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井-鬼脸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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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雨总算停了,但天色并未转晴,雾气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浓了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让人看不清百丈之外的景物。

    萧剑卿行走在这一片迷雾中,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压抑,这种感觉像这雾一般挥之不去,宛如身处梦魇。他闭起双眼,抬起头长呼一口气,蓦地睁开,却发现天空也是一样的灰蒙蒙。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他讨厌这颜色。

    萧剑卿走进一条小径,一边是斑驳的白粉墙,一边长满了翠竹,在墙脚的杂草间,隐隐堆着几块乱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在这里。他又往深处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那扇木门和门上的鱼形锁头。他把锁头捏在手里,轻轻推了推,木门纹丝未动。

    萧剑卿纵身跃上墙头,下意识地俯下身去,似乎在担心关山月口中的鬼物还在院中。他抬头朝着院中看去,所幸并没有见到那鬼物的踪迹。院落中有一座三间房的屋子,屋前有一口古井,井旁有假山和桃树,四周全是杂草和落叶……所有的一切都和关山月描述的毫无二致,仿佛亘古以来从未有过改变。

    萧剑卿正欲跳进院落,忽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他肩上,当他察觉时,这只手施在他身上的力道已经重逾千斤,他被生生地拽了回去。萧剑卿心中凛然,轻喝一声,身形顺势向后腾空翻去,挣脱了对方的手劲,右脚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弧线,踢向对方头部。

    对方却不躲,反而冷笑了一声,一只手不仅不偏不倚地挡住了萧剑卿这一踢,几乎还同时抓住了他的脚踝,另一只手攸然击向他脚掌。

    萧剑卿大惊,这一击不知对方施加了多大的内劲,此时自己凌空无法借力,只得以脚掌硬接,虽然凭借以柔克刚的武当内功可以化去部分掌力,但对手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对手是曾经凭借一双铁掌名震武林的铁掌帮副帮主,这一掌岂非儿戏!萧剑卿心中不由苦笑,看来这次自己就算不死,也怕要废去一条腿。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的这一掌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刚猛,反而柔软至极,萧剑卿只借掌力向后飘出数丈,轻巧地落回地面。

    这一战虽短,却险象环生,若不是对方有意放过自己,恐怕现在早已是废人一个,萧剑卿双手抱拳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这人便是柴府的管家柴穆,他看着萧剑卿手中的剑,捻须道:“你没有出剑,你若出剑,胜负怕也难说。”

    萧剑卿苦笑道:“就算在下出剑,也扭转不了败局,还是要吃前辈一掌。”

    柴穆摇头笑道:“你若出剑,便有机会断我左手,这掌未必会吃,说起来,是老朽要谢你手下留情才是。”

    萧剑卿心中一惊,也是,若我刚才出剑,可先断了他抓住自己脚踝的那只手,但是……

    “但是你太过于仁慈,从未想过要这么做,宁不要自己的一条腿,也不愿伤害到我,是不是?”柴穆轻轻一叹,“我那徒弟天赋虽然也不错,却少了你这样一颗赤子之心。”

    萧剑卿道:“不知前辈高徒是谁?”

    柴穆摆手道:“不提他也罢。”

    萧剑卿没有追问,再次抱拳道:“柴世叔已同意在下去里面探查,还望前辈能放行,让我进去看看。”

    柴穆哼了一声道:“老爷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来找我拿钥匙进去便是,何必鬼鬼祟祟,老朽最讨厌鬼鬼祟祟之人。”他从袖中取出钥匙,扔给萧剑卿,“老爷为你废了府里多年的规矩,害得老朽心中好奇,倒想看看你有何能耐,故在此等候多时。”说完后背身离开,再不看萧剑卿一眼。

    萧剑卿接过钥匙,道了声谢,来到木门前,把钥匙插入铜锁。大概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锁芯有些锈蚀,他费了好些工夫才打开。木门后面还是一条小径,虽然被落叶覆盖,但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人走过的痕迹,一定是前些时日打捞柴玄儿尸体时留下的。

    萧剑卿很快来到井边,井下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落叶,水面异常平静,没有起丝毫的涟漪,宛如千万年来一直如是。可就是这样的一口井,却在不久之前葬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也是在这里,出现了传说中的唤作“禁婆”的鬼物。想到这里,他开始在地面上寻找,但除了落叶和杂草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好往屋里走去。

    这是一座三间房的屋子,房间都没有上锁,有的敞开着,有的虚掩着。萧剑卿跨进其中一间,但见屏风、床帏、梳妆台一应俱全,这恐怕是柴中道妻子的闺房,大概是毁容之后害怕见到自己的脸,所以并没有镜子。屋内的地面和家居摆设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梁栋间布满了蛛网,墙体已大片剥落,显得异常凄凉。墙上有仕女图一幅,乃一女子倚坐在草间的岩石上,这女子倒是与柴静儿有几分相像,画上却没有她的名字,也不知画者是谁,只在角落题了两句诗——

    闲坐依青草,暖日霜未消。

    字体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除此之外地面上还留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这些脚印有的比较清晰,沉稳有力,萧剑卿猜测是关山月留下的,而有的则略微模糊,甚至有些飘忽不定,这让他想到曾经现身于此的禁婆,几乎同时,他发现在厚厚的尘埃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萧剑卿俯下身去,将那物事轻轻拣起来,那是一缕足有丈余长的头发,虽然早已听关山月提起,心中已有准备,但当自己亲眼见到时还是不免一阵心悸。看来此处当真有禁婆出没,关山月所言非虚。

    这禁婆到底是人是鬼,以自己的办案经验来看,多半是有人乔装打扮,装神弄鬼,可这头发绝非伪造,不知从何而来。当然,也可能真有人长了这样的头发,比如当年这个院子的女主人,柴中道的妻子谢依霜,可是这头发必定引人注意,不好隐藏……莫非谢依霜并没有死去,据说她当年就疯了,如果那禁婆是一个昼伏夜出的疯子倒也合情合理。

    萧剑卿检查了剩下的那两个房间,又发现一些长发和脚印。他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间,站在屋檐下,此时雾气比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淡了许多。看着院中的古井和桃树,隐隐间耳边似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哭声,他用力摇了摇头,哭声消失了,是错觉?

    忽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他猛然一怔,刹那之后,却再也想不起刚才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他苦思了良久,最终还是放弃,这种情况常常出现,不如四处走走,去镇上寻个酒馆喝点酒吃些点心,或许在不经意间就能回想起来。

    萧剑卿正要出门,便被刚起床的柳云湘抓个正着。喝酒这种事怎能少了柳二小姐这样的酒鬼呢,威逼利诱之下,萧剑卿只好答应她同去。记得昨日刚到雾溪镇时看到镇口有家名为“天香楼”的酒馆,他们决定去那里看看。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昨夜的一场细雨把路上的石板洗得泛起青光,亮得几乎能照出人影来。在这样的路面上行走,不由得让人觉得每踩一脚都是罪过。

    天香楼并不远,他们只走了不足一刻钟便来到酒楼下。这家酒馆总共两层,比周围的青堂瓦舍高出许多,看规模可能是镇上最大的酒馆了。店里生意甚是红火,楼下早已坐满了客人,都是些附近赶来吃早点的居民。二人只好上楼,好在楼上清净不少,只有几个喝茶的老人互相谈论着什么。

    许是店里客人实在太多,店小二姗姗来迟,老远就眉开眼笑道:“哎呀,原来是两位贵客,小的怠慢来迟,还望恕罪。”

    萧剑卿摆手道:“不知这店里有什么好酒?”

    店小二得意道:“不瞒客官,咱这店里只有一种酒,虽算不上什么名酒佳酿,但在这小地方也是有响当当的名气……”

    柳云湘打趣道:“让我猜猜,可是叫透瓶香?”

    店小二诧异道:“姑娘真神,我还没说呢,您就知道酒名儿了。”

    萧剑卿道:“那就拿两壶来,再上几样点心。”

    “好勒,客官稍等,小的给你们拿酒去。”店小二说完,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只一会儿工夫,店小二端了酒和点心上来,笑道,“客官,这是你们的酒,还有这些,桂花糕和杏仁饼,请慢用。”他为萧柳二人各斟上酒,忍不住问道,“两位是第一次来雾溪镇吧,不知到这穷乡僻壤所为何事?”

    萧剑卿尝了一口酒道:“我们是京城人士,到此地来办案的。”

    店小二惊道:“哎呀呀,原来是公门中人,小的有眼无珠,官爷可是来办柴府的案子?”

    萧剑卿淡淡首:“正是。”

    店小二沉声道:“那案子可不好办,怕是禁婆作祟啊。”

    听到“禁婆”二字,萧剑卿心中一怔,却故作疑问道:“禁婆是什么?”

    店小二弯下腰,低声道:“禁婆是一种水鬼,女子落水后冤魂不散,尸体吸纳了水中的阴气就会变作这种鬼物,可怕得很。”他又朝四周看了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瞒二位,小的就遇见过两回,实在是晦气,不过总算没送了性命,已是万幸。”

    萧剑卿脸色微变道:“你真见过那禁婆?说来听听,说得好有赏钱。”

    店小二干脆也坐下道:“第一回是我小时候,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不学好,和我表哥趁夜去镇外的瓜田偷瓜吃。我记得很清楚,那晚的月亮很大,远远就看到有人跪在瓜田里。我们本以为也是偷瓜的贼,便藏在草堆里等她离开,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动静。我表哥说可能是个稻草人,就壮着胆子悄悄走了上去,走近了才看到她拖在地上蛇一样的头发,吓得哥俩屎尿都出来了,没命地往回跑……这件事千真万确,可惜我表哥两年前跟人盗墓让官府给抓了去,现在县衙牢房内关着,不然你可去问他。

    “盗墓?”萧剑卿鄙夷道。

    “是啊。”小二再度压低声音,“他还常常跟我说起那些盗墓时遇上的怪事,比如有次他去盗柴家一个丫鬟的墓,却只挖出一副空棺材,啥也没捞着。”他觉得自己说远了,又说回禁婆的话题,“第二回就在半个月前,酒馆打烊之后已是一更天,我和往常一样提着灯笼回家,行了二里路便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次我不敢靠近,知道定是那禁婆,连忙赶回店里,在长凳上过了一夜。几天后传出柴公子遇害的消息,想必是那鬼物作的怪。”

    萧剑卿听完沉默了半晌,道:“除了柴府的公子,镇上还有没有人遇害?”

    店小二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柴公子多好的一个孩子,生得简直像画上的仙童一般,怎就这般命薄……”说罢连连叹气。

    萧剑卿也跟着叹了口气,取了一锭碎银给店小二,打发他招呼其他客人去。

    柳云湘品着酒一直没吭声,见小二走了才抱怨道:“什么透瓶香啊,还没这桂花糕香。”

    萧剑卿道:“怕是桂花糕太香,所以你喝酒便觉得索然无味了。这糕桂香浓郁,而且甜中带涩,我猜店里用的是新鲜采摘的桂花,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这样的桂花糕也只有这个时节才能吃到。”

    柳云湘好像只对酒感兴趣,道:“我倒觉得还是昨日客栈里的混酒喝着带劲,这酒清冽有余,却不够醇厚。”

    萧剑卿干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也就半年光景,你竞成品酒的行家了,我倒要甘拜下风。”

    柳云湘得意道:“那是当然,本姑娘立志要尝遍天下所有美酒,你就给我破尽天下所有奇案……话说回来,你不去查案,来喝什么酒,不怕我告诉爹爹,实话跟你说吧,我可是爹派来监视你的哟。”

    “湘儿你醉了。”

    “我才没醉,上次不知是谁醉得跟一摊烂泥似的,让我扶着回去,差点就睡在大街上了。”

    “……”

    日近正午,天色依旧阴沉,这雾大概也散不去了。

    柴静儿特地为柴烟儿煮了一碗花生燕麦粥。她对妹妹素来疼爱有加,这几日烟儿害了风寒,再加上玄儿刚去,自己对这个妹妹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几乎时刻陪在左右。可是当她走进烟儿的房间之后,却发现床上的被褥里空空如也,烟儿不见了!

    柴静儿想到前几天玄儿也是这样出的事,吓得手中的粥碗掉落在地上,泼了一地。她跪下身无力地抽泣起来,若不是自己去煮什么花生燕麦粥,只在这里陪着,烟儿也不会……

    不,烟儿不会有事的。柴静儿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来,把手伸进被褥中,发现尚有余温。烟儿离开没多久,定然未走远,得先通知府中人一起寻找,晚了就来不及了,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

    柴烟儿并没有失踪,是丫鬟锦鸢在府里的一株老桃树下找到了她。当时柴烟儿正拿着一截树枝,挖着树下的泥土,不管锦鸢如何喊她都不应。锦鸢不知她在挖什么,只好蹲下来看着。泥土下面有什么东西逐渐暴露出来,那是一个方形的木盒,锦鸢想帮她把木盒翻起来,却不料被推了一把,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二小姐脾气一向温顺,今天怎会变得如此暴躁了。锦鸢一面心中埋怨,一面起身。这时柴烟儿挖出了木盒,抱起木盒就跑,锦鸢连忙追赶上去,生怕她再次走丢了,边追边喊人,在别处寻找的下人们也都纷纷赶过来,把柴烟儿团团围住。她终于停下脚步,双肩微颤,把怀中的木盒抱得更紧了些,木盒上残留的泥土黏在洁白的衣襟上,宛如风干的血迹一般触目惊心。

    柴静儿看到柴烟儿惊惶的模样,一阵心疼,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哭起来。烟儿没事就好,不然自己也不想活了。柴静儿哭了良久后松开双臂,这才看到柴烟儿怀里抱着一个肮脏的木盒,这是……

    “烟儿,这是什么?”柴静儿蹙眉道。

    柴烟儿低头不语,由于这几日卧病在床,已经久未梳洗,雪白的头发垂在脸上,遮住了五官,只能看到干裂的嘴角微微抽搐,仿佛受到过什么惊吓。

    柴静儿见她不答,便想伸手去拿,但木盒被她抱得紧紧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柴静儿也不便去抢,只好作罢。

    这时一直站在她们身旁的柴中道终于忍不住,竞一把将木盒夺了过去,柴烟儿发出一声尖啸,想夺回木盒,这一来一回之间,木盒应声落地,一个布偶从盒中弹了出来。

    这是一个碎布拼成的娃娃,十分破旧,硕大的脸盘上画着一张狰狞的鬼脸,身上满是大块大块的污渍,填充的稻草从缝间支棱出来,干枯的头发竟比身体长出一倍有余,铺散在青石上,显得尤其诡异。这恐怖的一幕无不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怔,几个丫鬟甚至惊惧地尖叫起来,就连柴中道也吓得脸色发青,血色全无,宛如垂死的老人一般。

    鬼脸画得虽然简陋,但相当传神,这是柴中道此生最熟悉的一张脸,她是……他转身对惊魂未定的柴静儿道:“她是你娘亲。”

    柴静儿茫然地点头道:“是,是娘亲,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玄儿的死是因为……”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却已经来不及了。

    柴烟儿蓦地抬起头,目光慑人。道:“弟弟已经死了?”

    原来柴静儿担心她的病情,命下人对她隐瞒柴玄儿的死讯,没想到自己却说漏了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柴中道长叹一声道:“罢了,你当真能瞒她一辈子吗?烟儿,玄儿他的确死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烟儿,告诉爹爹,这个布偶是哪里来的?”

    柴烟儿却哭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从眼角钻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落在布偶的鬼脸上,恍惚间,布偶仿佛获得了生命,偷偷地笑了笑。

    柴中道再三追问,她都只摇头不语。柴静儿不忍道:“算了,爹爹,别再问她了。”说完抱起柴烟儿回房去了。

    二人走后,柴中道捡起地上的布偶,仔细端详。锦鸢小心地开口道:“老爷,这个布偶是二小姐在桃树下挖出来的。”

    “桃树?哪株桃树?”柴中道问道。

    “就是那株。”锦鸢用手一指,她手指的方向,除了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可柴中道还是点点头,沉思半刻,突然问道:“萧捕头哪里去了?”

    锦鸢道:“萧公子和柳姑娘一早就出门了,奴婢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柴中道微微点头,高声道:“都散了吧,做自己的事去!”

    萧剑卿和柳云湘从天香楼出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柴府,而是走过府外的石桥,所以他们没有亲眼目睹府中正在发生的离奇一幕。

    过了石桥又行了不到五里路,二人来到一座书院门口,跨了进去,顿时一阵书卷气扑面而来,这就是柴静儿提到过的“秋山书院”。此时正值晌午,书院中的学生都已回家,书案上零星扔着几本四书五经。

    没有见到人,萧剑卿叹了口气,正要回头,却见有人从门外进来。来人三十左右年纪,方巾布衫,标准的儒生打扮,他也见到了萧柳二人,觉得面生,心生警惕道:“两位是……”

    萧剑卿施礼道:“在下萧剑卿,是柴府请来调查命案的捕快,冒昧闯入,还请见谅。”

    那人还礼道:“赵秋山,是这里的教书先生。”

    萧剑卿道:“因为柴公子是这里的学生,所以来此看看。”

    赵秋山请二人就坐,点头道:“萧捕头尽管问吧。”

    萧剑卿道:“先生对柴公子印象如何?”

    赵秋山捻须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聪颖早慧,知书达理,虽然出身高贵却从不目中无人,心地又出奇地善良,我好几次见他把带来的早点分给书院门口的乞丐……哎,失去这样的好学生,我也万分心痛。”

    萧剑卿道:“那柴公子在书院中可有朋友?”

    赵秋山摇头道:“柴公子性格有些孤僻,平时极少言语,跟其他学生来往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只有我一个吧。”

    柳云湘奇道:“先生既为师者,怎是他的朋友?”

    赵秋山笑道:“亦师亦友,别看玄儿年少,读书见解却颇为独到,极具慧根,有时连我也自叹弗如,由于和我兴趣相投,所以话也多了些……二来,我与玄儿很早就相识了。”不知不觉,他口中的称谓由柴公子变成了玄儿。

    萧剑卿双眉一挑,道:“早就相识?”

    赵秋山道:“不知萧捕头是否认得戚公子?”

    萧剑卿道:“可是叫戚东篱,我听柴老爷提起过,却还未曾见到。”

    赵秋山道:“正是这位戚公子,我与他常有交往,所以对府上的人并不陌生。”

    萧剑卿试探地问道:“先生常去柴府?”

    赵秋山点头道:“有时候会去府上借些书,府中的藏书是我这小书院望尘莫及的。”

    萧剑卿笑道:“先生和戚公子结识,怕也是因为意趣相投吧。”

    赵秋山苦笑道:“我们这些酸腐文人,让捕头见笑了。”

    萧剑卿歉然道:“哪里,我只是听闻戚公子的父亲也是书生,想来父子差别不会太大。”

    赵秋山沉声道:“戚公子并不算是书生,他只是喜好读书罢了,从未参加过科举……其实以他的才华去考取个功名不是难事。”

    萧剑卿诧异道:“有这种事?读书却不为功名,让人佩服,这和他父亲倒是完全不一样。”

    赵秋山道:“说来惭愧,我与他虽然是好友,但对他的父亲却几乎一无所知,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萧剑卿默然点头,心想那些过往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难怪他不愿提起。三人沉默半晌,赵秋山突然开口道:“对了,玄儿出事前发生过一件怪事,当时我并不太在意,现在想来说不定跟案子有关。”

    萧剑卿目露精光道:“什么样的怪事,说来听听?”

    赵秋山回忆道:“那是玄儿出事前两天,我无意中发现他的书袋中藏了一个布偶。或许你觉得玄儿还只是一个孩子,身上带个布偶不算什么,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况且那个布偶,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萧剑卿疑道:“此话怎讲?”

    赵秋山沉声道:“那可是个鬼娃娃,破旧邋遢,一般人怕是连碰都不会碰,更别提带着。”

    萧剑卿道:“鬼娃娃……先生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赵秋山面露难色道:“我也没仔细看,只记得那张脸画得十分狰狞可怖,还有头发,竞比身体还要长……”

    柳云湘脱口道:“就像禁婆。”

    赵秋山点头道:“对,就是禁婆,原来你们也知道。当时我觉得奇怪,但碍于书院人多,就没有问他,后来却把这事给忘了,玄儿出事后才想起来。”

    萧剑卿沉吟道:“这件事的确有些怪异,八成和案子有关,不知那布偶现在何处。”

    赵秋山摇头道:“我也只见过一次。”

    此后三人又聊了一些柴玄儿的琐事,但大多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半个时辰后,萧剑卿起身欲走,赵秋山不知从哪里取来两本书,说是向柴府借的,因为柴玄儿出了事,不便去打扰,希望萧剑卿代为归还。

    萧剑卿接过书,赵秋山干笑道:“都是些平日打发时间的市井小说,萧捕头莫要见笑。”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交给萧剑卿,“这个香囊是我替柴郡主所求,也请捕头一并送去。”

    萧剑卿手指抚摸着香囊上绣的两条鱼,惊讶道:“原来赵先生和柴郡主也有交往?”

    赵秋山点点头,支支吾吾,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一出书院,柳云湘便故作神秘地道:“萧哥哥,这个教书先生好像还有隐情呢。”

    “什么隐情?”

    柳云湘鬼笑道:“他和柴姐姐的关系啊,说不定是你的情敌。”

    萧剑卿板着脸道:“你又来了……”

    柳云湘嘲笑道:“要不要我快马加鞭回去禀明父亲,让他为你提亲,若被人家抢先可就惨了。”

    萧剑卿装作没听见,快步走上石桥,蓦然停住。他望向河面,河水清澈见底,河面上蒸起一层白色雾气,似乎有什么事物隐藏在里面。柳云湘也朝那方向努力看去,那是……石桥,就在离这座桥不远处,还有一座石桥。这石桥他们来时并没有看见,许是当时雾气太浓的缘故。

    “怎么会有两座桥。”萧剑卿自语道。

    “你们仔细看,那是一座断桥。”声音来自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由于这场雾,那桥本就显得十分朦胧,所以二人都没看清,听这人一说才恍然大悟,萧剑卿道:“是了,那桥断了,才在附近重新修了一座。”

    那中年男子摆手道:“你错了,原本是想把那桥拆了,用拆下来的石料在此修桥的,奈何那桥太过结实,所以只拆了一半。”

    萧剑卿奇道:“这是为何,既要修桥,为何拆桥?”

    男子突然压低声音道:“因为那桥不祥。”

    “不祥?”

    男子继续道:“那桥底下死过很多人,都是失足落水溺死的,由于河水清澈,通常还未等尸体浮起就被人发现了,恐怖得很。其实最早大家都不以为然,觉得只要小心谨慎,这种事就轮不到自己头上。直到有个道土路过此地,说那桥的位置不对,说这雾溪本是神龙所化,而桥的位置正好在龙身七寸处,犯了禁忌,所以才会经常出事。大家都信了他的话,一起捐钱在这里修建了这座一模一样的石桥,说来也奇了,此后再没人落水。”

    萧剑卿锁紧眉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男子回忆道:“大约十多年前的事了,最后落水而死的女人叫徐娘,是个替人接生的产婆。她丈夫姓孙,是个大夫,听他自己说是药圣孙思邈的后代,不过在徐娘死后不久也离开了这里。”

    男子想了想又道,“徐娘死得蹊跷,她祖上靠打渔为生,她也自幼会水,居然被活活淹死,你说奇不奇?”

    萧剑卿怀疑道:“她真是淹死的?”

    男子断然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这是她丈夫亲口说的,他精通医理,就算有人作假,又怎骗得过他的眼睛。”

    萧剑卿向那男子道谢,这些话让他解开了一个疑问,他总算明白早上脑海中那个一闪即逝的念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把能够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却被随手扔在门前,多年来从未让人注意。

    “湘儿,你说昨日客栈里的酒比镇上酒馆的好?”萧剑卿忽道。

    柳云湘被问得一头雾水,木然点头,萧剑卿笑道:“我也觉得那里的酒好些,咱这就去那西风客栈喝酒如何?”

    柳云湘悻悻道:“你还真不干正事了,看我回去如何跟爹说。”

    萧剑卿大笑道:“我自有打算,走,我们回府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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