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急需五百大洋用于局里事务,去向嵇仁古的钱庄告贷,嵇仁古二话没说就贷给他了,什么抵押也没要。他心中叹道,这么个好人,怎么会有人害他?
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嵇府下人阿毛急匆匆来报案:“嵇家少爷嵇玉宝昨夜在家门口遇害身亡!”
司徒剑心想,本以为杀死嵇仁古的凶手当在他家人中去找,嫌疑最大的当属这位纨绔少爷了,不料他竟也死了!
司徒剑匆忙赶到嵇府,还未进宅门,只见大门口横着一具穿着长衫的尸体,阿毛说:“早上我起来扫地,发现少爷就这么躺在地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死的。”
尸首的脸上已盖了块面布,司徒剑用文明棍挑开面布,见到死者脸孔,不禁退后一步。这死尸的面相实在吓人:两眼瞪得大大的,像是见了什么恐怖之物,那条舌头长长的,伸在口外。
司徒剑仍用手中的文明棍盖上面布,问阿毛道:“太太呢?知道少爷出事了吗?”
“当然知道,我当场就去禀报了太太。太太这时正在房中哭得死去活来,好在还有瞿郎中陪着她。”
司徒剑关照阿毛把少爷的尸体送去殡仪馆待殓,自己则踏入嵇府去找嵇太太。
刚到太太的房门口,即听嵇太太在大声号哭着:“我的儿呀,你死得好苦,你的老子恨你,他死也不让你安生,到底把你给带走了!如今你们一老一少在阴间团聚了,也不会再吵了,可叫我这个孤苦女人在世上怎么活呀?去依靠谁呀……”
要是司徒剑不进房的话,嵇太太似乎还要哭诉下去,见了司徒剑立马打住,抽泣道:“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驸马公主闹鬼。可老头子和少爷又死得这么古怪,请你快给查查吧!”说着,拿泪眼偷瞟了司徒剑一下,像是要弄明白司徒剑是否诚心办案。
司徒剑心中觉着嵇太太的言行举止有点突兀,口中应道:“剑某既然承接此案,自当为嵇府效劳,力破此案。对于老爷和少爷的不幸身亡,我剑某人也十分痛心,还望夫人节哀!”
这时,一旁抽着旱烟的中年男人细声道:“鬼不能说一定没有,我在附近住了几十年,听说过好几次驸马同公主闹鬼的事。”接着,他又诉说了好几件“鬼事”,一会儿是宣统年间,一会儿又变成了光绪年间的,说得嵇太太更是心惊肉跳。
司徒剑一肚子不快,打断他的话,向嵇太太道:“这位先生是——”
嵇太太方才抹着泪道:“这是郎中瞿先生,号得一手好脉,看得一手好舌相。他是嵇府的常客,我们全家的病都是由他诊治的,老爷、少爷同瞿先生是极说得来的朋友。”
瞿郎中向司徒剑微微一笑,算是招呼,依然抽他的旱烟,那架势仿佛他已是嵇府的当家老爷似的。司徒剑从他的笑中品出了一丝得意和奸猾。
司徒剑转而问嵇太太道:“我想冒昧问一句,嵇仁古同儿子的关系如何?”
“老子为人太吝啬,儿子又太会花钱,你说两人关系会好吗?”嵇太太随即又道,“可父子没有隔夜仇,儿子总不会去害老子,何况玉宝也死了,倒是老子带走了儿子!”
司徒剑不再理喻,径道:“太太同老爷的关系又如何?”
嵇太太不以为然地道:“老夫老妻,有什么好不好的。从年轻时就吵吵闹闹的,到他临死也是如此,这关系当是不好吧;可我们还是天天一桌吃饭一床睡觉,这就是所谓的好吧。”说罢,两眼瞟了下瞿郎中,微红着脸道,“是不是?”
瞿郎中马上附和道:“大凡过日子人家的夫妇都是这样的吧。”接着又说,“也许先生还要问少爷同太太的关系如何,我可以替太太答一句,少爷虽说是个败家子,可太太恨儿子只是面上,腹中也只不过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决不会去残害儿子的,所谓虎毒不食子嘛!”
司徒剑发觉这两个人对他存有戒心,有点厌烦,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于是起身道:“有什么情况可去警局找我,我也随时会来!”
司徒剑回到客堂,依然见到嵇小姐坐在嵇仁古棺材前守灵,手中依然在折锡箔。
见司徒剑进来,她淡淡一笑,等着司徒剑发问。司徒剑这才想起今日星期六,是嵇仁古的“二七”祭日,上次来时“头七”,一周内嵇家父子均遇害了!司徒剑即问道:“嵇少爷死得蹊跷,小姐有什么说的吗?”
“于今哥哥死了,我说他几句吧。他成天在妓院鬼混,是不是同人争风吃醋,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暗算了?还望探长先生多朝外人身上查考,家人是不会害他的。要说的太太都已说了,我也不想多说了。”说着,像是要打瞌睡的样子,虽在垂泪,却看不出深处的悲痛。
司徒剑自知再问也无益,总发觉这对母女有点怪诞,便拄杖告辞了。
如同上次一样,小姐又喊阿毛送司徒剑。
司徒剑见阿毛刚从殡仪馆拉车回来,气没喘匀,不想让他送,可阿毛执意道:“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
司徒剑心想也罢,于是坐上黄包车,问道:“阿毛,这次少爷又死了,你说说看,少爷有什么冤家对头呢?”
“上次我说少爷对老爷有恶意,不想少爷自己也死了,我乡下人脑子笨说不清,请先生不要见笑!”说着,阿毛脸上一阵难为情的模样。
“不打紧,你再说说看!”
“依我在嵇府几年的所见所闻,发觉太太可是对老爷实在不好。三天两头要诅咒老爷,老是盼老爷早死,老爷见太太是极其害怕的,太太一骂就吓得不敢出声,据说太太还要打老爷。”
“哦,有这等事?你还知道什么?”
“我来之前,嵇府本有一个使唤的老妈子,据她说太太年轻时得过一种女人的弱症——阴虚什么的,我也弄不明白。后来就去找瞿郎中治,瞿郎中果然治好了太太的病。太太不再有气无力,不思寝食,而且变得身强神旺,不过后来……”
阿毛欲言又止,像是卖弄关子。
司徒剑催促道:“说下去,我不会告诉旁人。”
“后来,据说太太就同瞿郎中勾搭上了,就我这几年所见也是如此。”
“就是那个方才在太太房里穿紫红马褂的先生?老爷、少爷知道此事吗?”
“当然知道,老爷是敢怒不敢言。可少爷常常在背后痛骂瞿郎中和太太,少爷生怕家私一点点落到瞿郎中手里。当然,这对狗男女也讨厌少爷,我想,会不会是瞿郎中对少爷下的手呢?这类做郎中的,心中鬼点子可多得很……”
说着,阿毛回头望了下司徒剑,似是征询他的意见,憨愚里透出几分精明。
司徒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发觉阿毛说话并不如他的长相那般粗憨。
一抬头,猛然看见阿毛那颗硕大的油光光的脑袋,上面毛发稀疏,颇为可笑。正想着在哪儿见过这样一颗脑袋,车子已到警察局的门口。
这也是栋旧房子,也在驸马坟的附近,只是靠近大马路一点。在门前能见一块木牌,上书八字:歧黄世家,杏林高手。此处即是瞿郎中的家。一排三间平房。午夜时分,客堂与西厢一片漆黑,唯有东厢的窗棂透出一点朦胧的亮光。
床上正有一对男女在说话,只听那个男的细声道:“我这几日真是舒心极了,再也不要见到那个老东西的窝囊相了,也见不到小东西的混帐脸了,终于都死了,二十年总算熬到这一日!”
一个女的粗声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说这样的话,你吃的、拿的嵇家的东西还少?连我给你的,算上有多少!还要咒他父子俩?”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这点钱财能有多少?我要的是你们嵇家的全部家私!可恨玉宝这个混蛋蛀空了四马路的钱庄,所幸南市还有一爿钱庄留下,只是不知这老家伙将钱财都放在哪儿啦?”
“只见他有钱拿回家,但从不知他把钱放在哪里。我发觉老家伙不傻,看样子要比我多一个心眼。可你也太心黑了,要得嵇家全部家私!”
男声变得油滑了:“我在嵇家花的心血还少吗?尤其在你嵇太太身上,不是我的阳气壮了你的阴弱,你能容光焕发地活到今日?人家男人是采阴补阳,我可是被你采阳补阴,老家伙行吗?我可是花了血本的,得嵇家的家私也不冤!”
女声变得柔媚了:“你行,你行,你现在再让我美美地补一补!”
接下来便是两人的淫乐声。
东厢外两个人早已听了一会,这时,再也忍不住,破门而入。床上男女见是一个吐舌鬼脸,顿时,魂飞身外。“鬼脸”一一把男女掐死,蒙面人在他们脑后用手中一物猛击一下,然后对鬼脸道:“把他们的舌头拉出来!”
这又是个阴森的夜晚,窗外冷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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