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舞蹈学院。正是杨柳细飞时节。黄昏下的光影,正追着要暗下去的脚步,在校园小径上,若有若无,轻快跳跃,仿佛调皮的13岁女孩儿。
涔,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双红色布鞋子,踏着石板路,一格一格地蹦,低着头,撞到来不及躲的人,便抬头顽皮一笑,再低头跳开去。直到满头大汗,跳完这条小径,就看到了背着书包中规中矩站在树阴下的陈木。
“小哥。”涔跳到陈木的鼻子底下,摊开手放在小哥眼睛下面,笑眯眯地望着小哥。陈木便拉着涔细细的手臂坐在长椅上,拿出一块蓝手帕,微皱着眉叹着气,帮涔擦黑白条的一双手。然后从书包中拿出一块大大的巧克力。涔便咬着下嘴唇说,小哥,我要是胖了被人发现怎么办?!陈木,便忍住笑说,你是最漂亮的,不用担心,你吃了,都胖在我身上了。涔便眯起眼睛,开心一笑,低头吃巧克力去了。吃完,一抹嘴,叹一口气,说,今天过得真好。陈木,牵起嘴角一笑,说,臭丫头,小馋猫。
小哥,涔在后面用两个手指头拎着陈木的衬衫说,你说我有一天会从毛毛虫变成蝴蝶吗?陈木就任涔拉着,不回头,慢慢拖着涔往前走,说,嗯,会的,涔涔是最美的蝴蝶。涔就会一步跳到陈木的后背,赖在陈木的背上,说,完了,小哥,没电了。陈木便拎着书包,背着涔一步一步顺着林阴路回家。
只为舞蹈而生
陈木问涔,长大干什么?涔说,跳舞啊。我当然跳舞。涔郑重地站起来,说,我要一直跳下去,直到腿跳没了。
涔想像不出不跳舞的自己会去做什么。生在舞蹈学院,长在舞蹈学院,妈妈跳舞,小姨跳舞。自己不跳舞,怎么可能呢。就像小哥,要是不穿着白衬衫背着书包去上学,那怎么可能。
涔,只为舞蹈而生。
虽然从小到大,涔从未见过爸爸的照片,妈妈从没对她说过什么。涔便不问。只有小姨说,涔,等你大了,就知道,还有另外的世界。涔便望着小姨,不问一个字。可是13岁的小哥曾说,涔,我是你的小哥,长大了可以像爸爸一样照顾你。
红丝带
涔过14岁生日。妈妈不在身边,涔习惯了。在妈妈的眼中,也只有舞蹈。她也是为舞蹈而生的。涔和小哥,坐在花阴下,数着他们从小到大每一年的生日都在做什么。小哥说,涔涔,等咱们老掉牙,还年年坐在这想,我们每年生日都做了什么。涔笑,才不。你到时牙都没了,难看死了,我才不要和你坐在一起。陈木说,到时我有假牙嘛,还是很好看的。
涔生在初夏,只比陈木晚了10天。那一年的生日,好大的太阳。
然后就看见小姨逆光站在涔面前,拉了涔走。涔也不问,从小到大,如果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涔从不开口问。走到舞蹈学院主楼门前,小姨蹲下来,用手拢住涔垂下来的头发,说,涔涔,妈妈在纽约出了意外,你和小姨去吗?涔也帮小姨拢了一下被水打湿的头发,慢慢点点头。
涔一声不响跟着小姨,她们不再有别的亲人。直到把妈妈运回国内,安葬。站在人群暗影里的涔,听见舞蹈学院的院长对小姨说,你怎么可以把她带去,她才几岁?小姨隐忍却坚持着说,那是她惟一的妈妈。她不去,难道你去吗?
小姨慢慢蹲下身,抱住涔说,涔涔,难受就哭出来吧,有小姨在。涔涔,只望着小姨,没有眼泪。也慢慢说,小姨,你难受就哭出来吧,有涔涔在。
寒梅初绽
16岁,涔留校,与小姨一样,成为一名舞蹈演员,教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跳舞。
陈木上高一。还是白衬衫,大书包。放了学第一件事还是跑来看涔。涔还是笑笑地叫一声,小哥。小哥便会变出涔的巧克力来。
那所有树阴下的斑驳光影,就这样伴着他们一起长大。
涔16岁生日,小姨在外地演出。小哥便逃学,两个人窝在家里自己做大餐。小哥给涔做了柿子鸡蛋汤,鸡蛋炒柿子。两个头埋在一起,大吃二喝。然后点燃蜡烛,小哥让涔涔许个心愿,涔说许好了,两个人便一起吹熄蜡烛。小哥问,涔涔许了什么心愿。涔涔一笑,不告诉你。小哥说,从现在开始,每一年的生日,都要我给你做饭才行。涔涔就说,难吃死了。小哥说,我以后可以学啊。
涔18岁,学院公派她去英国交流一年。涔问陈木,小哥,我去吗?陈木,笑笑说,去吧。明年我也考到英国去,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涔问,真的吗?陈木拍拍涔的脑袋瓜说,小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小哥去机场送涔,用长长的手臂揽住涔,说,臭丫头,在外面乖乖的,要是让我知道你不听话,哼哼,等我去了英国修理你。然后递给涔涔一个小纸包,说上机再看。小姨抱住涔,泪湿,涔涔说,我还没走哪,就舍不得我了?我走了,正好不用烦你了,赶快谈恋爱,人老珠黄地把自己嫁了吧。小姨揽着涔说,涔涔,答应小姨,从今天开始,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允许自轻自贱。涔,眨眼睛,笑笑的不应。
打开小小的纸包,是一层又一层的丝绵,里面有块玉,上面雕着:木石前盟。黄色的纸条上有一句话,涔涔,无论相隔多远,记得这是我们的约定。
大雾下的想念
伦敦总弥漫着大雾。涔,穿行在湿冷的空气中,脚步轻快。
涔的世界简单,纯净。读书,跳舞,写信给小姨和小哥。
陈木问涔,涔涔,孤单吗?涔说,不。在大雾中想念你们,很踏实。
涔收到小姨的来信,里面是一条红丝带,那是舞鞋上最美的蝴蝶结。小姨告诉涔,涔涔,这是妈妈当年留给你的。妈妈也给你留了一封信,下个月我会去看你。
如果
涔涔:
我是妈妈。
今天是你14岁生日。涔涔,你说过,你要化成最美的蝴蝶,永生在舞台上。这是好美的句子,可是并不要真的那么做。像妈妈当年那样,为了跳舞,可以做到一切不可能的事。如果你那样执著,总有一天,当你爱上什么人的时候,你会为他全然放弃或全然毁灭。
不要为舞蹈而生,才能不为爱而亡。有时,爱也是一种毁灭。
妈妈从不曾跟你讲起爸爸,你从不问。妈妈甚至难以想像,你还这么小,竟然可以做到。就像妈妈很少抱抱你,因为抱住你的时候,妈妈能感觉到爸爸的存在。妈妈,没有勇气。
妈妈想告诉你,你、妈妈,还有爸爸的故事。14年来,我们一直守在你身边。
妈妈,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遇到他时,他已经在谈婚论嫁,可是妈妈泥足深陷。妈妈这一生太骄傲,年轻时不懂,懂时已经没有机会回头。妈妈以为自己的美,可以战胜一切世俗,包括权势。
妈妈错了。并且一错再错。
妈妈在这么多年的等待之后,终于明白,其实妈妈无可等待。你的爸爸并不曾真心爱。如果他爱,他不会要我等待。而这自私残酷的爱,误了你。
妈妈一生除了跳舞,并不曾真正被人爱过,也不曾真正爱过你。妈妈无可留恋。
这条红丝带,留给你,妈妈爱你,虽然这么多年,妈妈甚至不曾抱抱你。
涔涔,要懂得及时转身。无论什么时候,不能放弃自己。
妈妈,爱你。原谅妈妈。
你的爸爸,叫陈染。原谅他,因为妈妈爱他。
葬
涔回舞蹈学院已是半年后。涔长大。
涔去见了陈染,站在他的办公室,涔第一次仔细看了他的办公室。然后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她只看着他,无话可讲。
陈染问他,你想要什么。涔笑,要什么你都给吗?
陈染说,物质上的,我全部能给。
涔说,好。
涔去了上海读书。在舞蹈学院消失。
涔回来时,陈木已经去了伦敦,去读书,读他喜欢的生物化学。小姨去了瑞士,不再跳舞。涔和小姨收拾东西时,涔突然问小姨,我们都不跳舞了吗?小姨停住,无法回答涔。
送走了小姨,涔自己坐飞机去上海。家,就这样一个个离开,被放下。除了舞蹈,她们一无所有。如果不跳舞,一切像水上波痕。
我将把你遗忘
涔读了经济学,同时修法语。涔的数学太弱,请了补习老师,从初中课程一点点教起。除了学习,涔不迈出校园一步。教室,图书馆,是涔全部的世界。还有给小姨写信。
小姨:
上海的11月很美,走在南京路上,可以看到很多漂亮女子,修长的腿,在微凉的空气中穿行,像鱼儿游过清凉的水,仿佛有微微的风掠过。我请了家庭教师,帮我补习数学。涔涔好笨的,从来没算对过题。我会努力的,不要担心。
小姨,你还好吗?
小姨:
过年,我不去你那里了,我留在上海温习功课。见不到你,会寂寞,可是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涔涔长大了,我知道我做什么,放心吧。
小姨,你快乐吗?
小姨:
上海的春天,好美,虽然有些空气浮躁,可是很热闹。小姨,我交男朋友了。他人很好,高高的个子,有点黑,是湖南人。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一直在帮我补习数学。下次,我把他的照片寄给你。很帅的男孩子。
小姨,你幸福吗?
小姨:
我考试得了第一,他请我去吃了饭。我们一同在南京路上走,他牵了我的手,送了我一只紫晶的手镯,很漂亮,有风的时候,会轻轻碰触,像泉水跳过小石子,心里有小小的喜悦。
小姨,想念你。
小姨:
他的爸爸妈妈来看我。是很和气的一对老人,我们一起在校园外吃了饭,然后散步回来。
突然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恋爱就是这样吗?
他对我说,他爱我。小姨,那一刻,我的心好疼。
我很想念你。我才知道,无论,相隔多远,我们始终是连接在一起的。
我们在佛前许愿
浩,在涔第一次踏进教室的时候,看见涔苍白、沉静,像陷落的海底之心,无人可以惊扰。他替她补习数学一年,她没认真看过他。等涔可以自己做高数时,第一次对他绽放笑容,虽然那如雨落梨花,不着痕迹。
涔像他的一个小小的梦魇,有些事明知,却拿自己无能为力。
他第一次在佛前牵她的手,是在相识两年以后。涔的手心冰凉,在上海的6月。他转头看涔,涔只抬头望着佛陀。然后慢慢转身对浩慢慢微笑,问他,如果有一天,你的城池陷落,你将如何?
浩不知道,如何呵护涔,因为浩知道,她的魂不在这里。可是,浩无法放手。有些相遇,无法挽回。除了等待,我们无力改变时光的痕迹。
庆幸我没有成为那个男人的风流传说
陪儿子过了一个快乐的儿童节,我和木木说,我要到外地去工作了。
木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诧异,也曾在外奔波的他,厌倦了,如果在1000元和10000元之间做选择,他的答案肯定是前者。因为,他想多待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这就是我瞧不上他的理由,我觉得男人就应该五湖四海地闯荡。
我说:“你不是经常说别人的爸爸怎样怎样吗,那你就做个有本事的爸爸吧。”他哑口无言了。“既然你无法为我创造良好的生活品质,那我只有自己去打拼。我不要我的儿子谈起自己父母的时候,一脸尴尬。我要闯荡出自己的天地让他自豪。”
晚上,他下班回来告诉我,同事看到我写的文章了,都羡慕他找了个才女。“你的荣幸就是我的不幸。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只是木已成舟。”我没好气地对他说。
“难道我就没有一点让你夸赞的地方……”木木很憨厚地笑着,一往情深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我。
我羡慕上别人的丈夫
坐在飞机上,从手提包掏出杂志,无意中发现包里多了个小暖手炉,“每月不舒服的时候,用这通上电就可以了。祝你工作愉快,家里的事情你放心。”在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后面,他这样写道。
心里轻轻掠过一缕感动,也许,朝夕相对的时候,彼此都麻木到忽视了这些细致的体贴。
到杭州后,我开始边工作边写作,我要木木买发表我小说的杂志。他打电话说:“我想你了,也看你写的小说了,很有红杏出墙的感觉。是不是我……”“是不是也已经无法改变了,我认命,我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我在电话里叹口气。“如果有合适的,你可以考虑,我和孩子不拖你的后腿。”他听我叹气,便笑呵呵地说。“我告诉你木木,我就是瞧不上你这点,即使你做不到让我为你骄傲,哪怕你有这样的豪言壮语,我都会有一点点佩服你。我告诉你,既然有了孩子了,就要对孩子负责,你多反思一下,怎样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和谐一些吧,我不想我们之间的淡漠影响孩子对生活的热情。”我用花腔女高音的调子跟他嚎。
夜晚,寂寞如水,想象着30岁的女人,最该尽情享受鱼水之欢的年龄,却如此孤独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月圆月缺之夜。而心底最深最深的寂寞,是我竟然对木木的身体,毫无思恋的感觉,觉得它和他的人一样,淡而无味。我只能通过文字来释放自己的激情,在文章里刻画让我心动的男人。
景烁是我的上司,初见他的时候,惊觉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儒雅斯文的男上司,皮肤白皙,英俊潇洒得不像是人间烟火气息中的男人,最爱穿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干净利索劲儿。
和景烁一起去开会,他开车路过一家车行,在里面看来看去后,他就坐在白色、小巧的车厢里,交上身份证开始试车。
他招呼我坐上去感觉一下。我问:“又要买车?”“有女儿了,给我太太买,她开车领女儿出去玩方便。”
那一刻,心底里一股嫉妒的酸涩情绪油然而生,那个幸福的女人不见得比我出色,却有个如此体贴的好丈夫,有财力,又有女人渴望的细致与浪漫,为什么这样的男人没有让我早点遇见呢!
我庆幸没有沦为他炫耀的资本
3个月后,因人事调整,景烁辞职了。一进公司,就碰上了开着车来办离职手续的景烁。他看上去相当放松,甚至还嘻嘻哈哈地和女同事拥抱告别,见到谁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甚至那笑容在我看来,还略微有一丝谄媚,这和我在杭州见到的总是矜持优雅的景烁是很不相同的,那时的他彬彬有礼中透着股不卑不亢,更像一个男人。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他笑眯眯地走向我,“我失业了,你可得请我吃饭。”“好啊!”我爽快地应着。隔着办公桌他将头伸向对面的我,那神情就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你请我吃饭是可以报销的,是差旅费。”他悄声说。我的笑容嘎然而止,仿佛看见美丽的烟花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可马上景烁的话又让我释然,“坐我的车,我领你好好逛逛。”
车子停在了美食街上。进了家餐馆坐下后,号称美食家的景烁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盘煎玉米面窝窝头。可端上来的却是炸馒头,于是,大热天里,我就听景烁和服务小姐你一言我一语的拉锯战,根本不顾及旁人在窃笑。“如果实在没有就算了吧,别退了。”我竭力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我仍然努力想把自己心目中的景烁找回来,“景烁,你当年找对象的时候,条件很高是吗?”“是,各方面我都考虑了。”“噢,怪不得你成家这么晚。不过你是财貌双全,可挑的余地也大。”我笑笑说。“不,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太花心了,女朋友一大堆,不想结婚,后来一块儿玩的人都结婚了,我才觉得自己也该成家了。”“好啊,过尽千帆更可以体会出真情的可贵。”他奇怪地看看我,不置可否。
再次坐到景烁的车上往公司赶,听他说自己的风流史,面不改色,滔滔不绝,甚至连女孩子追求他的细节都津津乐道,我听得浑身发冷,女人们的痴情倒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了。“我现在还有一个女朋友呢,我俩无话不谈,但我们不上床的,上床就没神秘感了,关系也就结束了……”“景烁,你不觉得这样对你太太是不公平的吗?”我含笑望着他。“不,太太是太太,情人是情人,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感情。重视亲情不代表就要忠于爱情,像我们这些爱人不在身边的,偶尔出轨是生理上的需要,你也可以的……”我的大脑“轰隆”一声,我曾把景烁的点点滴滴写进我的小说,那里面,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绅士。可如今,我觉得我需要将小说改写了。我庆幸自己的理智,不然,我也许也要沦为他的一段传说了。
我的丈夫一直不离左右
下了飞机,一进候机厅,就看见木木在冲我招手,提着我的大衣和皮靴。
离家的时候,天很热,除了一件外套,我没有带御寒的棉衣,可心细的木木却替我想到了。赶紧穿上衣服,打了辆车往家赶,想见孩子啊。一进家门,发现书桌上摆着本杂志大小的本子,一页一页翻开后,是我发表的大大小小的文章,“我要好好珍惜……”说着,木木递过一瓶香水,是“我的最爱”。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开窍了。“是你的文章启发了我。”他不知道,对景烁的天上地下的感觉,改变了我的想法:景烁的所谓丰富和木木的所谓单调,前者让我失望,而后者给我信心。
晚上,木木领着我去参加圣诞舞会,刚一进舞厅,他就不见了,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用眼神在人群里找来找去。“小姐,跳个舞,可以吗?”接过他递过来的凤凰面具,我优雅地戴上,牵起他的手。“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学会浪漫。”戴着龙面具的木木说。龙凤呈祥,木木也许不是我这种女人心目中理想的情调男人,但景烁呢,他更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对感情不专一的丈夫不会是一个好男人。
桃花正烂漫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见她时,是在舅舅家。
“干爹——”一声清脆的声音传进屋来,我不禁放下手中的筷子,向门口望去,半开的门前已多了一个亭亭身姿。
淡淡衣冠楚楚腰,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哦,是萧潇啊!”舅舅惊喜的招呼着,“快来,快来,正好一起吃饭……”
不知是因为陌生,还是拘谨,我忽然感觉拘束起来,只顾匆忙的为她添了一副碗筷。我朝我微微一笑,轻盈的坐在了我旁边,这让我更加不自在起来。
“你们还不认识吧?”舅舅的话让我稍稍镇定。
原来,她的父亲和舅舅是多年好友,舅舅是看着她长大的,索性认了她做干女儿。
都是少年心性,呆了不多久,彼此就熟悉了。或许是女孩子天性,她很爱笑,而且笑起来——
“笑靥如花!”我不禁脱口道。
“什么花?”她好奇的望着我,追问道。
“……桃花。”此时正是春季,看见舅舅家的桃花正烂漫,我随口道。
“桃花?”她疑惑的看着我。
“恩……我知道你的小名一定叫桃花。”虽是胡编,乐如仙子人如花,却也是真的。
“哈,这么土,才不呢!”她娇嗔。
虽是如此,我却习惯以此来称呼她,她居然也默许了。
“桃花?”舅舅刚端了盘菜回来,听到我们说,开口道,“哦,桃花啊,外面那株桃花很多,不久你们就可以吃到桃子了,呵呵。”
我哈哈大笑起来,她也“咯咯”笑个不停,弄得舅舅一头雾水。
舅舅家离我家很远,每年难得来一次,每次都住不了几天,可是,这次我却呆了整整一周。
走的时候,萧潇也在,她拉我到一边,轻声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明年桃花开得时候。”
“你……就知道开玩笑!”她板着脸,跑开了。
她喜欢听歌,听舅舅说歌也唱的不错,学校文艺演出总是拿个什么什么奖的,可惜她不愿唱给我听。不过,临行前,她送给我几盒歌带,介绍我欣赏,本来我是不怎么听流行歌曲的,可是,她给我的这几盒,不到一个星期,就被我烂熟于胸了。
再见物是人已非
我并没有开玩笑,第二年桃花开的时候,我来到了舅舅家,她却一直没有来,舅舅说,她已经很久没来了。
闲来无聊,只能陪邻家的小男孩玩扑克,他的父亲在镇上经营一个舞厅。偶然说到萧潇,小男孩却说:“哦,萧潇姐姐啊,我好像看到她在舞厅……”我忽然很失神,心微微抽搐了一下,后面他说了什么,我没听,我也不想听。我只是对他抛下句:“大哥哥有事,出去下。”便飞奔出了舅舅家。
霓虹灯闪耀着昏暗的光芒,光线比我想象的还要弱。正当我四处张望的时候,中央一束光柱亮起,光柱下出现了一个亭亭身姿。是桃花!我呆住。本以为小男孩是看错了,我也希望他看错,甚至在路上,我也一遍遍对自己说,不会的,桃花不会在那种地方的。可是,现实总是这样残酷,想要的总是留不住,不想要的挡也挡不住。
音乐缓缓响起,她那甜润的歌声也随之响起,曼妙的身姿宛若谪仙。如黄莺般婉转的歌声本该让我陶醉,可是,我只有心碎,如此红的唇膏,如此艳的衣裙,她还会是桃花吗?
一曲终了,她走下台来,“总得打声招呼吧。”我麻木的向前走去。
“唱的真是太好了!”一个穿着时髦的男青年迎在她面前,一脸笑容,“我保证老板一定会很欣赏你!”
“谢谢你,多亏你帮忙!”
“哪儿的话,朋友嘛。走,跳舞去!”说罢,手便搭上了她的肩膀。
“我……我不太会……”她似乎有点为难,但还是顺从的跟他走向舞池,看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她竟恍若未闻。我觉得已和她相隔太远太远……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舞厅,留下去又有何用,我能对她说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也许什么都不用说,我又在期待什么呢?
失去了,逝去了,就让它沉迹吧……
不知道怎么怎么回的舅舅家,对着那株桃树发了半天的愣。
脸颊出微凉,那也不过是一片拂面的桃花瓣罢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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