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卢曼对杀害俞铭、入室偷窃及撞车伤人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她那句“你不够了解我”却在结案后无数次在我耳际回响。
在法院开庭审理俞铭案之前,我向市公安局申请采访卢曼。
时隔一周,当我在看守所再次见到卢曼的时候,她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宽大的囚服套在身上,脸上没有任何粉黛,头发散落在肩上。
卢曼坐在我的对面,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我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在讯问时对陈队说过,就算你们曾是多年的夫妻,他也并不了解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旁人所不了解的你呢?”
卢曼的眼中一片空旷:“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环境还很不错。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护士,他们都很疼爱我,我过得很幸福。但是,我七岁那年,爸爸去世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家里的生活变得很拮据。我十七岁那年,爸爸的大学要把我们住的宿舍楼收回。我记得那天学校总务处的郭处长来家里对妈妈下了最后通牒,妈妈哭得很厉害。我放学回到家里,看到妈妈被欺负,就气冲冲地到总务处找郭处长理论。郭处长见到我之后对我说,只要我跟他发生关系,就不收回我家的房子。为了妈妈,为了房子,所以我……我记得那一天,是在郭处长办公室的沙发上,我的第一次就这样……”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阵绞痛,她的遭遇与当年我为学费而走入包养门的经历如出一辙。但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名十七岁的花季少女……
卢曼继续说:“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别说陈斌,就是我妈妈,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从那件事开始,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因为我不能再受别人控制,让他们对我予取予求。”卢曼愤愤地说道。
“既然你想做人上人,那为什么会选择跟一个普通的片警结婚呢?嗯……我指的就是陈队。很明显,陈队并不能帮助你出人头地啊。”
卢曼笑了笑。她的这种笑容令我有些诧异,自嘲间又带有甜蜜,似乎回忆起了某段美好往事。
“我大学毕业以后在一所中学教课。那时候我带着几个年级,改作业常常要改到深夜。有一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流氓跟踪。就在他们掐住我的脖子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眼前闪过,陈斌出现了。他像一个天神般救了我。从那天起,我就爱上了这位高大英俊的警察。我到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偶遇,还把自己亲手包的饺子送到他们派出所去,很快,陈斌就变成了我的男友。我们处了半年之后就结婚了。婚后,我们就住在四合院里你住的那间小房间里。你也知道,那个四合院已经十分陈旧,随时都有拆迁的可能。我害怕失去房子,我真的很害怕……”
我点点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于是,陈斌就在市区买了一套两居室,我们带着孩子离开了四合院。但是,失去房子的阴影一直都笼罩在我的心头,陈斌做警察和我做老师的工资那么少,随时都可能付不起房贷。于是,我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去做地产经纪。陈斌对我的这种做法十分不满,他根本不了解我对生活的担忧有多么深重。我们曾为这件事大吵过几次,感情的破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你跟房地产公司老板的事呢?”
卢曼看了看我,平静地说道:“陈斌把什么都告诉你了,看来你们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沉默。
卢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在进入总公司之后,在一次主管竞争上岗中,与另一名销售人员打成了平手。就在这个时候,公司老板找到了我,他说非常欣赏我,希望我能得到主管的职位……这是我第二次出卖自己,那时候陈斌正在英国进修。”说到这里,卢曼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这时我才发现,我眼中这条工于心计的美女蛇并非完全冷血绝情,她心中依然保留着对爱情的怀念与对前夫的愧疚,只不过,她在人生的三岔口选错了方向。
“康柠,我听陈斌的爸爸说,你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我想你也同我一样,在对生活有着强烈向往的同时,也有极度的担忧和恐惧,就算我们的收入不断增加,那种恐惧感也不会消失。”
我轻叹一声:“是这样的。”
“我与陈斌离婚以后就更无所谓了。只要男人能为我提供名和利,我就跟他们交换。你上次在别墅区看到的保时捷男人,是一个华侨,拥有上亿的资产。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把那辆红色保时捷送给了我。但是,他在美国是有家庭的……”
卢曼说到这里便再也没有说下去。看守所的探视室内变得十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卢曼打破了沉默:“康柠,如果你和陈斌结婚了,请你好好照顾嘉嘉。”
我对她的这个请求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我会对嘉嘉很好的。”
卢曼低下了头:“嘉嘉是个可怜的孩子。陈斌经常不在家,我又对他不够关心。他这么多年来都跟着爷爷,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我和陈斌都是不称职的父母,嘉嘉现在性格那么内向,都是因为我们……康柠,我就要走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嘉嘉……”说到这里,卢曼已泣不成声。
我伸出双手,覆盖在卢曼的手背上,“你放心,我一定把嘉嘉养大成人,让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快乐……”
站在一旁的狱警严厉地说道:“请不要与犯人进行身体接触!”
我抬头望了望狱警,只好收回双手……
俞铭案结案后,我在报纸上用整版的版面报道了俞铭之死的前因后果,并将他的绝笔信刊登出来。而卢曼十七岁的故事,我在报道中只字未提。那命运多舛的女性在少女时代所受到的屈辱和痛苦,希望从此之后再没有人知道。这是我能为我的“天涯沦落人”做的最后一点事。
我与陈斌结婚了。我们结婚不久,我就辞去了报社的工作,正式结束了自己的记者生涯。
这天早上,我溜进洗手间,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试纸,进行妊娠试验。五分钟之后,两条淡红色的横线出现在眼前。
我回到卧室,摇了摇还在熟睡的陈斌:“老公,我有了。”
陈斌微睁双眼,“什么?”
我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了。”
陈斌立即从床上弹起来:“什么?你说你有孩子啦?”他激动地抱住我,“太好了!”紧接着,他从床上跳起来,向陈大爷的房间大步走去,“爸——康柠怀孕了——”
我微笑着坐在床边。幸福像固体泡沫般包围着我。回想自己半生的苦难,那时的我,怎敢奢望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孩子……也许,这是上天对我二十多年辛酸苦难的补偿,也许,这是我勇敢坚强地面对生活的回报。
我微笑着轻叹一声,祝天下所有与我拥有相同经历的女孩儿幸福快乐。
责任编辑/季伟
绘图/王维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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