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村,就有村民打招呼,买了?
玉兰爹应,噢,买了,要不种地短手哩。
村街上就有一些村民围过来看。
有人指指二大爷说,二大爷在这儿呢,让二大爷看看。
二大爷走过来,一手抓住笼头,蹲在地上,一手掰开粉色的牛嘴看看牙口,站起来搓搓手,点点头说,不孬不孬,一岁口,坯子好,活儿差不了,你真是置办个好家业。
有个村民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
二大爷说,牲口应该算,值钱不说,是咱庄稼人的好帮手哩!
玉兰爹端详着他的牛像问别人又像自言自语地说,还行哈?
二大爷郑重了脸色,不是还行,是正经八百不错哩。眼下正好没什么事儿,你就让它练练活儿。
玉兰爹点点头,是哩是哩。
没事的时候,玉兰爹就套上牛,拉个用铁丝拴住的石头磙子,在乡间的土道上让牛练习干活。过了一些日子,牛有些上道了,玉兰爹没空的时候,玉兰就赶着牛拉着石磙在乡道上走。
傍年根儿的一天下午,玉兰赶着牛拉着石磙沿着乡间土道不知不觉走近了村北的公路,公路尽管还是乡间公路,但比土道繁忙多了,不时有拖拉机、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马车、驴车驶过。
忽然,玉兰看见冯树茂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个衣着光鲜时尚的年轻女孩。女孩双手扶着他的腰,两人一边骑着车子一边说笑着,神采飞扬地从玉兰前面不远处路过,由于专注地说着什么,看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径直骑了过去。
玉兰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定定神,仔细一看,没错,就是冯树茂。自行车还是他们一起上学时骑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车架上缠着银色的玻璃纸。尽管玉兰对这样的事情早有预料,她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地疼了一下。她挥起手中的那段树枝,在牛背上狠狠抽了一下。牛一惊,很快往前蹿了几步,玉兰也趔趄着紧跟了几步。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骑着一辆摩托,矮个子坐在后座上,两人打听着来到春耕家。
春耕看两人的穿着打扮挺干净挺讲究,不像是农民,以为是养牛场的。
矮个子年轻人问,你是春耕?
春耕说,我是。
矮个子接着问,听说你的牛是从法国引进的。
春耕说,是,从法国进口的。叫利木赞种牛,优良品种。北京科学院早就推广过,两位跟我到牛圈看看?个头老大了,精壮精壮的。说着,春耕扭身就要往牛圈走。
两个年轻人相互看了看说,真是从法国进口的。
春耕拍着胸脯说,刚从法国进口的,纯种利木赞。
矮个子问,咋进口的?
春耕说,有人,上边有人。我家亲戚在中央进口部。
矮个子又问,进口得有手续吧?
春耕说,手续——手续没有,别人进口用手续,咱,不用。不光不用手续,进口的时候还挺便宜。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下,高个子说,没准真就有重大问题。这批进来的牛多不多?
春耕听着好像不对劲儿,你们啥意思?
矮个子说,那你就牵着牛跟我们走吧。
春耕说,你的意思是,牵到你们养牛场去配种?要是打栏的牛多了还行,一头两头你犯不上。
矮个子说,我们是县防疫站和畜牧局的。
春耕没理会,沉吟一下说,嗯,我住哪儿啊?家里的牸牛还得请人喂。行吧,就按你们说的,牵走吧,碰个大户不容易,打栏的多了咱可以便宜一点,弄好了咱们就常来常往。
高个子说,你这种牛得没收,法国蔓延疯牛病呢,你不知道?这种时候还从疫区进口种牛?你得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一下这批牛的去向。
春耕一下子囧在那里,自语道,娘哎,吹大了。
两个年轻人冷脸看着他。
矮个子说,怎么?
高个子说,嗯?
春耕苦着脸说,我还是实话实说吧,刚才我是吹牛,牛不是从法国进口的,是法国谱系的利木赞种牛,俺们村的臭粪叔养了好几年了。这不,他身体不行了,我就接过来了。
矮个子沉着脸说,不是刚从法国进口的吗?
春耕苦着脸赔笑说,我寻思你们是养牛场的,说刚进口的不是显得我这种牛不一般吗。我这儿有证件,我给你们拿去。没等说完,春耕转身进了屋。不大一会儿,春耕从屋里小跑出来,把证件递给矮个子。
矮个子接过去,高个子也凑过来,两人不停地翻看说,噢,这是种畜合格证,这是家畜系谱——还有,哦,这是检疫合格证。你就实话实说得了呗,还北京科学院,刚从法国进口的,还中央进口部有人。你家中央有进口部啊?真是……两人看完,把证件还给他说,记住了,定期到兽医站给种牛检查,没事的时候多学习学习种畜的饲养管理技术,这跟养普通牛可不一样。
春耕连忙应承,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一定。
后来工商局的来了,让他变更工商手续。
再后来乡派出所的民警骑着挎斗三轮摩托来到村里,他们得知他新买了种牛,来给牛照相。派出所为了打击偷盗大牲口的不法行为,保护辖区农户的利益,把大牲畜的正、侧面照、明显特征照、出生年月、牲畜种类、体貌毛色、长相特征及其主人的基本信息采集起来,输入电脑建档管理,统一制成身份证发给大牲畜主人。要求无论在饲养、买卖还是在运输、屠宰过程中都必须持有大牲畜身份证,否则买者不能买、卖者不能卖,运输、屠宰更不行。违者将以非法买卖予以追究。
春耕拿出种牛的身份证说,办过了,牛我是买的本村臭粪叔的。
民警看了看牛的身份证说,户主这一栏应该变更一下,改成你的名字,抽空到所里把证换一下。
春耕连忙说,行行行。
从派出所给牛办完身份证,春耕骑着摩托往回走,心想,这回总算差不多了,再也不能有什么啰嗦事儿了吧。进了村,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越野吉普,周围围了不少人。几个调皮的淘小子不停地追逐嬉闹着,看到春耕,连忙喊,回来了,回来了,找你的!
这时,春耕看到几个城里人扭头朝这边看,这回看着倒是像办养牛场的。呀,该不会又有什么事儿吧?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究竟又有什么事儿呢?春耕没有想出来,他忐忑不安地来到跟前,下了车疑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这是?
戴墨镜的中年男子迎过来,左手摘下墨镜,伸出右手和春耕握了握手说,你好,久仰久仰,我们等你一会儿了。
春耕说,进屋说吧。说着他开了院门,推着摩托进了院。
进了院,一行人四下里撒目。
长发男子指着戴墨镜的中年男子介绍说,这是我们张导演。
春耕立好摩托,赶紧过来握手,导演好。
进屋坐定,春耕才明白,他们一行三人是电视剧组的,正在县城的北湖、大觉寺、天齐庙取外景,在宾馆的电视里无意中看到了关于春耕的新闻,觉得他的形象契合剧中的一个人物。
导演直截了当地说,想不想当演员?
春耕想都没想说,想啊,太想了,做梦都想。前些日子我还上过一回电视呢。
长发男子问,演电影还是电视剧?
春耕说,啊——那倒不是,就是那回牛要抵人……
几个人笑着说,不搭边不搭边。
导演说,想让你做个武打替身,有没有兴趣?
春耕看看他,没说话。
导演接着说,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我们有足够的防护措施。
春耕还是没说话。
导演说,片酬好商量。
春耕还是没说话。他觉得一个馅饼就要从天上掉到他头上了,却悬在了他够不到的半空中。
导演说,全国这些年拍了多少戏,你听说哪儿出事了,凤毛麟角嘛。
春耕说,我不会功夫。
导演摇摇头说,我是觉得你的体型还算可以,只是可以而已,并非不可或缺。
春耕说,我还是种好我的地养好我的牛吧。
导演说,这样吧,你再想想,想好了,给我打个电话。说着,看一眼身边的长头发。长头发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写下了联系方式。递给春耕后一行人上了车。
车喇叭嘀地响了一声,开走了。
春耕看看手中的纸片,几下撕得粉碎,一扬手,纸片随风而去……
春耕没想到,这次吹牛,竟会吹出这么多麻烦。
然而,远远近近来配牛的日渐增多,比臭粪养的时候多多了。春耕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这牛还算真是没有白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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