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同子渔私会设盟已经两天,便急不可耐地同婕环商量着明日夜里去子渔家讨信的事。她一直在祷告子渔母亲快快康复,也做好了出逃的一切准备,可她做梦也未曾料到,她的父王阉阊先下手了。
同魄环一番密议之后,玉儿独自坐在床前,憧憬着逃出樊篱后的自由幸福,心里美极了。忽闻脚步声响亮,阖闾和王后一前一后走进了绣房。王后的脸上布满愁云,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挂着泪痕。阖闾则是满面笑容,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
“玉儿,你想好了吗?”阖闾手捻唇髭,“为了吴国的将来,为了伐,楚大业,你到齐国去;不但为吴国立了一功,将来还会当齐国的王后,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是啊,只要你答应了,吴国的臣民会感激你的。”王后在大王的示意下,略一迟疑,极不情愿地随声附和。
玉儿站起来,咬住牙,心里说:“哼!别做你们的美梦啦。最多再有一两天,我就要同子渔远走高飞了,到时候让你们连个人影也捞不着。”
“哈哈……”阖闾一阵大笑,“为父已经决定,明日就把你送往齐国与齐公子成婚,你快准备一下口巴。”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把玉儿震昏了,脑子里闺茫茫一片,仿佛连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如同雕泥塑般定在那甲。
“儿呀,为娘给你准备厂最好的嫁妆,你喜欢吗?”王后闪着泪眼,声音颤抖着说。
“不!天下男子,除了子渔,女儿誓死不嫁。”玉儿挺胸昂首,一副大义凛然,誓死如归的神态。
“大胆!你既为王女,又是吴国的臣民,竟敢违抗君命?”阖间说着,脸上腾起一股杀气,颤抖的手猛然抓住剑柄。
“哼!你当你的吴王,我做我的渔夫妻子,我们并不相干!玉儿豁出去了,冷冷地说。
“好呀,我……”阖闾一跺脚,猛地抽出佩剑,虎视眈眈。
“天哪!你这是干什么呀!”王后跪下去抱住大王的双腿,失声痛哭起来。
阉闾心中一阵酸痛,眉毛一竖,喝道:“我还没死,你哭的什么丧!”
玉儿心痛欲裂,百念成灰,事已至此,不欲再生,便横眉冷目,挺着胸膛,一步步向阉闾手中的剑锋逼去。
阉闾持剑的手颤抖着,泪水迷蒙了眼睛。
王后一声惊叫,跳起身抱住女儿,哭道:“我那苦命的儿啁!”
玉儿脸上冷冰冰的。
“哼!”阖闾闭上眼睛,把佩剑往地上一扔,说,“要死你自己死吧!”
王后两眼一黑,摇摇欲倒。
“母亲……玉儿扶住王后,怒视阉闾。
阖闾满脸杀气,一把扯住王后:“让她死吧,我们走!”
王后猛地挣脱丈夫,拾起地上的佩剑,向颔下举去……
阖闾急忙抢上去一把夺过佩剑,扯着王后跌跌撞撞地出门而去。一路留下了王后声嘶力竭的哭喊。
玉儿愣怔着,一下跌坐在床边,两眼呆直。
桅环悄悄的从门外走进来,为
玉儿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好一会儿,玉儿才哼了一声,有声无泪地饮泣起来。
就这样,玉儿一会儿呆坐,一会儿悲啼,任姽环百般劝慰,始终未发一语。
夜深了,窗外阵阵秋风,屋内森森冷气。玉儿似乎忘记了什么是恨,什么是爱,她麻木了……
姽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轻轻走来:“公主,喝点汤吧。”
玉儿冲环悲苦地一笑,说:“环儿,给我取件衣服来,我冷了。”
姽环闪着泪眼点点头,放下羹汤,扭身向外间走去。
玉儿来不及再想什么,也不愿再想什么,伸手抽出小巧玲珑的“盘郢”宝剑,颤声说:“子渔哥,我和你来世再见吧。”
玉儿牙一咬,心一横,“盘郢”刺进了胸膛,腿一软倒了下去。
姽环捧着一件罗衫回来了,一见玉儿倒在床边,惊叫一声,扔掉衣服,扑上前去。
玉儿十分平静,十分坦然,没有一丝痛苦和哀伤,苍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靥,轻轻地喘息着说:“环儿,我先走了。你要多保重,要找到子渔哥哥,把这只玉环,还,还给他。就说,我,我在地下等他?”
桅环挂着两串泪珠,连连点头。
玉儿从怀中摸出玉环——那上面染着她的鲜血。
槐环默默地接过玉环,禁不住哽咽一声,痛苦万状地闭上了眼睛。
玉儿长叹一声,向着这险象丛生,人心叵测的世界,留下最后怨愤,忧伤的一瞥。
姽环急忙扯过玉儿那方洁白的丝帕,包好带血的玉环,藏在怀中,这才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起来。
女儿果然自杀了,似在意料之中,更在意料之外,阖闾不禁痛苦万状,悔恨不已。他命人在西山绿竹园旁修建了巨大的坟墓,选了最好的棺木盛殆。还把不少宝鼎、玉器、绢帛、宝石、珍珠、衣物、书册等装进墓穴,把那柄“盘郢”也放在女儿身边。他也想起了玉环,发现少了一只,便严讯宫女却终未寻到,一怒之下,把侍奉女儿的十几名宫女全都殉了葬。侥幸的是,姽环得到王后的帮助,携带着那只带血的玉环逃出了王宫。
埋葬了女儿,阉间恨犹未释,命巫师放出一只驯熟的白鸽,引得不少百姓追逐观看。那白鸽一路盘旋着,一直飞进了那高大的墓门。阖闾下令众百姓进墓抓住白鸽,众百姓不敢违命,不少入钻了进去。阖闾即刻命武士把墓门封闭,那些活人和白鸽一齐被封死在墓中。
阖闾笑了,有这么多活人为女儿殉葬,女儿会升天的……
女儿死了,不能嫁到齐国去了。齐王若是追问下来,如何回复人家?会不会因此而影响了自己联齐灭楚,图霸中原的大计?哎呀,玉儿呀,玉儿,你不该自杀,不该死,你坏了寡人的大事呀!
女儿走了绝路,这该怪谁呢?该治谁的罪呢?阉间一边自问着,猛然间想起了王后骂自己的那番话——
前天夜里,众姬妾在后宫大殿设宴为他节痛、镇哀。王后披散着头发,当着众姬妾的面泼口大骂:“阖间,姬光!你见利忘义,心狠手毒,不纳忠言,不念亲情,目无臣民,茶毒骨肉,逼死玉儿,残暴失道,玉儿在天堂也饶不过你尸骂完之后,王后一头向殿柱撞去。多亏身旁一位宫女把她拉住,仅仅撞破了头皮。可是她却疯了,一路凄惨地哀号着冲出大殿。
想到此,阖闾猛然打了个寒颤,张大失神的眼睛,凝望着窗外乌云翻涌的天空,心里一阵阵隐痛。
多少年来,女儿绕膝承欢,为自己消愁、解闷,自己哪次见到女儿,不顿生一股热乎乎的舔犊之情呢?自己本不想把女儿远嫁的,舍不得呀!可是,谁想列女儿却暗门钟情子渔呢?
想起子渔,阖闾似乎找到了冤头债主。哼,若是没有子渔,能生出这一连串的烦恼吗?子渔是冤孽、是克星、是祸根、不除子渔,说不定再起灾殃。
阖闾紧紧咬住后槽牙,一手按着桌案,一手抓住剑柄,脸上腾起——股杀气。
哎呀,不行。阖闾猛想起那天被离入宫直谏的那番话。若加害子渔,这吴国臣民和诸侯们不会骂自己无仁无德吗?子渔可是个名扬天下的人啊!况且,子渔同被离、伍子胥、孙武等人亲如父子,若杀了他,冷了这几位能臣贤士的心,自己这王位……对,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子渔他能不怨恨自己吗?他是专诸之子,誉满全国,又救过驾,立过功,文韬武略,堪称奇才。连公子夫差都象对待老师那样地尊敬他呀!如今不但被自己逐出姑苏,还断了他同女儿的情缘,他能甘心吗?若是把此事的真相传扬开去,吴国上下、天下诸侯岂不唾骂自己无情寡意,无道昏庸?更可怕的是,那各国史官若把此事写进史册,自己岂不要留个千古骂名?
阖阊一阵慌乱,一阵惊惧,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对,除掉子渔,绝去祸根!”
可是,子渔并没罪呀,用什么名义杀了他呢?
阖闾站起身来,手捻唇髭,踱着步子,搜肠刮肚地苦苦思索着。
突然,他眼神一亮,紧紧捏住唇髭,说:“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把他杀掉!”
主意已定,不容迟缓,他立即把正在殿外护驾的胜孙牛叫来,命他带领五个最强健勇猛的武士,包括那位吴铁铛,悄悄去子渔家,就说大王已经知悔,请子渔回宫,定有重用。然后乘子渔不备,缚而杀之,把尸体扔在湖里。还有,别忘了把人头带回来。
胜孙牛眼珠一转,说;“大王,你的意思是偷偷摸摸的干,可是这大白天,不大方便吧。”
阉间猛然醒悟,想不到胜孙牛也有如此心机,便笑着说,“好,胜孙牛,你很聪明,事成之后,我提拔你做亲信侍卫,赏千金。”
“谢大王。那么等天黑了再动手。”胜孙牛说着,神秘的一笑,退了出去。
阖间先是轻轻地舒了口气,紧接着又陷入沉思,一个新的意念萌生了,攥紧剑柄的手再一次微微颤抖起来。
伍子胥伐楚归来,一直染病在床。听利于渔被逐,土女自尽的消息后,一直心绪不宁,忧心忡忡。这天,正一个人闷在房里长吁短叹,被离一头闯进来,神色惊慌地说:“子胥先生,不好啦!”
“何事惊慌,被离先生?”
“刚才胜孙牛来报信,阖闾要加害子渔,就在今天夜里。我们赶快进宫阻谏吧。”
“慢。”伍子胥拦住被离,“先生还不知道阖闾的为人吗?不杀子渔他心不甘呀!”
被离点头叹子口气,“难道我们见死不救?专诸生前,可是把子渔托付给我们㈠”
“是嗣。”伍子胥略一沉吟,说,“被离先生,烦你快去柳树村,找到子渔,让他母子立即逃走,逃离吴国,去越国,越国虽立国不久,可将来必成大业。”
被离换了便衣,出了姑苏城,来到了子渔家。
子渔正在极度的哀伤之中。阿媛更是痛悔莫及,深恨自己耽误了儿子和玉儿的美满姻缘,病弱的身子破碎的心,再也经不起如此强烈的刺激,新病旧病一齐复发,竟饮恨而亡了。
被离听了这一噩耗,一阵叹息,说;“子渔,你快逃吧,阖闾要派人来杀你,就在今夜。你子胥叔嘱你逃往越国。”
子渔闻言,拳头攥得格格直响,咬着牙说:“被离伯伯,我料定他会这样做的。”
被离又干叮万嘱了一番,才同子渔洒泪相别,拖着久病初愈的身子离去了。
天将半夜了,萧瑟的秋风吹得林木飒飒做响。一钩残月挂在天边,照着朦胧的大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使人感到一阵恐怖和凄凉。
子渔默默地跪在父母的坟前,许久、许久……“子渔哥,子渔哥……”随着轻轻的呼唤,一条人影近在眼前,是一位窈窕女子。
“哦,境环,你怎么来了?”子渔惊异地问。
“子渔哥。”姽环靠近子渔,哽咽着说,“玉儿姐,她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把这只玉环归还给你。”
子渔接过玉环,紧贴在胸前,强忍住泪水,问:“听说阖间把玉儿的宫女都殉葬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多亏王后相助,我才捡了一条命。”说完大哭。
“坑环,离了那个险恶地方,本是好事,你莫哭嘛。”
“子渔哥,你不知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母亲早死,父亲给玉儿姐修坟墓累吐了血,也死了。哥哥又被诱入墓门,给玉儿姐殉了葬。我怕阖闾来抓我,在姨娘家躲了几天,才趁夜来找你。”
子渔默默地点着头,一股仇恨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子渔哥,快逃走吧。那阖闾心毒手狠,不会饶过你的。你和玉儿姐的事,他全都明白,才把玉儿姐逼到绝路!”
子渔不禁咬呀切齿地骂道:“昏王,狗贼,你真是狼心狗肺呀尸
“子渔哥,快逃吧,带上我,一起走……”
“不!我不能再连累你。我要报仇,为玉儿报仇,为你父亲,你哥哥报仇!”
子渔说着,拔出宝剑,扭头就走。
“子渔哥!”
姽环惊叫着,狠命扳住子渔持剑的手,跪了下去:“子渔哥,阉间诡计多端,巴不得你落入圈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走吧!”
子渔默然了。忽然,他看见五六个黑影急速向这边走来。
“有人!”子渔喊了一声,拉起姽环,把宝剑横在面前。
人影走近了,打头的正是胜孙牛。借着月光,他认出了子渔,便伸手挡住那五个武士,跨前两步说:“子渔大哥,你在这里呀!”
“哦,胜孙牛,你这是?”
“嘿嘿,吴王派我来抓你、杀你。那是谁?”胜孙牛说着,指了指偎在子渔身旁的姽环。
“好吧,我正想找他评理,我跟你们去!可是,你们不能动她。”
“我的傻哥哥!谁不知你是义士专诸的儿子,又没有一点罪过!你们快逃吧,逃得远远的,吴王不死,不要回来。”
“不,我不能连累你们。”
“嘿!这是什么话!你别傻了,快逃吧!”
那五个武十听了他们的对话,轻声议论起来,不知道谁的剑碰了谁的戈,“当啷”一声响。“哎呀,子渔大哥,快逃呀,快!”胜孙牛急得跺脚,大声催促着。
“慢。”一直对胜孙牛衔恨的吴铁铛跨前一步,“胜孙牛,你敢违抗君命,私放重犯吗?”
“我日你娘!”胜孙牛猛回身,一拳把吴铁铛打倒在地,又掣出斧头,厉声对那几个武士说,“老子放了子渔,没你们的事,谁敢放屁,嗯?”
胜孙牛手中那柄足有半个车轮大的斧头闪着寒光,吓得那几个武士连连后退,说:“不敢,不敢。”
“子渔大哥,快走吧,不要为我担心。我回去见了吴王,就说你早逃了。大不了挨顿骂,挨顿打。要不就辞掉这武士不干,回家打鱼种田,不给他娘的昏王保驾了。”胜孙牛催促着、安慰着尚在犹豫不定的子渔。
桅环轻轻摇晃着子渔的臂膀,小声说:“子渔哥,莫再迟疑,我们走吧。”
子渔心头一热,深深一躬,说:“胜孙牛,好兄弟,谢谢你的活命之恩,我们后会有期,告辞了。”
子渔带着姽环离去了,隐没在夜暗之中。胜孙牛憨笑着,回过头来,举着斧头,说:“弟兄们,回去见了大王,就象刚才这么说。谁要是多放一个屁,老子先挤了他的卵子,再砍了他的脑袋!”
那几个惊魂甫定的武士,唯有连连点头,谁敢道个不字!
“嗯,好。不过,咱们还要在这里坐上一夜,天明再回城。就说整整寻了一夜,不见子渔,才回来复王命。听明白没有,嗯?坐下!”
那五个武士互相偷觑一眼,乖乖地坐在了地上。
胜孙牛得意地笑了,瞅着远处黑魃魃的山林,心里默告着;“子渔大哥,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天亮了,胜孙牛带着那五个武十慢悠悠地回到姑苏城。进宫回报阖闾,把编好的言辞复述一遍。
阖闾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意外事变完全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他本想悄悄除掉子渔之后,再把这几个武土都杀掉灭口。可如今,
阖闾正在手捻唇髭,不知如何是好。吴铁铛跨前一步,说:“大王,子渔是胜孙牛放走的,还有一个艳丽的女子。”
“什么?”阖闾浑身一震。
吴铁铛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阖闾把牙齿咬得格格响,问那四个武士:“吴铁铛讲的可是实情?说。”
四个武士瞅了一眼壮健无比的胜孙牛和那柄插在后腰上的大斧,胆怯地低下了头。
阖闾什么都明白了,两眼射出凶光,直视着胜孙牛,问:“胜孙牛,你知道罪马?”
胜孙十笑厂笑,说:“回大王我不知罪。子渔有功无罪,也没强娶你家女儿,为什么要杀他?还要偷偷摸摸,不敢见人!”
“放屁!”阖闾暴怒,破口大骂。
“大王,你别凶了。当了半年武士,我学会了一句话,叫做失道寡助。如今我也要回家,不再助你了。怎么样?”
“慢!”阖闾猛抬头,朝殿外大喝一声:“来人,把他砍了!”
门外一下冲进十来个武士,把戈矛对准了胜孙牛。
“哈哈!”胜孙牛一阵大笑,“慢来。老子不用你们动手。阖闾,你的恶也做够了,该去追王僚了。”说着,一回手从身后拽出了斧头。
阖闾惊叫一声,急步往后退去。
“嘿嘿,怕死鬼!小子,看你爷爷的……”话音未落,胜孙生举起斧头部开了自己的胸膛。
武士们全都惊呆了,僵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胜孙牛仰天大笑着,扔掉斧头,指着阖闾说:“小子,爷爷先走了,咱们地下见。”
胜孙牛倒下了,,轰然一声,如同倒了一座小山,震得殿堂摇晃起来……
阖闾惊恐得闭上眼睛,扭转头,朝身后一摆手,吩咐道:“快,把他们五个绑出去,全都砍了。”
“大王,我们无罪,冤枉啊”
吴铁铛带着哭腔叫喊着,不知被谁打了个嘴巴,一下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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