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第一起案件,黑衣指挥使大人被杀案起于高官府邸,尚可保密,那么京城首富在妓院被逼吞金而亡、赌徒被割掉下体吊死在棚户区、厨子剜掉腿肉肉糜自尝这三起案件,非但不具备保密的条件,反而更多利于坊间流传的因素,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帝京内外成为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
除了大家的口耳相传,在帝京这一歌丽王朝的首善之区,地下书肆亦是热闹非常,政府邸报不予闻录之事,正是地下书肆费尽心机全力挖掘的。
天黑之后,帝京东市最边缘的角落里,亮起了灯光。
这是一家叫陶陶居的酒馆,白天卖酒,晚上则是地下书肆交易信息的场所。
酒馆里有十几张桌子,几乎每张桌都坐满了人。所有人脸上都戴着面具,按地下书肆约定俗成的规矩,买卖双方整个成交过程不直接见面。卖信息的人坐在酒馆一端那张绸纱屏风后,先向在场买家们说一下自己所售信息的大概,买家们若觉得有价值,就出钱竞购,价高者得。成交后,买卖双方依然头戴面具,到旁边的小室内私下密谈,这时卖家才会把秘辛合盘托出。
曲不平脸戴面具,身着便装,坐在酒馆一角。帝京连环杀人案进展缓慢,但是近段时间地下书肆却异常活跃,真真假假信息满天飞。曲不平便想来这里碰碰运气,他已经来了三晚,但都没有什么收获。
他问坐在身边、戴着花脸面具的人,“兄弟,这两日可买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花脸压低声音回道:“你可是刚刚入行?这几日大家都是冲着帝京连环杀人案来的。平时这酒馆也就坐一半的人,连环杀人案发生后哪天不是爆满?你看,帝京最有名的四家地下书商都来了。”
曲不平四处看了看,接着说道:“那些大事情,政府邸报里也是有的。”
花脸的语气很是瞧不上曲不平,“邸报肯定是不会发布连环杀人案的,而且,邸报是政府官样文赎,能看到者几人?所以,上自皇族贵戚,下到黎民百姓、贩夫走卒,要想知道帝京稀奇古怪的事儿就要靠地下书肆。”
曲不平附和道,“是是,此类秘辛大家爱看,销量最好,咱们书商也能赚到银子。”
这花脸谈兴颇浓,看样子是要给这个刚入行的小兄弟普及一下地下书肆的行事规则,“销量好的东西书商都抢着买。平日所购线索,情节曲折但又不着急的,比如皇族王公们的宫闱秘闻,这位候爷又背着夫人在外面纳了小妾,那家大小姐跟隔壁公子私通珠胎暗结,就慢慢刻版印书,这叫慢书;如果是连环杀人案这样轰动全城的,买到信息后,则要速写速刻,几张版同时动刀开刻,连夜印出,一天早就可以卖遍全城,这叫快报。虽然市面上看不到只言片语,那暗地里却是家家户户都在传看,可谓尽人皆知。”
“那这连环杀人案可有重要线索流出?”
花脸轻轻摇头,“这两日传来传去,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什么值得刊刻快报的信息。这种时候,要想有真材实料,还是得衙门里办案的人往外透露才行,尤其是最先发生的黑衣指挥使案,死者位高权重,又发生在人家府宅之内,细节就更没人知道了。”
他又悄悄指指四周,“你没看四大书商都在这里候着呢嘛,都在等着知情者出现,生怕走了宝。”
“那要是官家消息封锁得严密,不是白白在这儿等着。”
花脸“哼”了一声,“任是如此,四大书商谁也不敢最先离场,就得在这儿耗着。”
正说话间,酒馆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接着忽然变得安静了。随后,那屏风后的烛火亮起,将一个人影映在绸纱之上。屏风后的人双后扶膝,端端正正坐着。
“今天我给诸位书商漏点帝京连环杀人案的信息。不知大家可有兴趣?”那人声音低低渺渺地说道。
在座一位书商不耐烦道:“捡重要的赶紧说,不要又跟前面几个人似的,净是拾人牙慧的东西。”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好。那我就从第一件案子,黑衣指挥使被杀案说起。”他略一停顿接着说道,“而且,今天我的所有信息都是免费的,无偿供应给诸位。所以,我劝你们赶紧把笔墨准备好。”
此言一出,书商们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部分知情人冒着风险来陶陶居出售信息情报,就是图的把那些秘辛卖个好价线。帝京连环杀人案正在风口浪尖之上,泄露案情更是风险极大,此人却说要免费供应分文不取,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不解。
但是,这些经验丰富的书商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拿到重要而翔实的信息。于是,大家都赶紧准备好了笔墨,等着屏风后的人开口。
“好,那我开始说了。”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感到那人在屏风后微笑了。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黑衣指挥使衙门,龙千树大人与江湖人士多有往来,所以对凶手来访并未在意,他甚至没有跟家人说起这件事。只是在二更时分来到了演武厅,边处理些公文边等着凶手来。”
“凶手如约到来。因为龙千树只是虚掩着门,所以他轻轻推开门进来,在身后把门关上。龙大人抬起头来,大是不解,因为来人并不是江湖上的故交,而是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没错,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都戴着面具。不过,凶手戴的面具是金子的。”
“龙大人还是不以为意,问道,我们认识吗?”
“凶手说,当然认识。”
“‘那你为什么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相见?’”
“‘龙大人,我们比试完,我自会脱下面具给你看。’”
“‘好吧,随你。反正总会看到你是谁的。’龙大人于是披上环锁甲,戴上凤翅盔,最后从兵器架上取下虎头湛金枪。这盔、这甲胄、这枪,征战沙场,毙敌无数,追随他多年,像多年的老朋友那么熟悉和温暖。龙大人尚武尊武,所以每次比武,都会披挂整齐,决不会因为对手实力太弱而有所轻慢。”
“他看到凶手两手空空,就用虎头湛金枪指了一下兵器架,说‘你挑一件趁手的武器吧’。”
“可是凶手说,不用,我就用大人手里的这杆枪。”
“龙大人很生气,这是故意轻慢于他,还从来没有哪个来切磋武艺的人态度如此傲慢。然而,还没等他斥责对方,凶手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从他手里抢去了虎头湛金枪。然后,凶手又回到了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
“演武厅是龙大人府邸中空间最开阔的建筑,所以,凶手离龙大人其实至少有三丈以上的距离。可是,他竟然来去自如。”
“‘我说了,就用将军的这杆枪。’凶手把玩着虎头湛金枪说道。”
“龙大人脸色苍白,没有谁能这么容易从他手里奔走自己的兵器。‘你到底是谁?’他现在很想看看黄金面具后的这张脸。”
“‘你死前会知道我的身份的。’凶手说完,奋力把虎头湛金枪朝龙大人掷出,龙大人想躲,可是根本没有躲开。那杆枪从胸膛贯穿了他的身体,来势不减,将他钉在了演武厅的正墙上。”
“凶手缓缓走到龙大人面前,抬头看着他。龙大人的鲜血正顺着枪杆往下流,最后一滴滴滴在演武厅地面上。凶手从容地拿下了自己的面具,‘我说过,会让你看到我是谁’。”
“龙大人用最后的力气看清了凶手,他的脸上全是吃惊的表情,说道‘原来是你,我早该杀了你。’。”说完,头便低了下去。
“凶手蹲下身子,用手指蘸着鲜血在地上写下了一个符号。然后,他一口气吹熄了演武厅的灯烛。他听到演武厅前有人起夜走过的脚步声。等那人走远,他开了演武厅的门,脚步轻盈地走向龙家府邸的大门,消失在夜色里。这时,谯楼上还没有打响三更。”
第一件命案叙述完,下面书商们一路笔墨齐飞,终于可以歇歇。屏风后的知情人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句句货真价实,所述案情如在面前。书商们都在暗自庆幸今天能守在陶陶居酒馆,否则真是要走了大宝,那就真别在帝京地下书肆圈子里混了。
这时有人发问道:“你刚说凶手蘸血在演武厅地上写了一个符号,不知血符号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屏风后面已经抛出四张纸片,分别落向四大书商所坐位置,众人不免一番争抢,没有抢到纸片的,也赶紧将那符号临摹下来。
曲不平身边坐的花脸,也临摹了一张。曲不平向他讨来一看,果然就是在京兆尹衙门里看到的黑衣指挥使命案现场出现的血符号。
这时,屏风后的人清了一下喉咙,开始接着说第二起命案。书商们登时抖擞精神,饱蘸浓墨,笔走龙蛇记录起来。
“这第二起案子,因为发生在妓院里,目击者甚多,大家应该大致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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