏禄、斯鲁马益、锡兰、苏门达腊、马六甲、古里、柯枝、麦斯卡特、天方……不知不觉间,第一缕晨曦已从窗中隐隐透了进来。
不到半个时辰,王本固急匆匆地赶来,开口就问:“胡公,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没有,我只是想和王大人随便聊聊罢了。不知王大人对朝廷实施的海禁怎么看?”胡宗宪问道。
王本固听胡宗宪这样问,心里越发惊疑不定,不愿贸然回答,试探道:“胡公对此如何看?”
“我以为海禁之举弊多利少。我大明物产丰富,而实行海禁,等于白白将互市之利让给了番国,据我所知,朝鲜国就从我沿海一带购进货物,转到釜山港开市,从中取利。另一方面,海禁又使走私获利激增,以致奸商纷纷下海走私,货物购销运送时与官兵相遇必引发争斗,使海境不宁。另外,海禁不但禁了和番国的贸易,就连广东人贩米、漳州人贩白糖,以至捕鱼捉虾都在海禁之列。浙、闽、粤三省沿海百姓自古‘以海为田’,现在不准下海,他们多无以为生,为了果腹,不得已铤而走险,聚众为盗,倭患之来尽由于此。王大人说是不是这样?”
王本固被胡宗宪一番抨击朝政的率直言语吓得满身冷汗,一句话也不敢讲,缩在椅子上等着胡宗宪的下文。
胡宗宪见王本固不敢接口,只得道:“依我之见,海禁实为下策,不可再施行下去。现在王直前来投诚正是机会,我想和王大人一起联名上疏,请朝廷下旨解除海禁,赦免王直,赐与官职,让他招抚在海外的商人船主,这样一来,海患当可彻底平定。”
王本固惊问:“胡公要赦免王直,这话从何说起?”
“关键还是解除海禁,海禁一除,赦免王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胡宗宪喃喃自语。
“可海禁自有其用处,为什么定要废除?”王本固不解。
“哦?王大人认为这海禁有利于国吗?”
“自然有利于国,不与那些居心叵测的番国贸易,可免得他们来我沿海惹是生非。”
“可是大海茫茫,怎能挡住他们不来?”
“我们不与番国贸易,使之无利可图,自然不来。”
“可大明物产丰饶,丝绸、瓷器、茶叶等物为天下共求,洋夷明明有利可图,怎么说无利!闭关守国,终非长久之计。”
“番国难道敢进犯我大明吗?”
“今天不敢进犯,早晚有一日……”二人争得不可开交,王本固猛地起身道:“大人不必说了!这请开海禁的奏折下官不能参与其中……海贼王直恶名昭彰,更不可赦!我劝胡公也要三思而行!”
胡宗宪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不强人所难。”
“那下官告辞!”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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