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跨在马背上,沿着石板路缓缓前行。
“相比繁华的京城,我还是喜欢这里多一点呢。”柳云湘悠悠道。
萧剑卿笑道:“这里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想不到你也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爱热闹的人。”
柳云湘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就觉得能够这样平淡安然地过一辈子,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萧剑卿意味悠长道:“或许每个人心底都会向往一个宁静悠远的所在,只是埋得太深,来到这里之后触景生情,才被唤醒了。”
柳云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位兄弟,请问柴府怎么走?”萧剑卿对一个行人抱拳道。
那人脸色微变,他盯着萧剑卿看了看,随手一指:“往前一直走,遇到河不要过桥,左手边就是。”
“多谢。”
“三年不见,不知道柴郡主怎么样了。”萧剑卿望着眼前一路延伸的青石街出神道。
柳云湘撅嘴道:“柴姐姐已经二十八了,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为何还不嫁人呢?”
这句话似乎刺中了萧剑卿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浅浅啜了一口,又挂回腰间。
柳云湘看在眼里,惴惴地问道:“萧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柴姐姐啊?”
萧剑卿立即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柳云湘低声嗫嚅道:“没有才怪!”
萧剑卿回忆起自己和柴静儿的初遇,那真是一次奇妙的邂逅。
三年前,刚被赐封为翌清郡主的柴静儿和丫鬟一起坐船在汴河上游玩。那是一个阴郁的早晨,河面上飘着轻纱般的薄雾,远处的景物变得朦朦胧胧,一袭白衣的柴静儿坐在船头,微风吹过她单薄的身子,如一朵绽放的白莲,轻轻颤动,她素手在古琴上拨弄,悠扬的曲子顿时响起,荡漾在粼粼的水面上。
这本是一幅绝美的画面,任谁也不忍心打搅这样的美事,当然,除了死人。事情就是这么煞风景地发生了,她们的船撞上了一具不知从哪里漂来的浮尸。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开去,听到消息的萧剑卿立刻赶往现场。
死者是一名漕运的伙计,不过这件案子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到他几乎忘记了,只记得那天中午便结了案,之后下起了绵绵细雨。其实这样的雨他根本不会在意,他正打算去旁边的风雨楼吃点酒菜,填饱肚子,不料有人在身后为他撑起了一把伞。
那是一把桃红色的绸伞,萧剑卿诧异地转过身去,为他撑伞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素面朝天,姿容绝丽,身着素白长裙,宛如出水芙蓉般娇俏,头上用玉笄绾起一窝青丝,如瀑般垂到半腰,随风飘动。从此这成了他心中最美的一幕,很多年后依然常在午夜的梦境里出现。
他就这样出神地望着她,仿佛时间凝止,直到她身旁的丫鬟吃吃笑出声来。其实他早就已经见过她们,由于她和丫鬟最先发现了死者,所以他例行公事对她们问过话,只是回答的都是那个丫鬟,可那个时候,他并没觉得她有这么美……
“请问,捕头是否认得柳大人?”柴静儿淡淡问道,声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貌。
萧剑卿离她不过半尺,只觉幽香扑面,心神难定,忙不迭回道:“柳大人……可是柳千叶,柳大人?”
柴静儿喜上眉梢,微微颔首道:“正是这位柳大人。”
萧剑卿有些诧异道:“他是我义父。”
柴静儿冲他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捕头可否带我去见见柳大人?”
萧剑卿道:“自然可以,不知两位姑娘是……”
柴静儿低声道:“我叫柴静儿,这是我的贴身丫鬟锦鸢,拜见柳大人是父亲的意思。”
萧剑卿一惊,失声道:“姑娘可是近日圣上亲封的翌清郡主?”
那丫鬟锦鸢甚是得意,连忙抢话道:“翌清郡主正是我家小姐!”
原来柴静儿的父亲柴中道与柳千叶是多年的好友,柴静儿来京城前,她父亲曾吩咐过,尽量替他拜访柳千叶。柳千叶是六扇门的当家,这次她正好遇上萧剑卿这个六扇门的捕头,又怎么会错过机会。
柴静儿在柳府小住了几日,和萧剑卿、柳云湘日渐熟络。但萧剑卿却始终觉得他和柴静儿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藩篱,以至于后来,他每次回忆,只能记起他们初遇的情景和她身上散发的淡淡芬芳,而之后的事,仿佛是一个隔了多年的梦境,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萧剑卿本以为这种感觉是柴静儿的身份造成的,她贵为郡主,而他则是一个卑微的捕快。他也曾这么告诫自己,以断绝心中的妄念。后来他发现错了,对柴静儿,他永远只能站在远处遥望,走不近她的身旁,而那道藩篱,却远远不止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一条小河从镇子中间蜿蜒穿过,把镇子隔成南北两边,河流名为雾溪,小镇与河流同名。雾溪和当地的另外两条河云溪、清溪最后一道汇入淮水的支流,所以才有了三溪县这个叫法。柴府依水而建,旁边就是雾溪,府外有一座小石桥把镇子的两个部分连为一体,是镇中南北往来的唯一通道,平日里行人络绎不绝,而此时却显得有些荒凉。
天色灰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镇子已经笼罩在一片蒙蒙的薄雾中,“雾溪镇”这个名字倒是十分应景。潇潇暮雨从云间飘落,如细盐一般,撒在人的颈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又酥又痒。
好在柴府已近在眼前,他们在这座威严的府邸前下马,府门上高高挂了一块篆刻着“柴府”两个暗金大字的牌匾。
大门前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到达,正握着狮头门环敲门。那人四十多岁,身材消瘦,面色慈祥,身穿灰色布衣,头上顶着方巾,右肩还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一看就知道是个郎中。他见萧剑卿和柳云湘下马,深深施了一礼道:“二位可是府上的客人?”
萧剑卿抱拳道:“算是吧,阁下是这府中之人?”
那人摇头道:“非也,在下马从尧,只是个布衣郎中,照例给人看病来的。”
萧剑卿也报上了姓名,正想问他是给谁看病,大门突然打开了。门里出来一个仆人,他朝马从尧点了点头,马从尧径自跨门而人。
仆人打量着萧剑卿和柳云湘,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是何人?”
柳云湘道:“我们是你家主人请来的客人!”
仆人道:“可有凭证,如果没有,待我先去通禀老爷。”
萧剑卿拿出柴静儿写给自己的书信交给他,他接过书信装模作样看了又看,柳云湘忍不住扑哧笑道:“喂,你好像拿反了!”
仆人抓了抓头皮,把书信还给萧剑卿道:“老爷正在书房看书,我先带你们去大厅等候。”
二人把马缰交给闻讯赶来的另一个仆人,跟着跨进了柴府的大门。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都布置得极穷巧思,更有花木假山错落其间,不仅赏心悦目,又契合阴阳风水之理,让萧剑卿心下对设计之人暗自佩服,心想这样的宅院,恐怕世上不会再有第二处。
仆人把二人带进大厅,告了声罪,然后一路小跑请主人去了。
柳云湘见仆人走远,低声道:“萧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宅院有点古怪?”
萧剑卿道:“古怪在哪?”
柳云湘道:“这宅院虽种植了许多花草,可是一点生趣也没有。”
萧剑卿笑道:“现在已然入秋,花木大多开始凋零,又哪里来的生趣?”
柳云湘摇头道:“不是这样的,花木虽然凋零,但它们还有生命啊,怎会这般死气沉沉。”
萧剑卿往四周看了看,柴府依水而建,府中布局又极为考究,正合风水中的“三要六事”,按理说已经尽纳了阳气,却不知为何给人如此阴森的感觉。但他并没有这么说,而是漫不经心地道:“大概是天色的原因吧。”
“天色的原因?”柳云湘看了看屋外,见昏天暗地,阴雨绵绵,缓缓点头道,“那倒也是。”
氤氲雨幕中,隐约可见有两个人正打伞朝这边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玄色布衣,外貌英武不凡,该是柴中道,而微微落后半步的是一个素衣女子,生得柳眉杏目,清丽脱俗,自然是柴静儿。
萧剑卿连忙出门迎道:“柴大人,柴郡主!”
柴中道摆手道:“我并无官职在身,算个什么大人,我与你义父乃是老友,你若不介意,就喊我一声世叔好了……这便是柳侄女吧,想不到竞这般大了。”
柳云湘躬身施礼道了声“柴世叔”,然后飞快地闪到柴静儿身边,抓起她的手道:“柴姐姐,三年不见,可想死我啦!”
柴静儿轻轻抚平柳云湘的乱发,柔声道:“是啊,三年不见,妹妹越来越漂亮了。”说完她对着站在一旁的萧剑卿微微颔首。
三年不见,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情景,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是现在人就在眼前,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萧剑卿心中忍不住苦笑。
柳云湘狡黠一笑道:“姐姐你不知道,其实萧哥哥比我还要想你呢,有一次我听到他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
“湘儿,你胡说什么!”萧剑卿急道。
“我真的听到了,要不我怎么知道……”
这时候下人端了茶水进来,柳云湘的话只说了半句并没有接下去,虽然显得突兀,却没人追问。萧剑卿松了口气,绷紧的脸逐渐恢复平静。柴中道轻轻干咳一声,让大家坐下再谈。
柴中道啜了一口茶道:“贤侄啊,这次麻烦你来,是想让你帮忙寻找杀害犬子的凶手,我听静儿说过,你深得柳兄的器重,想必破案的本事也十分了得!”
萧剑卿正色道:“晚辈阅历尚浅,自然还不能跟义父相比,不过这件事,一定尽我所能,请世叔放心。”
柴中道笑道:“贤侄不必谦虚,我相信柳兄的眼光。”
萧剑卿道:“说来也巧,我们到镇子之前,在附近的客栈遇上了负责这个案子的关捕头,他大致跟我交代了案情,不过我还有一些疑问,需要两位提点。”
柴中道点头道:“你问就是,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萧剑卿道:“人命关天,有的问题难免会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柴中道显得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你尽管问便是,无需多言,我自不会计较。”
萧剑卿道:“这柴府中,平日还住了哪些人?”
柴中道淡淡道:“除了我和静儿、烟儿、玄儿,还有我姐姐柴苏妍、外甥戚东篱、管家柴穆以及几个下人。”
萧剑卿道:“柴公子和府上其他人的关系是否融洽?”
柴静儿轻声道:“玄儿和烟儿都是十分聪颖的孩子,心肠又好,从来没有少爷小姐的脾气,府里老少包括下人都非常喜欢他们。”
萧剑卿道:“柴公子除了府里,平时还去哪些地方?”
柴静儿道:“还去附近的秋山书院读书,不过书院的规定并不严格,所以也不是天天都要去。”
萧剑卿道:“二小姐也一起去吗?”
柴静儿蹙眉道:“去过几次,后来觉得无趣,便没再去,我便教她一些琴棋书画。”
萧剑卿道:“那柴公子去书院可有下人陪同?”
柴静儿摇头道:“没有,玄儿从来不喜欢下人跟随,再者书院离这里并不远,出了府过桥,走几步就到了。”
萧剑卿道:“柴公子在外边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熟悉的玩伴?”
柴中道想了想道:“好像没有,虽然这孩子没有少爷脾气,性格却有些孤僻,不太容易相处……”
萧剑卿点点头续道:“柴公子遇害前几天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柴中道沉思道:“这倒没注意。”说着他看向柴静儿,柴静儿缓缓摇了摇头。
萧剑卿道:“我刚才遇见了一个姓马的郎中,说是去看病,不知府上谁身体有恙?”
柴中道长叹一声道:“还不是我那可怜的姐姐,她的头痛症已经有十多年了,请了许多有名的大夫,都寻不着病根,倒是马郎中的针灸有些效果,虽然并没能痊愈,好歹可以减轻些痛苦。”
萧剑卿道:“这么说马郎中经常来府上看诊?”
柴中道点头道:“每月都要来一次,马郎中家就在清溪镇,并不太远,来往还算方便。”
萧剑卿看着屋外道:“今天他怕是回不去了吧。”
柴中道又点头道:“因为施针需要三天,所以他每次过来都要住上三天,有时候遇上雨雪天气,又会多待几日,府里有的是空余的客房,而且他还是姐姐的恩人,我并没有把他当外人看。”
萧剑卿沉吟道:“原来如此,这次正好遇上,只是巧合。”
柴静儿却摇头道:“马郎中已经在府上住了将近半个月了,我记得他来的那天正是玄儿遇害的日子。后来烟儿又染了风寒,一直到今天还没退热,是我让他留下来,万一烟儿病情变重,也好有个照应,今天他出门正是去给烟儿抓药。”
萧剑卿惊讶道:“马郎中到柴府和柴公子遇害是同一天?”
柴静儿道:“他是白天来的,那天晚上玄儿就不见了。”
萧剑卿缓缓点头,问道:“世叔,为何令姐和外甥都住在府上,莫不是家中有什么变故?”
柴中道脸色微变道:“这件事实乃家丑,贤侄非问不可?”
萧剑卿道:“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我或许不该问,但只怕跟案情有关。”
柴中道将茶一饮而尽,蓦地抬头道:“也罢,谁叫我事先答应了你,既然你发问,我也不好拒绝。
“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姐姐年轻时做的一件荒唐事。那年她跟镇上一个姓戚的穷酸书生好上了,那书生跟她也算是两情相悦,所以不久之后就上门来提亲。这门亲事我父亲当然不会同意,还把那书生痛打了一顿,让他死了这条心,却没料到第二天我姐姐跟那书生一道私奔了。父亲大发雷霆,派人寻了很久,但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找到我姐姐。
“可就在十年前,那是我母亲去世后不久,姐姐竞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个孩子,原来那个书生死了,母子俩实在无法生存下去,才想到回来。后来我才知道她跟着那个书生吃尽了苦头,书生原本是想等得了功名再光明正大地回到镇上,却不料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只好在乡间租了块地种田为生,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几年后书生抑郁而死,只剩下母子二人……
“我给母子俩安排了一处清静的院子住下,她整日吃斋念佛,偶尔会去父母坟头看看,跟我甚少往来,她的陈年顽疾,只怕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实为心病,也难怪无药可医。”
柴中道说完觉得口干舌燥,抓起茶杯正要饮,却发现已经没了茶水,只好把茶杯重新放回案上。
萧剑卿沉吟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柴中道苦笑道:“让你见笑了。”
萧剑卿道:“我听关捕头提到过禁地的事,不知是怎么回事?”
柴中道舔了舔干涸的唇道:“这又是一件家丑,罢了,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也一道说了吧。
“那是因为我的、我的发妻谢依霜。她是云南谢家的小姐,早年我爱好游山玩水,又喜欢钻研武艺,因此结识了许多像你义父这样的武林才俊,我和阿霜也是这样认识的。谢家精通岐黄医术,曾经出过多名御医。谢家与蜀中的唐家齐名,两家世代交好,双方的长老常常让自家后辈拜入对方门下,以增进药术交流。所以我一同结识的还有当年唐门年轻一辈的翘楚唐无心。
“阿霜和唐无心算是青梅竹马,唐无心对她也是好得没话说,可是她却偏偏爱上了我。唐无心一心认为是我抢走了阿霜,心中不甘,跟我约定在澜沧江畔比武,胜者才有资格娶阿霜为妻。我当年也是少年气盛,自认武功不凡,便答应了他。好在那场比武还是我胜出了,他输得心服口服,总算依照承诺放弃了阿霜。
“阿霜跟了我以后,我们一同在江湖闯荡,拜访各方高人,满足了年少时对江湖的各种憧憬。后来渐渐厌倦了,便回到了这里,从此我们鲜少出门,但彼此恩爱,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熟料福祸无常,阿霜竞不幸得了麻风。你怕也知道,这种病极难治愈,还会传染给旁人,我无奈之下把她安排到那处偏僻的院子,不许她出来走动,并让她的贴身丫鬟天天给她送饭。除此之外,严禁其他人靠近。后来由于病情恶化,大概是看到自己的容貌越来越恐怖,她渐渐疯了,甚至会四处乱跑,我只好把她关进屋里,再把门窗封死,让穆老哥严加看守。
“我别无他法,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害到府中,甚至镇上的居民,只好出此下策。虽然如此,八年前还是让她逃脱了,也许是害怕再被我关起来,所以她离开了这里,从此不知去向。
“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但规矩却仍在,其实那不过是一处废园子而已。”
“会不会是夫人回来报复?”萧剑卿沉吟道。
“不可能!”柴静儿急道,但并没有接下去说,只是把目光投向柴中道。
柴中道悲切道:“阿霜一个人无依无靠,又得了那种病,恐怕早已不在世上。况且,就算她要报复,也该来找我,何苦为难孩子。”
萧剑卿点了点头,又问道:“世叔可听说过禁婆?”
柴中道怔了怔道:“我想是镇上的居民见过阿霜披头散发的样子,毕竟她多年未打理,长发几乎拖到地上,出现那样的传言并不奇怪。”
萧剑卿道:“可关捕头说,禁婆的传说由来已久,或许并不是……”
柴中道打断他道:“都是些子虚乌有的鬼话,我向来是不信的。”
萧剑卿干笑道:“世叔所言极是。对了,我听关捕头说,府上的管家柴穆便是多年以前名震江湖的铁掌帮副帮主,不知是真是假?”
柴中道点头道:“穆老哥确实就是穆副帮主,他怎么知道。”
萧剑卿道:“穆大侠为何成了柴府的管家,此间是否有什么隐情?”
柴中道沉声道:“我从未把穆老哥当下人看,至于为何跟随我,这件事关乎他的名誉,我不好多说,你若感兴趣自己可去找他。贤侄还有什么要问的?”
萧剑卿道:“还有一事相求,我想去那禁地看看,望世叔应允。”
柴中道淡淡道:“那已经是一处废园,你随时可以去看,我会知会穆老哥,叫他不要拦你就是。”
萧剑卿抱拳道:“多谢世叔。”
柴中道摆手道:“我早已吩咐下人给你们整理了两间客房,今日天色已晚,那个废园明日再去看也不迟,你们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我让下人备些饭菜,等会一并给你们送去。”
萧剑卿又道了声谢,柴中道叫了个丫鬟过来,带萧、柳二人去各自的房间。
雨幕中的二人渐行渐远,柴中道突然发出一阵几乎无声的叹息,对站在身旁的柴静儿道:“或许,你不该让他来的……”
“咚!——咚!咚!”
三更的梆子声从府外传来,回荡在冷寂的夜空下。柴府东侧的角落里,有间屋子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人把头探出门外,见四下无人才敢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他没提灯笼,只撑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走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只好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脸上堆起了平日里一贯的慈眉善目。
来人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容貌清隽,身材高瘦,穿着青色绸衫,也撑着油纸伞,看上去甚是斯文,但眉宇间似乎透着一股桀骜,他就是柴中道的外甥戚东篱。
“原来是戚公子,你可吓死我了。”
“马郎中这么晚了还在夜游,难道又是出门赏月不成?”戚东篱冷笑道,原来那鬼鬼祟祟的人便是郎中马从尧。
马从尧干笑道:“戚公子真会开玩笑,这样的天气哪来的月……我,我是出来赏雾的……”
“马郎中好有兴致,每次半夜遇见你,都在赏月、赏花、赏雨……这次又是赏雾,不知下次你又要赏什么?”戚东篱傲慢地说道。
马从尧哆嗦道:“下次……下次不赏了,不赏了……”一边说,一边不住摇头。
“马郎中!”戚东篱忽然加重了语气,又立刻压低声音道,“我警告你,不要再去纠缠我母亲,你们那些事别以为能瞒过我,要不是看你为我母亲治病的份上,我早就……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下次再被我撞见,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是是是,一定不会再有下次……”马从尧连连点头哈腰,身体几乎要蜷缩成一团。说完,快步离去,戚东篱看着他胆小懦弱的身影,心中更加鄙夷。
若是今晚马从尧敢和自己对峙,他或许会很高兴,为自己母亲高兴。他忽然觉得母亲太过可怜,一生中遇到的两个男人,却是同样的懦弱。
戚东篱憎恨他,倒不是因为他和母亲之间的暖昧关系,而是每次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懦弱的男人,面对现实,不敢做丝毫抵抗,只知道逃避,最后就像蝼蚁一般,死在那个小小的山村,永远被轻视,被嘲笑。
他不想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讨厌这个地方,他觉得这是柴中道对他们母子的施舍,他更不需要施舍。
但他又能如何,还不是像寄生虫那样寄居在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一样,自己和马从尧,父亲是同一种人,他最鄙夷的那种人。
不!他从遐想中猛然惊醒过来。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雨一直下,他却把伞扔到路边,任由雨水浸透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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