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不是鸟-现在或永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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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天,杭州一直阴雨天气。也没有倾盆似的豪雨,而是颇为缠绵的那种牛毛雨。数十天不见阳光,人们的心里潮得长白毛,做什么事情都垂头丧气。自然界也是如此。就连西湖边的一株桃树一株柳都迟迟不着春色,灰头土面得可以。惟独全城的常春藤精神抖擞,绿得与众不同。

    最先发现常春藤之神速生长的是家住吴山脚下的一位老大爷。他在广场上晨练时,发觉爬在他们那栋楼外墙上的常春藤,昨天黄昏才绿到三楼,今天一早就绿到八楼的房顶上了。杭州某报作为一条有趣的社会新闻,刊登了老大爷的发现。我看到这条简讯时,深有同感。有天晚上,我忘了关阳台上的窗户,结果一夜之间爬山虎的青藤,伸到了我的床脚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杭城居民得到了共识。凡是藤蔓植物,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春天,都以一种人们意想不到的神奇速度疯长。杭城好几家新闻媒体对此颇为关注,纷纷刊登了走访园林部门专家的报道。园林专家们的话,这时候都一边倒,盛称藤蔓植物的疯长是一件好事。有利于绿化环境,净化空气,有利于创造环境模范城市等。媒体趁着这股东风,争先恐后地登起科普知识来。木本为藤,草本为蔓。藤类植物有蔷薇科的黄蔷薇、香水蔷薇、十姊妹、粉团蔷薇等。令杭城居民增识不少。

    正当人们沉浸在满园绿色的喜悦之中,有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园林部门并没有在所有的建筑物附近种植藤蔓植物,而且所种植的品种仅仅是常春藤、爬山虎和黄蔷薇。可是现在,不光是所有的建筑物附近,甚至草坪和人行道上都长出藤蔓植物来,而且品种之多远远超越了园林部门所种植的,有些新品种还不为人所知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的园林专家和植物学家们难堪,他们无以回答。有好事之徒,声称这是外星人和外星势力所为。但毕竟是一句空话,根本没有出现过什么不明飞行物。蒙羞的植物学家们。经过通宵达旦的实验和研究,发现这些藤蔓一夜能生长五十米左右,而且生命力特别旺盛,茎伸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地为根。但对于藤蔓植物的习性为什么突然发生变异,他们又找不出任何原因。还是那些日夜泡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媒体记者,好像挺过意不去的,给植物学家们找了解释的理由,说会不会是天气的缘故?

    植物学家们当然说,有这个可能。

    最初的喜悦,其实是一闪而过,人们马上感觉到疯狂藤蔓给生活带来的不便,夜间你开着窗,藤蔓将从门窗爬进来,在你家的四壁上长驱直入。当然我们大都是关闭过夜的,但第二天我们将面临的问题是,门窗被藤蔓缠得无法打开。它们无所不在,爬上楼顶,然后又从楼顶爬下来,从草坪爬到高大的街树上和各种电缆上。人行道上的地砖噼啪跳开来,因为藤蔓的根所到之处,地砖无不统统顶到一边去。全市的环卫工人,被规定必须携带修枝的剪刀,但清晨剪断的藤蔓,晚上又伸到马路中央,大公司的管理大楼、百货商店、酒家和旅馆等等不得不加雇人手,他们的任务就是整天剪除那些可恶的藤蔓。市民对这些藤蔓意见很大,市长热线电话、电台电视台和报刊的热线电话,差不多只剩下一种声音了,那便是要求市政部门控制绿色藤蔓的蔓延。但代替市政部门说话的植物学家们却告诉市民,绿色是好的,大家要学会容忍、再容忍。他们保证天气一有变化,藤蔓的变异现象就会自动停止。

    于是我们时刻不忘着天气,但天气依旧如故。

    110特别巡警和119火警们近来疲于奔命。天黑之后,解放路、延安路、庆春路、劳动路和体育场路等杭城所有交通道路,车祸层出不穷。主要是骑摩托车的夜行者,常常被黑暗中意想不到的、悬空横陈在马路上空的藤蔓拦下来,摔个半死;而他们胯下的摩托车则继续勇往直前,直到撞上坚强的物体,或被焚毁,或变形得不成样子。更有甚者,是一位骑单车的少年,被曙光路的一条藤蔓刺瞎了双眼……市民的呼声与日俱增,但市政部门会同园林部门、农科院和林科院的专家,研究再三,拟了一个决定号召全市居民对疯狂的藤蔓进行砍伐的报告,正上报给有关部门审批。

    批复是第二天下午下发的,但第二天的凌晨三时左右,疯狂的藤蔓将拱墅区一栋两层楼的简易住房“爬”塌了。楼里的四十一名居民全部遇难,其中三名儿童、四名妇女和三十四名外来民工。一个小时内,省市有关领导赶到事故现场。事故原因当即就查明,是爬山虎疯狂的卷须钻进了四墙的裂缝内,然后将简易房像撕碎一张薄纸一样撕碎。这是警示之钟。大家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场大灾难。

    驻杭某部的全体官兵,率先在武林广场,即我们所说的红太阳广场,挥舞着斧子和镰刀,清除那儿的藤蔓。后来公安消防系统也加入了清除藤蔓的行列,接着是企事业单位的职工。杭州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杭儿风”,做好事也不例外。到后来可以说,清除藤蔓成了全市居民自发性的行动,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挥舞着锋利的铁器。

    但前景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沮丧的。前面所提的植物学家们研究的结果,在实践上得到了证实,这些变异的藤蔓生命力特别旺盛,不仅生长神速,而且青茎伸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地为根。这也就是说,每一根青藤上生满了无数的根,你砍断了主根根本无济于事。另外,人们还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况,这些藤蔓每砍断一次,它们的生长速度将提高一倍。这也就是说,我们拼命地砍伐藤蔓,结果非但没有将它们砍死,反而让它们的生长速度得到了成倍的提高。

    不到半个月时间,杭城的许多条街道、巷子和里弄都已经被藤蔓封闭了。人们想出门去,必须肩扛着剪刀等利器,才能为自己开出一条道来。当然,主要街道如解放路、延安路、庆春路等,公交车还在通行,但这些公交车的车头上都安装了特殊的金属装置,既不让牢固的藤蔓袭击玻璃,又能顺利地切断挡道的藤蔓、其他街道的交通就无法保证了。两条进城的高速公路已经关闭。城市里一片混乱,这儿的地下水道被堵塞,乌黑的污水泛滥;那儿的水管破裂,冲天而起几十米的喷泉。这儿的管道煤气泄漏,引爆了两辆出租车,火光冲天;那儿的房屋倒塌,幸亏居民早已撤离,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一切都是藤蔓搞的鬼。

    市政部门因此焦头烂额,光是拉网式突击普查全市危房、及时做好危房居民撤离的解释说服工作,让他们举家搬迁,或去投靠外地亲友,或住进石桥附近的帐篷宿营地,就够他们忙乎的了。公安武警官兵更是疲于应付,除了突发性的灾难事故之外,抢劫和盗窃犯罪活动也日益猖狂。因为无所不在的藤蔓,成了犯罪分子无所不在的天梯。从春三月到四月底,已经有十三四名官兵在这场持久战中,光荣地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

    尽管南来北往的铁路仍然完全正常,但从火车上下来的旅客,首先被带到城站或火车东站派出所,告知这儿正在发生的一切,然后被免费送上后来的列车,或返回,或移情别的城市。而从杭州上车的,都是搬迁的人们,他们的情形无用赘述,与逃难无异。杭城的幼儿园中小学校相继停学。孩子们被家长从学校接走,或转学到附近城乡学校,或关在家中。停电是经常的事,因为电线经常被藤蔓扯断。大家习以为常,家里备足了蜡烛。数字电视也是如此。在有电却没有信号的日子,就听CD或看碟片。不管怎么说,你总得活吧,而且要活好。每天入夜,整个杭城就沉浸在一种特别的宁静中。由铺天盖地的藤蔓疯长的拔节声所构成的那份宁静,听来叫人惊慌。

    不知从哪儿调来的几架农用飞机,低低地飞行在我们的视野里,今天喷洒这种除草剂,明天喷洒那种除草剂。但我看对于无处不在的藤蔓来说,无疑如儿童喝了牛奶一般,绿得更疯狂了。这样过了段时间,不知是没有了更新的除草剂,还是别的原因,那些喷雾式飞机不再在我们头顶上嗡嗡响了。

    黄梅天的到来,让人大失信心。但人们决不敢奢望的事情发生了。黄梅天一点也不黄梅,火辣辣的太阳,日复一日地雄踞在杭城的上空。据科学家们的观察,藤蔓的疯狂生长速度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不久就出现了滞长的现象。各种媒体为此一片欢呼声,我们也深感欢欣鼓舞,觉得应该否极泰来了。

    马市街有个女婴,在一个晚上,无缘无故丢了一只左耳。当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后经外科专家鉴定为硕鼠所为。与此同时,哑巴弄的一位中年妇女在家做饭,伸手打火时,从煤气灶肚里蹿出一条绿瘦蛇来,轻轻地舔了一下妇女的小手腕。尽管抢救非常及时,但绿瘦蛇的毒性还是赶在了医疗的前面,要了妇女的性命。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和更多次。市政府、公安部门和不久前成立的特别指挥小组,又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在全市范围内经过调查,发现在无边无际的绿色藤蔓下,出没的不光有成群的硕鼠、成群的蛇类,还有成群的野猫、成群的黄鼠狼、成群的松鼠……等等。不久,杭城的上空又相应地出现了成群的苍鹰。要在以往,任何猛禽都害怕挨近人住的房屋,但现在苍鹰却把窝筑在了我们的房顶上。这种变异,更令匆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动物学家们啧啧称奇。杭城的居民很快就接受了这种事实:一只苍鹰从高空俯冲下来,擒获一只四窜的硕鼠;或数只苍鹰在空中争食,而不慎落下一条垂死的毒蛇,砸到了行人身上,把人吓得半活。

    由于进入夏天之后,持续不断的高温,藤蔓丛里的蛇们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经常出来伤人,据市政部门不完全统计,进入六月以来,平均每天有十名居民被蛇所伤。好在不全是毒蛇所为,故伤亡情况不至于太恶劣。但市政部门不得不几次三番向他的市民发出警告,在家门窗关紧,切莫让蛇顺藤而入;出门须带着木棍、铁棒防身,长度宜在一米到一米半之间,切莫让蛇近身,打蛇需打七寸。因为藤蔓的长势减慢,交通状况一度有所好转。各行各业又开始照常营业和工作,一度停学的中小学校又纷纷续学。值得一提的是,市政府号召杭城的饮食行业捕蛇入菜,为民除害。杭城如天外天、海外海、山外山、楼外楼等饮食行业的龙头大哥们,便因地制宜地从遂昌、武义、江山、磐安等山区,高薪聘请了不少职业捕蛇者,为他们捕蛇,酒席中新增设了蛇类特色菜。杭城居民对蛇恨之入骨,尽管睡觉前连席梦思都要翻开来看过才敢睡下,但对吃蛇肉喝蛇羹饮蛇酒却情绪高涨,掀起了一股摆蛇宴的杭儿风。或许他们觉得自己吃得越多,则被捕捉的蛇就越多。所以,不久的杭城又冒出好几家像月外月、湖外湖、家外家之类的蛇味馆,专门烹制各类蛇宴,或全蛇大宴。在这里各种各样的蛇都有,有毒的五步蛇、绿瘦蛇、颈棱蛇,甚至眼镜蛇;也有无毒的花脊游蛇、灰鼠蛇、翠青蛇等。杭城无数跟风的酒楼和饭店,也后来者居上,搞起了与众不同的特色野味,所用的原料除了蛇以外,还有野猪、老鹰、黄鼠狼、刺猬和小松鼠等。到了这年的秋天,狼出现时,狼肉也成了野味之一。

    就在人们想松口气的时候,时令一下子滑入了秋季。

    本来杭州的秋天一直是秋高气爽的,但这年不是,这年的秋天,杭城仿佛重又回到了阴雨绵绵的春天,靠强烈的阳光抑制着生长的藤蔓,重又露出疯狂的本性。一个在夏天时被疏忽的可怕的事实,在秋风的吹刮中出现。那就是杭城所有的街树,包括西湖边的一株桃树一株柳,已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被缠身的藤蔓吸走了所有生命之精华,全部枯死了;秋风一刮,它们断的断倒的倒,不断不倒的完全是藤蔓相互牵扯着才竖着的。

    秋天的藤蔓来势比春天更迅猛。

    这不需要理由,你瞧一眼就明白。因为像蔷薇科和葡萄科的藤本植物,本来都是落叶灌木。秋天将落光叶子,准备进入停止生长的“冬眠”状态;而草本的蔓类植物就更不用说了。但现在所有的落叶灌木和蔓类植物,都和常春藤那样一片油绿,生机勃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这是植物学家们未来研究的课题。杭城居民都被一下子抛入悲观的低谷。前段时间专家们所说的令全体杭州人乐观的理由就是这个,秋天一到它们将枯萎,届时将是铲除藤蔓的好时机。但现在反过来藤蔓封锁城市的速度,比春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街道再度被封锁,交通再度瘫痪。许多看上去非常坚实建造时间不长的新房子,在藤蔓吸盘的撕扯下,出现了裂纹,而石桥那个帐篷宿营地人满为患,不得不另辟宿营地了。学校停学工厂停工,银行和商店三天两头不开门。社会秩序几度从有序到混沌,抢劫和盗窃活动死灰复燃。交通事故、火灾和各种突发性事件多得令人麻木不仁……一位特别指挥小组成员科学家,不无感慨地说,毒品的可怕,一是它们与日俱增的泛滥;二是它们精度的提高总是走过戒毒手段的发展,以致绝大多数嗜毒者毕生都无法戒除。现在我们所面临的,就是绿色毒品。

    人类似乎在它面前无能为力。

    有人想到用火攻,因为藤蔓畏惧猛烈的阳光。这个想法已经不新鲜了,媒体早已这么呼吁。但虽然有道理,却显然是不明智的。科学家们指出,火攻必将毁坏所有的建筑物,也就是说火攻之下号称历史文化名城的杭城,就会变成一片废墟了。而且即使地面上的火攻成功,那城市底下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藤蔓之根怎么办呢?火烧是不可能的,挖除也是做不到的。结果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算让你全挖出来了,那杭城不就成了一片废墟了吗?

    又有一件新鲜事令人深感不安。一天傍晚,一只高大的狗借着朦胧的夜色,来到三里亭的蔬果交易市场内。随即里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们。等他们赶到东北侧的厕所时,那只高大的狗若无其事地从里面出来,还回头看了看,才从众人的目光下轻松一跃,越过了二米高的围墙。厕所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他的呼吸。动物学家们查看死者脖子上的伤痕,以及厕所附近的足印,确定是狼干的,而不是狗。

    类似的不幸事件,并没有在这个城市中止。据动物学家们的估测,杭城如今出现了数量众多的狼群;而狼群的出现只是一个征兆,很难说后面还会不会出现别的猛兽。傻瓜都听得出来,动物学家们在暗示人们,杭城不久会出现老虎、金钱豹或黑熊傻大个什么的。从这个时候起,杭城进入紧急戒严状态,特别指挥小组领导下的特别行动小组,现在由清一色的神枪手们组成,兵分几路,出没在夜幕下的杭城四处,伏击那些确信存在但极少数人见过的狼群。与此同时,许多复员军人也被组织了起来,成立了杭州武装民兵部队,总队下面又设分队和小分队。这些武装民兵分别被派往机关、学校和企事业单位值勤,担负起神圣的使命。

    当局批准这些持枪民兵,也和武警官兵一样,拥有对所有出没在杭城的狼和野猪等动物的射杀权。当局同时强调,他们的射杀必须在不伤及居民的情况下进行。可是在杭州这样热闹繁华的现代大都市,要让人们撤出自动、半自动步枪的射程后,再射击野兽,压根儿是不可能的事。有几个逞能的家伙在大街上贸然行事,结果野兽倒是毫发未伤,却殃及了“池鱼”。对此市民意见也不少,但非常时期,意见也只能是意见。

    秋风秋雨愁煞人。藤蔓在绵绵秋雨的纵容下,肆意从人们的手中夺走街道、房屋和地下通道,争夺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它们是绿色洪水,将整座城市淹没,它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将人们围困在家中,围困在水深火热之中。人们不得不经受断水、断电、断煤气、断粮和断信息的绝望境地,眼睁睁地望着藤蔓对我们肆意毁灭而无能为力。一天,一位十六岁的少女因为受不了这种非人的生活而悬梁自尽。又一天,一位神经质的男人到处打电话,亢奋地诉说他昨夜遭遇了一只母狼,并听到它跟自己说人话的经历。但他自述的经历无人肯信。一位电台节目主持人劝导他,讲了风动旗动皆来自心动的佛经故事。而那位神经质的男人坚信自己的自述,他声称要找那些动物学家说话,要是他们也不信,他将从杭州目前最高的电信大楼顶上跳下来。

    时值秋末,面对这种来自人类自身的新危险和新威胁,当局同样束手无策。当局惟一向市民打气的法宝,便是一遍遍地报道设在省农科院内的实验中心,那儿汇集了全国顶尖的植物学家、动物学家、生物工程学家、化学家、农业和林业学家,以及医学家和药剂师等数十门类学科的科学家们,针对杭城的藤蔓灾难,正在加紧研制一种全新的化学试剂,不日将会研制成功的消息。但杭城居民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们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地步,恐惧成了未来的代名词。杭城各家电台电视台和报刊杂志,受到宣传不力的批评后,纷纷邀请在杭各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社会学博士和各大医院的心理医师,对市民大谈特谈心理学概念,人生理想、信仰和意志,号召全市人们要克制忍让,坚持信念,和这场特殊的藤蔓灾难决战到底。他们还说,如果我们还没被藤蔓打败前,就被自己打败了,那才意味着真正的毁灭。所以人们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拯救自己。可你瞧他们苦大仇深的脸,就让人对他们的话缺乏信任。绝望就像这无边无际的藤蔓,侵占了我们物理上和心理上的所有领空,人们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这天我发现我家天花板中央探出来一星点绿色。就为这一星点绿色,我不得不每隔一小时爬到人字梯上去剪切一次,不然就应了那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话了,家里非绿满为患不可。后来我就坐在梯子上,和家人讨论搬家的事宜。梯子底下绿色一大堆,令任何语言黯然失色。家人只要瞟它一眼,就无不赞同举家搬迁。

    但我们最终没有搬迁。

    第二天清晨,所有我们能见到的、能听到的媒体,二十四小时连轴播放着当局的紧急通知。通知说经过科学家艰辛的劳动,于今日凌晨已研制成功了全新高能化学试剂。科学家已小使牛刀,效果极佳,其特点是化学剂与任何生物接触时,将产生巨热,温度可高达摄氏一千八百度以上,即使深远的藤蔓之根在其巨热的点击下,无不枯死;另外那些冬眠三尺地下的蛇等也必死无疑。全新高能化学剂无毒无刺激味,有效时间为六小时,科学家一致肯定,此剂能一次性解决杭城的藤蔓灾难,以及随之附带而来的野兽灾难。现在,全国八家最大的化学工厂,已正式批量生产。市政府决定于第三天下午四点钟起实行全城戒严,直到次日清晨六点钟止,便于全面喷洒化学试剂,此项工作将于这天晚八点钟开始。戒严期间,任何居民不得擅自出门,不得停留在露天,不得敞开门窗,以防被化学试剂所灼伤,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通知要求知情者相互转告,严格执行。

    我们将信将疑,我们翘首以待。

    当嗡嗡的飞机声点亮了我们的心空,当化学试剂落在生物身上传出异乎寻常的声音,我们全家人都涌到紧闭的窗子前,轮流使用前苏联制造的高倍军用望远镜,眺望着初冬黑沉沉的夜空,除了偶尔闪过的飞机的灯光,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飞机在行动,天地间起起落落的惨叫声和灼焦声,一浪高过一浪,涌入屋内。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声,你就是听到过也无以名状。

    科学家成功了。

    第二天清晨,所有的门窗都被打开。窗外,白茫茫一片世界真干净。

    整座城市沸腾了。杭州人倾城而出,钱江新城、吴山广场、红太阳广场和滨江大道成了欢乐的海洋。杭州人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陌生人和陌生人相互拥抱,痛哭或大笑;庆贺活动通宵达旦,许多饭店、酒吧和娱乐城免费向人们提供各种白酒、红酒、黄酒和啤酒。这个晚上,杭城成了自春天以来真正的不夜城。无论喝酒不喝酒,每一个杭州人都醉了。

    当人们从醉中醒来时,他们揩了回眼睛,又揩了回眼睛,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在辽阔的视野之内,连一点儿春芽那么小的绿色都没有了,连一只蚊子那么小的生命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满目疮痍,疯绿的藤蔓落地成灰,被全新高能化学剂灼焦的动物尸体,成为大地上一块块散发着焦臭味的黑炭。大家自发地掀起了掩埋动物尸体的运动。生活很快回到从前正常的轨道,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杭城各类花店在随后的冬天里生意兴隆,让他们好好地发了一票。

    冬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几乎天天有。但是没有任何绿色,除了人就没有其他生灵的杭城,有人说这是一座空前绝后的坟场。你知道什么叫死寂吗?经过这个冬天的杭州人都知道,死一般的寂静,叫人可怕。因为没有任何植被,好天气让整个杭城尘土飞扬,尽管太阳天天有,但你能有几分真切感呢?据说当局和园林部门早已在规划全市的绿化工作了。但绿化可能是春天的事,所以迟迟不见有动静。整个冬天,只有寒风在呻吟。

    转眼已是二月,接着又是春三月。这年的春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全市没有发现一处有藤蔓生根发芽,可见大家的担心是多余的。在这年的植树节来临之际,杭城的植树造林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四月的一个晚上,西湖区一位哺乳期的少妇,她的食指被自己的婴儿咬了一口,婴儿尚无长牙,做母亲的也没有在意。但第二天少妇被咬的手指开始红肿。第三天少妇出现高烧、呕吐和昏迷现象;整条右臂已经红肿,手指发黑。市医院及时做了切除右臂手术,才保住了少妇的小命。令人费解的是,少妇的创伤完全与毒蛇咬伤划等号。而医生在这八个月的婴儿身上,根本找不到类似蛇毒的毒素。

    另有一位社区医生,在本社区一位居民家中,发现该居民的五岁男孩死活不敢睡觉,而双眼炯炯有神地伏在厨房脚边,形同家猫埋伏在老鼠洞口,嘴里时不时地“妙”上两声,任凭大人劝说,都不肯回床上去。医生无法断定他有病,故无法给他配药。第二天,医生得知白天孩子恢复正常,到了晚上又旧病复发。这天晚上该居民送医生出来时,忽作狰狞状,冲医生汪汪大吠,猛地扑向医生,幸亏医生闪过如狼的居民,逃了出去。这个医生向有关部门反映这对父子的奇异症状。必须一提的是,此人就是那个自述听见一只母狼说人话的神经质男人。

    此后,类似症状的患者以惊人的比例增加。这些患者有着共同的症状;每天太阳落山之后,其行为和思想是动物式的。第二天清晨太阳一出来,奇异症状就会突然消失,来无影去无踪。妙妙叫的患者说,有只野猫在他脑子里;汪汪叫的患者说,有只野狗在他脑子里;别的以此类推。患者与患者之间,以及患者与健康者之间的伤害事件不断发生。像“狗”咬伤了“猫”的腿,“猫”又抓伤了“羊”的脸,而最典型的是那八个月大的“蛇”咬伤了哺乳的母亲。

    有过藤蔓灾难之后,当局对此极为重视。不久,全国各类顶尖的科学家再次云集杭城,他们将对人类自身这种形同退化与变异的突发性情况进行研究,目的不仅要治愈这些奇特的病人,而且要杜绝人类自身类似突变性灾难的发生。对此,有家媒体对科学家们的研究工作进行了全过程的跟踪报道。第一篇报道已于昨天见报。

    题目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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