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与酸奶-咖啡与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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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度走进雪域藏餐吧,把墨镜摘了下来。方才,他一直在乱海子边上转悠,长时间待在高原刺目的阳光下,这会儿忽然走进屋里,他的眼睛一时有点不适应。他站在藏餐吧门口,环视左右,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到。

    如果扎度这会儿能看到的话,他会看到这是一间临时搭建的简易平房,门口的一侧立着一个彩色的嘛呢轮,电动的,有点像理发馆门口的广告灯。紧挨着嘛呢轮围起了一个半圆的吧台,吧台后面的墙上做了一些四方的木板隔断,隔断里摆放着一摞摞的喝酥油茶的木碗,还有拉萨啤酒和当地产的低度青稞酒,一只打制酥油茶的木桶斜倚在旁边。吧台台面上,放着几只铜壶,盖着玻璃板,一层层码放起来的碗装酸奶,一些花花绿绿的饮料。一幅画着财神像的唐卡挂在那些隔断的中央。在唐卡画的对面墙上,挂着很多照片,其中有好多是邓巴与一些电影明星的合影。从吧台往里,摆放着五六张蓝色的塑料桌子,每张桌子周围围放着几张同样是蓝色的塑料靠背椅子。

    正在擦桌子的邓巴看看扎度,低头继续忙着手上的事。大概一分钟的样子,扎度这才适应了藏餐吧里的光线。

    “人呢?”扎度冲着邓巴说,“怎么没有人?”

    邓巴侧头看看扎度,没理他。

    “问你呢,”扎度说,“人呢?”

    “你的眼睛难道是两颗廉价的玻璃球吗?”邓巴说。

    “这跟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因为只有玻璃球才会看不见人。”

    “我确实没看到什么人。”扎度耸耸肩,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墨镜反扣在脖子上。

    “故秀啦(先生),”邓巴说,“请问我是什么?”

    扎度明白了邓巴的意思,不由笑了:“你当然是会说话明事理[11]的人,我的意思是你这里怎么没有客人。”扎度说。

    邓巴瞪了扎度一眼,准备走开,刚刚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向扎度微微鞠个躬,说:“尊贵的客人这不是来了吗?”随即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其实,这会儿是上午,到这里游玩的客人,一般会在下午才到。

    扎度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贵客,挥挥手,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上坐下来。

    “我去拿菜单!”邓巴说着,侧目不屑地看看扎度,转身走了。

    扎度看着窗外的风景,开始打电话。

    窗外,便是那片叫乱海子的风景区,嫩绿的青草围拢着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湖泊,正是水晶晶花盛开的季节,远处,那一片较大的湖泊边上,那片彩云一样的粉红色就是一大片怒放着的水晶晶花。刚才,扎度就到那里去看了一下,他用手机拍下了水晶晶花的样子。他发现水晶晶花的花瓣是心形的,他准备把他拍的图片发给吉吉,并告诉她他的发现,他还想要不要把图片同时发给旺措,最后决定只发给吉吉,待会儿把旺措叫来,直接在手机上给她看。他这样想着,就把图片发给了吉吉。他坐在湖泊边上,发起呆来。湖泊里有鱼,成群结队地游荡着,一些水鸟追随着它们,不时发出一声声宛若受了惊悸一般的鸣叫。

    乱海子是县里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一条简易公路从远处的柏油马路拐到了这里,到了水晶晶花盛开的季节,就会有一些人不断乘着各种各样的车来到这里。

    扎度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你过来吧,我在乱海子边上的雪域藏餐吧!”他对着手机说。

    “我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扎度对着手机大声说,说完,“啪”一下挂了手机,把手机随手放在桌子上。

    邓巴拿着菜单过来,把菜单递给扎度,边递,边用汉语说:“先生,你要用点什么?”

    扎度接过菜单,“汉语说得不错嘛!”他对邓巴说。

    “凑合!”邓巴说。

    扎度翻看着菜单,忽然问邓巴:“有咖啡吗?”

    “你说什么?”邓巴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

    “咖啡,我是说你们这里有咖啡吗?”

    “对不起,这里不是城里。”邓巴又用汉语说。

    “城里的东西这里也应该有的!”扎度说。

    “城里人到这里就不吃城里的东西,所以我们没准备。”邓巴说着,又用汉语说,“对不起。”

    “可是,你们应该想到,有时候也会有我这样的客人来你们这里。”

    邓巴一时语塞,继而夸张地躬躬身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您会来!”

    扎度是当地人,在城里上过学,后来开始做虫草生意,采挖虫草的季节,到这里来收购虫草,然后再拿到城里倒卖给虫草商人,现在他以老板自居,不时就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老板呢?”扎度说。

    “老板不在!”

    “是不是去城里喝咖啡去了?”扎度说完这句话,自己先笑了。

    “你说得没错!”邓巴也笑了。

    “你看,要是你们这里有咖啡,就不必进城了。”扎度说。

    这时候,两位少女走进了藏餐吧。

    “你还真的在这里啊?”她们径直向扎度走去,走在前面的少女对着扎度说。

    扎度站起来,看着两个少女,脸上是意外和疑惑的表情。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他说。

    “没想到吧,吉吉昨天就来了!”走在前面的少女侧身看看身后的少女说。

    “你不是要去日本演出吗?”扎度对着吉吉说。

    “还得几天才走,这两天团里没事,所以来看看老同学。”吉吉说着抚摸了一下前面少女的头发,“是吧,旺措啦?”她说。

    旺措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旺措已经坐在了扎度一侧的椅子上,她对吉吉说:“坐下吧,吉吉啦!”

    吉吉走过去坐在了扎度对面的位置上。

    扎度似乎依然处在意外和疑惑之中。

    “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国了,所以也没敢打电话。”他对吉吉说。

    “你不是给我发短信了吗?”吉吉说,“收到了,谢谢你的惦记啊!”

    “是昨天发的短信吧?他也给我发了!”旺措说。

    “哦,是吗,旺措啦?内容是不是涉及《大话西游》?三个字,加个期限什么的?”

    “是啊,是啊!”旺措说,“今天早上他又给我发了一条。”

    “哦,我一直没开机,不知道给我发了没。”吉吉说着,掏出手机,开了机。

    手机刚打开,就嘀嘀嘀嘀地叫了起来,吉吉拿起来看看,说,“天啦,他也给我发了!”说着打开信息,念了起来,“人家说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发现我越来越帅,越来越有魅力了,连头发也变成了金色……”[12]

    “对,是这个内容!”旺措说。

    “哇,还有一条彩信呢!”吉吉说。

    “我看我看!”旺措说。

    吉吉把手机向旺措伸过去,旺措偏头看着手机,“这不是水晶晶花吗?你怎么没给我发?”她看着扎度说。

    扎度尴尬地站在那里。

    “还有文字呢!”吉吉说着,念了起来,“你看到这花瓣的形状了吗?它就像我的心!”

    “好浪漫哦!”旺措说。

    吉吉抬头看看一直站着的扎度,说:“你怎么一直站着呢,坐下吧!”

    “是啊,坐下!”坐在一侧的旺措抓住他的胳膊拽他坐下。

    扎度坐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他看到邓巴站在吧台边上,看着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向邓巴招招手。邓巴走过来,朝着刚来的两个少女点点头,然后对扎度说:“先生,您需要什么?”他用的是汉语。

    “这个……你们这里……你们这里真的没有咖啡吗?”扎度说。

    “真的没有,先生。”

    “那你们这里有什么喝的呢?”

    “酸奶,纯牦牛奶的酸奶。”

    “酸奶?酸奶我到家里去喝不是更好吗,还不用掏钱。”

    “您要是想喝咖啡,您应该进城去。”邓巴说。

    “我们就喝酸奶!”吉吉说,“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喝咖啡。”

    “是的!”旺措附和着,说,“尽管我从来没有喝过咖啡。”

    “那就拿三碗酸奶来!”扎度看看两个少女,说。

    “啦索,故秀啦(好的,先生)!”邓巴说着,正要转身走开,这时候,背着双肩包的一男一女走进了藏餐吧。

    “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男的说。

    “您先进来坐,我这就把菜单拿给你们。”邓巴说着,向来人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朝着吧台走去。

    那一对游客走进来,坐在离扎度他们稍远的一张桌子边上。

    不大一会儿,邓巴用一只托盘装着三碗酸奶,另一只手拿着菜单朝这边走来。他先把菜单放在两个游客的桌上,又把托盘拿到扎度他们的桌子上,把三碗酸奶分别在三个人面前放好,又向刚来的客人走去。

    “你行啊,扎度!”吉吉看看走去的邓巴的背影,转过头来说。

    “……这个,其实,”扎度说着,拿起眼前的一碗酸奶站起来,用无名指蘸着酸奶向着空中弹了三下[13],“事情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只是觉得,旺措是你的同学,所以就……喝酸奶吧!”

    “所以就怎么了?”旺措问。

    扎度看看旺措说:“没想到你们会在一起。”说完,坐了下来。

    “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旺措说,“所以今天我们一起来看你。”

    “我们是来看你的金发的!”吉吉说着,拿起碗装酸奶,把酸奶往扎度头上倒去。旺措看着,也站起来,紧跟着如法炮制。

    吉吉一边倒酸奶,一边说:“曾经有一碗酸奶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后面怎么说来着,旺措啦?”

    旺措摇摇头。

    “等到酸奶不能吃了,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吉吉接着说。

    扎度坐在那里,满头是酸奶。他尽量把头往前伸着,不让酸奶滴到衣服上。他的墨镜掉到了地上,沾染上了黏糊的酸奶。

    吉吉看着扎度狼狈的样子,说:“我们本来是来看你变成金色的头发的,没想到变成了白色!”说完哈哈笑起来。

    旺措笑得也很响。

    邓巴站在吧台边上,看着这里,绷住脸,没让自己笑出来。

    吉吉把旺措从座椅上拉起来,朝着邓巴喊道:“老板,埋单!”

    邓巴走过来,吉吉拉着旺措,一边往外走,一边朝着扎度努努嘴:“他埋单。”

    “好的!”邓巴说。

    “你真棒,邓巴啦,开了这么大一个餐吧。”旺措看着邓巴说。

    邓巴忽然脸红了:“这没有什么,餐吧也不大其实。”他说。

    “可以和你经常联系吗?我有你的电话。”旺措说。

    “当然可以!”邓巴说,“听说你绣制的藏绣很好看,可以在我这里代销的。”

    “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事呢!”旺措说。

    “再见,邓巴啦!”吉吉说。

    “再见!”邓巴说,“但愿你的歌碟大卖!”

    “哦,谢谢,你听过我的歌?”

    “当然,我特别喜欢那首《度母颂》,很时尚!”说这话时,邓巴双手合十,以示对度母女神的崇敬。

    “谢谢夸奖,往后经常联系。”吉吉说,“我问旺措要你的电话。”

    邓巴点点头。

    吉吉和旺措走出藏餐吧。

    餐吧里,那两个客人惊异地看着扎度。

    “他们这是干什么?”女的问男的,满脸诧异。

    “可能是一种风俗,他们崇尚白色。”男的说。忽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在日喀则,就有往人身上撒糌粑粉的习俗。”

    “是吗?那我们也遵照他们的习惯,来!”女的说着站起来,把自己吃剩下的酸奶浇到了男的头上。男的先是一脸惊讶,接着笑逐颜开,也站起来,拿起自己的酸奶,往女的头上浇去。

    扎度低着头,看着两个客人,酸奶不断从他的头上滴答到地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铃声。扎度拿起手机。短信是吉吉发来的:宝贝握在手里,不知宝贝珍贵,宝贝属了别人,气得肝裂心碎。

    扎度看着短信,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这是嘉哇固昌珠巴仓[14]写的一首道歌,他曾经听吉吉给他唱过。

    邓巴拿了些餐巾纸,向扎度和两个客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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