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处住家不多,没有多少人围观。可还是有人马上就认出了他们,这两人就是附近的瞿郎中和嵇府的嵇太太。于是,两人的奸情四处流传。
待到司徒剑带着两名警察赶来时,阿毛已轰开了众人,并在两具尸体上盖了一张破席子。
司徒剑掀开席子,发觉两具尸体俱张目瞪视,面呈恐怖之状,且口吐长舌,其惨死之状同嵇少爷被害后的情状完全一致,连这两具尸体的脑后也都有钝器重击后留下的伤痕,可见三人是死于同一个凶手。据说嵇仁古的死状也同此仿佛,可是司徒剑未曾亲眼所见,因他来嵇府时嵇仁古已入殓,嵇家几乎隔了一周才报的案。
司徒剑关照两名警察把尸体运走待验,然后在阿毛陪同下来到嵇府。
此刻的嵇府依然是冷清清阴森森的。阿毛告之,嵇小姐玉英好像还未起床,先生不如自己去看一下,说着便去忙他的下人活。
司徒剑已来过嵇府两次,大略知道嵇宅的门径。当他穿过客堂时,看见有个年轻人在嵇仁古的灵位前上香供烛。
年轻人见了司徒剑,面露悲色道:“先生是司徒探长吧,小姐病倒了,请我代为招待先生。”说着,请司徒剑落座,一边为司徒剑倒茶,一边解释道:“小姐本已为老爷和少爷的遇害伤心不已,加之今朝的变故,一个年轻女子岂能忍受得了!”
司徒剑明白嵇小姐当为母丑而羞愧,可嵇家死了三人也实在可叹可悲,于是道:“没关系,没关系,先生是……”
“我是仁古钱庄里的伙计阿炳,是嵇小姐喊我来帮忙料理家务——丧事的。”说罢,谦卑地立在司徒剑身旁,又道,“于今嵇家只剩嵇小姐孤身一人了,加上下人阿毛,偌大的嵇府也不过两个人,自然缺少照应人手。”
司徒剑发觉阿炳谦逊和气,于是笑问道:“嵇家三口死得这么惨,若非深仇大恨者决不会出此手段,而且让嵇太太又大出其丑,真是莫解其心。阿炳先生以为谁会下此毒手?”
阿炳嗫嚅道:“我实在想不出有何仇人竟至于恨嵇家到如此地步,还望探长先生费心查缉凶手,早日为嵇家雪冤。”
司徒剑发觉此人的语气比小姐本人还诚恳,不免感叹道:“一定一定。”他想起了嵇仁古那次贷钱的惠意,于是起身在嵇仁古的灵台前上了一炷香,阿炳代为点火、还礼。司徒剑临告辞时,他还亲自把司徒剑送出客堂,并弯身鞠躬。
司徒剑正要离去,阿毛不知从何处钻出,道:“我来送探长先生回局里。”
司徒剑想说“不必”,阿毛已拖过黄包车。盛情难却,司徒剑只得登车,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嵇太太同瞿郎中尸体的?又是你先发现的?”
“正是!天亮起来上茅坑,听见门外有人嚷嚷杀了人,出去一看,方知是太太同郎中死了。”说着,阿毛竟然回首一笑。从这下意识的一笑中,司徒剑似乎发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快意,心中想道:不懂事的乡下人!
于是问道:“这次你又以为是谁害了嵇太太和瞿郎中?”
“我不敢瞎说,上两次都说歪了。”
“没关系,你再说说看!”
阿毛边拉车边道:“我看刚才同先生说话的阿炳先生有点毛病。”
“哦?”司徒剑发觉阿毛颇为鬼灵,自己同阿炳说话时没有看见他,他倒看见自己同阿炳说话了,索性问下去,“怎么个毛病?”
“其实阿炳是小姐的未婚夫,只是老爷太太都不喜欢他,认为他出身贫贱,门不当户不对。可是小姐喜欢他,常常为此同老爷太太吵架,当然阿炳也恨老爷太太了,所以说他有毛病。可阿炳这个人心里恨归恨,表面上一套功夫做得十分好,对老爷太太一副恭敬孝顺的样子,对钱庄的生意又十分卖力,因此老爷太太有时还蛮喜欢他的。就是他偷偷向老爷告发了少爷花钱庄的钱去嫖‘小金花’的事的,为此老爷才恨煞少爷了。阿炳其实精得很,想法子弄掉少爷就可以同小姐霸占嵇家了,于今果然称心如意了!”
这一番话使得司徒剑几乎要另眼相看阿毛了,这个乡下人的分析能力实在不差。
正感叹时,阿毛说了一句令司徒剑吃惊的话:“其实小姐不是老爷同太太生的。”
“那是谁生的?”
“是太太同瞿郎中生的!你看小姐一点也不像老爷,同太太的身材倒是一个模样,五官却同瞿郎中十分相像,不信你去细瞧!”
司徒剑闭目回忆一下,果然不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老爷说的!”后来又改口道,“不是,好像是少爷说的,还是原先的那个老妈子说的,我说不清了。”阿毛又涨红了脸,憨态可掬。
司徒剑为他解窘道:“你将来可要服侍小姐同阿炳先生了。”
只听阿毛恶声哼了下,然后不吱声了。猛拉了一刻车才道:“小姐要打发我回老家了,过了老爷‘五七’的祭日,我就要送老爷的棺材回老家安葬,这是老爷在遗嘱中说定的。我同老爷是同乡人,是老爷把我从乡下弄上来的。”
大概说话忘了情,错过了警局,司徒剑只好用文明棍敲了敲车板叫阿毛停车。
司徒剑三勘嵇府后的第六天,这天晚上他突然有点感冒,便独自一人到警局附近的那个“王宝和酒家”去喝酒,想祛祛寒气。
街上刮着深秋的寒风,又下着雨。司徒剑刚在一张桌旁坐下,发觉对座那个自斟自酌的人竟是阿炳,阿炳也认出了司徒剑,忙道:“哟,是探长先生,来来,不必叫酒菜了,这儿现成的还有,请坐!”说着,便叫堂倌另取一副筷子和一个酒杯来。
司徒剑见他面前有一大盘螃蟹和一大壶酒,品酒尝蟹是“王宝和”的特色,便坐下道:“你常来这儿喝酒?”
“我晚上就住在钱庄里的,家在杨树浦。”
司徒剑“哦”了一声,明白酒店离仁古钱庄不远。司徒剑故意问道:“阿炳先生还未成家?”
阿炳摇摇头,似乎不愿说此事,反问司徒剑:“嵇家的案子尚无消息?”
“今天只喝酒,不谈案子。”司徒剑也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可是阿炳似不甘心,道:“嵇小姐要办三人的丧事,可手中一点钱都没了,叫我去为她想想办法。”
“嵇仁古没有钱留下吗?”
“当然有,可只见他拿钱回家,却绝不知老爷把钱藏在哪儿,连太太在世时也不知道。找遍了嵇宅也不见,而老爷又从来不相信存银行,而且喜欢把纸币换成银元。”
“哦。”司徒剑若有所悟地品味着阿炳的话。
阿炳忽然有什么心事似的,起身对司徒剑道:“先生慢慢喝,我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匆匆离去,神情慌张。
司徒剑望着他的背影,陡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即是嵇仁古的“四七”祭日。每逢祭日前夕的星期五,嵇家就要死人。他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马上丢下酒杯走出了王宝和酒家。马路上很冷,依然刮着风下着雨,他压了压旧礼帽,拄着司狄克,加快了脚步。
司徒剑一口气赶到了嵇府,蹑手蹑足潜进了府宅中。刚到客厅附近,昏暗的烛光突然熄灭。司徒剑穿过客堂,正欲朝小姐的房间走去时,只见前面的甬道上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靠近小姐的房间。
司徒剑心想,果真这儿又要闹“鬼”,来得可正是时候!于是,他轻轻抽出文明棍内那柄锋利的杖刀,尾随其后。
只见那人在嵇小姐房门口止了步,在门上附耳细听了一会,他的手中举着根什么东西。
司徒剑一个箭步蹿到人影身旁,杖刀一闪,早已顶住此人背心:“看刀!什么人?在此干什么?”
此人忙回身,想用手中的木棒抵挡,可发觉顶住他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便丢下了木棒,但他马上道:“是司徒探长?我是阿炳!”
司徒剑疑惑地道:“你喝着酒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想着小姐孤零零一人在此,阿毛有照应不到的时候,所以过来瞧瞧,。此外,再给她送些钱来。”
司徒剑把杖刀插回司狄克,道:“那你鬼鬼祟祟在门外干什么?手中还操着家伙,像是要行凶的模样!”
“我听听小姐是否睡着,她醒着就进去,睡着就去客堂等候。”接着,马上对司徒剑道,“先前我在小姐房门口还遇到了一件怪事。”
司徒剑提神道:“什么事?”
“在我之前另有一人窥探小姐房间!”
巧施计五探“鬼宅”
两人的说话声惊醒了房间里的小姐,她启门开灯张望,见到是阿炳同司徒剑,不禁半惊半喜。惊的是意想不到这两人此刻出现,喜的是在她最为孤单恐惧时,却有两个人来看她,于是忙道:“快进屋里坐,你们两人黑地站着说什么事?”她的冷漠之状似乎比两周前改善了些。
司徒剑坐下道:“阿炳,还是说说你刚才说的在小姐房门口看到的那件怪事吧。”
嵇小姐吃惊地问:“什么怪事?”
阿炳随手关上门,也坐下道:“我看见一个人在小姐窗下偷窥了好一会,贼头贼脑的样子,必定是个歹徒。”
“你看到了那个人的面形了吗?”
“没有,甬道里太黑了,只发觉此人面形较大。”说着,阿炳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币及一卷包着的银元交给小姐道,“这点钱你先用着,马上就是年底了,仁古钱庄的盈利可收上来了。”
小姐感激地道:“多谢费心,年底我就还你,于今两爿钱庄你多替我费心照管着。”
“不劳小姐关照,我自会尽心。”
司徒剑心想,这个阿炳正如阿毛所说,颇会做人。正说话时,有人敲门,原来是阿毛站在门外,朝房里觑了一眼,揉着惺忪的睡眼道:“我起来解手,见小姐房里亮着灯,便过来看看……”
小姐道:“没你的事,去睡吧。不要睡得太死,刚才阿炳先生说好像有坏人偷偷闯了进来。”
“哦,是吗?我这下留心就是啦。”说着,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回后院的下房去了。
司徒剑待阿毛走后,对嵇小姐郑重道:“嵇小姐,于今你可知自己处于险境之中吗?”
嵇小姐心怵道:“探长先生此话是何意思?”
“我以为方才阿炳先生说的偷窥小姐闺房的人,本来是要来加害小姐的,后来发现阿炳先生同我来了,他便溜之大吉了。而且,这个人便是残害老爷、少爷、太太及瞿郎中的凶手。”
“可他为何要把我全家斩尽杀绝?难道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阿炳在旁道:“司徒先生明白吗?”
司徒剑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直觉告诉我,小姐必定是凶手的最后一个目标!”
这下小姐彻底瘫软下来,问司徒剑道:“司徒先生有何法子可救我?”
阿炳也恳求道:“务请先生设法!”
司徒剑对阿炳道:“就你同小姐的关系来说,你也未必太平,瞿郎中的结局便可为戒!我给你们两人出个主意,暂且避一避凶险……”正说至此处,似乎有个人影在窗外一闪,司徒剑提杖拔刀夺门而出,可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奇怪的是方才灵堂里熄灭的烛光又亮了起来。
“真他妈的闹鬼,”司徒剑用了一个习惯性骂词,“狗贼!”
嵇小姐同阿炳见司徒剑回房,不安地问道:“见了什么?”
“大概是野猫子。”
嵇小姐接着先前的话道:“刚才探长先生叫我们避险是何意思?”
“小姐不妨出外去玩上几天,阿炳先生可陪伴小姐一块去,随时留心小姐的安全。于今杭州天气尚佳,不妨去西湖看看。”
“下周六即老爷‘五七’祭日,老爷遗嘱中吩咐,断七之后,即命阿毛立刻送灵柩回乡下老家安葬的。”
“那么,小姐同阿炳先生就早一日回上海。”说着,司徒剑起身道,“我要回去睡一会,天都快亮了,闹了一夜。”临出门又关照道,“阿炳就留在这儿陪小姐,千万不要离开!哦,杭州回来打个电话给我,我来车站接你们。”
次日,小姐同阿炳即打点了一些简单的行李,临走时吩咐阿毛道:“我同阿炳先生出去几日就回来,你独自一人在家留心门户,小心歹人,注意灵堂上的火烛!”
“是,可是小姐记住下周六是老爷的断七日,要送老爷回——”
“我知道。”
阿毛舒了口气,有点惘然地望着小姐同阿炳离去的背影。
嵇小姐同阿炳一回上海,在火车站即给司徒剑挂了个电话,司徒剑果然去车站接他们。三人叫了辆出租车,一路迤逦回到嵇家老宅。
此刻已是午后时分,嵇小姐对司徒剑道:“我同阿炳旅途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你务必在此用了晚饭再走。”接着,大声招呼阿毛。
司徒剑也不拒绝,道:“叨扰了,听你们说西湖的秋景如此之美,我今晚就赶晚班的火车去杭州玩一下,我已多年未去杭城了。”
嵇小姐对在旁伺候的阿毛道:“给探长先生准备点下酒菜,他吃了晚饭要去杭州。”
阿毛应了声便去忙他的。司徒剑待嵇小姐同阿炳关门休息时,便在灵堂的靠椅上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不知何时阿毛已站在面前,不禁笑道:“我睡着了?”
“不错,先生是否要沏茶,有上好的龙井。”
“不了,到杭州可以喝到。我想让你陪我在老宅里随处走走,透口气,这儿灵堂的香烟烛火熏得人头昏脑胀。”
于是,司徒剑在阿毛的陪同下先察看了大门进来的前天井,然后进去一一察看了那两排上房,通过甬道又进入了后天井。只见天井正中有口六角形井圈的井,辘轳尚存,不见水桶,也不见井绳,看样子是口废弃的枯井。
阿毛对司徒剑道:“据说当年的公主不愿再嫁,就是投这口井死的。”接着,又指了指东墙下的一溜下房道,“我就住中间的那一间。先生你在这儿闲瞧,我去替你准备晚饭,你不是说吃了晚饭要去杭州吗?”
“好的,你去忙,我马上回屋,小姐同阿炳先生大约要醒了。”
吃完晚饭,司徒剑果然告辞小姐同阿炳道:“杭州回来再见。明日是老爷断七祭日,替我在老爷灵前上炷香!”之后,又对阿毛道:“烦你用包车拉我到火车站,晚班去杭州的火车八点就要开了。现在已七点一刻了。”
阿毛露齿笑道:“没问题,我保证先生赶上火车,不会误点。”
天上又下起阴冷的秋雨了。阿毛拉着车飞快地朝火车站跑去。司徒剑问道:“听说你明天就要送老爷灵柩回乡下了?”
“正是,赶在冬至日可以下葬。”阿毛一直把司徒剑送上火车道,“先生玩得开心,一帆风顺!”
“你也一帆风顺,后会有期!”
半夜,嵇家老宅业已万籁俱寂。
蓦地一个人影绕到前面天井,轻轻地推开了两扇大门,然后回到灵堂,掐灭了祭桌上的香烛,来到上房甬道里,潜身在小姐同阿炳安息的房间门口,附耳细听房里动静。甬道尽头通后天井之处,似乎还隐隐约约站着个人,像是替此人望风似的。
此人似乎听见了房间里有均匀的鼾声,于是,用手中备就的一把短刀撬门。没有几下,此人便破门而入,然后蹑手蹑足潜向鼾声发出的那张床,他没有忘记把房门全部敞开,以便溜走。
司徒剑屏息仰天躺在床上,手中紧握着那把出鞘的杖刀,他算定凶手今夜必来此处,果然一张脸伸在了他的面前。这分明是一张鬼脸,即使室内昏暗,也能看见吐出的长长舌头!
司徒剑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本能地“啊呀”叫了一声,猛使杖刀直捅凶手。
对手也是“啊呀”叫了一声,转身即逃,背心早已着了杖刀一击。
两声惊叫惊动了甬道尽头那个望风的人,他随同溜出来的凶手,一齐蹿向后天井。
司徒剑跃身而起,从枕下摸出那把心爱的勃郎宁手枪,可是那双光脚却为地下硬物硌了一下,疼痛难当。等他再追出去,凶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徒剑握着枪站在后院,此时风雨大作,只见下房中间的那扇房门也没有关好,被风刮得来回砰砰作响。司徒剑来到那口井边,发现原先空空的辘轳上挂着条直垂井底的井绳,且晃动得厉害,他用手扶了扶,井绳不怎么晃动了。
即在此时,阿炳同小姐打着电筒找到了后院,按照司徒剑的吩咐,他们两人今夜睡在了太太原先住的那间房里。阿炳用电筒在后院四处照射,一边问道:“凶手果真又来过了?”
“嗯,”司徒剑叹息一声,“可惜又溜走了。”
阿炳突然照到了那段坍了半截的后墙,墙下立着一张破凳,阿炳叫道:“凶手肯定从此处溜走了!”
司徒剑对此语不感兴趣,可阿炳用电筒在井边照见的一件东西使他兴奋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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