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飞打官司-艰难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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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张云飞得知一个重要消息:县企业体制改革已基本完成,年底撤销工业局,各企业的烂摊子由县里统一收尾,这意味着陶瓷厂将彻底消失,到时候即使去找县里要钱,他们肯定会推说:个人与企业的纠纷,跟我们没有关系,当初为什么不盯紧?如果这样,就连法院都无从下手,千辛万苦得来的胜利成果,将永远成为几张废纸。

    眼下只有两个人才能解决问题,一个是主管副县长,另一个则是法院执行副院长,副县长找了也白找,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县官不如现管!现在也只有死死盯住法院执行副院长,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张云飞来到法院,打听到执行副院长姓阮,想先去二楼执行庭看看再说。他推开门朝里一看,只见陈法官怪模怪样地靠在椅背上,叉开两腿,仰脸朝天,鼻孔里塞着两团餐巾纸。他好奇地问:“陈法官,你这是怎么了?”

    陈法官瓮声瓮气地说道:“打官司的人气得吐血,执行案子的人累得出鼻血!”

    张云飞忙说:“赶紧去医院看看,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陈法官哀叹道:“哪有时间啊!原告催、被告赖,新老案子一大堆!反正是小毛病,死不了!等会还得去三十多里外的乡下讨债呢!”

    做法官也真不容易,张云飞不好意思问自己的事,倒是陈法官动怒了,说工业局和陶瓷厂太不像话,去了十几趟,客气话说了一大堆,他们死皮赖脸地就是不肯办。张云飞见他累成这样,还在为自己的案子操心,深受感动:“不急不急,慢慢来!”

    “你不急我还急呢!有时间我再去找他们,我还不信了呢,都像他们这样,还要我们干嘛!”

    张云飞谢过陈法官,乘电梯上了8楼,去找阮副院长,正巧他在。

    阮院长是个很和气的人,一边请张云飞坐下,一边倒了杯开水给他。张云飞反映情况之后,忍不住气愤地说:“官司赢了等于没赢,大不了这点钱我不要了,叫几个人把朱之容揍个半死,就给他当医药费算了,到时候你们总不能判我故意伤害罪吧!”

    阮院长笑着摇头劝道:“要相信法律,再等等,别着急!我们正在跟县政府和工业局协商解决的办法!”

    听阮院长这么一说,张云飞不好意思再多说,说了几句客气话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无结果,张云飞像着了魔似的,三天两头去法院,一会儿软一会硬,嬉皮笑脸跟阮院长磨嘴皮,弄得他哭笑不得。阮院长解释说:“厂方财产虽然都抵了债,但还有一块土地是国家的,必须通过法院才能拍卖,你的补偿金和养老卡肯定能拿到,只是早晚的事。

    张云飞苦笑着哀叹道:“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堂堂法院怎么连个小小的赖皮厂长都对付不了?你们不是有规定吗,被告再拒不执行,就把他抓起来拘留!”

    话终于激怒了阮院长,他脸一沉,咕哝了一句:“哼,法院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厂长!”抓起电话拨通执行庭,命令道,“陈法官吗,你去警告一下厂方,如果朱之容再拒不执行,就把他抓起来,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放人!”

    阮院长搁下电话,冲张云飞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回去等消息吧!”

    张云飞乐得呵呵直笑,翘起大拇指恭维道:“多谢阮院长!到底是领导,处理问题雷厉风行,爽快!”

    亲眼目睹法院领导下了决心,结案总算有了希望。张云飞心情很好地回到家里,把经过对老婆一说,她却并没有多大高兴,反而埋怨道:“你怎么老是吊死在这件事上,一年多不上班,一分钱也拿不回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你也该想办法找点事儿做做了吧!”

    张云飞觉得惭愧,第二次下岗后拿回的那几个月工资早已花光,是该找工作了,可是这年头到处都在搞下岗,连乡镇卫生院都卖给了私人,上哪去找对口单位?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开诊所。去卫生局打听,这次卫生局总算开了口子,说先把资料报上来,要等到明年才能批。

    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法院的消息,他感到绝望,懒得再去找阮院长,一切听天由命!有时候,他想起来不免气愤,就发几句牢骚,但一想到“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虽然一分钱未拿到,毕竟讨回了公道,气也就平了。

    眼看离春节不远了,这天,夫妻俩正为钱的事拌嘴,忽然一阵电话铃响,他心烦地拿起一听,原来是陈法官,叫他马上去法院一趟。他懒洋洋地骑着破自行车来到法院,刚进执行庭,陈法官笑道:“老张啊,我跑穿了鞋底,总算把你的案子了结了,为了补办养老卡拖了几天,直到今天才通知你,不好意思!”

    原来法院每年都有结案指标,眼看到了年底,阮副院长见陶瓷厂仍无动于衷,真的动怒了,开出拘留证,命陈法官带着法警,先把朱之容拘了再说。朱之容一直把法院的警告当作耳边风,以为这是吓唬自己,又不是我欠债不还,上面有领导顶着,老子怕个鸟!等陈法官找上门将手铐往办公桌上一放,朱之容这才傻了眼。眼看就要过年,为别人的事去蹲拘留所,这也太不值了。在法律的威慑下,朱之容慌忙叫出纳赶紧交钱,并答应马上就去补办养老卡。

    张云飞高兴地握住陈法官的手说:“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陈法官谦虚了几句,从抽屉里取出养老卡,填了张单据交给张云飞,叫他直接去财务科领钱。

    当张云飞从出纳手里接过那沓血汗钱,一阵眼热鼻酸,泪水差点儿涌了出来。

    走出法院大门,他突然发现今天的天空特别湛蓝,阳光特别灿烂,空气也特别清新,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憋在心头这三年的怨气,一古脑儿全吐了出去。

    他兴冲冲地往回走,不由想到那十一个同事,好久没跟他们联系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吧,见路边有个电话亭,跑过去拨通了周国荣的电话:“老周,你通知大家一下,星期天晚饭我请客,一个都别漏掉!”

    周国荣在电话里问:“妈的,你什么时候发财了啊,怎么想起来要请客了,是不是拿到了钱?”

    张云飞一阵开怀大笑:“我买彩票中了500万!见面再说!”将电话挂断。

    一桩小官司,九场庭审,三年疲于奔命,拿到的这一万多元钱,除去各项费用,再补交三年养老金,已所剩无几。老婆见他拿到了补偿金和养老卡,也很高兴:“还不快去理个发洗个澡,头发长得可以扎辫子了!”

    是啊,苦了三年也该轻松一下了。他来到理发店,理发师忍不住问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心思,怎么头发一次比一次白?”张云飞对着镜子仔细一瞧,打官司前一头黑发,如今却是花白一片,苦笑道:“想什么?想发财!”

    星期天傍晚,那些曾和张云飞一起找朱之容要钱的同事,如约来到饭店包厢,纷纷恭喜张云飞凯旋。

    张云飞忽然发觉少了一个人,忙问道:“小辫子呢,他怎么没来?”

    同事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小辫子闯大祸啦!”

    张云飞吃了一惊:“我忙得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他,再说也很久没碰到他了。”

    小辫子曾几次找朱之容要钱,朱之容总是找借口搪塞,小辫子每次都是发一顿脾气,骂骂咧咧回了。朱之容早就盘算好了,张云飞肯定拿不到钱,退一万步说,即使能拿到,那也是法院来拿的,除非你小辫子也去打官司,到时候厂里早已人去楼空,你找鬼去要吧!

    小辫子等老婆那点补偿金用得差不多了,开始着急,他没有下岗手续就领不到失业救济金,做生意不懂行也没本钱,只好跟老婆一起在小学门口摆了个小吃摊,摆了几个月,刚摸到一点门道,城管不让摆了,只好收摊。

    星期四那天,小辫子七岁的儿子得了肺炎需要住院,得交几千块钱,他却拿不出,老婆哭着骂他没用,只会嘴硬。他气得去厂里找朱之容,转了一圈却没找着,正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巧碰到周国荣。

    周国荣忙说:“我正要去找你,刚才接到张云飞的电话,他已经拿到了钱,说要请客,星期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啊!”

    小辫子这下来了劲,心想这回看你朱之容还能怎么说,补偿金你可以先不给,我儿子生病向你借点医药费总可以吧!他掉头就去朱之容家里找,等找到朱家,敲了敲门却没人应。他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就守在你家门口,你晚上总要回窝吧!他等了三个小时,觉得又冷又饿,实在忍不住了,便去小店里买了包花生米和一瓶白酒,坐在楼梯口闷闷不乐地喝了起来。天正下着小雨,直等到10点多钟,才见朱之容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小辫子忽地蹦了起来,一把揪住朱之容:“张云飞已经拿到了钱,我的钱你什么时候给?!”

    朱之容交出补偿金和养老卡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工业局,楼丽珠在电话里将他臭骂了一顿。朱之容离退休还有几年,局里本打算给他另安排个好位置,这样一来,等于激怒了局领导,他的好事也就泡汤了。此时他正烦着,见小辫子又来烦自己,忍不住吼道:“你早就跟厂里没关系了,别再来烦我,有本事也叫法院的人来问我要钱!”

    “王八蛋,你敢骗我,这点钱老子不要了,给你狗日的当医药费吧!”

    小辫子借着酒性怒吼一声,抡起酒瓶照朱之容脑袋猛地砸了过去。朱之容惨叫一声,肥胖的身体应声倒地。

    吵闹声惊动了邻居,跑出来一看,见朱之容血流满面,不省人事,慌忙将他送进医院。他本来就血压高,做了脑CT后才知道是脑溢血,大小便失禁,整个人瘫痪了。

    小辫子当即被公安局逮捕,他父母急忙拿出两万元去替朱之容交医药费,据医生说这点钱还远不够。

    张云飞得知此事,忍不住一阵摇头哀叹。

    众人落座,酒过三巡,话便多了起来。张云飞拿出那本紫皮封面的养老卡,同事们传看着羡慕不已。周国荣抚摸着小册子,显得很忧郁也很伤感:“当初我要是听张云飞的话,现在也许也拿到了!我这30年工龄就算白干了,唉,不知道将来老了怎么办!”

    周国荣是个老知青,下放农村10年,进厂20余年,老婆是农村户口,一直没工作,身体又不好,女儿在读大学,夫妻俩靠摆个小百货摊,日子过得很拮据。起先,他一心想托关系走门路,请客送礼化了好几千元,个个都答应得很好听,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这时,他才醒悟过来,依靠人际关系行不通,只有靠法律手段才能解决!他不好意思跟张云飞说,自己悄悄托人去法院打听,法官一了解,十分惋惜地告诉他说:你怎么不早点起诉?像你这种情况,养老卡肯定可以拿到,多少还可以得到一点补偿费,现在早已超过了诉讼时效,属于自动放弃,法院有权不予受理,即使受理你也赢不了,还得浪费一大笔诉讼费。周国荣一听这话,当时就后悔个半死。

    张云飞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泪光,连忙安慰道:“老周,别难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有我们这帮弟兄在,有困难就说一声!”

    同事们点头称是,周国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但笑得很苦涩。

    从饭店里出来,外面已是万家灯火,张云飞已有了几分醉意,忽然想起钱审判长曾经说过那句话,心想抽空去打听打听,怎样才能考到律师资格证。

    春节过后,工业局被撤销了,林局长官升一级走马上任去了,楼丽珠摇身一变也当上了某局副局长。朱之容总算捡回一条命,依旧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肥胖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辫子被判了七年徒刑,送到劳改农场的石矿去服刑了,年轻的老婆跟他离了婚,据说傍上一个有钱的老头。周国荣依然跟老伴在街角摆着小百货摊,无论刮风下雨,天暑地寒都得出门,他经常为了几角钱,跟顾客讨价还价,嘴边老挂着一句话:“没办法,我得靠这几毛钱养老!”

    张云飞终于领到了行医许可证,开了家小诊所,现在的医院和药店太多了,找他看病的人并不多,但勉强能糊口。他喜欢上律师这个行当,去县招生办报了法律专业自学考试,打算圆一个做律师的梦,将来也许能替别人打打劳动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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